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千幻录》120
他们借着巷口一棵树的掩护,登高张望,只见那门房进去,便是深广的后园,暮色中隐约可见绿荫中露出好些亭阁檐牙。
钟荃道:“那中心处,有座红顶的亭子,我们现在分两边掩入到那里再会合见面,潘兄以为如何?再者,我听闻这府中有许多水牢石室之类的设备,但齐玄并非囚在这种地方,潘兄只须留意后园中那些亭馆台谢的房间便和。”
潘自达不耐烦地道:“得啦,你真有点罗嗦。”
钟荃愣一下,想不到说这些话,也被称之为罗嗦。
本意还得嘱他在未探出齐玄下落之前,暂勿与敌人交手,但这时也说不出来,只好飘身下地,分头前进。
他们乃是分为一左一右,从两边院墙潜入府去,那潘自达倨傲横蛮,尤其此刻心中极不痛快,便不太掩饰身形,打另一条小巷绕穿到那边相府后面。
要知这潘自达自幼年于天南海隅边僻之地,在生活上许多观念都和中原稍有差异。
而他偏又是那怪僻的海南剑师归元的唯一弟子。
天生出来是适宜学那种偏激诡怪的剑法,于是变成本质怪僻,环境也如是,再加上所学的剑法,一味在诡异辛辣上下功夫,便熏陶出这样一个喜怒无常,诡秘狠毒的怪物。
他的自负是到了极点,但在另一些方面,也自卑到极点。
当日他从海南岛挟刻中原,原是准备大闹昆仑一番,以替故世不久的师尊誓雪前耻。
前文亦曾约略提过,他除了功力火候,未及乃师数十年苦功之外,在剑术上的造就,已是青出于蓝,冰寒于水了。
尤其在海南五指山上,得到埋在山洞中的异宝大做剑。
他本不识剑上古篆,但后来遇到一位饱学宿儒,替他译了出来。
他随即将那位宿儒杀死,为的是害怕人家泄漏秘密。
目后他的剑术更深不可测,归元死后不久,他便挟剑北上。
踏入中土,耳儒目染,自然比之海隅僻壤大不相同,尤其是那些女孩子,不管是涂脂调粉之后,抑是淡装荆权,都别有醉人风韵。
使这个怪人也怦然心动,可是谁都瞧不起他那副尊容,当然没有任何结果。
他在南方呆了好一些日子,得来无数挫折烦恼(清场上的)。
于是一路北上,不料在路上碰见陆丹,缟衣如雪,人比花艳,使他神往不已,一路暗自窥随。
但他自卑已深,一点不敢唐突露面,是以陆丹半点也不知道,他却知道陆丹不但美艳如花,而且能文能武,不让须眉,更是倾心不已。他心中想着,脚下丝毫不停,宛如陨星飞坠,长空急泻,眨眼间已到了相府后墙。
脚尖微点处,飞跃上墙头,扑面一阵晚风,带着树木的香味,他不由得深深吸口气。
在这顷刻间,他心头闪过一幕往事,那是在万通缥局失缥之前,他从湖南靖州一直紧蹑着陆丹芳踪,向北移动。
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何以那位圆脸长发的白衣姑娘,对于他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使他暗自梦魂颠倒,紧随不舍。
其时,他非常嫉妒一个壮年男子,因为他一直陪伴在她左右。
他侦悉那人的姓名是未修贤。
虽然看来已知那朱修贤乃是下人身份,但仍然忍不住嫉妒,但觉整天如毒蛇般啮看他的心。
这天来到抚州,他但觉一股邪气,无法排遣,只好借酒浇愁。
不觉喝多了,便睡了一大觉,醒来时已是暮夜。
睁眼但见桌上孤灯荧荧,说不出一种心中凄清孤零零之感,忍不住突然坐起来,随手将床板抓下一块,抖手掷出。
那灯罩清脆地响一声,登时片片破裂,火苗也打灭了。
他根恨地哼一声,正想找店伙来骂一顿,问问为什么要他点上灯,使人觉得特别地冷寂,正当他要张嘴时,心中忽然闪过白衣的倩影。于是,立刻忘掉了要骂人这回事,只涌起千万缕自怨自怜的情绪,他自负为武林顶尖的英雄人物,如今却禁不住自怜起来,而且,还带着被遗弃的悲哀,那是无可奈何,早被命运所安排的悲哀。自怜的情绪到了最高潮,他狠狠地扯着稀疏的头发,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摧残着自己,借以减轻心中的哀伤,攀然间想起她身边的男子朱修贤,他能够毫无芥蒂地陪伴着她,高兴多看她几眼,便多看几眼,高兴听听她的声音,可以逗她说话。这眼皮上的供养,他竟然不能希求?妒火慢慢燃起来,终于变成很意,他的腰一挺,整个人便凌空飞起,从窗户飘出,施展开夜行术,霎时已到了陆丹投宿的客店。
但见陆丹的房间尚有灯光透射出来,他蹑足走到窗外,侧耳细听,房中竟有男人的声音,正是那壮年人朱修贤。
“我明儿干完那事,便径向西北进发,因为我那本东西要还给人家。”
“姑娘你要小心才好,万通缥局不是容易欺负的,既然是价值不菲的红发,定然派有硬手护押……”
“废话,我已查得清楚,那些红货装在一个小箱子里,摆在第二辆车上,姑娘还不是手到拿来么?”
潘自达暗中咬咬牙,差点儿磨出声音来,心中很根忖道:“凭我潘爷还不能跟她一室相对,灯下谈笑,你这性本的是什么东西,竟然享此温柔?我迟些日子不把你宰了才怪哩!”
接着又想道:“咳,你啊,一个大姑娘,岂可以随便和一个男人呆在一块儿?而且又是半夜三更。”
其实这只不过是暮夜之初,离着三更还远呢!况且他一向有什么男女之防的观念。
这时竟这样地责备她,实在是可笑可悯,房中又传出说话声。
朱修贤道:“小的劝姑娘还是改扮男装较为方便,否则这样穿州过府,许多轻薄的登徒子之流,贼限灼灼,小的忍不住他们的大胆,意欲挥拳相向,可是又碍于姑娘在一旁。”
这番话钻入潘自达耳中,起先在心中喝彩,但跟着心中又怒骂那朱修贤道:“她的事你这厮管得着么?喝,你这混蛋敢情已将她视为己有?混蛋东西,等着瞧潘爷爷的……”
“理那些人干么?姑娘我才不在乎哩,你高兴建人就揍好了?何必碍着我在一旁,哼,别说这些登徒无赖,便那无数朝拜峨嵋的名家,姑娘我从来也不摆在心上,我是打心里讨厌那些人……”
话声末歇,忽然传来噗一响,潘自达莫名其妙,那朱修贤已接口说话。
他道:“哎,姑娘你别发这么大的脾气,咳,你的脾气就跟小的时候一样,我那浑家不知让你踢痛过多少次,你瞧,这桌子缺了一大角,明儿店家问起来……”
“赔他一张桌子好了,你别罗峻行么?”
“不是小人敢多嘴,你想想,老爷早已故世,你师父也羽化了,我那浑家瘫在床上,跟死人也差不了多少。除了小人之外,谁能说你半句啊,依小人说:去年那位吴公子,别说他家声名显赫,富甲一方,也别提他一身文武全才,光是那俊逸的人品,就不知根煞多少女儿的父母,可是你……”
陆丹再也忍不住,突然爆发出来,怒声道:“你给我闭嘴,他俊他的,姑娘就是讨厌。”
她的声音又缓和了,她道:“大叔你请吧,我要休息。”
潘自达忽地沮丧起来,反身一跃出店,埋首疾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