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分社职员川上把修二领去海边一条繁华街上。街角有一座巨大的白色建筑,横在楼顶上的文字格外惹眼——“光和银行热海支行”。
“那儿就是?”
这一带是光和银行的营业地盘,大楼比市里其他有名的银行支行更宏伟。修二刚才在热海车站时曾看到貌似花房行长的男人和加藤秘书室员,所以越靠近热海支行,他越感到要被加藤发现。
“就是这儿。咱们过去看看吧。”
川上立刻把修二邀请进一旁的餐馆。这餐馆并不怎么高档,是一家大众餐馆。已经是午饭时间,可客人只有一半。川上和修二点了两份咖喱饭,同时对负责点菜的女人说道:“老板娘在的话,能不能给我叫过来一下?”
不久,肉量不多的咖喱饭便端了上来,同时,一名身穿和服的五十来岁的女人走了过来。
“啊,您好。”川上客气地开口道,并介绍说修二是东京的画家。
“老板娘,有点事我想问问你……”
说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附近只有一些游客模样的人。
“我知道问你这些挺奇怪,上次我从你这儿偶尔听到的那件事,如果没什么妨碍的话,能否再给我讲讲?”川上扭扭捏捏地说道。
“川上先生,你怎么能这样啊,又来我这儿挖新闻材料啊。”五十岁上下的老板娘露出龅牙笑了。
“不,不是来挖新闻材料,只是这位先生想知道。不好意思,拜托了。”
“怎么回事啊,川上先生,那事可实在不便说啊。”
“不便说是不便说……”
“抱歉,是我求川上先生的。”修二向饭馆的老板娘点头致意。
“啊?”老板娘感到莫名其妙,打量着二人。
“就是,”川上一咬牙说道,“那边光和银行的原高森支行长,听说他好像是贷款贷得太多了,收不回来,只得辞去了银行职务,老板娘,你知道他贷款的对象是谁吗?”
“哎呀,你怎么能这样啊,川上先生。你怎么连这种事都告诉别人了?”老板娘瞪了川上一眼。
“啊,并不是我说的,他只是偶然从别处也听到了同样的话。”川上机敏地望望修二。
“唔。那然后呢?”老板娘也瞥了画家一眼。
“关于那件事,这位先生说是想稍微打听一下。老板娘,那些银行的人会来这儿议论,你应该是听到了不少吧?”
“我也听得不详细啊。并且,高森先生的辞职,那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吗?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陈芝麻也好烂谷子也行,他是不是真的因为大宗贷款收不回来,由于这种过失才不得不辞职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既然老板娘上次跟川上说起过,这次就难以否定了。
“那借款人是?”
“不清楚。”老板娘不时向修二投去警惕的目光,“不过听说,他好像是在这一带的某家大酒店融的资。”
“大酒店?原来如此。热海是超级大酒店的战场,有好多大酒店,您说的是哪一家?”
“不知道啊。”
“听说,是总行那边来人检查才发现的,是这样吗,老板娘?”
“差不多是吧。”老板娘勉强说道。
“后来,听说辞职的高森先生半年后突然去世了,他是在东京什么地方去世的?”
“说是世田谷。”
“世田谷?”
修二心里咯噔一下。或许是偶然,萩村绫子所住的地方不正是世田谷豪德寺附近吗?可以想象,玉野文雄也可能住在同样的地方。虽然世田谷很大,可修二还是不由把支行长高森的突然死亡地跟玉野现在的所在地联系到一起。
“具体说,是世田谷的哪一带?”
正当修二问到这儿的时候,一个年轻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婶,给我来两份鸡肉鸡蛋盖饭,三份咖喱饭,我很急。”
“好的,好的。”老板娘急忙站了起来。也许是光和银行支行的职员,修二猜测道。对方也盯起他的长发来。
“刚才那个是光和银行的人吧?”修二等订了鸡肉鸡蛋盖饭和咖喱饭的男人出去之后,问老板娘道。
“对,是。现在正是午饭时间嘛。”老板娘把订单传进厨房点点头。
修二有些担心起来。自己的样貌一看就知道是个搞艺术的,这头长发比任何东西都惹眼。如果行长和加藤秘书现在在这支行的话,搞不好刚才的男子会把自己在这里的事随口说出去。不过,这也不必多虑,一个出来订饭的跑腿男人是不可能加入到行长的谈话中的。
“那个在东京突然死亡的高森支行长,”修二继续被迫中断的问题,“他到世田谷去干什么呢?”
“听说是在拜访一个熟人家的时候去世的。”
“熟人家?”
玉野文雄的影子又在修二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不过修二认为,玉野搬到世田谷是在姐夫被错杀的案件发生后。难道玉野以前一直住在世田谷?
他觉得世田谷这个地方在整起事件中有重要意义。就算那里不是玉野的家,也很有可能是玉野与高森支行长的人际关系中某个不知名人物的落脚点。遗憾的是这饭馆的老板娘并不清楚那块地方,不过,如果把问题再深挖下去,说不定还能得到其他线索。但万不可操之过急。
于是,修二变换了问题。
“您跟高森支行长很熟吧?”
“是的,他经常来我店里吃午饭呢。”老板娘回答说。
“他人品怎么样?”
“很不错的一个人。没有架子,经常跟我们开玩笑,是一个活泼开朗、平易近人的人。那么好的一个人最后竟不得不从银行辞职,真让人不可理解。不过,银行的事情一定复杂得很吧。”
“是啊。平日里为人好,一旦到了工作,也会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高森先生也曾说过。人啊,有时会有意想不到的命运落到头上。”
“意想不到的命运?”
“比如成了支行长后,出于责任得去做那些他自己都厌恶的事情,即使不情愿也不得不去干啊。”
老板娘似乎暗中为高森支行长鸣不平——高森支行长的过剩融资也是迫不得已。
假如真有那种交易的话,交易地点就不可能在银行。一方面交谈需要保密,另一方面,环境上需要选择一处愉悦的场所。热海一带不缺那种娱乐场所。
“高森先生喜欢喝酒吗?”修二迂回着试探。
“好像也不是那么喜欢,也就是工作应酬的程度吧。”
“玩乐方面怎么样?”
“不大听说有这方面的传闻。毕竟这城市很小,本地人一旦玩起嫖赌之类立刻就会让人知道的。在这儿玩乐的人全都是外地人。”
“高森先生经常外出吗?”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不过,他多是去总行办事,或者因工作关系必须得到外地去见客户,好像会常常跑东京。”
“东京?”修二又浮想起世田谷的事来。
“他经常联络东京的支行那边。不过,我只是无意间从高森先生的口中听到一些只言片语而已,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老板娘警惕地说道。
热海的支行长去东京支行毫不奇怪。东京是地方银行的融资地,所以在东京的支行拥有一种总行的性质。但修二还无法将高森突然死亡的世田谷与东京支行之间关联起来。
“说起这东京支行,我好像看到行长先生到热海支行来了。行长先生经常来这儿吗?”修二想起了在热海车站所看到的情形,不禁说道。
“哎,行长先生今天来了?”老板娘似乎也刚知道,一脸惊讶。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弄错了。”
正说到这里的时候,一个高个、头发梳得光亮的男人走了进来。
“大婶,刚才订的咖喱饭盖饭还没好吗?”男人向老板娘问道,他顺便又瞥了修二一眼。
“啊,马上就好。”老板娘走向里面的厨房,催促起来。那男人则焦躁地掏出烟来。
“再过两三分钟就好了。马上就给您送去。”老板娘对男人说道。
“是吗?拜托你快点。”
“知道了……啊,对了对了,今天行长到你们这地方来了?”老板娘问银行职员。
修二打了个冷战,觉得老板娘帮了个倒忙。眼下,只有自己知道行长来这儿的事。如果对方反问老板娘是从哪儿听说的,她自然会提及自己。
“没,行长没来……”男人一脸诧异地盯着老板娘的脸,“老板娘,你怎么突然问起这种事来?”
修二低下脸咽下一口唾沫。
“没什么,我看你们这么着急催外卖,还以为是行长什么的来了呢。”
到底是老板娘,着实老练。
“没这事儿……拜托你快点。”
说着,银行职员又瞥了一眼修二,然后出去了。他的眼神让修二觉得很不快,像是听了刚才那订饭男人的话后,假托催促外卖来观察自己的。不过,这大概是自己多虑了吧。
对方说行长并未来这儿的支行。若真是这样,难道自己在车站看错了?不,不可能。其中一人的确是秘书加藤。加藤那么殷勤地把同行者让进车,无论从同行者的年龄还是加藤的职务来看,这个同行者不可能是花房行长之外的人。而底层的支行职员不知道行长来了,或许是因为行长不是以业务视察的形式来办事,而是为了其他一些特殊的事情才来热海的。
修二还想继续问老板娘一些事情。可是他总感觉刚才的男人像是来观察自己的,便不敢再乱问。现在这种场合下,自己的长发外貌实在是不利。他害怕让加藤知道自己的行踪。
从刚才起,分社的川上就在一旁无聊起来。如果自己问老板娘许多问题,说不定会激起他的采访欲望。尽管他现在正忍着呵欠翻看着当地的周刊杂志,但可能正侧着耳朵偷听谈话呢。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修二试探着问道:“高森先生遗属的地址您知道吗?刚才说是在身延附近对吗?”
“这个嘛,具体情况不很清楚……”老板娘心不在焉地答道。
“高森先生退职的时候,有没有给过您感谢信之类的?”
“对了,对了。”老板娘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说起来,我记得好像收到过明信片。”
“现在还记得那信的内容吗?”
“请等一下。”
当老板娘走进里屋时,光和银行的外卖飞快地送了出去。
“您好像对支行长很感兴趣啊。”川上职员这才放下杂志说道。
“我并不是对支行长的个人问题感兴趣。只是,我觉得他跟发生在我身边的某件事有关联,所以……”修二若无其事地答道。
“这个世界真小啊。”川上说,“要是那明信片在就好了。如果需要的话,我向银行的人私下问问也行。”
“多谢。如果找不到明信片的话,那就要拜托您了。”
不过,修二并不希望这么做。此时最好尽量避免与支行的直接接触。而且,刚才来的那两名职员或许也注意到了报社的川上。本地的报社职员也应该是小有名气的人物。
不久,当老板娘一手拿着明信片再次出现时,修二这才放下心来。
“找到了。都是很久以前的东西,我还以为找不着了呢,没想到还留在旧邮件的最底层。”
老板娘递过一张被烟熏黑的明信片。
“非常感谢。”修二迅速翻过背面,内容无非是简单的平日承蒙照顾深表谢意之类。字写得非常漂亮。住址是山梨县南巨摩郡南部町梅尾。猜测得到了印证,明信片说明了一切。
“参拜季节可以顺路去身延山那边。最近的车站是内船站。”
修二出了大众饭馆,跟一路陪自己来的分社职员道别。修二说是要回东京,可事实上,他打算随后就去拜访高森遗属的家。乘电车从热海出发去,花不了两小时。在东海道线的富士站换乘身延线就行了。
来到车站后,得知下行到静冈方向的电车二十分钟后才到站,修二便站在站台上俯瞰热海的街景。从这儿望去,热海完全就是一座酒店和旅馆的城市。自己只是一阵子没来,这儿就出现了如此惹眼的高层大酒店。
修二想起了饭馆老板娘的话来,高森支行长的融资地是某家酒店。结果贷款变成了呆账,被追究了责任。发现这过失的似乎是玉野。当然,若只是普通的过剩融资,应该不至于到辞职的地步,或许,其中还因为有支行长的贪腐行为吧。对于超过担保物估价的融资,贷款方和银行支行长之间通常都会伴有私人情面。也就是作为对融资的感谢,支行长会收到财物或受到宴请。
饭馆的老板娘最终并没说出那酒店的名字。她多半是知道的,但老板娘在这一点上很小心,不过她还是透露了不少。
那么那位花房行长究竟去了哪里呢?当时他肯定是在热海下的车。若是连热海支行的员工都不知道的话,那么行长或许是去见高级客户,或者是偷偷来这里休养。修二排除了后者。他常听艺苑画廊的千塚说,花房行长是一个工作极热心的人,而且年纪很轻。如果是偷着来这儿玩乐,那也用不着带秘书一起来。
修二总觉得行长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那家问题酒店。
一切都将会在自己造访高森前支行长的家后迎刃而解。或许,丧夫的妻子会把一切都告诉自己。那遗孀对亡夫曾上班的银行是绝不会抱有好感的。因为丈夫不仅被逼辞职,还离奇地去世了。
妻子在丈夫做热海支行长时和他在一起生活,就算丈夫并未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诉她,也会有别人不知的真相和情报。解开谜底的钥匙似乎就在眼前,尤其是高森离奇死亡的地点和原因,修二一定能够从她的口中打听到的。
二十分钟之后,他乘上了开往静冈的电车。现在的时间是一点半,到达目的地大概是在三点前后吧。就算交流一两个小时,今天夜里还是能够返回东京的。在热海虽然并无像样的收获,可是能够造访高森的遗孀,这仍是不期的幸运。剩下的,就只有祈祷对方正好在家了。
到达富士站后,等待身延线发车。站台上的人意外地多。从发车开始,修二一直站着,直到中途车内才空了出来。他没坐十分钟,车便到了内船车站。
修二暗暗扫视了一下四周,应该没人在窥看自己。五六个去身延参拜的人正在角落里大声地交谈着。车窗外的富士川映着阳光。
在内船站有五六个人下车,在这一带下车的人似乎很多。还有三个西装打扮的年轻男子,最近,无论乡下还是城市,在穿着上都已没区别了。
有巴士从电车站到南部町。南部町在富士川的西岸。他大致扫了乘客一眼,刚才下电车的那三名男乘客并没有乘公共汽车。修二不禁对自己过敏的神经苦笑了一下。
穿过富士川的长桥之后,不久就到了南部町。这里既是从东海道去身延参拜的道路,也是从骏河去往甲府的古街道,萧条的夹道小镇两侧,房屋仍残留着古驿站的遗风。
修二向人打听明信片上的地名,被告知要到那儿得从公共汽车站一直往西边的山里走。村路很窄,富士川的支流就在路旁的崖下流淌。再往深处走,便是从断崖上湍急而下的溪流。
爬上一段将近一公里的坡道之后,斜坡上出现了一片平地。那儿有农家和农田。每一家的房子都建在垫起的石垣上,连农田也在石垣之上。修二向一个路过的村民一问,得知中间那一带的石垣边上的就是高森家。从这儿望去,那里有个很大的稻草屋顶。
修二登上天然石的石阶,朝那一家走去。由于要经过每家的门前,随着不断前行,这位长发画家也逐渐变成了村人们注目的焦点。
修二在挂“高森”门牌的门前停了下来。一侧的后院里传来牛叫声。
修二招呼了两声,一张四十二三岁的女人脸从昏暗的里屋露了出来。
“您是哪一位?”
修二以为此人便是高森前支行长的遗孀。
“我是从东京来的,我叫山边。”
妇人有一张尖而瘦的脸,没有化妆,是最常见的农妇脸。修二想,或许高森前支行长的妻子在丈夫死后很快适应了乡下的生活吧。他早就听说这里是高森的老家,他的弟弟一直在这里务农。
“恕我冒昧地问一下,您是曾任职于光和银行的高森先生的太太吗?”
“不是,我是高森的弟媳妇。”
“啊,是吗?不好意思。”修二连忙低头致歉。
女人走向修二,于是二人就站在院子前面说起话来。
“我听说高森先生的太太住到这儿来了,就想来见一见。”
“嫂子现在不在家。”弟媳妇答道。
“她去哪儿了?如果马上就回来的话,能否让我在这儿等她一下?”
“嫂子不会马上回来。”
“她是出了远门?”
“是……”弟媳妇垂下眼来。
去世的高森身上存在着种种内情,为此他的妻子也不想见他人,这一点修二完全能理解。并且,随着她的入住,弟弟和弟媳似乎也被卷入微妙的境况之中。可是,修二好不容易顺着线索一路找到这儿来,也不能立刻就放弃。
“事实上,我有一些事情必须要拜访高森太太问一下。要是知道她在哪里,我可以去找她,或者,她若是今晚很晚回来的话,我也可以在附近住下来,明天早晨再来见她。”
“这……”这位弟媳妇恐怕与高森的妻子差不多年纪,她那堆满皱纹的脸为难起来,“我丈夫现在不在家,所以我也不好答应您。”
“您丈夫也出远门了?”
“是的,因为农协的事去了县厅。”
“甲府吗?”
“是的。”她这么回答道,眼睛直盯着修二。分明是警惕的眼神。
“您能不能告诉我高森先生的太太去了哪里?”修二鼓起勇气问道。
“……您是警察吗?”
这一句话使得修二的脑海里立刻又浮现出那罗圈腿的刑警来。西东刑警该不会都调查到这儿来了吧?不过,对方提到警察一词反倒折射出了高森先生死亡的离奇。
“不是的。您看,我是个地道的画家。我只是很想知道高森先生去世一事以及这之前发生的事。您这么问我,可能您以为我是为了什么奇怪的公事来的吧?其实我是有点私事想问一下太太。见过高森先生的太太后,我会和您仔细解释的……”
“是嘛。”弟媳妇仍未放松警惕,继续观察着修二。不知为何,她脸上竟现出类似恐怖的神色来。
“这么说,您是普陀洛教那边的人?”妇人怯生生地问道。
“普陀洛教?”修二弄不清她在说什么,“我不清楚这是什么,我与它没关系。您为什么这么问呢?”
“没什么。我以为您是那个教的信徒。”
“我不是。”
这句话让修二起了疑。看来,高森似乎与这普陀洛教颇有关联。并且,两者必定有相当密切的关系。因为,面对着一个不速之客,弟媳妇先是问对方是不是警察,其次又问是不是普陀洛教的信徒。
“正如我刚才跟您说的那样,我只是个城里的画家而已。没其他什么身份。其实我可以直接去光和银行问他们高森先生的情况,可我觉得对方肯定不会明确告诉我,后来我听说高森先生的太太在这边,所以才贸然来访。”
“我大伯哥的事情,光和银行那边应该是什么也不会说的。”她喃喃着答道。从这位弟媳妇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她一定也对她的大伯哥的事情略知一二。
“太太,您刚才说的普陀洛教是宗教团体吗?”修二问道。
“对,是的……”弟媳妇的回答仍十分暧昧,另一方面,她也对修二竟全然不知普陀洛教的事情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不过,鉴于修二并不知道这个宗教团体的名字,这反而让事态好转了起来,因为高森弟媳妇的警惕心看起来多少缓和了一些。此前一直微微怀有敌意的她,现在似乎把修二视作了一般人,稍稍安心下来。换言之,她似乎看透了修二反正对自己及家人没有什么威胁。
“即使您在这儿等,嫂子也不会回来的。”弟媳妇这才柔和地回答。
“那么,她是去东京了?”
“没,嫂子就在这附近。”
虽然是附近,可具体地点对方似乎不便回答。
“请原谅我冒昧的请求,您能否告诉我那地方,我哪怕只见她五分钟十分钟也行啊。”
“可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这弟媳妇刚要说出嘴的话,却像忽然回过神来一样又从口中消失了。
“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如果见了太太后仍被拒绝的话,那我也就死心了。”
“可是,也不知我丈夫答不答应啊。若是在家的话倒还可以商量……”
“您的心情我很理解,我是绝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修二的眼睛望向远处。由于脚下所处的位置很高,连富士川都朦胧地浮现在了南部村落的屋顶上方。
“高森先生究竟是在哪儿故去的?我听说是在东京的世田谷。”
修二改变了询问的方式。他觉得,与其一个劲地询问遗孀所在的地方,还不如暂时放一放不问更好。而且,若是能从她嘴里打听到高森前支行长的死亡地点,也算是一个巨大的收获。说不定这弟媳妇还会回答连高森的遗孀也未必会回答的问题。
“我也不很清楚。”可惜,弟媳妇仍回答暧昧。
“高森先生是在世田谷患了病才突然不行的吗?”
“是的,我想是这样。”对方仍然含糊其词。
“不会是豪德寺的附近吧?”修二不露声色地问道。
“东京的地理情况我不大清楚。”她对豪德寺几个字毫无反应,似乎是真的不知道。
“他是在朋友的家中故去的吗?”
其实,他想问的是“他是在路上死的吗?”,只是这样问太露骨了,他有意回避了一下。
“不是在朋友家。”这么说,高森去世的地方不在外面,是在家中。
“是嘛。那么,是在工作访问的地方?”
“不是。”
修二糊涂了。弟媳妇一直盯着他那一筹莫展的表情。她似乎对这个看起来的确是一无所知的修二终于放下心来。或许也是有点可怜他吧,她竟忽然开了口:“不是这样的。大伯哥是在旅馆死的。”
“旅馆?”
“是的。是世田谷的旅馆。具体是哪边,我就不十分清楚了。”
“旅馆的名字您知道吧?”
“知道。听说,好像叫什么‘青叶旅馆’。”这位弟媳妇终于肯开口了,勉强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青叶旅馆……”
修二立刻努力将其记在大脑中。倘若自己一不留神做起笔记来,一定又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好不容易才让她开口的,可不能这么做。
“高森先生是留宿在那儿的吗?”
“不是,不在那儿。大伯哥只是路过那旅馆而已。”
“您的意思是?”
“大伯哥正走着的时候,忽然觉得不舒服。于是就跑进了那旅馆里,说是让他在那儿休息一下。然后,两小时后就断气了。”
“旅馆那边叫医生了吧?”
“当然叫了。是附近的医生,诊断的结果是急性心脏病突发。”
“急性心脏病突发……”
在路上突发心脏病,然后跑进一家路过的旅馆,这种事情也并非很奇怪,看上去很正常。
“高森先生平日里就患有心脏疾病吗?”
“没有,根本没有这种老毛病……”
修二不禁想起了热海分社职员的话来,对方称有传言说,高森前支行长是因事故突然死亡的。在走路时突发心脏病,然后在一家陌生的旅馆里断了气,这或许就是造成离奇死亡传言的原因吧。听上去的确像是病死,但这种异常的事态似乎引发了大家的揣测。
“那实在是太可惜了。他是什么时候故去的?”
“两年前的一月二十八日。”
“高森先生的太太立刻就赶去了那家旅馆吗?”
“是的。听说,大伯哥在旅馆里休息时,要旅馆的人立刻打电报叫妻子来。是旅馆的女服务员告诉了她地点。只是,她没能赶上大伯哥咽气前的那一刻。”
“当时,您的丈夫也一起去了吧?”
“电报打来的时候我丈夫并不在,他比嫂子晚些时间去的。然后遗体在东京火化了,骨灰带了回来,在这里下葬。”
“也就是说,高森太太并没能听到她丈夫的遗言什么的?”
“是的。”
“对太太来说,简直像一场梦一样吧?”
“是啊。从此以来,嫂子就精神恍惚起来,最近患上了一种好像是叫‘神经官能症’的病吧,精神也有些不大正常了。”
“这样。”
修二凝视着这位弟媳妇的脸。将她刚才说高森妻子去了附近却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事与神经官能症联系起来,看来高森太太是在附近静养。
如果确实如此,自己硬去打扰就不合适了。不过,假如就这样撤回,那自己这一趟等于是白跑了。何况自己又好容易才从这位弟媳妇口里知道了高森死亡的地点。
刚才,她说了一个似乎叫“普陀洛教”的宗教团体。莫非,高森的妻子加入了这个宗教去治疗神经官能症了?
“没有的事。”弟媳妇断然否定了修二的质疑,“嫂子是绝对不会加入那种宗教的。”
她的语气很强硬,让修二吓了一跳。看来,这位弟媳妇对这种宗教毫无好感。
“所谓的普陀洛教,我一点都不了解,究竟是一种什么宗教?”他客气地问道。
“这个嘛,我想您到别处去问问会更清楚的,我不是很清楚。”她面带不快地答道。
“是吗?那您能否告诉我高森先生的太太在哪儿?”
“您打算要见我嫂子吗?”
看到这位弟媳妇的神情变得僵硬起来,修二慌忙说道:“如果您不愿意说的话,那我现在就走。我其实只有两三个问题想问问,问完了就回去。从东京再跑一次来这里也很麻烦。”
“您想要知道的,其实是大伯哥跟光和银行之间的事吧?”弟媳妇试探着问道。
“多少有点,也不能说毫无关联,但主要是一些私人的事。”
“我明白了。”弟媳妇咬咬牙说道,“嫂子去了这附近的一处叫西山的地方。”
“啊,西山吗?”
“那儿有处御岳教的道场。嫂子正闭居在那儿治疗神经官能症。”
“原来如此。”
若说这御岳教的话,修二也并非闻所未闻。原来她是到神社道场去修行了啊。
“去了很久了吗?”
“有一周左右的时间。她在瀑布潭里接受瀑布冲浴什么的。这附近有信徒,她禁不住邀请被拉拢去了。”
“明白了。这样若是能痊愈就好了。”
“那儿很僻静,我觉得很适合嫂子。”
“离这儿远吗?”
“有公共汽车去那儿。从这里往甲府,富士川上会分出一条名叫早川的支流。它源自西山,在那附近有一处历史悠久的温泉。”
修二望了望天色。太阳躲进山后,眼前的富士川上爬满了黑色的阴影,山后露出金灿灿的阳光。
“那么,我就去那儿看看。我会问一下那边照顾她的人,如果不便见面的话,我就回去。”
“最好是这样。还有,请不要问嫂子那些太过尖锐的问题。”
“……”
“因为,她已经让各种琐事弄得神经过敏了。”
修二将弟媳妇的话深深地记在了心里。他郑重地向弟媳妇道完谢,然后离开了这户人家。
幸亏西山有温泉,就是时间晚了也没什么不方便。
那家叫世田谷的青叶旅馆,趁着自己还未忘记得赶紧记下来才是。想到这里,修二便停了下来,刚想掏出笔记本,无意间一看身后,只见那位弟媳妇仍站在石垣前一直在目送着自己。修二慌忙又走了起来。
正当他慢慢腾腾地往坡下走时,他忽然觉得有样黑色的东西倏地跑进了对面的农家里。修二跑过去四下寻找,土墙和牛棚之间的窄胡同里却什么人也没有。或许刚才闪现过眼前的黑色人影是自己的幻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