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我们就到了一个法国的村落。我们走过某一种大工厂,那儿男人、女人和小孩,都在热气、脏乱及灰尘弥漫之中,劳苦地工作着。他们穿着褴褛的衣裳,工作的情绪非常低落。他们都是又倦又饿,显得很虚弱,渴睡欲死。撒旦说:“那是更多的‘道德意识’;那工厂的主人很有钱,而且也相当善良。但是,他付给这些可怜的弟兄的工资,却仅够使他们免于饿死。他们每天工作十四小时;无论是冬天或夏天,都是一大早从六点工作到晚上八点。小孩子也不例外。他们住的地方像猪舍,那是四哩远的地方,他们每天必须从烂泥、雨水、雪花、冰雹以及暴风雨中跋涉到工作地点,整年都如此。一天之中,他们只睡四个小时,像在狗窝中一样,三个家族挤在同一个房间里;在想象不到的污秽与恶臭之中。同时,疾病降临了,他们像苍蝇一样地死去。难道他们曾经犯过什么罪吗?这些肮脏的事体?不。他们又做了一些什么事,要承受这些惩罚?其实他们什么恶事也没有做过,谁叫他们要出生为你们愚蠢的人类。你已经在监狱里看过他们怎样对待一个做错事的人了;现在你可又看到他们怎样对待无辜的以及有价值的人们。难道你们人类很讲道理吗?这些汗臭的、无辜的人们,难道比那一个异教徒过得好些吗?事实上并不是的。与他们所受的惩罚相比,他所受的苦简直算不了什么。在我们离开以后,他们就把他的身子在车轮上撕裂成碎片。现在他已经死了,而且从你们人类的桎梏中获得了解脱。但在这儿的这些可怜的奴隶——好几年他们简直是在等死的状态,而且他们之中的某些人,却无法逃避未来的好几年的痛苦生涯。那是‘道德意识’教导了工厂的业主,使他能够从邪恶中区分出‘正当’来——而你,也已经觉察出它的后果了。他们觉得自己比狗优越一些。唉,你们是这样一种不合逻辑、不合理性的人类——而且是没有价值的……噢,不可理喻的!”
然后,他贬低所有的严肃事体,并且过分地拿我们人类寻开心;并且对我们的骄傲——我们的类于战争的行为,我们伟大的英雄们,我们不朽的名誉,我们的全能的国王们,我们古代的君主们,我们的可敬的历史——嘲笑着,嘲笑着,一直到一个人因听到他的话而生起病来;最后,他沉默了片晌,说:“不过,到底还并不全是荒谬的,有一种哀愁,当一个人想到人生是多么短暂,你们的庄严、华丽其实又是多么孩子气,而你们的日子又是多么的阴暗!”
现在所有的事体骤然的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我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意义。下一刻我们已是在我们的村庄漫步,而且靠近河流处,我看到了“金鹿庄”旅馆的耀眼亮光。接着,在昏暗中,我听到了欢欣的叫喊:“他又再来了!”
那是西皮·欧梅耶。他已经感到血液的沸腾,他显得炯炯有神;在那种情况下只能表示一件事,而且他知道撒旦就在邻近,虽然天色太暗而使人看不见他。他走向我们,我们也就一起走着;而西皮倾注他的喜悦,一如流水一般。正好像他是一个陷溺于爱河中的人,而他把曾经失去的爱,又一度的找寻到了。西皮是一个摩登的、活泼的小男孩。他有得是狂热与表情,这是与尼古拉及我完全不一样的。他心中缠绕着一件最近的、新的神秘事,现在——汉斯·欧波特失踪了。他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他说,人们开始对这件事感到好奇。他并不用“焦虑”这一个字眼;“好奇”才是正确的字眼,而且用这一个字眼已是足够。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人看到过汉斯了。
“你知道,自从上次他做了那件残酷的事以后,就没有人再看到他。”他说。
“什么残酷的事?”问这一个问题的,是撒旦。
“噢,他经常鞭挞他的狗。那是一只很好的狗,而且是他唯一的知己。它对他是很忠心的,而且绝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两天前他又鞭打它。并不为什么理由——只是为取悦他自己——狗叫着,哀求着;提奥多与我也替它求情。但是,他恐吓我们,而且更是用尽力气鞭打它,还把它的一只眼睛打出来。他向我们说:‘你们现在可满意了吧!看一看你们爱管闲事,又对它有什么好处?’——他狂笑着,那个没有心肝的禽兽。”西皮的声音因同情及愤怒而颤抖。我已经猜到撒旦会说些什么。他果然说了:“又是误用了那一个字眼——那卑鄙的诬蔑!禽兽绝不会做那种残忍的行为;只有人类才那样残忍。”
“好吧!无论如何,那是非人性的。”
“不,那并不是非人性的。那实在是人性的表现——非常明明白白的是人性的表现。听到你们诽谤那些较高等的动物,把它们所没有,而只能在人类心中寻到的那些素质,强加到它们的身上,那绝不是愉快的事。在那些较高等的动物中,没有一种沾染到所谓‘道德意识’这一种病菌。把你的语言净化一些吧,西皮,把那些虚伪的句子抛弃掉。”
他讲得非常的冷酷;我感到很难过,因为我没有警告西皮,叫他对这个字的使用要特别小心。我知道他会有怎样的感受。他宁可得罪所有的亲戚,也不愿得罪撒旦。有一阵很不愉快的静默,但愉快的气氛很快的又降临了;因为那只可怜的狗跑过来,一只眼睛悬垂在外面,它笔直的跑向撒旦,开始呻吟着,断断续续的啐出一些言语;撒旦也以同样的方式回答它。很显然的,他们正在用狗的语言交谈。我们都坐在草地上,在月光中,因为云已经消散,撒旦让狗靠在膝头;把它的眼睛放回原处。它舒服得多了;摇摆着尾巴,舐着撒旦的手,看起来好像很感激的模样。并且它也不断地说着感激的话。我知道它是在道谢,虽然我不了解它的语言。接着他,和它又谈了一会儿。撒旦说:“它说它的主人醉倒了。”
“是呀,他是喝醉了。”我们说。
“而且在一小时以后,他从悬崖牧场的绝壁上掉下来。”
“我们知道那个地方,离这儿有三哩远。”
“这一只狗跑到村庄去好几次,恳求人们到那儿去,可是没有人理会,还把它赶走了。”
我们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但我们并不了解它想要一些什么。
“它只是想要帮助那一个虐待它的人;它所想到的,也只是那一点。它既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心思去寻找任何食物。它看守它的主人已经有两昼夜之久。对于你们人类,你们怎么想呢?是不是天堂的大门为你们敞开着,而这一只狗却被拒于天堂之外,一如你们的老师所教导的呢?你们人类能够在这一只有德行而且仁慈的狗的躯体中,加上任何的东西吗?”它跳起来,很急切地、很快乐地,而且很显然的准备好听从命令,并耐心地去执行。“去找一些人,跟它一起去——它会带你们到那一具腐尸那儿。请顺便带一个教父去安排后事;因为死亡是邻近了。”
讲完了最后一句话,他就消失了,留给我们难过与失望。我们带了一些人,并请阿多尔夫教父一起去。我们看到了那个死去的人。除了狗以外,大家都无动于衷。它悲伤地狺狺吠叫着,轻舐着死者的脸,无法平静下来。我们就地把他埋了,没有用棺材,因为他一文不名,而且除了那只狗以外,一个朋友也没有。假如我们再早一个钟头到达,也许教父来得及送那可怜的人上天堂;但他现在已经掉到地狱,在烈火中焚烧。这真是很可惋惜的一件事。在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在时间的安排上吃亏。对这个可怜的畜牲来说,一个小时是那么重要,但是他偏偏无法等待;而这一个小时,就为他划出了天壤——永久的快乐呢,或者是无尽期的痛苦。一个小时竟然有那么大的价值,这真是令人感到害怕的理念;我想我再也不可能浪费一小时的光阴,而叫我毫无悔恨及惊惧。西皮是沮丧、伤心的。他说,做为狗也许比较好,不用承担这个风险。我们把狗带回来,为我们自己而保有它。当我们一同行进的时候,西皮有一个很好的想法,它使我们很欣喜,使我们感到很舒畅。他说,这只狗已经宽恕了虐待它的主人,上帝也许会因此赦他的罪。
有一个非常苦闷的星期;因为撒旦并没有来,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我们不能去探望玛格特,因为晚上的月色很明亮,假如我们偷偷的去看她,一定会让我们的父母发觉。但我们在牧场上散步,却遇到过乌尔苏拉好几次。她带着猫到河边来透透空气;从她的口中,我们知道事情都还很如意。她穿着洁净的新衣裳,显露出很好的气色。每天四个格罗斯陈的进项从来没有间断过。而且又不用花钱购买食物、酒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猫提供所有那些东西。
玛格特对于她的被弃及孤独,忍受得很恬然。借着威廉·马德林的帮助,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得很周到,而且她也很惬意。每个晚上她花一两个小时与叔父在一起,而且由于猫的贡品,使他也长胖了。但她很想知道更多关于菲利普·特劳姆的事情,并且期望着我会再度的把他带去。乌尔苏拉自己也对他很好奇,尤其关于他的叔父,她问了很多个问题。那些问题使我们小孩子大笑不置,因为我已对他们谈起撒旦胡说八道的那些事。她并未从我们这儿得到满意的答复;我们的舌头被锁住了。
乌尔苏拉对我们透露一则小消息:由于钱很多,她就请了一个佣人来帮忙整理房子,并做些杂事。她尽力要把它说成很平凡、顺理成章的样子;但由她的语调以及她得意洋洋的神态,她的骄傲很明显的就泄露出来了。看到她浸淫于眉飞色舞的欣喜之中,那真是棒极了,可怜的老太婆;当我们听到那仆人的名字时,我们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很聪明?因为虽然我们很年幼,而且常常没有思想,但我们对于某些事情却有很好的洞察力。这个男孩就是哥特弗列·纳尔,一个迟钝的、善良的家伙。他不会去伤害别人,而且对他个人来说,也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他一直是在一个阴影下,而且是罪有应得的。因为自从一个社会的病毒使得这个家庭发霉,迄今还不到六个月呢!——他的祖母被认为是“女巫”而烧死掉。当那种病毒存留在血液中的时候,并不会因一次焚烧就把它驱除净尽。对于乌尔苏拉及玛格特来说,目前与这样一个家族打交道,着实是很不恰当的时刻;因为前几年因巫婆所引发的恐怖,在人们的内心深处依然刻划着极深的烙痕,与最年老的村人们曾经有过的惊悸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要一提到“巫婆”,已够使我们丧胆;这是自然不过的事。因为这几年来,有比往昔更多种类的“巫”,旧日只有老太婆才会成为“巫”,但最近几年来,则各种年纪的人都有可能——八岁或九岁的小孩子,甚至于任何人都可能转变成魔鬼的知己——年纪以及性别都无关紧要。在我们的小地区里,人们曾经尝试着要把“巫”消灭殆尽,但我们烧得越多,则在他们的地方,却繁殖得越快。
曾经有一次,在十哩远的一个女子学校里,老师们发现一个小孩子的背上整个红肿、发炎了,他们感到非常害怕,他们相信那就是魔鬼的标记。那女孩子吓坏了;她恳求他们不要告发她。她说,那只不过是跳蚤的关系。可是,这件事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了结的。所有的女孩子都接受检查,在五十个人之中,发现十一个人都有很坏的标记,其他的人则少一些。一个审问会很快的就组织起来。但那十一个女孩子喊叫着要妈妈,而且不肯认罪。然后她们就被关起来了,每一个人都被隔离。十个白天和夜晚都在暗黑之中,只放一些黑面包及水让她们充饥。十天的期限一过,她们都脸容枯槁,外形狂野;她们的眼睛干涸,就连号叫的力气也没有。
她们只是一味的坐着,自言自语着,也不会伸手去拿食物。然后,她们之中有一个人自己承认是巫,并且说她们经常都骑在扫帚柄上,腾空飞到巫人的安息日聚会去,而且在高山上一个苍冷的地点,她们跳舞、喝酒,并且与好几百个其他的巫人及魔鬼,一起喧闹着。所有的人举止都是很可耻、很丢脸的。她们辱骂教父,还亵渎上帝。那就是她们所说的——不是以一种叙述的形式。因为她已不能记得任何细节,需要他们用一个又一个问题来提醒她。
审问会的人们知道该向她发问一些什么问题;那些问题是在两个世纪以前就已经写下来,专供“巫人的审问会”使用的,他们问:“你们有没有做这一件事?做那一件事?”她总是回答说:是的。而且她看起来是那么厌倦,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对于那种审讯,可一点兴味都没有。当其他的十个女孩子听说她已经坦白招认,她们也就跟着招认:对于那些问题通通都答:是的。她们就通通被绑在火刑柱上,一起烧死掉。几乎村庄里的每一个人,都从各处跑来看这一场热闹。我也去了。但是,当我看到她们之中有一个小女孩,长得很甜、很漂亮,我常常跟她在一起玩;现在她却被用链子锁在火刑柱上。她是那么可怜;她的母亲伏在她身上痛哭失声,还拚命地吻着她,紧抱住她的颈项,说,“噢,我的天啊!噢,我的天啊!”那真是可怕极了;因此我也就走开了。
当哥特弗列的祖母被烧死那一天,正是奇冷的天气。人家告发她,她治好了糟透了的头痛症,用手指头按摩患病者的头和颈项而治愈。那是她说的。实际上她是借着魔鬼的帮助,这是每一个人都知道的。他们想要对她检验,但是她拒绝了;她干脆坦率承认她的力量是来自魔鬼。就这样,他们指定第二天一大早,要在市场的广场上把她烧死掉。准备火的官员最早到场,并且忙着在那儿准备着。她是第二个;由警察押送着,那些警察又离开了,忙着去抓别的女巫。她的家人并没有一起来。他们可能会遭到辱骂,当群众都很激动的时候,大家会对他们丢石头。我来了,送给她一个苹果。她靠着火蹲着,她的干枯的嘴唇及手,都因寒冷而发青。
接着来了一个陌生人;他是旅行者,刚好从那儿经过。他以和蔼的态度对她说话。当他发觉没有别的人在场——除了我以外,他就对她说,他很为她难过。他问她,她所招认的是不是事实?她说,那并不是真的。他感到很奇怪,而且更加为她难过。他就问她:“那为什么你要承认呢?”
“我既老又穷,”她说:“我还要自己赚钱养我自己。我除了认罪以外,别无他法。假如我不认罪,他们可能会把我释放。但那样可能会把我毁灭掉。因为没有一个人会忘记我曾被怀疑是‘女巫’,因此,我再也找不到工作,而且无论我走到何处,他们都会放狗来追逐我。很快的我就会挨饿。这一团火是最好的,它马上就要成为过去。你们两个人都对我很好,我感谢你们。”
她靠近火旁,把手放在火上取暖,雪花轻轻地飘下,安恬地落在她灰白的头颅上面,使她的头越来越白。人群逐渐的聚拢来,一个蛋飞过来,打在她的眼睛上。蛋破了,沿着她的脸颊滴落下来,引起了哄堂大笑。
我曾经把十一个女孩以及老妇人的事情,整个告诉过撒旦;但一点也没有使他感动。他只是说,那就是人类,而人类所做的事,都是无关宏旨的。他又说,他曾经看过人类的被造,有些人不是用泥块做成,而是用烂泥巴做成的。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是‘道德意识’。他看出了我脑海中的思想;我的想法竟然使他呵呵大笑。然后他从牧场叫来一头公牛,他对它轻拍着,与它谈话:还说:“你看啊!它不会以饥饿、恐怖以及孤独,驱使孩子们发疯,然后又假借莫须有的罪名,叫他们供罪,然后又把他们烧死掉。它绝不会无端的伤害无辜者以及老妇人的心,并且让他们在自己的同类群中互相猜忌;它更不会在他们死亡的当口,对他们再加以凌辱。因为它并没有被‘道德意识’糟蹋,它一如安琪儿一样,既不知道邪恶是什么,也决不会去做邪恶的事。”
像撒旦那么可爱,他却可能是很残酷、很无礼的——当他选择那种态度的时候。一旦人类被带到他的注意中,他常常选取那种态度。他常常嗤之以鼻,而从来不曾讲过一句好话。
正如我所说的,我们小孩子都很怀疑,乌尔苏拉在这个时候雇用纳尔家中的一份子,是不是很恰当。我们的猜疑是对的。当人们发觉了这件事,他们自然都会很愤慨。何况,玛格特和乌尔苏拉没有足够的东西吃,怎么有钱来养另一个嘴巴呢?那就是他们所想要知道的。而且,为了把事实真相查清楚,他们也就不再逃避哥特弗列,甚至于还设法打进他的生活圈,以便与他交谈。他也感到很高兴——既没有想到任何的伤害,也没有看到陷阱——也因此毫无顾忌地谈话,并没有比一头牛谨慎些。
“钱嘛,”他说:“她们有得是钱。除了生活费以外,他们每个星期付我两个格罗斯陈。她们的土地真是肥沃极了。我可以告诉你,就是王子自己的餐桌,也不能跟她们相比。”
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这个令人吃惊的陈述,由占星家传述到阿多尔夫教父的耳朵里。那时阿多尔夫教父去参加一个弥撒,刚回到家。他很是激动,说:“这件事一定要查一查。”
他说,在这桩事情的根底,一定有巫术在作祟。他告诉村人们,应跟玛格特及乌尔苏拉继续交往,保持一种私人的、大方的方式,而且要把两只眼睛睁开。他还告诉他们,应保持自己的审慎,不要引起这一家人的怀疑。最先,村子里的人不大愿意踏入这样一个可怕的地点;但教父告诉他们,当他们在那儿的时候,他们是在他的保护之下,因此他们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尤其假如他们带着一些圣水,把念珠及十字架拿在手边。这些话使他们感到很满意,并且愿意去;嫉妒以及怨恨,使得较低层的人们更急着要去。
因此,可怜的玛格特又开始有伴了;使得她像猫一般的快活。她就像大部分其他的人们一样——刚好是人性的表征,正由于她的幸运而感到快乐,愿意稍微的炫耀一些。而且在人情上,她很感激有这样温馨的肩膀转向她,可以看到朋友以及村人们再度的向她微笑,因为在所有那些困难的事件中,与邻人们断绝来往,而被弃于侮慢的孤独中,那可能是最难堪的。
栅栏已经除去,现在我们又可以到那儿去了。我们每天都去,还有我们的父母,以及其他的人也去。那一只猫也加倍辛勤,它为这些伴侣几乎提供了每一样东西,而且是非常丰富的——在那些东西之中,包括许多盘碟,许多他们没有尝过的酒,而且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除了从王子的仆从那儿间接听到以外。就连桌上的器皿,也都是很不寻常的。
玛格特有时感到很困扰;她用许多问题追问乌尔苏拉,甚至于到了一种很尴尬的程度。但乌尔苏拉坚持说,那是“上帝”在助她们一臂之力。至于那只猫,她则只字未提。玛格特知道,对于上帝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但她不得不怀疑,这些杰作难道会真的来自上帝?但她又不敢把这一个疑窦说出口,以免招来灾祸。“巫”难道已经沾染在她身上吗?可是她又把这个思想抛开去,因为这些事发生在哥特弗列参与她们的家事以前,而且她又知道乌尔苏拉是非常虔诚的人,对于“巫”又是极端憎恨,在哥特弗列来到以前,上帝对她们的帮助业已非常牢固地建立起来。那只猫从来不发牢骚,只是镇静地借着经验,一味地在式样以及量的上面,生产得更令人称心满意。
在任何的社会里,无论是大的或小的社会,经常都有相当多的人们,他们的本性并非邪恶亦非不友善;他们绝不做任何不友善的行为;——除非当他们为恐惧所震慑,或者当他们自己的利益处于极大的危险中;或者像诸如此类的事发生。这一类型的人在伊色道尔夫也相当多,通常他们的善良以及和蔼的影响力都可以被感觉到,但这些善良淳厚的本性,并非通常都有的——尤其一旦考虑到对巫者的恐惧这一点。因此,看起来我们真好像是没有留下丝毫温和的古道热肠。在玛格特的房子里,每一个人都为着冥冥之中的事物而感到胆寒,深信不疑地认为那是巫术在作祟,何况恐惧把他们的理智冻得麻木了。
当然,还有人同情她们,为聚拢在玛格特及乌尔苏拉身边的危险而叫屈;但他们又很自然地不把它讲出来;因为那样子说会招来祸害。因此其他的人还是自扫门前雪,并没有人去忠告那无邪的女郎以及那愚蠢的老妇人,警告她们修正她们的行为。我们小孩子想要去警告她们,但一想到会使我们惹上麻烦,我们感到很害怕,因此也就裹足不前了。我们发觉:我们既不够男子气概,也不够勇敢,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当我们面对着一个可能性,会使麻烦沾到我们的身上时。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肯把这种心性的懦弱向别人招认,而且竟然还采取跟别人一样的做法——把这一个标题抛开,而谈着别的一些事。
我们知道我们每一个人都感到很卑鄙无耻——跟那一大群间谍一道,吃着喝着玛格特的佳肴美酒,还与他们一样的抚慰她,对她恭维;而且在很深的内疚中,看到她傻里傻气的欢乐,却一句正经话也不说,以激引起她的警觉。事实上,她是很快乐的,而且像一个公主一样的神气。再度有了那么多的朋友,使她很感激。这些人无时无刻都睁大着眼睛,而且把所有他们看到的,通通向阿多尔夫教父报告。
但是阿多尔夫教父还是摸不清,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在这房子里必定有一个行妖术的人。但到底是谁呢?玛格特可不像一个行妖术的人;乌尔苏拉也不是,哥特弗列看起来也不像,可是,佳肴美酒从来不曾经短缺过;而客人所点叫的每一样东西,每一次总是如愿以偿。能够产生这种结果,通常就已经足够作为巫人以及行妖术者的表征——那也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事;但是要把它们产生,而不用任何符咒,不用任何的隆隆声、地震、闪电或幽灵——那倒是很新颖、很奇特;简直是绝无仅有的。在书里还找不到这种例证。行妖术所产生的东西,常常是虚幻的;当妖术的法力消失,黄金会变成烂泥,食物会凋萎、消逝。但在目前这个个案里,却绝不是那么一回事。密探们把样本带回来,阿多尔夫教父对着它们念祈祷词,念驱妖的咒语;但是,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它们还是那么完好,那么真实;它们只归因于自然的腐烂,与寻常同一种东西所需的时间,并没有两样。
阿多尔夫教父不仅感到很困惑,他简直是恼羞成怒了。在私底下,这些证据几乎要把他说服了——在这件事看来,并没有巫术在作祟。不过,他总还是疑信参半;这会不会是一种新的巫法。但还有一个方法可以把这件事发觉出来——假如这些豪华的食物不是从外面带进来,而是完全在玛格特的房子里边制造、供应的,那么,一定就是有巫法在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