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丁,梯子和侍从女伴
不幸的是奇迹不可能经常发生,而王太弟夫人恶劣的情绪却一直在持续下去。
一个星期以后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国王只要朝拉瓦利埃尔看看,立刻就有一道充满怀疑的眼光和他的眼光相遇。
每当一次出游提出来的时候,为了避免重演雨中或者橡树王下的那一出戏,王太弟夫人总有各种准备好的小毛小病做理由,可以不出去,她的那些随从女伴也因此留在家里。
夜间的拜访,一次没有,也根本不可能。
因为在这方面国王头几天就有过失败的痛苦经验。
象在枫丹白露时一样他把德·圣埃尼昂带在身边,想到拉瓦利埃尔的住房去。但是他只遇到德·托内-夏朗特小姐,于是她大声喊叫失火和有贼,跑来了一大帮侍女、女监督和年轻侍从,德·圣埃尼昂为了保全逃走的主人的荣誉,只好单独留下来,遭到来自王太后和王太弟夫人的一顿严厉斥责。
另外,第二天,他还接到了莫特马尔家族的两封决斗挑战书。
国王不得不出面调解。
造成这个错误的原因是,王太弟夫人曾经突然命令她的侍从女伴们变动住处,拉瓦利埃尔和蒙塔莱被指定睡在她们的女主人的小间里。
因此什么都不可能了,甚至连书信来往也不可能了。在象王太弟夫人这样一个性情看上去温柔、事实上变化无常的、凶恶的阿耳戈斯的监视下,写信就是冒最大的危险。
读者可以想象得到,这一下下针扎般的痛苦,使得雄狮处在怎样持续不断的烦躁和越来越强烈的愤怒的状态中。
国王苦苦地想办法,想得人都憔悴了。他没有向马利科尔纳和达尔大尼央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因此方法没有找到。
马利科尔纳不时地大着胆子点国王两句,想鼓励他把心事吐露出来。
但是,或者是因为羞愧,或者是因为不信任,国王开始要吞饵了,接着又很快地放弃了钓钩。
譬如说吧,有一天晚上国王穿过花园,闷闷不乐地望着王太弟夫人的儿扇窗户,马利科尔纳碰到了放在墙边一排黄杨下面的一把梯子,他对跟他一起走在国王身后、什么也没有碰到、什么也没有看见的马尼康说
“您没有看见我刚碰到一把梯子,差点摔一跤?”
“没有,”马尼康说,象平常一样漫不经心,“不过,看来您并没有摔倒吧?”
“不要紧,但是象这样乱放梯子总是件危险的事。”
“是的,特别是在心不在焉的时候,更容易碰伤。”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让梯子这样乱放在侍从女伴的窗子底下有危险。”
路易难以觉察地打了个哆嗦。
“为什么?”马尼康问。
“说大声点,”马利科尔纳一边推推他的胳膊,一边低声说。
“为什么?”马尼康大声点说。
国王注意听着。
“譬如说吧,”马利科尔纳说,“一把梯子有十九尺高,正好是那些窗子的窗沿的高度。”
马尼康非但没有回答,反而陷入了沉思。
“赶快问我是哪些窗子,”马利科尔纳悄声对他说。
“不过,您这是指的哪些窗子?”马尼康大声问。
“王太弟夫人的那些窗子。”
“哦!”
“啊!我没有说有人敢爬到主太弟夫人的屋子里去。不过王太弟夫人的小间仅仅被一层板壁隔开,里面睡的是德拉瓦利埃尔小姐和德蒙塔莱小姐,她们可是两个漂亮的女人。”
“只有一层板壁隔开?”马尼康说。
“瞧,这边是王太弟夫人的套房的相当明亮的灯光。您看见这两扇窗子了吗?”
“看见了。”
“旁边的这扇窗子,灯光没有那么强烈,您看见了吗?”
“当然看见了。”
“这就是侍从女伴的窗子。瞧,天气热,正好是德·拉瓦利埃尔小姐把窗子打开了。啊!一个大胆的情人如果猜到这儿有一把梯子,十九尺高,正好够到窗沿,他可以跟她谈多少话啊!”
“不过,您不是说过,她不是一个人吗?她不是跟德·蒙塔莱小姐住在一起吗?”
“德·蒙塔莱小姐不要紧。她是她小时候的朋友,极其忠实可靠,是一口真正的井,您可以把所有您希望不让人知道的秘密都投在这口井里面。”
他们的谈话国王一句也没有漏掉。
马利科尔纳甚至注意到国王放慢了脚步,好让他有时间把话说完。
因此到了门口以后,国王把所有的人都辞退,只留下了马利科尔纳。
这没有使任何人感到奇怪,因为大家都知道国王堕入了情网,猜想他要在月光下吟诗。
虽然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国王还是可能有诗要作。
所有的人都走了。
这时候国王转过身来朝着马利科尔纳,他正毕恭毕敬地等着国王对他说话。
“您刚才谈到什么梯子,马利科尔纳先生?”他问。
“我,陛下,我谈到过梯子?”
马利科尔纳抬头望着天,好象要把他的消失的话抓回来似的。
“是的,一把十九尺高的梯子。”
“啊!是的,陛下,确实如此,不过我是跟德马尼康先生说的,要是知道陛下能够听见我们的话,我就不说了。”
“为什么您就不说了?”
‘因为我不愿意让把梯子忘在这儿的园丁受到责备……可怜的家伙!”
“一点不用担心……哦,梯子是什么样的?”
“陛下想看看它吗?”
“是的。”
“再容易也没有了,它在那儿,陛下。”
“在黄杨树下?”
“一点不错”
“让我看看。”
马利科尔纳循着原路往回走,把国主领到梯子跟前。
“在这儿,陛下,”他说。
“把它稍微拉过来一点。”
马利科尔纳把梯子拉到小路上。
国王从梯子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哼!”他说……“您说有十九尺长?”
“是的,陛下。”
“十九尺,应该很长了。我不相信它有这么长。”
“象这样看,看不准,陛下。如果梯子竖起来,譬如说,靠在树上或者靠在墙上,就可以看得准,因为一比长度就显出来了。”
“啊!那还不是一样,马利科尔纳先生,我难以相信梯子有十九尺长。”
“我知道陛下眼力很准,不过这一次我可以打赌。”
国王摇摇头。
“有一个绝对可靠的核对办法,”马利科尔纳说。
“什么办法?”
“人人都知道,陛下,王宫的底层有十八尺高。”
“不错,是有十八尺高”
“好吧,把梯子竖起来靠在墙上就可以算出来了。”
“确实如此。”
马利科尔纳象拾起一根羽毛那样,轻而易举地把梯子拎起来,靠在墙上。
他选中,或者不如说是碰巧选中拉瓦利埃尔的那个小间的窗子来做试验。
梯子正好碰到窗沿,也就是说,几乎碰到了窗台,因此一个人立在倒数第二级梯级上,譬如说,一个象国王这样中等身材的人,就可以很容易地跟住在屋子里的人,更确切地说,跟住在屋子里的女人交谈。
梯子刚靠好,国王就不再扮演他那喜剧的角色,开始爬梯子,马利科尔纳替他把梯子扶住。但是他刚朝上爬了一半高度,就有一支瑞士兵组成的巡逻队出现在花园里,径直地朝梯子走来。
国王连忙下来,藏在一个树丛里。
马利科尔纳明白这一下他非得做出栖牲不可。如果他也藏起来,瑞士兵就会到处寻找,一直要找到他或者国王为止,也许两个人都会被他们找到。
最好还是让他一个人被找到。
因此马利科尔纳藏得那么笨拙,结果是他一个人被抓住了。
一旦被抓住,马利科尔纳就立刻被带往哨所;一旦到了哨所,他就立刻报出自己的姓名;一旦报出自己的姓名,他就立刻披认出来。
在这段时间里,国王从一个树丛溜到另一个树丛,最后溜到了他的套房的小门,他既感到非常羞辱,更感到非常失望。
特别是因为抓人的闹声把拉瓦利埃尔和蒙塔莱吸引到窗口,而且王太弟夫人也出现在她的窗口,一边一根蜡烛照着她,她问发生了什么事
在这段时间里,马利科尔纳派人去请达尔大尼央帮忙,达尔大尼央听到马利科尔纳找他,立刻就奔来了。
他尽力想让达尔大尼央弄懂他的理由,可是白费力气,达尔大尼央想弄懂他的意思,也是白费力气,这两个机灵聪明、足智多谋的人想给这次冒险找出新的借口,更是白费力气。对马利科尔纳来说,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让人认为他是想进入德·蒙塔莱小姐的房间,正如德·圣埃尼昂让人认为是想强行进入德·托内-夏朗特小姐的房间一样。
王太弟夫人态度十分坚决,她有两个理由,首先是因为马利科尔纳先生如果真的想在夜间借助一把梯子,从窗口进入她的住处来看蒙塔莱,这是马利科尔纳的一个应受处罚的尝试,因此必须处罚。
其次是因为马利科尔纳如果不是以自己的名义,而是作为拉瓦利埃尔和另外一个她不愿意说出名字的人的中间人采取行动,那他的罪就更大了。爱情可以成为原谅一切的理由,而在这件事情里他不是为了爱情,就没有理由可以原谅了。
因此王太弟夫人大喊大叫,把马利科尔纳从王太弟的侍从班子里赶出去。这个可怜的盲目的女人,没有考虑到由于她去看过德·吉什先生,还有其他许多同样微妙的情况,她己经有把柄落在马利科尔纳和蒙塔莱两人的掌握之中。
蒙塔莱大发雷霆,打算立即报复。马利科尔纳向她指出,国王的支持抵得过世上的一切失宠,代国王受过是值得的。
马利科尔纳说得有理。因此,尽管蒙塔莱是女人,更确切地说,十倍于普通女人的女人,他还是把她说服了。
接下来我们还得赶紧补充说一句,国王这方面也给他们带来了安慰。
首先他吩咐付给马利科尔纳五万利弗尔,补偿他失去的职位。
接着,他把马利科尔纳安置在自己的侍从班子里,能够这样对让他和拉瓦利埃尔受痛苦的王太弟夫人采取报复行动,他心里感到很高兴。
但是这个可怜的情人因为马利科尔纳不能再偷他的手绢,不能再替他测量梯子,又感到束手无策。
只要拉瓦利埃尔待在宫里,看来就再也没有希望接近她了。
即使是全世界的所有爵位,所有的金钱,都不能对此有所帮助。
幸好马利科尔纳在密切地注视着。
他成功地遇见了蒙塔莱。事实上是蒙塔莱这方面为了遇见马利科尔纳,想尽了一切办法。
“您夜里在王太弟夫人那儿干什么?”他问年轻姑娘。
“夜里我当然是睡觉,”她回答。
“怎么,您睡觉?”
“那可不。”
“可是,睡觉太不对了,一个女孩子忍受着您这种痛苦,睡觉不合适。”
“我受到的是什么样的痛苦?”
“您见不到我不感到绝望吗?”
“当然不,既然您得到了五万利弗尔和国王跟前的一个职务。”
“那不相干,您不能象从前那样经常见到我,感到很悲伤;您特别是因为我失去王太弟夫人的信任面陷在绝望之中,这难道不是真的?说呀。”
“啊!这完全是真的。”
“好吧,这种悲伤使您夜里睡不着觉,于是您哭,您叹气,您大声地擤鼻涕,每分钟有十次之多。”
“可是,我亲爱的马利科尔纳,王太弟夫人只要房里有一点声音就受不了。”
“我当然知道她什么都受不了,因此我对您说吧,她看到您这么痛苦,会赶紧把您撵出她的房门。”
“我懂得了。”
“这太好啦。”
“不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接下来会发生的是,拉瓦利埃尔看见自己跟您分开,到了夜醉里又是呻吟,又是啼哭,她一个人表示出来的绝望,两个人也赶不上。”
“那样一来她就会给送到另一间屋子里去。”
“是的,但是哪一间屋?”
“哪一间屋?足智多谋的先生,您也有被难住的时候。”
“没有的事。不管是哪间屋,总比王大弟夫人的那间好。”
“这倒是真的。”
“好肥,您今天夜里就给我开始稍微哭上几声吧。”
“您放心吧。”
“把我的话转告拉瓦利埃尔。”
“别担心,她己经低声哭得够惨的了。”
“好,那就让她高声哭吧。”
接着他们就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