《长干行》158
金一鹏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震耳欲聋,好一会才得意地说道:“梅山民死了!当今天下奇人,就只有我北君金一鹏了!”
林氏姐妹正愤然作色,要想斥问他何出此言,那金一鹏突然又放声大哭起来,刹时哭得泪水滂沱,纵横满面,凄惨说道:“可怜他堂堂一代奇才,竟会丧命在两个小贼之手,看来这武林生涯,真正叫人寒心啊!”哭罢又朗声吟道:“大千世界,虚虚幻幻,真即是假,假即是真,佛门广大,普渡众生。”
他吟里又哭,哭了又吟,神情悲切,真是如丧考妣,一时倒把林氏姐妹也引得唏嘘不止。
金一鹏疯疯癫癫器闹半晌,忽然收泪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何必这样伤心呢?我老大人家已经大彻大悟,从此也不再去寻什么高战了,你们见着他时,就说我这个老哥哥已经……”说到这里,突又凄然泪下,不能成声。
林汶林玉同时惊问:“老前辈,你要到哪里去?”
金一鹏叹口气,忽又吟道:“我由何处来,便向何处去,生前事渺不可知,生后事难寻难觅,有生便有死,有合自有离,你问我去向何处?我倒问你何处可去!”
说罢,掉转头匆匆便走。
林汶赶了两步,见金一鹏早已去得远了,只得凄然止步,怅立无语。
深夜的寒风拂过她的面颊,泪痕被风掠过,更有一份冰冷的感觉,她虽然只有十几岁,但这一刹那间,似乎从金一鹏的疯态疯语之中,对人生加深了许多从未有过的体验,一丝痴念,已经在她心中缓缓泛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间鸡声长啼,林汶才听到身后妹妹的声音在说道:“姐姐,我的马死了,咱们合乘一匹吧,天都快亮了,咱们也该动身啦!”
林汶茫然地点点头,牵过马儿,让妹妹先跨了上去,然后登鞍扬鞭,驰进夜色之中。
寒风呼啸着掠过大地,大巴山麓已散乱地飘起雪花。
细雪落在地上,转眼消融,因此道上一片泥泞,令人寸步难行。
林氏姐妹合乘一骑,低着头,弓着腰,尽量减低阻风的面积,策马向东赶行,马儿时常滑着蹄,不时倔强地停下来,呼呼吐着白气,好像对身上那过量的负荷和恼人天气也有无限不满和愤怒。
二人一骑缓缓转过一处山腰,劲风被山势一阻,突然显得平静了许多。
林玉从衣领中探出头来,抬手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秀发,慢声道:“姐姐,这儿风小些了,咱们歇一会,让马儿也寻些草吃。”
林汶默然不语地下了马,林玉取下包裹,松开马儿肚带,让它就在附近吃草,自己却提着包裹,寻了一处石隐遮蔽的干燥土地,坐下休息。
林汶意态阑珊地踱过来,靠着妹妹坐下,双手抱着膝盖,眼神却痴痴地注视着远方。
林玉道:“姐姐,你在想什么呀?”
林汶“唔”了一声,似乎慵懒得连开口也觉得很吃力似的。
林玉笑道:“我知道,你又在想高大开了。”
林汶淡淡一笑,侧过脸来,娇慵地注视着妹妹,道:“你怎知道我会在想他?这世上值得我想念的太多了,我干吗一定要去想高大哥呢?”
林玉从未听过姐姐这种口气,心里一怔,暗想道:“姐姐定是被金一鹏的疯言疯语感染啦,自从那夜碰见金一鹏以后,就再没见过她真正的笑容,那性金的疯子真是害人不浅。”于是转过话题,道:“姐姐,咱们去弄些枯枝来升一堆火,暖暖身体可好?”
林汶道:“要去你就去找吧,又何必问我呢。”说着又痴痴望着远方出神。
林玉不便多说,轻轻站起身,踏着泥泞,去找枯枝。
这时山边雨雪绵绵,万物皆潮,一时实在不易寻到干燥的枯枝,林玉边拾边行,不知不觉行了很远。
突然,她听到一阵低微的呻吟声。
那声音好象从一处石崖下传来,初时不甚清晰,但走得近些,却一些也不假,竟似有什么病重之人,在忍受身体难耐的煎熬。
林玉好奇心起,放下枯枝,循声奔去。那知才到石崖下,那呻吟之声却突然消失了。
林玉急忙停步侧耳倾听,四周沉沉,何曾再有什么声响?她不禁暗诧:“咦!莫非是我听错了么?但刚才分明一点也不假,怎会走近了反听不到了呢?”
她年纪虽小,机智却多,当下静静立在原处,屏息不动,全神凝注地倾听那石崖下动静。
果然片刻之后,呻吟之声又起,同时一个细弱的声音说道:“小余,我眼看是不行了,你独自快走吧,赶快到沙龙坪去报讯!”
林玉一听“沙龙坪”三个字,浑身都是一震,急忙揉身又欺近了数尺。
只听另一个人声说道:“前辈振作一些,这点刀伤算得了什么?你口渴吗?我去替你找些水来。”接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林玉急切间无处可避,身形疾掠,索性飘近丈许,用背心紧紧贴着崖下石壁凝神而待。
那石崖下林草杂生,隐着一个深凹的洞穴,此时草叶一分,钻出一个人来。
这人年纪不过三十以内,遍体血渍,肩后斜插一柄长剑,生得眉目清秀,英气内蕴,匆匆出洞,略为张望一眼,便疾奔而去。
林玉离他不过数尺,幸好洞口草树丛蔓,未被那人发现,她直等到那人去得远了,方才循着山脚轻轻走到洞口,心里却忖道:“这两人是谁?想必又是两个遭遇变故的武林中人,一个负伤,一个要去沙龙坪请我辛叔叔帮忙了。”
自从梅山民惨遭不幸之后,林玉对那些到沙龙坪求助的武林人物,已经大起反感,她想:假如不是这些讨厌的人来请李叔叔,辛叔叔怎会结下许多仇家?沙龙坪又怎会被人寻仇?梅公公又怎会死呢?
凭了这个幼稚而简单的推断,林玉心里对这洞中之人竟是十分厌恶,她心里暗骂道:“梅公公已经被你们连累得死了,你们招惹的麻烦还不够么?”
她轻轻拨开草丛。探头向洞里张望。
草声才响,洞中呻吟之声立止,问道:“是小余吗?”
林玉没有回答,心里却道:“小鱼?还是大虾哩!”身形微飘,已问进洞内。
这石洞大约有五六尺深,洞里铺着干草,一个浑身血污的老人横卧草上,看来伤得当真不轻。
老人不闻回声,心惊之下从草堆上奋力撑起身来,沉声叱道:“是谁?”
林玉怕他突施袭击,纤腕一翻,“呛”地拔出长剑,缓缓答道:“是我!”
老人睁大失神的眼睛,吃惊地望着林玉道:“姑娘是谁?到此有何贵干?”
林玉冷冷一笑,道:“我正要问你是谁呢?你倒先问起我来!”
那老人被她这横蛮冷峻的态度引起一阵恐慌,探手去摸草堆边的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