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十点左右,修二去了东京站。上电车之前,他在车站给R报社城西分社的吉田打了个电话。他不能确定对方有没有来上班,结果吉田的声音忽然从听筒里传来。
“我正想往您那儿打呢。”吉田兴奋地说着,声音中充满了活力。
“哎?出什么事了?”修二反问道。
“是那出租车的事啊,司机果然是撒了谎,就是他说去下诹访的事。我委托下诹访分社把那边的旅馆全都调查了一遍,查查到底在四月六日那天有没有从东京来的,并且是带着一名出租车司机住下来的客人。然后就知道了。”
“这样啊。”
“是的,没有一家旅馆说有。并且司机并未说出他住的旅馆的名字,因此基本上可以断定,他纯粹是在胡扯。”
“是吗?非常感谢您。”
这一点修二也预想到了。这样一来就可以判断,司机胜又所谓的下诹访之行完全是托词。
“事情果然如您所想象的一样。那么现在可以断定,四月六日,他的确从山梨县的西山载来了那名女性。不过还有一个疑问,在途中的那一晚上,出租车究竟是停在了哪里?从西山到东京,无论是走甲州街道还是走东海道,有五个小时就足够了。因此,当天晚上他可能把车停在了东京,或是进东京之前的某处地方。反正他应该是直接去了东京。”
“是啊,我也是这么认为。”
修二的眼前浮现出在世田谷普陀洛教团东京支部的那栋建筑物。那儿一定会有存放出租车的车库吧。
至此,修二打算把普陀洛教团东京支部的事情告诉吉田。尽管此前他尽量不想触及这个问题,不过现在觉得,自己早晚都会需要吉田的帮助。他想让吉田在自己今天去真鹤的这段时间里也调查一下,查查那个可疑的出租司机胜又究竟是在四月六日的深夜还是在次日的凌晨把车子停进支部车库的。他觉得,无论是寻找目击者还是查找痕迹,吉田似乎都是理想的人选。
“世田谷有个普陀洛教团东京支部……”
修二于是把自己刚才的想法简单地告诉了吉田。
“哦,胜又司机原来是普陀洛教的信徒啊。”吉田好像十分意外,“明白了,我立刻就去调查……可是,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吉田反问道。
“详细情况回来后再告诉您。”
“您要去哪里?”
“我现在在东京站,正要去真鹤,去造访普陀洛教团的本部。”
“哎?就是因为这个事情?”
“不是,是因为别的。不过,如果胜又司机的事也能在那边弄清楚的话,我会顺便打探一下的。”
“事情发展得似乎太快了,都快把我弄糊涂了。不过,还是等您回来之后我再慢慢问吧。世田谷支部那边的事我来好了。”
“拜托您了。”
修二离开站内的公用电话,溜达着朝检票口走去。
吉田一定会替自己好好调查的,他本身也对这个问题十分积极。目前阶段他似乎是怀着新闻记者的好奇心在调查,若是把普陀洛教团和光和银行的关系告诉他,一定会让他更加兴奋吧。身为一名蹲守分社而不是总社社会部的记者,他自己肯定也不满足于天天围着本地的警察转。说不定这个吉田今后还能在自己无助的时候帮自己一把呢。
不过事情也需要有个限度,毕竟对方是一个总忍不住想爆出点新闻的记者,而且他还有想弄出个独家新闻的贪功心理。修二现在还看不透他,所以只能一点点向他透露真相。
修二看了看检票口上面的东海道线时刻表。还得再等三十分钟以上。到站台去也是等,于是他便走进一家小书屋消磨起时间来。他想,倘若有合适的书,就买一本在电车里读。到真鹤得花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书屋的书架上并没有他想读的书,摆在面前的净是些周刊杂志。修二又逛了逛其他的书架,结果夹在小说中的一本名叫《新兴宗教》的书映入了他的眼帘。只有这一本了。
“请给我那本。”
女售货员态度冷淡,施舍般地把书递给了他。
修二大致翻了一下,目录上分有《新兴宗教的发展与系谱》《大教团及其组织者》《教主的魅力》《教义的魅力》等。这本书似乎对了解普陀洛教团的事能起到一些参考作用。
车内比较空。修二占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旁边没有一个人。这样就可以舒舒服服地慢慢读了。在阅读《新兴宗教》的过程中,他留意到这样一处地方:
成为新兴宗教的教徒后,人生观、价值观就会发生改变。人们觉得自己再也没必要像此前的日常生活那样,为了永远都搁不下的面子而继续拼命努力了。所以,即使原本是同一公司的上下级,在成了同一教团的信徒后,此前他们彼此心理上的紧张感也会消失,并且在离开教团后,他们也会形成与此前完全不同的人际关系,他们原有的上下级竞争关系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对信仰的竞争。这种竞争是,谁的信仰更强烈,谁就会得到更多可见的现世利益。在新兴宗教中,这种利益不光涉及信仰的个人,还能波及到其家人。另外,若家庭成员中有不信教的人,就会有不幸或霉运降临。所以一般来说,所有的家庭成员都会入教。因此,虽然在社会内部仍存有竞争,可家庭成员间的不和谐却会明显消失……
对面座席上的小孩喧闹不已,不过这却并未妨碍到修二。当读到二十来页时,修二又看到一段如此的描述:
新兴宗教描绘出了地上天国的蓝图,宣扬要把理想世界建设到地上来,把未来建设到现世。
事实上,有不少教团也正在着手建设地上天国。纵观这些所谓的地上天国,其实就是美丽的大型建筑和庭院,但其中,人类生活这一最为关键的问题却被搁置了。所以可以说,过着地上天国生活的只有教主、组织者和干部。一般教徒虽然可以从这些设施中感到荣耀,但他们只是一年来参观个一两次而已,并不在这里生活。他们平时每天都住在破旧的屋里,带着叹息声观看电影里豪华却不现实的生活,以此来使自己的憧憬获得满足。而地上天国能够让他们真正身处这种豪华之中,哪怕只是暂时的。信徒就是因这种憧憬而被深深吸引。
因此,对于信徒来说,地上天国跟我们外出参观的名胜古迹绝不相同。地上天国当然拥有宗教性的意义,可除此之外,它还让信徒感受到了由他们自己创造出地上天国的自豪感。他们或捐献建造费,或参与抬网兜搬石头等现实劳动,直接或间接地参与到建设中。这地上天国简直就是从他们并不宽裕的生活中挤出来的金钱和劳动的结晶。筹集资金和劳动力进行大规模的建设,这种情况本身就在资本主义社会里随处可见。但与建造地上天国不同的是,他们并不采用非专业人员这种低效率的劳动奉献。
修二闭上眼睛。套用到普陀洛教团上,那就是“补陀洛山”了。
很多人想知道,新兴教团是如何能连续不断地购买土地建造房屋的。据我推测,新兴宗教并没有任何奥秘可言,只不过有几个经营手腕精湛的人物而已。我们首先从教团的收入来看一看。
因为教团不能够经营任何盈利事业,所以,教团的费用全部都筹自于信徒。无论哪一个教团,信徒每月都要缴纳会费,从三十日元(K教团)、五十日元(R教团)到一百日元(M教团)不等,每一个人的金额都极少。不过,假如信徒的人数有一百万的话,K教团每月就会收入三千万日元,M教团则会月入一亿日元。此外,教团还有姓名鉴定费、改名祭拜费等收入,另外还有请神题字等,每一件也会有两三千日元的收入。总之,会费之外的收入也很高。加上不断会有信徒为了得到保佑而奉出捐献,教团也会收到信徒在得到保佑后的感谢费等。所以一年的收入通常都会过亿。除此之外,计划新建工程和施工时还会募集捐款,这样还能在固定年收入之外另外筹集到一笔巨额的费用。
另外还会有像S教团那样依靠出版的方式来追求利润。这种情况明显是以企业的形式进行股份公司经营。(无论是运用何种手段,只要是以股份公司的形式存在,必定会赚很多钱。)
以庞大的信徒团体的小钱积少成多是一个方法,有的教团还会在教义上鼓励教徒捐献自己的房产和土地,比如A教和初期的M教,另外还有像C教团那样以付息的方式从信徒中借钱的方法。总之,教团主要的收入来源是靠会费来确保的,而且这也已经形成了在现代社会中极适用的一种规模效应。(摘自高木宏夫氏《新兴宗教》)
那么,普陀洛教团到底会让信徒缴纳多少会费呢?既然它在全国拥有数十万信徒,那么总额一定是个相当大的数字。正因此,光和银行才会早早地盯上它去拼命吸储吧。花房行长也曾说过,就是为此才在热海开设支行的,所以应该不是一个小数目。
车内打盹儿的乘客多了起来。真是好天气。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感觉舒服极了,加上车厢晃动的单调节奏,修二的眼皮越来越沉。
打了一会儿盹后,他忽然睁眼一看,车窗外正映着柑橘山的梯田。真鹤是下一站。
修二下了车,与其他乘客一起走向出口。
站前汇集着五六辆等客的出租车。修二既不清楚教团的方向也不知道距离的远近,正要打一辆出租车前去,这时……
“您好……”一名年过三十的男子忽然挡在他前面向他靠近过来,“您是山边先生吗?”
“我是。”
“辛苦了。我是从普陀洛教的本部前来接您的。”
修二吃了一惊。自己并未告诉教团自己什么时候去,只是说大致在中午前后,没想到对方竟早就算好了抵达的列车时刻并备好了迎接的车子。
“你们怎么知道我会乘坐这趟车来啊?”修二不禁说道。
“啊,这已经是等的第三班车了。”
“有劳了。”修二忍不住谢道。不愧是宗教团体,这一点做得还是非常细致周到的。
车子虽是国产的,却是新车。修二坐进舒适的座椅。
“本部离这儿远吗?”当车子从国道往南行驶时,修二问司机道。
“离这儿大约有三十公里,驱车只需二十分钟左右。”
修二点点头重新坐回座椅上。左手边的相模湾在明媚阳光的映照下愈发蔚蓝,右手则是柑橘山,路边围着苇席的店里已经售卖起酸橙来了。
修二望着司机宽实的后背,逐渐觉得刚才在车站遇到的这张面孔似乎以前曾在哪里看到过。也许是错觉吧,开车的司机看起来都像长着同一张面孔。或许是这职业统一性的缘故吧。
修二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他窥向后视镜想要确认司机的脸。可是里面只有鼻子以上的半张脸,是自己长发下面只露出眼睛的半张脸。
而这镜子的位置却使司机更容易看到自己的脸。跟修二一样,司机也正凝视着他的脸。修二干咳了一下,低下头掏起烟来。
就在点上烟的火柴梗落到烟灰缸的那一瞬间,修二忽然朝着他的背后喊了起来:“司机师傅,您不会是胜又先生吧?”
也不知握着方向盘的司机有没有听到这声音,他并没有立即回答。
“喂,你,你不是胜又吗?”修二又问了一次。
“不,我不是。”这一次,司机明明白白地回答道。
“是吗?不好意思。”
听他这么一说,修二似乎又觉得的确与传闻中胜又的形象不一样。
我的脑子是怎么了?修二轻轻地晃晃头。自从姐夫被错杀以来,自己总感觉所有零乱的现象都在连成一条线,而最近似乎越发明显了。他甚至有些不安起来:自己不会是不知不觉患上妄想症了吧?
车子驶离国道,拐向右侧的山脚沿线,开上一条白色铺就的道路。两侧开凿的山路边是柑橘田。这条道路像是专为去普陀洛教本部而建。不过眼下仍未看见建筑物,前面的丘陵依然是柑橘梯田。
当车子在丘陵间绕来绕去之际,有五六辆出租车从对面驶来。会车时修二注意到,每辆车里都没有乘客。
“刚才的出租车是送信徒去普陀洛教本部的回程车吗?”修二又向司机问道。
“是的。大概是去总部参拜的信徒所搭乘的车辆吧。”这一次,司机的回答倒是很快。
“也有一些团体参拜者会来总部吧?”
“哎,多的是。有时还会有十几台巴士一齐涌进来。”
司机的迅速回答让修二觉得纳闷。刚才他像是没听见一样回答得那么慢,而这一次自己也并未刻意大声提问,他却回答得如此快。这么说,前一次回答得慢,是因为司机在犹豫的缘故?
于是,修二再次怀疑起这名司机会不会是胜又来。不过一旦问多了恐怕会引起对方的警惕,所以他闭了口。
在车子绕过第二个山脚后,正面忽然现出一片巨大的建筑群。建筑群背靠着青山,是现代建筑与江户时代寺院建筑的奇妙组合。现代建筑的白墙与玻璃在太阳下光辉夺目,而寺院大屋顶上的瓦片则显得比较暗淡。复杂的建筑群中间耸立着水烟装饰的尖塔。
“那是多宝塔。”这一次,还没等修二询问,司机就主动解说起来。
“很古老吗?”
“是啊,听说是镰仓时代的东西。”
“那可真是宝贝。以前就在这儿了吗?”
“不是,是前教主从别处移来的。”
“太了不起了。前教主很伟大吧?”
“是的,一位伟大的人。”司机没有停顿地答道。
修二还想接着问。他想知道现在的教主是什么样的人,教团的内容如何,不过他更想问宗务局宗务主任玉野文雄的种种事情。但这很危险。这名司机是教团的一员,万万不可乱说。
与其说是出于这种考虑,倒不如说是那压迫着视野的宏伟建筑群让修二闭了口。随着车子的靠近,教团的建筑群更加恢宏地展现在了眼前,完全是变形的西洋建筑与日本传统建筑的奇妙混合。在画家眼里,这种复合产生了一种神奇的统一。这统一性究竟是来自哪里呢?疑问立刻解开了。原来,西洋建筑的“变形”来自上部的形状。其上部呈舒缓的波形,而正是这种有韵律的波状屋顶,在现代建筑为背景的衬托下,与寺院大屋顶那翘曲的飞檐相映成趣。神奇的理由就在这儿。那玻璃与白色预制板组成的墙体,跟瓦片与木结构带来的黑色效果自然地形成了一种明快的对照。
修二感叹不已。这无疑是卓越建筑设计师的伟大创意。既然是上一代教主建造的,当时一定是找一流的建筑设计师设计的吧。决定建造木结构的寺院,是因为作为佛教的教团,木结构象征着传统的信仰。若是采用最近流行的钢筋混凝土结构,无论怎么模仿寺院的形式,也无法产生出庄重的氛围来。这儿的建筑并非全部根据现代建筑方式建造,尤其是寺院,这无疑体现了初代教主的匠心之处。而耸立在中央深处的多宝塔,是整个建筑群的重要标志。
建筑群的背景是刚披上新绿的山峦。黝黑的寺院檐柱上则是古朴的朱漆,整体追求自然效果的配色也无可挑剔。若只是白、黑、绿的话会缺少豪华感,而适当的朱色与周围的自然融合得天衣无缝。
院内铺着白色的沙砾,到处都种着松树群,给人一种恬然的感觉。
车子停在了刚才并未看见的复式建筑的正门前。此建筑需要仰视才能看清全貌,勾栏和柱子是朱色的。
当修二有些怯生生地从停下的车子里走下来时,站在正门前的一名身穿西装的男子立刻弯着腰靠近过来。
“您是山边先生吧?恭候您多时了。”
修二向这名男子点点头。
“宗务主任正在等您呢。我来给您引路。”对方严肃地说道。他之所以不苟言笑,或许是为了展现教团的威严吧。
“宗务主任是玉野文雄先生吧?”修二追问了一下。
“是的。请。”
当走进屋内时,修二听到了身后的车子行驶起来的声音。
“宗务局远吗?”
“不远,我现在就领您去迎客馆。”男子仍然是冷淡的语气。
“宗务局是哪一幢?”
铺着白沙子的道路通向中央的山。路的左右建有若干现代建筑,正面则是一座格外大的西式建筑。
“那儿就是。”引路的男子指着中央稍稍偏左的方向说道。那是座第二大的建筑。
“是正面的那个?”
“不是,那是大讲堂。”
“就是说,教徒们都汇集到那儿的?”
“是……”
引路的男人停都没停,继续往右边走去。他似乎不大喜欢解释。
迎客馆是一栋雅致的西洋建筑,一旁是日式庭院,中间由花草丛分隔开。丛间有石景和一潭清泉。
男子把修二从出入口引到里面。一进去是大厅,好几张豪华的软垫沙发围在宽大的桌旁。里面的装饰虽然简朴,却给人一种洁净的感觉。价格一定不菲。
引路的男子到此就返身回去了。随即,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端来了手巾和茶水,然后退了下去。之后就再没人来了。
从这儿能隔着庭园的花草丛望到教团的建筑。由于角度发生了变化,视点也变得不同,越看越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教团组织。组织的规模直接在建筑物上体现了出来。
在真鹤的山中竟一下冒出了一片如此宏伟的建筑群,在建造之初,一定给世人一种惊现海市蜃楼般的震撼吧。这些费用无疑全是靠信徒的捐赠和募捐筹集起来的。初代教主时期异常繁荣的景象仿佛就浮现在眼前。
不过现在已然没有初代时那样兴盛了,或许是社会条件发生变化的缘故吧。初代教主创建普陀洛教团后之所以会立刻取得惊人的发展,也许是因为当时社会环境不够安定,再说当时仍处于战败后虚无感残存的时代,人心易受新兴宗教的吸引。总之,这个教团本部昔日的辉煌显而易见。
这时,一名个子不高的微胖男子来到修二的一旁。
“让您久等了。”男子对从椅子上站起来的修二说道,“您好,我是玉野。”
“我是山边。”
玉野并未出示名片,修二却也没有那种跟玉野是初次相遇的陌生感。相反,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这名男子,见了面仿佛是老相识似的。
“请坐。”玉野招呼修二在椅子上坐下。
玉野文雄留着整齐的分头,脸稍稍有点圆,镜片后的眼睛很大,总体上给人一种机敏商人的印象。这也许是修二心有成见的缘故,因为修二知道玉野的经历,知道他曾干过银行的考查课长,从银行辞职后立刻又开了家保险代理店。
修二只觉得一阵奇怪的感觉袭来:自己费尽周折到处寻找的玉野如今就在眼前,并且还马上就要跟自己谈话。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正处于脱离现实的场面,一时间语言和意识全都乱了。
“让您大老远跑一趟,实在是辛苦了。”玉野用事务性的语气郑重地说道。
“哪里,我是受光和银行的花房行长的介绍……”
当修二说出光和银行和花房行长的名字时,他不动声色地留意了一下玉野的表情。对方的脸上毫无变化。
“啊,是我拜托行长的……”
刚才的少女又端来淡茶,放在了二人的面前。
“您经常跟花房行长见面吗?”修二捧着茶杯问道。
“是啊,毕竟光和银行是我们的交易银行……”
后面的话被喝茶声取而代之。
玉野没有提及自己曾在光和银行上班的经历,以及在花房的帮助下开保险代理店的事情。这是初次见面时的寒暄,而修二打算在之后的谈话过程中一点点把对方的话套出来。
“那个,”玉野中止了闲聊,直奔正题,“或许花房先生也都告诉您了吧?这次之所以请您过来,其实是想请您在本部把教团的教义给画成画,像壁画那样装饰在讲堂里。”
“壁画?”
若是这样,岂止是一百号,恐怕连二百号都不够吧。
“啊,虽说是壁画,可我却想依照故事的顺序把一百号左右的画挂在墙上。”
“故事?”
比起花房所说的风景画来,这规模似乎要大得多。
“关于这一点,我首先给您讲讲普陀洛教的事。简单说来,自从观音信仰在平安末期传入国内以后,由于对观音的圣地补陀洛国的向往,我国也一直有僧人渡海前去探寻。尤其是在熊野,历代住持都会从熊野湾驾船渡海。所谓的补陀洛国,佛典上指的是印度,那里远离日本,所以僧人们最初是朝着五岛列岛进发的。但凭借当时的航海术,就连摸索到五岛列岛都是很危险的事,事实上,也确实有很多的渡海僧在途中就遇难溺死了……这次请您来,就是想请您把这段求道的历史画成画卷装饰在墙上,好让信徒来观赏。最后再画上补陀洛国的想象图。按普通的宗派来说,那就是极乐净土。”
“哦。”
“以前,这种画多数是以日式画法来绘制的。不过我们想另辟蹊径,用西洋画来描绘。而且我们不想单纯地图配说明,而想用西洋画技法中穿插日本画的精神主义手法来表示。这是非常难的,因此我们一直在为画家的人选问题头疼,于是就去找十分懂画的花房行长商量……”
“哦。”
“然后花房先生就推荐了您。既然这样,那就先见一面吧,这就是事情的大致经过。”
“多谢抬爱。”修二轻轻点了下头,感谢对方的好意。
就在这时,修二忽然从玉野的眼睛上发现了什么,不禁一愣。咦,这双眼睛也跟小外甥的眼睛非常相似……分明是姐夫德一郎的那双眼睛。
同时,这双眼睛跟花房行长的也很相似。上次自己曾速写过外甥的脸部,在跟花房行长面对面时他就曾思考过这种相似性,而现在,这相似的眼睛又出现在了眼前玉野的脸上。如此说来,不止是眼睛,甚至连整体的印象也都跟姐夫很相似。
修二把玉野的话丢在一边,摇起头来。看来还是自己的脑子出毛病了,怎么所有人的脸看起来都是一个样了?这不正常,他不禁想道。
微微的不安爬上修二的心头。他曾听说过一个重度神经官能症患者的事情,据说此人总强迫自己用数字来计算所有的东西,成了一个计算狂。比如说,如果他在走路,走路的步数立刻就会浮现在他的大脑里,行人的人数他也想去数一数。如果是坐在窗边,他立刻就会想计算一下一分钟内究竟会有多少人经过面前。若是去别人家,他会想数数人家拉窗上的木条数是多少,天棚上的木条有多少根等,最后甚至将客厅里所有可以用数字来计算的东西都数上一遍,否则就坐立不安。他每天都在跟人生毫无关系的无聊事物上消磨神经。难不成,类似的意识出现在了自己身上?他有些害怕起来。
自己是画家。身为画家,自己应该能敏锐地鉴别出人脸的差别。无论是类型多么相同的容貌,应该也能辨认出差别来。对于细节的捕捉也有自信。可现在,这种自信却眼看就要崩溃了。
不行,必须得稍微休息一下,修二在心里嘀咕着。
玉野文雄当然不知道修二心中的这些想法。他依然毫不在意地动着嘴皮子。终于,他的声音再度进入了修二的意识。
“……因此,我们得选一处补陀洛山的取景地才行。关于这一点,若光靠空想的话恐怕您也画不出来,所以我们已想好了一处候选地。”
刚才在谈什么来着?修二这才忽然回过神。就在担心自己是否患上神经病时,玉野的话在意识中中断了。不过他终于还是想了起来,刚才是接着补陀洛渡海僧的故事继续讲的。纪州熊野的住持为了寻访补陀洛国,从胜浦一带的海岸驾船出发,如同半自杀般的行程——刚才听到这个地方。
“我想,五岛列岛最合适。”玉野说道。
“五岛列岛,就是长崎县的那片孤岛吗?”谈话中出现了五岛列岛这个让自己意外的名字。
“是的。在长崎以西,也就是横亘在东中国海附近的岛屿。如我刚才所讲的,补陀洛渡海僧曾一度把那儿当成是补陀洛山的所在地。”
“这五岛列岛可是相当远啊。到那儿去得花费不少时间吧?”修二的眼前顿时浮现出漂浮在云烟彼岸的绝海孤岛的影子来。
“不费时,福江是五岛列岛中最大的城镇,从长崎到福江,以前坐船是四个多小时左右。现在从长崎乘坐小型客机才只要四十分钟,毫不费劲。”
“那么,岛的哪边是补陀洛山呢?”
“正如它的名字所示,五岛列岛由大小五个岛屿构成。此外还有一百三四十个小岛,现在它们已被指定为国家公园了。福江所在的岛在最南面。从这个岛再向南有个叫玉之浦的地方。那儿是一片悬崖峭壁,上面是葱郁的原生林。从海上望去,玉之浦山的样子确实很像补陀洛山……当然,我并没有亲自去过那儿,是听人这么说的。”玉野笑着说道。他的眼角跟姐夫依田德一郎是那么相似。
“补陀洛山就在那绝壁上吗?”
“没错。想象中的净土补陀洛山,在现实中有好几处与其相似的地方。熊野的那智山常被认为是补陀洛山,不过更像的还得数朝鲜半岛的江原道。位于江原道襄阳的五峰山,大体上是悬崖峭壁,其下有海水侵蚀形成的若干洞窟。人们把那里称作补陀洛山。”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获得这些知识的呢?
“关于让您来画的事情,我们内部还需要协商。”玉野文雄说道。意即这些壁画让不让修二来画还不好说,还必须要等待本部的干部们讨论得出结果。
玉野继续说道:“如果最终决定请您来画,您能不能去一趟五岛列岛呢?”他盯着修二的脸。
“是啊……”修二点点头,“这种工作我也是头一次做,尽管非常冒险,不过如果真的由我来画,我还是很有干劲的。我也觉得比起单凭想象来画这补陀洛山,倘若能够有接近构思的实景,哪怕只是有一点点相似,我也想先去那里看一下。无论五岛列岛还是朝鲜半岛我都愿意去。”修二说道。
“光凭您这句话就足够了。由于花房行长的推荐,当前我们就先把您定为候选人,等决定下来后我们再通知您。您的住处是在哪儿?”
修二从上衣的兜里取出名片:“实在是失礼了。”说着,他把名片递给玉野。
“知道了。那我就先收下了。”玉野瞧了瞧上面的小字又叮问道,“是住址对吧?”
“这儿是我的工作室,由于我仍是单身一人,所以时常会外出。虽然有位大婶在帮我看门,不过,倘若实在联系不到的话,能不能烦请往我姐姐那儿打电话问问?”
“您姐姐家在哪里?”
“我现在就给您写到名片背面。”
说着,修二又要回名片,迅速用钢笔把姐姐的住址写了下来。
他交给玉野,然后偷看正读着姐姐依田真佐子的名字和住址的玉野。
这个住址跟眼前的玉野曾经常去的那间公寓的街道名和门牌号都相同。玉野的情人萩村绫子曾经也住那儿,她的公寓离依田家只有百米左右的距离。
在东京的西郊,有一条小路延伸进掩映在杂树林之间的静谧住宅区。道路从中途岔成了两条,中间由私家道路连结起来。玉野读到名片上的街道名和门牌号,眼前一定会浮现出那里的场景吧?修二仔细地观察着玉野表情。
可是,玉野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只露出漠不关心的眼神,像在看着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未知地名一样。
“是依田家对吧?打给这个号码就行,是吧?”玉野读完名片背面的地址后向修二确认道,连语气都是事务性的,甚至对依田这个姓氏也毫无反应。
玉野自从依田德一郎被杀之后,就再也不去那附近的公寓了。而在此前一周时,他还每周一次前往萩村绫子在八号室的房间。而且都是在夜里,白天从未去过。
修二此前一直认为,姐夫的死跟玉野文雄不来公寓的事情之间有某种关联。肯定不是因为附近发生了杀人案而害怕得不敢来了,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自从那一天后,他的身影再没有在公寓附近出现过。不久之后,萩村绫子也悄悄搬离了那栋公寓。
玉野之所以不来公寓,据修二的推测很可能是为了躲避警察对杀人事件展开的搜查。玉野未必是那桩杀人案件的直接嫌疑人,他或许只是不想被牵连进去,不接受那令人不快的调查吧。既然他从那座公寓躲开了,那萩村绫子也当然必须得搬离才行。
那么,玉野的心中到底有什么鬼?当时的玉野做保险代理失败,行踪隐蔽。若只是事业受挫的话也用不着隐匿行踪。躲藏的原因一般是负债、欺诈、渎职之类,不过眼下无法弄清玉野究竟有没有这种情况。
自从姐夫遇害的案子步入迷宫、本部被解散、案子转变成非强制性调查之后,就只剩下那名矮个罗圈腿的刑警在一个人孜孜不倦地调查了。令人奇怪的是,在正式调查的阶段,警方并没怎么调查过案发现场附近的居民。也许曾暗中调查过一两次,不过却没注意这个曾到公寓八号室来的玉野文雄。而玉野却小心得过了头,甚至可以说是惊慌失措。所以,他心怀的“鬼胎”一定不小。
那到底会是什么呢?肯定跟光和银行有关,此外还有这个普陀洛教团。隐藏在表层下的关系中一定有玉野不为人知的秘密。而现在,玉野不知不觉间竟以教团本部干部的身份出现在了这里。这为玉野的秘密又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而且,无论是在看到凶杀案发生的街道名和门牌号后,还是在看到“依田”的姓氏后,玉野脸上的表情都丝毫没有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不可能不知道“依田”遇害的那起凶杀案。
萩村绫子不是还让花店给依田家送去了写了假名的花吗?目前并不清楚那究竟是玉野的意图还是绫子自身的想法,即使是后者,她也不可能没把这件事告诉玉野。
还有,修二已明确告诉玉野,依田家就是自己的姐姐家,所以玉野应该已知道现在正在会面的画家就是依田德一郎的妻弟——可是玉野却毫无反应。这种漠不关心究竟是他的伪装,还是真实的情况呢?
“刚才所说的五岛列岛的事,”玉野并不在意修二的困惑,仍保持与刚才无异的表情淡淡地说,“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终究还是太辛苦,所以在去之前倘若能在这附近找一处类似的景色,或许可以先临时参考一下。”
“是啊。”修二现出如梦方醒的表情。
“虽然最好是去一趟五岛列岛,不过您毕竟也很忙,所以我想先就近找一处地方让您去看一看。”玉野说道。
“是哪里呢?”
“比如这儿的真鹤岬角。”玉野抬起左手,指了个方向,“您大概也知道吧,车站的东侧是半岛,那儿的海岸是悬崖峭壁。那里未必是最理想的地形,不过却与补陀洛山有神似之处。”
“这么说,之所以把普陀洛教团本部设在真鹤,也是因为这地形的缘故?”
“也有这个考虑。从教义上来说,把本部建在平原上并没有意义。我想,初代教主的设想大概也是建在隔海相望的真鹤岬角的绝壁上。只是由于真鹤岬角面积狭小,所以才把本部建在了这里。”
“原来如此。若是真鹤岬角的话我以前倒也曾去过一次,不过却不怎么记得了,那我就再去转转吧。”
“这样也行,不过我想最好还是在教团正式决定人选之后再去看。”玉野像是在提醒修二的轻率,“从岬角上望海没有意义。补陀洛国的地形特点是海中望山。您若真想去看岬角,最好是坐船从海上看。”
“这样啊。那儿有游船吗?”
“游船是有,但您若是去求一下渔船,估计别人也会帮忙。不过,如果想看到最理想的风景,教团方面也可以专门派船送你去。我们会派人陪同您,到时候您只需慢慢欣赏就是。而且教团方面也会及时为提供建议,比如角度之类。”
“明白了。那这件事什么时候能决定下来?我这边随时都行。”
“是吗?”玉野稍微想了一下,“这个嘛,到时候我们再跟您联系。目前您已是一个有力的候选人。”
修二也点头表示理解。
谈话至此便中断下来。修二还想继续问玉野很多事。首先,玉野是如何变成这普陀洛教团的干部的?此前的保险代理失败与现在有什么关系?对姐夫被杀的事情,玉野抱有什么感想?在光和银行和普陀洛教的关联中,玉野扮演什么角色等……想问的事情一大堆,还有,萩村绫子现在何处?与此相关联的教团东京支部的事,以及原支行长高森之死,他也都想探听一下。
可是,这其中的无论哪一个都是重大问题,绝不可贸然说出来。眼下也无需着急。因为今后跟这个玉野还有交涉的机会,修二想到时候再慢慢打探也不迟。唐突地问起来无疑会招致失败。
玉野文雄扫了一眼手表。修二站起身来:“打扰您了。”
玉野也站了起来:“让您大老远地来一趟,非常抱歉。”
玉野一直送修二到入口处,修二能感到玉野落在他后背上的视线。他在想,若是把玉野在教团的事情告诉西东刑警,刑警该会是何种表情呢?
这时,有一群信徒模样的人从对面的建筑物里走了过来,大概有十四五人,年龄从三十来岁到五十岁不等,其中还有年逾六十的男人。修二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信徒。信徒们在教团本部里走动很正常。大概是小团体的集体参拜吧。
不过他们的神情却有些异样,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不快,看上去有些焦虑,似乎都怀着一股忧愁。
一般说来,新兴宗教的教徒都会很狂热。他们到本部参拜的时候,每个人都会神采飞扬。可是在修二看来,眼前的这群人却是心情沉重,了无生气。他们全都拖着沉重的脚步,对身后的寺院建筑根本就不屑一顾,当然也没有合手参拜,而是面朝地面径直朝正门走去。
修二望着他们,不禁回想起自己在来这儿的途中迎面错过的五六辆出租车。那几辆车全部都是空车。如此说来,这些人大概就是乘坐那些出租车从车站赶到本部的吧。当时自己的司机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正嘟嘟囔囔地交谈着什么,声音并不高,神情消沉,没有言笑。
修二从他们身后走过。他们不光是气氛沉闷,似乎还夹带着某种愤怒。修二假装自己也是到这儿参拜的人,一面走一面缩短与他们的距离。不过他也不能逼得太近,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就行。由于对方的声音很低,他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内容。
“宗务总长所说的事情可信吗?”只听其中的一人说道。由于眼前全都是后背,所以修二也弄不清究竟是哪一个人在说话。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先信他一次回去等着了。”另一个人说道。
“我还一直指望着呢。跟家人说了,跟亲戚朋友也都说了,还跟现在的房东都说好了,这个月底就给人家腾出来。房东说连随后入住的房客都找好了,所以要待都没法待了。事已至此,我只能先另找别的公寓了,这下可麻烦大了。”
“钱款也终于缴到能获得入住光明小区的资格,没想到又来了这么一出。我现在连普陀洛教都没法相信了。”
“算了,别埋怨了,教团本部也有各种困难吧。咱们就相信宗务总长的话,毕竟是本部大官说的,这次应该不会有错。”其中也有安慰的声音传来。
“是啊。如果连普陀洛教都怀疑,那就有些过火了。我们绝对要相信教义。毕竟一直受到普陀洛教的保佑,过分责难可不好。”一人赞同道。
“可是我们眼下却是束手无策啊。”另一个人生气地说道。
“约好了就得算数,必须得让本部想想办法,毕竟拥有自己的房子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梦想。他们若是违背约定,我的信仰也要动摇呢。”
“别这么说,教团也得处处花钱。本部也在为此事头疼。正如刚才宗务总长所解释的那样,比起个人的利益来,咱们更应该先为这个教团的大局想想才是啊。”一个年长的声音说道。
听了这些话,修二终于明白,原来他们是因为无法入住“光明小区”,才集体来到这本部进行交涉的。
修二想起了从姐姐那里听到的出租车司机胜又的事情。姐姐说过,胜又的妻子因为最近就能住进教团的小区里而非常高兴,说是教团内部有一种公积金制度,只要能达到一定的金额,就能获得入住教团小区的资格。
信徒全都非常希望住进这里,因为他们只需付出市价三分之一都不到的钱就能立刻把房子弄到手。这些人想必也希望入住教团小区,并且上缴的钱也达到了入住资格吧。可是从他们的对话来看,似乎遇到了困难。教团方面并未筹到资金,既没弄到土地,也未建起房子。教团解释说,因为开支增大,所以希望信徒们先等一阵子。
修二感到自己从这里发现了一丝普陀洛教团的破绽。
他早就听说现在的教团跟初代教主的全盛时期已经不一样了,信徒锐减,教团的影响也在下降。修二一直认为,由于该教在全国仍有数十万之多的信徒,在各地也都拥有支部,所以即使无法继续发展信徒,但起码应该还能维持现状。因此他对此情此景深感意外。
出了大门,有五台出租车已经等在那里。看来修二在路上遇到的那几辆出租车是与客人约好了,所以又回来接他们。一群人分乘到五辆车里之后,只有修二一人被剩了下来。一名年长的男子看到这情形便对他说道:“您也是普陀洛教的信徒吗?”
“是的。”
“您要到车站去吗?”
“是……”
“既然这样,那就一起乘吧。因为您就是一直等在这里也不会有出租车路过的。”
信徒似乎并未发觉修二一直在偷听他们的私下议论,把他当成了拥有相同信仰的人而爽快地劝他同乘。
“各位是从哪里过来的?”修二装着同为信徒的样子问道。
“横滨。”年长的男子答道,随即又反问道,“您呢?”
“东京。”
“那,就是东京支部的信徒了?”
“是……”修二咽了一口唾沫说道。
“东京支部那边的小区怎么样了……”
车内的一名年轻男子刚要问修二,年长男子却立刻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阻止了他的发问,像在示意他不可对其他支部的人乱讲话。他们明显对修二很警惕。
修二也想在小区的问题上跟这些人深入地打探一下,可他们看起来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一旦涉及这种微妙的问题,即使是同一教团的信徒,由于支部不同,彼此间也是存有戒心的,甚至比对普通人还疏远。
修二也有顾虑。自己的样貌再次成为了累赘,任谁看来都不像是正经的工薪族。既然已说了自己是东京支部的人,倘若再多嘴,一旦事后遭到调查可就麻烦了。绝不能让总部知道自己在撒谎的事情。在这个好容易通过玉野才能与教团接触的节骨眼上,自己绝不能让总部产生警惕。
到达真鹤站下了出租车后,修二跟他们道了谢。在站台上时,他也刻意离开那一伙人,连列车他也选择了不同的车厢。
玉野文雄说,画补陀洛山图的话,希望自己能去一趟长崎县的五岛列岛一个名叫玉之浦的地方。可他又说,在此之前最好先去一趟跟玉之浦十分相似的真鹤岬角看看,还说教团会专门为此派船的。看来玉野自身已经决定要让修二来画了。
不过比起这些来,还有一件事让修二更在意,那就是玉野文雄的脸跟姐夫依田德一郎还有光和银行的花房行长长得很相似的事。修二当时一面同玉野谈话,一面心里惦记着此事,途中还几次走神。
他此前认为是自己想多了,把所有的事情都往一处想,可现在,他却想认真地调查一下这一点。世上的人与人偶然相似的情况确实存在,但眼下修二感到若非亲自调查清楚,总觉得内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