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和男人一样有她自己的困难。
我们男作家充其量不过是能给女性的悲哀勾一个轮廓,而女性读者则必须帮我们充实所勾勒的平淡的轮廓。在此之前,我只能说是勾勒了而不是描绘了玛格丽特·布兰特直到那天为止所经过的一切。那天当然是个不平凡的日子。她作为一个仇敌走进伊莱的家,读了她爱人的信,最后却作为朋友留了下来。
一个妇女最大的折磨眼看就要到来,但杰勒德还远在千里之外。
她并没有怎么加以利用伊莱对她表现出的突然好感。她总是准备好一个动听的理由来解释她的这种保留态度,而从不暗示一下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这家有两个人,一看到他们她就本能地感到反感,惧怕,身体发抖。她从他们脸上领略到了他们的邪恶和对她的仇视,也领会到了他们暗中传递信息的神秘信号。她宁肯在家接待凯瑟琳和她的女儿。凯瑟琳每天都去看她,全神贯注在玛格丽特即将临盆的准备工作上。
凯瑟琳仿佛是一个生来就是为了生儿育女的妇女——这些妇女最终同意不再让屋子里每间房子都有娃娃哭哭啼啼之后,便又俯在茁壮成长着的可爱的婴儿身上,格格格格地叫得那么起劲,就像她们是在代替别人当母亲。正是本着这种精神,她恳求伊莱独自回特尔哥,让她留在鹿特丹。
“这可怜的姑娘身旁没有一个懂得点事的人。两个当兵的管什么用?嘿,到时候还得首先把他们这些家伙请出门去。”
不用说,凯瑟琳的关怀对玛格丽特是一个巨大的安慰。
随着分娩期的临近,这可怜的妇女心中充满了焦虑。
她很可能会死去,但杰勒德还远在他乡。
好在事物总是互相平衡,互相补偿的。生活的贫困、父亲的孤独无助,曾使她不得不进行艰苦的斗争。这种生活的磨练现在正给她带来好处。
困难和逆境仿佛用铁一般的手曾迫使她和有钱的妇女所无法克服的精神倦怠进行斗争,迫使她站着不停地干活。她听从凯瑟琳的劝告,把这习惯一直坚持到最后。
结果有天黄昏,太阳刚刚落山的时候,她软弱不堪地躺了下来。但一切都很平安。一个小小的脸蛋贴在她身边。母亲的崇高境界展现在她面前。
“干吗哭呢,亲爱的?瞧你一下子哭起来了。”
“他没有在这儿看见孩子的出世。”
“得了,姑娘,断奶之前他就会回来的。在这段时间当中,上帝对你比对任何别的女人都更仁慈。想想吧,你原本有可能生一个女娃娃哩。凯特不就吓唬过我,说孩子会是个女娃娃么。但我们却得到了荷兰最美最壮的男娃娃。而且,感谢圣徒,很少有娃娃像他这么重。”
“妈,你说得对。我真是个可悲的不知感恩的家伙,竟然会哭起来。要是杰勒德能在这儿看到这娃娃该多好啊。说也奇怪,当我悲伤的时候,他不在我身边我倒还能够忍受。但看到他不能分享我的欢乐时,我却感到这么难受。求你,求你回到我的身边吧,亲爱的,亲爱的杰勒德!”说着她把两只柔弱的手臂伸了出来。
凯瑟琳忙个不停,但避免接触玛格丽特的目光。听到她向她远在异乡的儿子发出如此诚恳的呼唤,自己也禁不注淌下了眼泪。
忽然她转过身来,发现玛格丽特以一种奇特的表情望着她。
“你没听见什么吗?”
“没有,我的宝贝。你说我该听见什么了呢?”
“我刚刚为杰勒德伤心地哭泣。”
“不错,不错。这我当然是听见的。”
“嘿,我听到他应了我的哭声。”
“瞎说,姑娘,可别这么讲。”
“妈,我听到他的声音,就像我躺在这儿,他的娃娃躺在我身边一样丝毫不假。‘玛格丽特!’他就是这样呼喊的。不过,我感觉到这不是他欢乐的呼喊声。这可能是隔得太远的缘故。任何声音隔远了都会显得有点悲伤的。为什么不高兴呢,亲爱的?我今晚多高兴啊!妈,我好像一点没感觉疼痛,也一点没感到发愁。”她那甜蜜的眼睛转过去,默默望着那小脸蛋,露出了洋洋得意的表情。
正是那天晚上,杰勒德一头栽进了台伯河;正是那个时刻,她听到了他叫她的名字。当死亡和绝望吞噬着他的最后关头,他大声呼喊着:
“玛格丽特!”
谁能说明这是个什么道理,谁就去说明好了。反正我没有这个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