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已经不把自己看作是首相了。“人们会把我的辞职叫作失宠,那么,让我们来看一看,”他对自己说,“在我失宠以后,我们能够养几匹马。”伯爵算了算他的财产。他出任大臣的时候,手里有八万法郎。使他大吃一惊的是,他发现他现有的财产总共还不上五十万法郎。“这就是说,我至多只有两万法郎的年金,”他对自己说,“应该承认,我是个大笨蛋!在帕尔马,没有一个市侩不相信我有十五万法郎的年金,而亲王看待这种事,比任何一个市侩还要市侩气。将来他们看见我生活困难,还会说我很会隐瞒自己的财产呢,哼,”他叫了起来,“如果我再当三个月的首相,我们就可以看见这笔财产增加一倍。”他发现这个想法可以做写信给公爵夫人的借口,于是迫不及待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不过,他们目前的关系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为了求得对方原谅他写信,他就在这封信里写满了数字和计算。“法布利斯、您和我三个人将来在那不勒斯过日子,只有两万法郎的年金,”他告诉她,“法布利斯和我要合用一匹马。”首相刚派人把信送去,就听人通报总检察长拉西来了。他用一种近乎无礼的傲慢态度接见了他。
“怎么,先生,”他对拉西说,“您派人到博洛尼亚逮捕一个在我保护下的阴谋分子,而且还想砍掉他的脑袋,可是您连提也不跟我提一声!您至少知道我的继任者是谁吧?是康梯将军还是您自己呢?”
拉西愣住了。他对上流人还不习惯,猜不出伯爵是在开玩笑,还是说正经话。他脸涨得通红,嘟嘟囔囔地说了两三句莫名其妙的话。伯爵望着他,欣赏着他的狼狈相。突然间,拉西精神一振,像被阿玛维瓦当场捉住的费加罗那样,十分从容地叫道:“说真的,伯爵先生,我决不跟阁下拐弯抹角说话,如果我像回答我的忏悔师那样,回答您提出的所有问题,您赏给我什么?”
“圣保罗勋章(这是帕尔马的勋章)或是钱,只要您能够给我一个借口,就可以给您。”
“我宁愿要圣保罗勋章,因为它可以使我变成贵族。”
“怎么,亲爱的检察长,您对我们这可怜的贵族身份还有点看重吗?”
“如果我是贵族出身,”拉西带着干他那行的无耻的态度回答,“那些被我绞死的人的亲属虽然会恨我,可是不至于轻视我了。”
“好吧,我会把您从轻视里救出来的,”伯爵说,“请您让我也知道知道吧,您打算怎么处置法布利斯?”
“说真的,亲王非常为难。他担心,您被阿米达的那双美丽的眼睛迷住,请原谅我说话有点放肆,这确实是亲王用过的字眼儿;他自己对那双眼睛也有点动心呢,他担心,您被那双十分美丽的眼睛迷住,会丢下他不管,而伦巴第的事又非您不可。我还应该告诉您,”拉西压低声音接着说,“这里有您一个大好机会,完全抵得上您将给我的圣保罗勋章。只要您肯答应不过问法布利斯·台尔·唐戈的事,或者除了在公开场合以外,绝口不和亲王谈这件事,亲王准备从他的领土里拨出一块价值六十万法郎的、上好的土地,作为国家的奖赏赐给您,或者是给您一笔值三十万法郎的埃居。”
“我期望的还不止这些,”伯爵说,“不过问法布利斯的事!岂不是要我跟公爵夫人闹翻。”
“是呀,这又正是亲王说的。咱们私下里说说,事实上他对公爵夫人很生气。您现在是个鳏夫,他担心您为了补偿跟这位可爱的夫人闹翻,可能向他要求娶他的堂妹,老公主伊索塔,她还只有五十岁呢。”
“给他猜中了,”伯爵叫起来,“我们的主子真是他国家里最聪明的人。”
伯爵从来没有动过娶老公主这个怪念头。在一个对宫廷礼节厌倦透顶的人看来,再没有比这个念头更讨厌的了。
他的扶手椅旁边有一张小桌,他开始用他的鼻烟壶轻轻敲着大理石桌面。拉西看到这个显得为难的动作,以为自己有可能捞到一笔好处。他的眼睛闪出了光芒。
“行个好吧,伯爵先生,”他叫起来,“如果阁下愿意接受,不管是值六十万法郎的土地,还是现金赏赐,我求您别挑别人,挑我做居间人。我保证,”他压低声音接着说,“可以使现金数目增加,或者是在那块土地以外再添上一片相当可观的森林。如果阁下跟亲王谈到那个被关起来的小家伙,口气能再温和一点,婉转一点,说不定国家赏赐给您的那块土地可以变成公爵领地。我再跟阁下说一遍,亲王此刻恨透了公爵夫人,不过他非常为难,甚至有时候使我想到,他一定有什么秘密不敢让我知道。事实上,这是我们的财源,我可以把他最秘密的事情出卖给您,而且用不着有任何顾忌,因为他认为我是您的死对头。事实上,他固然对公爵夫人生气,但也和我们大家一样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您一个人能够完成有关米兰地区的所有那些秘密交涉。阁下准许我把主上的话原原本本说出来吗?”拉西越来越兴奋地说,“字眼儿的排列次序常常有它的特色,换个说法就面目全非了,您听了一定会比我体会得更深。”
“我什么都准许您说,”伯爵一边说,一边心不在焉地继续用他的金鼻烟壶敲着大理石桌,“什么都准许您说,而且我还会领您的情。”
“除了勋章以外,请您发给我世袭贵族的证书,那我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我要求亲王封我做贵族的时候,他回答我:‘像你这样的一个无赖,当贵族!那到第二天我就得关门大吉了;在帕尔马还会有谁愿意当贵族。’言归正传,还是谈米兰地区那件事吧,不到三天以前,亲王对我说过:‘只有那个坏蛋能够把我们那些秘密计划接着搞下去。如果我把他赶走,或是他跟着公爵夫人走了,那就等于我放弃了希望,再也别想有朝一日会成为整个意大利崇拜的自由党领袖了。’”
伯爵听到这里,舒了一口气。“法布利斯死不了啦!”他心里说。
拉西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能够和首相亲密地交谈过。他已经得意忘形,他看到自己不久就能够丢掉拉西这个姓,这个姓在当地已经成为一切卑鄙下贱的东西的同义语。老百姓把疯狗叫作“拉西”。不久以前,有几个兵士跟他们的一个同伴决斗,就是因为他喊他们“拉西”。最后还有,这个倒霉的姓没有一个星期不在一首可恶的十四行诗里出现。他的儿子十六岁,是个天真的年轻学生,常常由于这个姓的缘故,被人从咖啡馆里赶出来。
这些都是他的地位带来的乐趣。他正因为痛心地想起了这一切,才干出一件不谨慎的事。
“我有一块土地,”他把椅子移近首相的扶手椅,说,“叫里瓦,我想做里瓦男爵。”
“那有什么不可以?”首相说。拉西得意忘形了。
“好!伯爵先生,请恕我放肆,我要大胆地猜一猜您希望得到什么,您是想娶伊索塔公主,这倒是个极大的雄心。成了皇亲国戚,就不用怕失宠了,您把咱们那个人给套住了。不瞒您说,他很怕您和伊索塔公主结婚。但是,如果您把事情托付给一个精明强干的人,而且好好酬劳他,您就不会没有成功的希望。”
“我,亲爱的男爵,我认为没有成功的希望。咱们有言在先,一切您可能用我的名义说的话,我都不承认。不过,到了那一天,这桩显赫的婚事终于如愿以偿,而且给我在这个国家里带来了一个那么高的地位,我会从我的钱里拿出三十万法郎来给您,或者建议亲王赐给您什么恩典,只要您自己认为比这笔钱更能使您满意。”
读者也许会觉得这次谈话太长,可是我们已经替读者省去了一半还要多呢。谈话还继续了两个小时。拉西欣喜若狂地从伯爵家里出来。伯爵呢,感到搭救法布利斯大有希望,辞职的决心也比任何时候都坚定。为了恢复他的信誉,他认为,有必要让拉西和康梯将军这种人去掌握政权。他想到他刚刚发现自己有了可能向亲王报复的办法,不禁感到兴高采烈。“他可以撵走公爵夫人,”他叫起来,“可是,哼!他也得放弃做伦巴第的立宪君主的希望。”(这个幻想是荒唐可笑的。亲王非常聪明,可是由于朝思暮想,已经为这个幻想发疯了。)
伯爵高兴得忘掉了一切,匆忙赶往公爵夫人家,想向她报告和总检察长的谈话经过。他发现不让他进去,看门的几乎不敢告诉他,这是女主人亲口吩咐的。伯爵悲伤地回到首相府,一碰到这个不幸,他和亲王的亲信谈话以后的一团高兴都化为乌有。伯爵再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闷闷不乐地在他的画廊里踱来踱去,过了一刻钟,他收到了一封信:
既然我们现在真的只是朋友了,亲爱的好朋友,您就应该每星期仅仅来看我三次。半个月以后,我们再把这种我仍然是那么喜爱的拜访减少到每月两次。倘若您愿意使我高兴,就把我们的这次决裂公开吧。倘若您愿意我几乎像以前那样爱您,您就去另外挑选一个爱人。至于我呢,我有我的消遣作乐的宏大计划;我打算常常到社交场合去,或许还要找个聪明人来使我忘掉不幸。毫无疑问,我心里的最主要的位置将永远为作为一个朋友的您而保留。但是我不愿意再让人家说,我的举动是受着您的才智指导。我尤其希望让人家知道,我已经完全没有力量影响您的决定。总之一句话,亲爱的伯爵,请相信,您将永远是我最亲爱的朋友,但是永远不可能再是别的。我求您别存重修旧好的念头,一切都完了。请永远信任我的友谊。
最后的这个打击太重,使伯爵丧失了勇气。他写了一封措辞得体的信给亲王,要求辞去一切职务。他把这封信送给公爵夫人,请她转到宫里去。隔了一会儿,他接到了他的辞职信,已经被撕成四片。在其中一片的空白地方,公爵夫人居然还写上:“不行,绝对不行!”
可怜的首相的绝望是很难用笔墨形容的。“她是对的,我承认,”他时刻不停地这样对自己说:“我略去了‘不公正的诉讼程序’这几个字,是个可怕的不幸。说不定会给法布利斯招来死亡;法布利斯一死,我也活不成了。”伯爵在奉到亲王召唤以前,不想到宫里去,他心灰意懒,亲手拟motuproprio,颁发圣保罗勋章给拉西,而且封他为世袭贵族。伯爵另外还附上半页报告,向亲王说明为了国家的利益,采取这个措施是恰当的。他把这两个文件仔细抄了一份,派人送给公爵夫人,心里感到一种忧郁的快乐。
他绞尽脑汁,想猜出他心爱的女人未来的行动计划。“连她自己也不见得知道,”他对自己说,“只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她一旦向我宣布了她的决定,就决不会动摇。”他想来想去,想不出公爵夫人有一点可以指责的地方,这就更加使他感到不幸了。“她爱我是给我一个恩典,现在因为我的一个过失,她不再爱我了,这个过失固然是无心犯的,但是有可能招致可怕的后果。我没有任何权利抱怨。”第二天早上,伯爵听说,公爵夫人重新到社交场合去了。上一天晚上,凡是举行晚会的人家,她都去过。如果他们在同一个客厅里遇见,那怎么办呢?怎样跟她说话呢?用什么口气呢?难道可以不跟她说话吗?
第二天是个悲惨的日子。到处流传着将要处死法布利斯的谣言,全城都轰动起来了。还有人说,亲王考虑到他高贵的出身,特别开恩,决定把他处以斩首之刑。
“是我害死他的,”伯爵对自己说,“我从此再别想和公爵夫人见面了。”虽然这个推论相当简单,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到她门前去了三趟。事实上,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是走着去的。他在绝望中甚至还有勇气写信给她。他派人去叫了拉西两次。检察长没有来。“这个坏蛋出卖我了。”伯爵对自己说。
第二天,有三个重大的消息轰动了帕尔马的上流社会,甚至轰动了资产阶级。法布利斯的死刑更加确实了。这个消息有一件怪事作为补充:公爵夫人并没有显得过分伤心。看起来,她对年轻的情人只表示了相当轻微的惋惜。不过,她极其巧妙地利用了病后的苍白的脸色,因为在法布利斯被捕的时候,她正好生了一场大病。资产阶级从这些事情当中,再一次认识到了宫廷贵妇人的无情无义。然而为了遮羞起见,她和伯爵已经断绝关系,拿他做年轻的法布利斯的亡魂的祭品。“多么不道德啊!”帕尔马的扬森教派喊道。但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公爵夫人似乎已经有心情去听宫廷里那些最漂亮的年轻人的甜言蜜语了。除了其他许多怪事以外,人们还注意到,她在和拉维尔西当时的情人,巴尔弟伯爵谈话的时候,显得非常快乐,还拿他经常跑卫莱雅城堡这件事大开玩笑。小资产阶级和平民对法布利斯的死感到愤慨,这些善良的人把这件事归咎于莫斯卡伯爵的嫉妒。出入宫廷的上流人士也非常注意伯爵,不过是为了取笑他。我们提到的三个重大消息中的最后一个,其实就是伯爵的辞职。人人都在嘲笑这个五十六岁的可笑的情人,他遭到了一个没有心肝的女人的遗弃,居然悲痛到放弃显赫的职位,何况这个女人早就喜欢另外一个年轻人了。只有大主教一个人有这份智力,或者不如说,有这份好心,能够猜到,伯爵是个有自尊心的人,他再也不愿在这样一个国家里继续担任首相,因为在这个国家里,有人连商量都不和他商量,就要把在他保护下的一个年轻人砍头。伯爵辞职的消息治好了法比奥·康梯将军的痛风病,这件事我们留到以后再谈,到那时候还将谈到,可怜的法布利斯在全城纷纷打听他受刑的日期的那些日子里,怎样在要塞里消磨他的时光。
第二天,伯爵见到他派往博洛尼亚去的那个忠实的密探布鲁诺。伯爵在他走进书房来的时候,感到一阵心酸。看见他,伯爵不由得想起,当初几乎是和公爵夫人取得一致意见以后派他到博洛尼亚去的,那时他多么幸福啊。布鲁诺从博洛尼亚回来,一无所获。他没有能够找到路多维克,因为卡斯台尔诺佛的地方官已经把路多维克关到本村的监狱里去了。
“我还要派您到博洛尼亚去,”伯爵对布鲁诺说,“公爵夫人一定要知道法布利斯遭到不幸的详细经过,对她来说,这是一种可悲的快乐。去找驻扎在卡斯台尔诺佛的宪兵队长……
“不,不!”伯爵打断自己的话,叫起来,“立刻动身到伦巴第去,把钱发给,多多地发给咱们所有那些耳目。我的目的是从这班人手里得到最令人鼓舞的报告。”布鲁诺完全了解这个使命的目的,开始给自己开汇票。伯爵在向他做最后指示的时候,接到了一封虚伪透顶,但是措辞极漂亮的信,简直可以说是一封朋友之间要求帮忙的信。写这封信的朋友并非别人,就是亲王。他听说他的朋友莫斯卡伯爵有辞职的打算,恳求他继续担任首相。他以友谊和祖国危难的名义要求他,同时以主子的身份命令他。他还说,***国的国王新近把该国的两条绶带交给他随意处理,他一条留给自己,另一条送给他亲爱的莫斯卡伯爵。
“这个畜生害得我好苦!”伯爵勃然大怒,在目瞪口呆的布鲁诺面前嚷道,“有多少次,他和我在一起编排假仁假义的句子去欺骗一个蠢货,现在他竟以为用这种句子也可以把我迷住。”他拒绝接受送给他的绶带,在回信中提到,他的健康状况使他很少有希望继续从事首相的繁重工作。伯爵气坏了。过了一会儿,他听人通报说总检察长拉西来到,他对他很不客气。
“好哇!我让您当了贵族,您就摆起架子来了!为什么昨天不来谢我?这是您的本分啊,奴才先生。”
拉西对侮辱是毫不在乎的,亲王每天都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可是,他想当男爵,于是巧妙地为自己辩解。这真是再容易也没有的事了。
“亲王昨天一整天不许我离开书桌,在宫里我没法出来。殿下吩咐我用我那笔检察官的拙劣的字,抄了许多外交文件。这些文件都是那么无聊,那么啰唆,说真的,我相信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把我留在那里。最后,到了五点钟左右,我饿得要命,终于能够告辞了,他还命令我径直回家,晚上不准出门。事实上,我的确看见他的两个我十分熟悉的私人密探在我那条街上走来走去,一直走到夜里十二点钟左右。今天上午,我一有可能,就立刻叫了一辆马车,把我一直送到大教堂门口。我很慢很慢地从车上下来,然后就连奔带跑地穿过教堂,到这里来啦。阁下现在是世界上我最迫切希望讨好的一个人。”
“可是我啊,无赖先生,我丝毫也不会被您这些编得还挺不错的故事骗住!您前天不肯跟我谈法布利斯的事,我尊重您的谨慎和您的保守秘密的誓言,虽然对您这种人说来,誓言顶多也不过是推托的借口。今天,我要知道真相。外面流传着一个可笑的谣言,说那个年轻人作为杀死戏子吉莱蒂的凶手,要被判处死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没有比我更能向阁下说明这些谣言的人了,因为奉亲王的命令散播这些谣言的正是我自己。我看,他昨天把我关了一整天,也许就是为了阻止我把这件事通知您。亲王并不认为我是个傻瓜,当然料得到我会带着勋章来求您替我挂在纽孔上。”
“挑要紧的说!”首相喊道,“别说废话。”
“毫无疑问,亲王是很希望把台尔·唐戈先生处死的,可是,您可能已经知道,他只判了二十年的监禁,而且就在宣判的第二天,他又减为十二年的要塞监禁,每逢星期五犯人守斋,只准吃面包和水,还有其他一些宗教上的玩意儿。”
“正因为我知道判的仅仅是监禁,所以我听到城里流传即将执行死刑的那些谣言,才吓了一跳。我还记得巴朗查伯爵的死,就是您耍的鬼把戏。”
“那时候我就应该得到勋章!”拉西大言不惭地嚷道,“在我手里攥着的时候,就应该狠狠捏它一把,他当时一心想把犯人处死。我那时候是个傻瓜,正因为有了那次经验,我才敢奉劝您在今天别学我的样。”(听话的听到拿自己来相提并论,觉得未免太放肆,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没有赏拉西几脚。)
“首先,”拉西凭着法学家的逻辑性,和一个对任何侮辱都不在乎的人的完全自信的态度,又说,“首先,上述的台尔·唐戈处死刑的问题是不可能存在的。亲王不敢!时代已经变了!再说,我已经做了贵族,而且希望在您的帮助下当上男爵,这件事我决不插手。阁下知道,刽子手只能够从我这里接到命令,而我可以向您起誓,拉西骑士永远不会发出处死台尔·唐戈先生的命令。”
“您这样做是聪明的。”伯爵严厉地打量着他,说。
“话可要说清楚!”拉西微微一笑,说,“我只对正式的死亡负责,万一台尔·唐戈先生害绞肠痧死了,您可别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我不知道亲王为什么痛恨桑塞维利纳(换了三天以前,拉西就会称呼她公爵夫人,但是现在像全城的人一样,他知道她和首相决裂了)。”在这样一个人的嘴里,竟然把她的爵衔省去了,伯爵听了,不由得吃了一惊,而且我们可以想象到他会有多么高兴。他用无比强烈的憎恨眼光望了拉西一眼。“我亲爱的天使啊!”接着他心里说,“我只能盲目服从你的命令,以此来向你证明我的爱情。”
“老实告诉您,”他对总检察长说,“我对公爵夫人干的那些任性事儿不怎么太感兴趣了。法布利斯这个坏东西本来就该留在那不勒斯,不该到这里来搅乱我们的事情。不过,既然她已经把他介绍给我,我希望他不要在我的任期里被处死。而且我愿意向您保证,他出了监狱,在一个星期之内您准可以当上男爵。”
“这样说来,伯爵先生,我只好等到十二年期满以后才能当男爵了,因为亲王火大着呢,而且他对公爵夫人恨透了,甚至不得不瞒住,不让人知道。”
“殿下心肠太好了!既然他的首相已经不再保护公爵夫人,他还有什么必要瞒住他的憎恨呢?不过,我不希望让人骂我卑鄙,尤其是不希望让人骂我嫉妒,因为当初是我请公爵夫人到这个国家来的。万一法布利斯死在监狱里,您就当不了男爵,说不定还会挨上一攮子。不过这件小事不去谈它了。事实是我已经计算过我的财产,顶多只有两万法郎的年金,所以我打算谦恭地向亲王提出辞职。我有几分希望,那不勒斯国王会用我。那个大城市可以给我一些我现在正需要的,而在像帕尔马这样一个闭塞地方得不到的消遣。除非是您能让我娶了伊索塔公主,我还有可能留下……”谈话朝着这个方向无尽无休地继续下去。拉西站起来的时候,伯爵随随便便地对他说:“您知道,有人说,法布利斯欺骗了我,说他是公爵夫人的一个情人。我不相信这种谣言,为了证明那是无稽之谈,我希望您想法把这一袋钱送给法布利斯。”
“不过,伯爵先生,”拉西惊惶失措地望着钱袋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狱规……”
“对您说来,亲爱的,可能不是一笔小数目,”伯爵用极其轻蔑的口气说,“像您这样一个市侩给监狱里的朋友送钱,送上十个赛干就以为自己倾家荡产了。我要法布利斯收到这六千法郎,而且决不能让宫里知道这件事。”
惊慌失措的拉西还想争辩,伯爵不耐烦地把他关在门外面。“这种人,”伯爵对自己说,“你不拿出点威风,他就看不见你的权力。”说完这句话,显赫的首相干起一件那么可笑的事来,甚至我们都感到有点难以叙述。他跑过去,从书桌里取出公爵夫人的一幅细密画像,狂热地吻个不停。“原谅我,亲爱的天使,”他嚷道,“那个下流东西竟敢用不尊重的口气谈到你,我没有亲手把他从窗口扔出去,我的行为显得过分忍耐,那是为的服从你呀!让他等着吧,我不会饶了他!”
心如死灰的伯爵和画像交谈了很久,突然想到去干一件荒唐的事,而且立刻像个孩子那样兴冲冲地干起来。他吩咐给他预备一件挂上勋章的礼服,他要去拜访老公主伊索塔。除了元旦那天以外,他从来不到她那里去。他看见她身旁围着许多狗,而且就像要到宫里去似的,盛装艳服,甚至还戴着钻石。伯爵表示他怕打乱公主的安排,因为她可能正要出门。公主回答首相说,一个帕尔马的公主应该经常这样穿戴。伯爵自从遭到不幸以来,还是头一回感到高兴。“我来得很好,”他心里说,“今天就应该向她吐露我的爱情。”公主看见一个以才智闻名的人,一位首相来到她家里,非常快乐。可怜的老姑娘还不习惯这样的拜访呢。伯爵先来了一段巧妙的开场白,谈到一个普通贵族和王室的成员间将永远存在着的巨大距离。
“也不能一概而论,”公主说,“譬如说,法国国王的女儿就永远不会有登上王位的希望。可是在帕尔马家族里就不同了。正因为这个缘故,我们这些法尔耐斯家族的女人应该经常在外表上保持一定的尊严。就说我吧,尽管您看到我是个可怜的公主,我也不能说,您绝对不可能有一天做我的首相。”
这种出人意料的荒唐想法,又一次给伯爵带来了片刻的快乐。
伊索塔公主听完首相倾诉了他的爱慕,脸涨得通红。首相从她那里出来,遇到宫里的一个差官。亲王要他立刻就去。
“我有病,”首相回答,他能够有机会戏弄一下亲王,感到很高兴,“啊!啊!您逼得我走投无路,”他怒气冲冲地嚷道,“然后又要我侍候您!可是您要知道,我的亲王,在这个时代,光有上天给您的权力是不够的,必须有超人的才智和坚强的性格才能当专制君主呢。”
宫里的差官看见病人毫无病容,大为惊讶。伯爵把他打发走了以后,又乘兴去看了看宫廷上两个对法比奥·康梯将军最有影响的人物。最使首相寒心而且气馁的是,有人谴责过要塞司令,说他为了报私仇,曾经用佩鲁贾aquetta除掉过一个上尉。
伯爵知道,一个星期以来,公爵夫人发疯似的花钱,想和要塞里通消息。不过照他看来,成功的希望很小,因为所有的眼睛都还睁得老大。这个不幸的女人进行的种种行贿活动,我们就不向读者详细交代了。她陷在绝望中;各种各样的十分忠诚的帮手在协助她。但是,在这些专制的小宫廷里,也许只有一种事情办得极为出色,那就是对政治犯的监禁。公爵夫人的黄金没有起到别的效果,仅仅使要塞里八九个职位高低不同的人丢了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