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拳
“日吉,谢谢你。”
一直腿痛的继父竹阿弥也双膝跪坐听日吉把话讲完。坐在右侧的母亲阿仲边给阿竹喂奶边倾耳细听。只有姊姊阿满时而搭话。
“啊!”
“那么残忍!”
姊姊时而双眉紧蹙。总之全家都有一种郁闷憋气的感觉。
日吉认为自己讲得十分成功,颇为得意,于是便添枝加叶。
竹阿弥听后,看着妻子说:“阿仲……”
阿仲默默地看看丈夫。
日吉认为是因自己讲得绘声绘色,逼真动人,大家一时无话可说。
“阿仲……”
“哎……”
“你觉得我疼爱日吉吗?”
“是的。”
“对不起,我对不起已故的弥右卫门先生和你……我是真心疼爱日吉,但有些地方还是太宽容了。”
(你说甚么?)
日吉感到狼狈。日吉一贯明快爽朗,爱揣测别人心理,同时也比一般人敏感。
这不只是日吉,越是招人喜欢的明快孩子感受性越强。
“日吉!”
“哎!”
“到前面来!”
“是!”日吉应答着。
随着咚的一声,竹阿弥那瘦骨嶙峋的拳头打在日吉头上。
“啊!”日吉不由得退后一步说:“为甚么动手打人?为了带马肉孝敬你们,我煞费苦心。干嘛打我!”他疾言厉色地反抗着。
“阿满!把这肉扔到粪坑里去!”竹阿弥全身发抖,压低声音对日吉的姊姊说:“赶快给我扔出去!别玷污了我的家!”
“不过……这……”
“给我扔掉!”
“是……”阿满很不理解,似乎有点舍不得,不得已把马肉拿走。
这时,日吉发现事态不妙。
(糟了!)
日吉有些后悔,他思维敏捷,开始觉察到继父恼怒的原因。
尽管如此,但仍不想屈服于对方。
(有办法了。这个老头子常常满口仁义道德,一派胡言。)
日吉这样想着,挨打受辱的怒火涌上心头。他恨不得扑上去还击,但一想到这样做会使妈妈为难,只好作罢。
继父竹阿弥还在颤抖着怒视日吉。日吉也睨视着继父。他心想说不定还得挨一拳,于是作好了左攻右逃、右攻左逃的应战准备。
“日吉!”
“甚么事?爸爸!”
“你怎么可以随便闯入民宅!简直是盗贼。揩盗贼的油还自以为得意,还以为父母会高兴。对吧!现在我问你!”
“还自以为是对的?!”日吉毫不退让地反唇相讥,“不是揩油。萱津勘次家被流民占领,我是去报仇的。没想到连大人都逃走了。”
“报仇可以,但为甚么要吃人家的马肉呢!”
“不吃太可惜了。即使我不吃,马也不会起死回生的。我认为吃了它的肉,马反而会高兴的,所以我才吃的!”
“你还嘴硬!”竹阿弥又挥起拳头,但却中途停下。
他好像并没有真动肝火,只是想按着自己的方法进行教育,他认为这是做父亲的责任,责骂是出于爱。
“刚强、不服输是你最大的优点,同时也是你最大的缺点。”过了一会儿,他又以恳切的口气说:“做父亲的想让儿子成为杰出的武士。据说你已故的生父也有这个愿望。前些日子我到古渡去,委婉地拜托了身居要职的大人物。”
“你说甚么?拜托大人物。让我也当茶坊主☾1☽吗?”
“谁说让你当茶坊主啦,我只是说在幼主吉法师(后来的信长)的身边做些杂务,无论甚么活儿都行,请求奉职。你的生父和我虽然都身分低下,但忠心耿耿地为大臣效力。这次我只是详细地说明了第三代的愿望,设法请求奉职……为了你,我四处托人。”
“……”
“你跟看坟的那帮小子鬼混,干盗贼一样冷酷无情的勾当,真让人痛心。”
日吉虽然低头认输,但把仁王说成是看坟的那帮小子这句话,使日吉觉得有点别扭。
“爸爸!”
“甚么事?明白爸爸说的话啦?!”
“我不明白!而且也无法明白!武士武士,整天就知道武士,东烧西杀,与那帮流民有甚么区别?!是一丘之貉,是盗贼。”
“好小子,日吉!”母亲不能再保持沉默了。日吉是自己的亲儿子,毋须客气。她突然把竹五郎放下,揪住日吉的头发嚷道:“你这个不孝子,太不像话啦!苦口婆心地劝说,可你……”接着便发疯似地劈头盖脸一顿狠打。
“你爸爸活着的时候,反覆给你讲武士精神,难道你都忘了吗?……心术不正的武士,是拿器械的盗贼。从三岁起爸爸就告诫你要磨练意志……难道你都……像你这号人能当武士吗?!即使当上武士也是个持械打劫、损人利己的坏武士。虽然爸爸说让你长大后当武士,但当这种武士,做妈妈的绝不允许。你这个不孝子,还敢顶撞,我嘴都磨破了,可你还……”
“哎!阿仲,别动武!”竹阿弥急忙拦住阿仲,把日吉拉到自己身边,“教育孩子光责骂也不行。我替日吉赔礼道歉,原谅他吧。日吉不是不懂好坏的孩子,他心中有数,只是有点过于任性。不,是个非常刚强的孩子,总想干出惊天动地、令人折服的事,暗中煞费苦心,因此,当他人提出异议时,便立刻反驳。现在这种坏毛病刚刚露出苗头,但他也有很多优点。看在我的面上,饶了他吧。”
日吉惊呆地看着竹阿弥。平时一向忠厚老实的继父,今天居然一本正经地向妻子致歉。突然间,歉疚、悲伤、气愤、冷漠的心情一齐涌上日吉的心头,不由得泪眼朦胧。
泪水夺眶而出,他不再暗自流泪。
“啊!……”日吉大叫一声,放声大哭起来,“正像爸爸所说的,日吉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孩子。宽恕我吧,爸爸妈妈都原谅我吧。日吉错了。嗯……嗯……”
日吉发现妈妈、姊姊都在哭。一种难以忍受的失败感在心中翻滚。
日吉的哭声压倒一切,总之若不成为全家关心的重心绝不罢休。他任性好胜,神经极端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