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伦斯旅店的女老板米兰多琳娜,活泼、漂亮,更难得的是聪明过人。她殷勤地接待过往来客,小店生意兴隆。据她自己说,所有经过的那些道貌岸然的绅士们,都说爱上了她,都说要娶她。这不,没落贵族弗尔利波波利侯爵和有钱的暴发户阿尔巴非奥里达伯爵,一个仗着世袭的高贵爵位,一个凭着财大气粗,正为她争风吃醋,互相诋毁呢。
除了这两个向女店主大献殷勤的人,店里还住着一位奇怪的客人——里巴夫拉达骑士,他对他们两人的争执大为不屑:“一个女人就叫你们颠倒了吗?再没有比这更不值得争执的事情了,像我,就不会遇到为了女人和任何人争吵的情形。我从来没爱过女人,从来没需要过她们,女人,哼,是男人的一个不堪忍受的祸害。”伯爵惊奇地问:“您从来没恋爱过吗?”“没有,而且将来永远不会。”侯爵不相信地说:“然而你们家庭里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您不该想到后嗣吗?”骑士点点头:“时常想到,但我一考虑为要儿女得忍受娶妻之苦时,我的欲望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正当他谈得兴致盎然时,女主人米兰多琳娜姗姗而来,她的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说话的声音也极为柔和:“是哪一位找我?”侯爵说:“我有事求你,不过,不在这里,在我的房间里。”“在您的房间里?如果您需要什么东西,仆役会来伺候您的。”伯爵也不甘落后,赶上前去:“亲爱的米兰多琳娜,我倒要和你当着大家的面说说,我不会叫你到我的房间去,使你感到不方便,你看这副钻石耳环,喜欢吗?”“真漂亮。”米兰多琳娜礼貌地赞道。“镶的最时新的样子,我求你连同我的爱情一起收下。”骑士在一旁冷眼旁观:“好一个疯子,您在把它们白白扔掉啊。”米兰多琳娜立刻推辞道:“不,当然不,老爷。”伯爵:“如果你不收下,那就会叫我不高兴。”侯爵在一旁不屑地评道:“论礼物,确实是一件漂亮东西!可借她自己有的比这个还好看两倍。”米兰多琳娜似乎是十分为难地思忖一下:“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关心的是如何和旅馆的主顾们维持好关系。为了不招您不高兴,伯爵,我就收下吧。”骑士在一旁暗乐:“哈,这个坏东西。”他看女店主转身要走,不高兴地招呼道:“喂,女店主,我的床单桌布都不合我的意。如果你没有好一些的,我就只好自己去预备。”米兰多琳娜有些吃惊。“老爷,这就送去;不过,我觉得您可以稍微客气一点。”骑士:“在我出钱的地方,我就没有客气的必要。”伯爵暗暗对女店主嘀咕:“原谅他吧,他是一个不屈不挠的恨女人的人。”“可怜的女人们!她们做了什么错事了?为什么对我们这样残酷呢,骑士老爷?”骑士:“不要说了,你怎么也不会得到我再多的信任的。给我换床单桌布,回头我派我的听差去取。”
米兰多琳娜怔住了,她暗自发怒:“这骑士简直粗野得像一头熊!到我这旅馆来的客人中,不高兴和我来往的,他是头一个。”我并不是说,“每个人都是一见钟情的,可是像这样瞧我不起,确是一件叫我恼怒的事情。他恨女人?他连看见女人都受不了吗?可怜的傻瓜!大概他还没有遇见一个懂得怎样摆布他的女人呢。可是他会遇见的,我这就去跟他挑战。哼,我要用我的一切手段,把和我们为敌的残酷无情的心征服,打倒,叫他们彻底地震颤。”
她向客房那边走过去,在走廊上碰见了店里的仆役法勃里修斯。他是她最忠诚的仆役,也是她父亲去世前给她指定的未婚夫,但米兰多琳娜对他却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变化无常。此刻,他正拿着床单桌布到骑士房里去。
米兰多琳娜叫住了他:“等等,你把这给我。”法勃里修斯睁大了双眼:“你想给他送去?”米兰多琳娜点点头。他的脸上立刻像笼上了一层乌云:“你必定是对那个男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米兰多琳娜笑笑:“我对每个人都发生兴趣,这没有你管的闲事。”她自管自地走了,剩下法勃里修斯一个人在那里委屈地嘟囔:“谁要是能懂得她,那可真是个机伶人呢。一会儿,好像是她要我,再待一会儿,又好像不啦。唉!一个人总得闭闭眼睛,有些事情得放过去就放过去。说来说去,客人们是来来去去的,我反正永远待在这儿;说来说去,最有利的终归是我。”
米兰多琳娜走近骑士的房间,谦恭地问:“可以进来吗,大人?”骑士粗鲁地问:“你要干什么?”他看到了她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指桌子说:“放那儿好了。”女店主似乎没有看见他的冷淡神情,仍恭敬地说:“这都是细亚麻布的,十先令一码,是给有身份和有价值的人用的,老实说,因为是您,我才给您用,我不会给任何一个另外的人用。”骑士心中不屑地想:“老一套恭维话。”他看也不看她:“交给我的仆人吧!”米兰多琳娜:“啊,侍候您这样品德高贵的绅士,我一点也不觉得麻烦。”她放好床单,又问道:“您中饭想吃什么?“有什么我就吃什么。”女店主微微笑道:“我很想知道你的口味,如果您特别喜欢什么,尽管吩咐,如果要来小小的一份炖羊肉,喜欢用什么凋汁,也请告诉我。”“谢谢!但是,你要想像摆布伯爵和侯爵那样用言语来摆布我,可办不到。”米兰多琳娜收起笑容,满脸的委屈;“老天爷作证,我怎么啦?我不对他们失礼,那是因为我的利益不允许我那样做,可是我绝不做得过分。这两位没有丈夫气的男人,我连看也不要看,我厌恶他们。可是,您大人,您和他们不一样,什么地方我能伺候您,就请随意吩咐我吧!我在伺候您的时候,是会有些我对世上任何别人没有伺候过的地方的。”骑士有些被打动了:“你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大兴趣?”女店主趁势说:“因为我知道你把我看作一个仆人,您不会用滑稽可笑的装腔作势,用离奇古怪的虚情假意来打搅我的,我可以和您随便谈话,不会引起任何认为我是企图不正当地利用我的殷勤的怀疑。啊,能够自由地表达一个人的思想,没有虚伪,没有冷酷的感情,而且没有那么多的愚蠢,那会是多好的一件事啊!”
骑士不知不觉听入了迷,暗自点头,心想:“噢,想不到她有这么特殊的性格。”米兰多琳娜微笑着暗想:“这只羊就要驯服了。哼,如果他不是等不到明天就爱上我,就叫老天爷罚我掉鼻子。”她施了一礼:“老爷,告辞了,如果您想要什么,我就派仆役来。”骑士忽然有些吞吞吐吐地:“很好……如果你什么时候再来,我也愿意见你。”米兰多琳娜继续抛出诱饵:“说真的,我是不走进客人的房间的。不过,我有时候会到您这里来。”“到我这里来——为什么?”“因为您叫我非常高兴,您没有女人气,您不是那种见了女人就爱上的人。”
她走出去,骑士瞧着她的背影,心里暗想:“她倒是比任何别的女人更能叫我爱上的,她的话是那样真实,确实有点少见。噢,她身上有那么一种出乎寻常的东西,但是我绝不会为了这个原因就叫自己去爱她。女人;哼!爱上女人的人们真是傻瓜呀!”
店里又来了两个客人:女演员奥尔钿霞和黛砚妮拉。女店主正在招待她们,侯爵来了,他虽然已十分贫穷,却仍不肯放下贵族老爷的架子。“哦,女士们,如果我能有什么为您效劳之处,就请命令我吧。你们到这家旅馆来住,我感到荣幸。你们会发现这里的女主人是最厚道的。”女店主笑笑:“这位绅士太善心了,我全承他赏赐保护。”侯爵走过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漂亮的绸手帕,打开,好像要擦额头的样子。米兰多琳娜惊叹道:“多么漂亮的一条手帕呀,侯爵!”侯爵兴奋得脸上都有些放光。他对奥尔钿霞炫耀道:“您见过和这一样美丽的吗?”又对黛砚妮拉说:“这是从伦敦买来的。”他小心地把手帕折起,“必须好好地把它折起来,才不致糟踏它。这一类的料子,得要小心对待。”又对着米兰多琳娜说:“拿去!”女店主佯装糊涂:“您要我把它放到您的房间去吗?”“不,放在你的房间里,送给你了。”女店主急忙推辞;“啊,请原谅,我不能……”侯爵坚决地递过手帕:“喂,不要叫我生气。”米兰多琳娜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侯爵知道我是不愿意冒犯任何人的,为了不使您生气,我就收下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