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拉斯基夫妇要来,”雷金纳德·布莱克说,“他们是买大师素描和水粉画的老主顾,对画的质量并不太看重,关键看是谁画的。他们是典型的摆阔型顾客,我不知道他们今天是否准备买画,这我们马上就会知道。如果拉斯基夫人戴着翡翠首饰,那他们就只想看看我们有什么货,而不打算买。要是她没戴宝石首饰,那就是要动真格的了。拉斯基夫人认为这一招很聪明,全纽约的每个艺术品商人都知道她的习惯并对此忍俊不禁。”
“那拉斯基先生呢?”
“他崇拜自己的老婆,甘愿让她横行霸道。转过头他再去折磨第二大道裤子批发店的员工。”
“什么是摆阔型顾客?”我问。
“就是那些在社会上雄心勃勃,但还缺乏自信的人。他们是新富,他们的钱不是继承来的,是自己赚的。我们以中间人身份出现,告诉那些百万富翁暴发户,如果他们收藏,他们就跻身社会精英之列了。以后若是他收藏的画参展,目录中就会收录这些画,并注上他作为收藏家的大名。这样,他的名字就可以和梅隆、洛克菲勒以及其他大收藏家一起出现了。这手段虽然简单,却总能奏效。”雷金纳德·布莱克接着会心地抿嘴微笑道:“奇怪的是,这些大鲨鱼居然全部上钩。大概是因为这种诱饵里面包含真理,但更有可能的是他们身后的女人起了作用。”
“我们给他们上哪种白兰地呢?”
“哪种也不上。拉斯基不喝酒,特别是出来逛商店时。他夫人只在晚饭前喝马蒂尼,可我们这儿没有鸡尾酒,我们不想如此掉价。给她来点儿利口甜酒就行了,但不能上鸡尾酒,毕竟我们这儿不是也能买画的酒吧。这整个生意都令我厌恶。战前那些高品位的收藏家都哪去了?”雷金纳德·布莱克做了个不屑的手势。“每场战争都会导致财产的重新分配。老的财产流失了,新的财产形成了。新的暴发户想尽快成为老资格的富豪。”布莱克突然打住话头问:“这我是不是已经对您讲过了?”
“今天还没有。”我回复这位人类——特别是百万富翁的——慈善家。
“我脑子不好使了。”雷金纳德边说边用手摸了摸脑门。
“这您用不着害怕,”我说,“您顶多会像我们的大政治家那样。他们不断重复自己的话,直到自己相信自己的话为止。据说丘吉尔在浴室就开始演讲,然后在吃早饭时再次重复给老婆听。他日复一日地这么做,直到一切都试讲过。久而久之,听众对他讲的那一套自然也熟得能够背诵了。世界上最无聊的事莫过于与政治家联姻了。”
“最无聊的莫过于无聊。”雷金纳德说。
“您可真的不无聊,布莱克先生。幸好您在关键时刻实际上很自信。”
布莱克笑了。“我想给您看一样东西,它永远都不会无聊。昨天晚上到的,从自由巴黎空运过来的。堪称大洪水过后挪亚方舟放出的第一只口衔橄榄枝的鸽子。”
他从卧室中取出一幅小画,是马奈的作品,画的是插在一只带水花瓶中的牡丹,仅此而已。他把画放到画架上。“怎么样?”他问。
“一桩奇迹,”我说,“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和平鸽。上帝还活着!画作收藏家戈林[115]在占领法国时没找到这件稀世珍宝。”
“没有,可它却被我找到了。您把它拿到可以观景的小屋去欣赏欣赏吧。您可以对着它祈祷,可以在它面前改变自己的人生。重新相信上帝吧!”
“您不想把它拿给拉斯基夫妇看?”
“绝不!”雷金纳德·布莱克大叫道。“这幅画收入我的私人收藏,它不会被出售的,永不!”
我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我了解他的私人收藏,那些画也并非像他说的那样绝对不卖。那些在他卧室挂得越久的画,被卖出去的可能性越大。雷金纳德有一颗艺术家的心,他从不长久相信自己的成就,而是必须通过新卖出的画来不断重新证明自己的成功。他的私人藏品分三类:他们家的、他夫人的,最后是他自己的。三类都很有弹性,甚至包括他自己的。
“永不出售!”雷金纳德重复道。“我向您发誓!用生命……”
“用您那尚未出世的孩子的生命。”我说。
雷金纳德愣愣地望着我说:“我连这个都说过了?”
我点点头。“是的,布莱克先生。但是在一个正确的时刻对一位顾客说出的,那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我真是老了。”他解释说,然后他突然转向我夸张地问:“您为什么不把它买下来?我会以进货价转让给您!”
“布莱克先生,”我说,“您不会老的,否则您就不会开这种残酷的玩笑了。我没钱,我挣多少钱您是知道的。”|||||
“如果您有能力买,您会买它吗?”
我一时间觉得喘不过气来。“马上就买。”然后我说。
“为了收藏它?”
我摇摇头。“为了出售它。”
布莱克失望地看着我。“我没想到您会这么做,佐默先生。”
“我也没想到,”我说,“不幸的是,我的生活中还有许多比收藏画重要得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呢。”
布莱克点点头。“我确实不知道为什么问了这个,”过了一会儿他说,“这种事是不应该做的。这种问题只会令人不安,而且于事无补。对吗?”
“是的,”我说,“完全正确。”
“尽管如此,您还是把这幅画拿到您的阁楼上去。它所蕴含的有关巴黎的信息要远远超过一打带摄影图片的书籍。”
当我把那幅小画放到房间窗边——从那里我能眺望到纽约的众多桥梁——的一把椅子上时,我心想,是的,你令我不安了。雷金纳德·布莱克无意间说出的话突然让我震动起来,犹如榔头击中变了调的钢琴,只要一转还乡的念头我就失去了平静。一个月前,一切还清清楚楚:我的目标,我的权利,我的复仇,还有那暧昧的无辜,俄瑞斯忒斯情结和监视着我的回忆的三位复仇女神。但几乎是不经意间,有什么额外的东西掺了进来,已无法摆脱,它与巴黎、和平和希望有关,它不同于我迄今为止设想的黑色而血腥的和平,它是另一种和平。布莱克告诉过我,人必须热爱什么,否则我们就失落了。但我们还有这种能力吗?不是绝望地,而是单纯而充满奉献精神地去爱?心中有爱的人永远不会完全失落,哪怕他失去了所爱之物,剩下的仍旧有影像和镜像,它们是爱的负片,即使恨令它们变得污浊。但我们还有这种能力吗?
我望着那幅小花卉画,心里捉摸着雷金纳德·布莱克的建议。他教诲我要热爱什么,否则就是行尸走肉。沉浸在艺术之中的人是最安全的:艺术不变,不令人失望,不弃人而去。当然,人也可以仅仅爱自己,他瞄了我一眼又补充道,谁最终不爱自己呢?但仅仅自爱是有些寂寞的,若有艺术做自己的孪生兄弟则好多了。任何形式的艺术,绘画、音乐或文学。
我起身向窗外望去,看到的是九月那温暖的金黄色阳光。某人只是无意中的一句话竟让我如此浮想联翩!我感到照在自己脸上的和煦阳光如同一种爱抚。《拉昂摘要》第八条怎么说的来着?只考虑现在与现在的问题,未来自会关照它自己。
我打开西斯莱目录。雷金纳德·布莱克想给拉斯基夫妇看的画当然在总目录中,但当我编写画作系谱时,在一本巴黎出的拍卖目录里也发现了它,甚至还印在封面上。
一刻钟后我听到铃声。我没有拿上介绍材料,那会让人觉得迫不及待,是种很糟糕的生意风格。我走下去,得到雷金纳德·布莱克的指示,又上楼去,等了五分钟,才拿着目录下楼。
拉斯基夫人是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士,她戴着翡翠首饰,看来卖出画的希望渺茫了。我向他们一一展示所有带照片的目录,当布莱克看到那本封面照时,他的眼睛一亮。他骄傲地把那本目录给拉斯基夫人看,后者微微打了个哈欠。“一本拍卖目录。”拉斯基鄙夷地说。
我马上就知道我们面临着什么。拉斯基夫妇是那种爱抱怨的顾客,他们百般挑剔,为的是把价钱压下来。“您把目录拿回去吧,”雷金纳德·布莱克说,“把西斯莱目录也拿走。给小杜兰打个电话。”
拉斯基嘲笑道:“为了给他送西斯莱的画去?布莱克先生,您这一套也太老掉牙了!”
“不是为了给他送西斯莱的画去,拉斯基先生,”布莱克冷冷地说,“我们这儿做的不是土豆生意。小杜兰让我们把雷诺阿的画送过去,他想买。”
拉斯基夫人玩弄着她的翡翠首饰,那宝石是深绿色的,非常美丽。“我们看过这幅雷诺阿的画吗?”拉斯基很随便地问道。
“没有,”布莱克回复道,“我马上就把它送到小杜兰那儿去。他已经买下了,这幅画就属于他了。我们原则上不展示已经卖给他人的画或是别人已经订购的画。西斯莱这幅画当然另当别论,因为您不想买,所以它还没有主。”
我很欣赏雷金纳德的不动声色。他丝毫不急着推销西斯莱的画,也不把我介绍为来自卢浮宫的专家,早在巴黎时就熟悉这幅画。他开始谈起战争与法国政治,并打发我离开。
十分钟以后他又按铃叫我。拉斯基夫妇走了。“卖了?”我下来后问。我认为雷金纳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摇摇头。“这路人就像酸菜,”他说,“必须得煮两回。其实那幅西斯莱的画是真不错。这路人得别人强迫他们幸福,真无聊!”|||||
我把那幅马奈的小油画放到画架上。布莱克的两眼放出了光芒。“您在这幅画前祷告了吗?”
“我思索过,无论是行善还是作恶,人的能力的极致何在?”
“人就是这样。恶要远远超过善,特别是如今。可善更长久。恶随恶行者而亡,善却百代生辉。”
听到这话我一惊。恶并未随着作恶者的死而消亡,我想。相反,经常是作恶者还没有受到惩罚就死了,甚至几乎一向如此。为血亲复仇并非无缘无故被质朴的正义感规定为一种义务。
“刚才提到给小杜兰送画的事是真的吗?”我不情愿地问。
“真的。这老东西愚弄医生,也许他甚至还能活过他们呢。他一向阴险狡猾。”
“您不想亲自给他送去吗?”
布莱克微笑道:“对我来说,较量已经结束。我要是去,那老东西又该重新开始讨价还价了。您去吧。别让步,就咬定我说过的价钱。您就说您无权让价。如果他愿意,就把画留在那儿,过几天我再去把画拿回来。画是最杰出的代理人,它们能潜入顾客的铁石心肠。它们的说服力胜过最精明的商人。顾客很快就习惯拥有这些画,而不再愿意交还它们,最后就出全价买去了。”
我把画包起来,乘出租车来到小杜兰家。他住在公园林荫道旁一幢房子的最上面两层,楼下是一家卖中国工艺品的店铺。橱窗里摆放着几个可爱的唐代舞女,是陶土的,十分优雅,她们在一千多年前是死人的殉葬品。我想,她们以某种特殊的方式与楼上即将上演的那场戏很般配,就好像她们已经等待了好久似的,她们和我腋下夹着的这幅妙不可言的年轻的昂里奥夫人画像。
奇怪的是小杜兰的住宅显得荒凉,不像库珀的家中布置得像个博物馆那么富丽堂皇,所以让我觉得格外孤寂。博物馆中即使参观的人络绎不绝,也难逃落寞感。可这儿给人的感觉是,主人已经谢世,他只活在他所住的那两间屋子里,对其余的空间来说他已经死了。
我必须等待片刻。大厅里挂着几幅布丹[116]和塞尚的画,家具是路易十五时代的,中档品。地毯是新的,相当丑陋。
女管家来了,想拿走我手中的雷诺阿画。“我必须亲自交给他,”我解释道,“布莱克先生这么吩咐我的。”
“那您还得再等一会儿。医生正在小杜兰先生那儿。”
我点点头,然后打开了昂里奥夫人那幅画像,她的微笑给死寂的房间带来了生气。女管家又回来了,她瞥了一眼雷诺阿的画说:“这姑娘斜眼。”
我惊讶地望了望画说:“她微微斜视,这在法国是一种美的特殊标志。”
“是吗?所以杜兰先生把医生赶走了!就为了瞧她的斜眼?真滑稽!右边的脸蛋儿也变了形,那条愚蠢的丝绒饰带同样是歪的。”
“若是在照片上就不会出现这些现象了。”我温和地说。我毫无兴趣与一位厨娘对这幅画评头论足。
“我就说嘛!都是些破烂儿!杜兰先生的侄子们也这么说。”
啊哈,我暗想,继承人!我来到一间带有巨大窗户的极为宽敞的房间,不禁呆住了。一具骷髅躺在床上,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在九月和煦阳光的照耀下,四周墙上到处挂着油画,德加的舞女,雷诺阿的肖像画,这些画展示的都是生活与生活的乐趣。但画太多,即使在宽阔的房间里也还是显得太多。它们一组组地挂在从床上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那场面看上去就像是床上的一个幽灵,在彻底失去知觉之前想用他那瘦骨嶙峋的胳膊把一切美好和无忧的东西都揽在自己四周。
一个沙哑的乌鸦嗓断断续续、却异常有力地说:“您把画放到床边的椅子上吧。”
我按吩咐这么做了,然后静候他的反应。那死人头颅般的脑袋审视着昂里奥夫人的画像,其眼神充满贪婪,几近淫荡。过分大的眼睛紧盯着画像犹如蚂蟥,它们好像要把这幅画生吞下去。此间我看着周围墙上那一组组油画,它们像五彩缤纷的生活之蝶停在墙上。我猜,小杜兰肯定是把它们从其他房间逐渐集中到这里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早晚得与它们永别。现在这些最生气勃勃的画都集中在他身边,它们大概是他最喜爱的,他对它们恋恋不舍,就像舍不得即将离他而去的生命本身。
“多少钱?”过了一会儿这半死的人问。
“两万。”我答道。
“到底多少钱?”他哑着嗓子问。
“两万。”我重复道。
我看到死人头颅般的脑袋上大块的褐斑,还有他嘴里的大牙,非常白,像石灰,无瑕疵,一看就是假的。这些牙令我想起埃利斯岛上长着大马牙的那位律师。“这个流氓,”小杜兰咬牙切齿地说,“一万二。”|||||
“我不能跟您讨价还价,”我说,“我没这个权力,杜兰先生。”
“这个双倍的流氓。”
杜兰又盯着画看。“我看不清楚,这里光线太暗了。”
实际上屋里很亮堂,阳光照在一面墙上,那儿挂着三幅德加的粉彩画。我把椅子往有阳光的地方挪了挪。“现在离得又太远了,”杜兰哑着嗓子说,“您用聚光灯!”
我在窗边发现一盏半高的聚光灯,打开了它。一股强光现在集中照射在年轻妇人那甜甜的脸上,杜兰贪婪地盯着看。“杜兰先生,”我说,“阳光照在墙上的德加粉彩画上了,直接光照会损坏画的。”
杜兰专心看画,并不理会我的话。过了一阵他才转向我,像看一只昆虫那么审视着我。“年轻人,”他的声音相当镇静,“这我知道,但我无所谓。它们不会在我活着的时候就出现损坏。至于这些画在我的那些可恶的继承人手里是否贬值,这关我屁事。我听见他们已经在楼下的各个房间中到处蹑手蹑脚地转悠,开始清点遗产了。这帮强盗!死是件很艰难的事。您知道吗,年轻人?”
“是的,”我回答道,“这我知道。”
“是吗?”
他又转过脸去看昂里奥夫人的画像。“您为什么不买呢?”我终于问。
“一万二,”杜兰相当快地回复道,“多一分钱都不要!”
他用那双猫头鹰般闪着光的眼睛看着我,我耸了耸肩。虽然我愿意为雷金纳德·布莱克做成这单生意,但我不能告诉他我在想什么。“这有损我的声誉!”小杜兰突然出人意料地补充道。
我没有搭腔,否则就扯得太远了。“您把画留下吧,”小杜兰声音嘶哑地说,“你们等我的消息吧。”
“好的,杜兰先生。”
瞬间我感到很怪异,对所有消毒水和花露水都已经遮不住其身躯腐烂臭味的人还要称先生。现在还在与死亡搏斗的不外乎是其腐败躯体的细胞和逐渐衰败的大脑罢了。
我离开病人的房间,女管家拦住我。“杜兰先生让我给您上一杯法国白兰地。他很少这样做,您肯定招他喜欢了。请稍候。”
我没兴趣再留在这儿了,可我又想知道小杜兰喝哪种白兰地。女管家端着托盘走来。“杜兰先生买了吗?”她问。
我惊奇地望着她,我暗想,此事与她有何相干?“没买。”我最终说。
“谢天谢地!他还需要所有这些破烂干吗?他侄女,杜兰小姐也总是这么说!”
我完全可以想象这位侄女的样子:干瘦,像多芽孢毛状菌一样贪婪地等着继承遗产,大概与这位女管家一样,主子每次买画,都觉得自己能得到的遗赠在减少。我拿起白兰地喝了一口,马上就放下了。这是我喝过的白兰地中质量最差的。“这是杜兰先生自己喝的白兰地吗?”我问。
“杜兰先生不喝酒,医生不让喝。您为什么问这个?”
可怜的杜兰,我暗想。身边一群泼妇,她们甚至往他的酒里掺水。“说实话,医生也不许我喝酒。”我说。
“这酒是杜兰先生一年前自己订购的。”
那就更糟了,我心想。“杜兰先生为什么不住进医院呢?”我问。
女管家叹了口气。“他不愿意住!他不肯离开这堆破烂呗。医生就住在楼下。要是在医院里一切就容易多了。”
我边起身边问:“医生也喝这种‘奇妙’的白兰地吗?”
“不,他喝威士忌,苏格兰威士忌。”
“语言是障碍。”格奥尔格·坎普说。他身穿一件污渍斑斑的白大褂,坐在罗伯特·希尔施的店里。下班了,坎普露出满意的神色。“我的书在德国被焚至今已有十多年了,”他说,“我无法用英语写作。有些人已经学会了这种本事,比如亚瑟·库斯勒[117]和维基·鲍姆[118]。其他人去搞电影剧本,那对风格的要求不是很严。我始终做不来。”
坎普在德国是位知名作家,现在已经五十五岁了。“我是从粉刷工干起的,后来又成了房屋装饰粉刷匠,今天我庆祝自己当上了工头,这有些类似于建筑工地的工头。我请你们喝咖啡吃点心。罗伯特允许我使用他的店铺,十分钟后吃的东西就会送到,诸位都在受邀之列。”
坎普环顾四周,得意而满足。“你不写作了?”我问。“下班后晚上也不写了?”
“我试过,晚上太疲倦了。头两年这么干过,要是坚持写作就得饿死,而且因为心理压抑也坚持不下去。当粉刷匠挣的钱比写作多十倍。”
“你前程远大,”希尔施说,“希特勒也曾是画匠。”
坎普不屑地摆了摆手。“他是个失败的画家。我加入了工会,是正式会员。”
“你愿意一直做粉刷匠吗?”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