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情看剑》七一
噗!九公子又喷了一地,直烫得张嘴吐舌,那样子真像要哭了起来。
几个旁边的茶客见此情景,都忍不住笑了。
九公子又羞又气地瞪着简昆仑说:“你,你害人!”便偏过了头,不再理他。
简昆仑一笑说:“只怪自己性急,又怪哪个?”
一面说,乃将一碗热茶端起,从容而饮,片刻间,已喝得见了底儿。
九公子哪里知道对方内功精湛,滚开的水,可以入口不烫,冷眼旁观,直是傻了眼儿。
简昆仑乃将他面前的一碗端起,送到他唇边道,“不信你再喝,可就不烫了。”
九公子原来使性子,赌气不想理他,终是口渴难熬,忍不住喝了一口,果然入口适中,再不似先前烫人,心内大是奇怪,犹自不放心,一面吹一面喝,很快地把一碗热茶喝了个精光。
茶房赶过来又添了开水。
怪的是,在简昆仑端持之下,终不烫人。
九公子喝了几口,却是病中不支,呻吟一声,便趴在了桌上。
简昆仑思忖着对方病势不轻,不忍再拿他开心……却见本店主人,黑瘦的一个中年汉子,来到面前。手里拿着杆旱烟袋,哈腰见了个礼,便自说道:“小的姓张,这位公子莫非生病了?”
简昆仑点点头说:“不错,想是受了风寒,你可是这里主人?”
姓张的说:“不敢,不敢,不过是个小小茶馆而已。”
简昆仑说:“这里可有客栈没有?”
“有一家,”张店主把旱烟袋插向后脖子里,用手指着激动地说,“往南拐,有个鼓楼,边儿上就有一家,叫花鼓楼,原是黄大人的府第,黄大人死了,他家后人就改了客栈,里面亭台楼榭可讲究啦,八百里内外,再也找不出第二家来,只是价钱很贵,一般人是住不起的。”
简昆仑点点头,说了声谢。
张店主好心地向九公子打量着说:“这位小相公看来病得不轻,我们这里有个王大夫,会扎金针、看病,要不要请他来给小相公瞧瞧?”
简昆仑正要说话,伏在桌子上的九公子已呻吟着说:“不要嘛……不要……”
张店主看着他直皱眉头,简昆仑说:“我这位兄弟说不要,便不要了,他这病只要好好睡上一觉,便也好了,倒是有一件事,要麻烦店主,还请帮忙才好。”
“好说,好说,相公只请关照就是。”
一面说,张店主随即坐了下来。
简昆仑随即把路遇盗贼打劫,四名家人被杀,弃尸荒道的事情说出,张店主聆听之下,吓得神色猝变,简昆仑乃取出大块纹银置于桌上。
“倒不是请你报官,只请为四个已死的家人,买上几口棺木,入土为安!”
“这个……”张店主看着桌上的银子,终于点了点头,“好吧,这件事倒也延迟不得,小人这就张罗去了,只是……”
简昆仑会意地道:“客途之中,用不着铺张,一切从简,以后找着了他们家属,还要起灵回乡。事完之后,我这兄弟少不了还有一份赏赐……张店主你这就去吧!”
张店主思忖着四口薄棺,连同坟地,即使请和尚念经,有个四五十两银子,也足能打发了,自是大有赚头,心里早已乐意,再听说事成另有赏赐,更是大喜过望,当下连声应着,问明了出事地点,四人模样,立刻离开,这就张罗着去办了。
简昆仑不便在此久留,随即同着九公子离开茶馆。
一路上九公子垂头不语,神情恹恹,一双眼睛分明是流泪太多,肿得像两个小桃子似的。想到了已死的忠心仆役,不免又自伤怀,原本就病着,看来更形疲弱,却把整个身子依向马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随行。
好在前述的那个花鼓楼客栈,离着这里不远,不一会也就到了。
倒是真的没有想到,如此气派。乍看上去,真像是有钱人家的深宅大院,现在改成了客栈,大门处新加了座牌楼,翠翘曲复,极是华丽,却又不失幽雅,果然不落凡俗,莫怪远近驰名,别开生面了。
简昆仑、九公子方自来近,即为门前负责接待的伙计迎了进去。
二人俱喜安静,各人要了一间上房,一间之隔,比邻而居。至此,九公子疲态益显,再也支持不住,一切琐事皆由简昆仑负责料理,一头倒向床上便自沉沉入睡。
杨柳丝丝,莲叶田田,院子里一派清幽。
九公子酣睡未醒,简昆仑来回探望了两次,竟是不能走近他的床侧。原因是他房门深锁,关防严谨,有了前此途中的打杀,把他吓坏了,此番余悸尚在,不免凡事小心。
黄昏的太阳,已是无力,蝉声晓晓,终是无奈。人的心情,一下子松脱下来,反倒有几分难以适应。
原打算待他醒转之后,为他以内力拿捏一番。以简昆仑精湛内功,一经灌输,自应有效,偏偏他久睡不醒,房门内闩,想走进去瞧瞧也是不能。
两暗一明的深邃套间,位在梧桐的阴影里,前有莲池,后有假山,明室内的几样摆设与壁上书画,均非赝品,无形中也就提升了它的价值格调。
这里应是不俗,茶馆的张店主倒也没有夸大,誉为八百里内外第一家,实不为过。九公子既然病倒,在此多住上几天,小寄风尘,有何不可?
简昆仑乐得把心情暂时放宽了,这就出来走走。
十字形的一道长桥,架卧当前,衔接着东南西北四丬院落,正中湖中一亭,碧帘高卷,尤称高雅,客来小坐,观鱼、品茗,或用餐点,俱称方便,较诸前院的琼楼玉宇,显然别有世界。
简昆仑信步来到桥上,见一老者持杆湖上,正在垂钓,由于派头十足,吸引着几个人驻足旁观。
湖中锦鲤,谁都知道是用以观赏的,老者偏偏持杆而钓,自是志不在得,却也不免大煞风景,他却是乐此不疲地自得其乐。
一身紫红色的缎子袍褂,同色的一顶瓜皮小帽,却把一双袖管高高捋起,露着浮有青筋的苍白手腕。
老人家看上去总在八旬上下,却是精神抖擞,眉发微斑。一张国字脸,下巴上光秃秃的不见一根胡须,持竿的手上,光彩璀璨,五根手指上竟然戴着五只戒指,已是炫人眼目,较之袍褂上点缀却又微不足道。
原来此老一身配件极多,无不鲜明夺目,看来价值不赀。即使身上钮扣,帽子上的一块帽正,也是匠心独具,采自明珠美玉,左手一杆玉质烟袋,尤其宝贵,纯金的烟锅,翡翠的嘴儿,衬着琥珀色泽的黄玉烟管,富气得紧,周身上下宝气万千,落在世俗人眼里,自有非常之势,一时蔚为奇观。
却有个头梳丫角童儿,一旁侍立,高撑着一把花伞,为他遮着太阳。
围看的人,与其说是看他钓鱼,不如说是看他这个人来得恰当,鱼不必钓,自能上钩,其实连饵都是多余,是以竿竿不空。老头儿也不知是逗的什么乐子,每钓起一条,随手取下来又放回水里,竟而乐此不疲,引得身侧几个旁观的人一次次发出喜乐的笑声。如果说这游戏是为人取乐,倒也有些道理,他却又不是一个江湖艺人,诚然匪夷所思,令人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