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纳手里掌握着这样一件秘密,前景是如此光辉灿烂,还有这样两个坚强的后台撑腰,她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叱咤风云、扭转乾坤了。
她给自己半个月的期限来紧紧咬住命运悬挂在她头顶上的那一大串使她垂涎欲滴的珍宝。
她出现在宫中的身份不再是一个乞求恩赐的女人,也不再是布兰维利埃夫人收养的一个可怜的女叫化子,而是瓦卢亚皇族的一个后裔,有十万利弗尔的年俸,丈夫是公爵和重臣。她把自己称作是王后的宠信,而在这充满着阴谋和风暴的时代,玛丽·安托瓦内特控制着国王,从而也统治了政府。这些就是展现在拉莫特伯爵无穷无尽的想象前面的概貌。
日子一到,她一蹦一跳到了凡尔赛,她没有召见通知书,可是她对自己的命运极有信心,深信宫中礼节在她的愿望前也会屈就。
她想得不无道理。
宫中所有这些军官,都争先恐后地看主子的脸色行事,他们早已注意到,玛丽·安托瓦内特和美丽的伯爵夫人在一起时,心情是多么愉快。
这样就够了。因此,当伯爵夫人到来的时候,一个聪明的守门官,急于早一点儿讨好王后,就去站在王后从小教堂回来的那条路上,就在那儿,他象巧合似的,向一个值日侍从贵族讲了下面几句话:
“先生,德·拉莫特·瓦卢亚伯爵夫人没有召见通知书,这件事怎么办?”
王后正在与朗巴尔夫人低声讲话。她听见这个守门官自然而然地吐露出雅纳这个名字,便停止了谈话。
她回过头来。
“是不是在说,”她问,“德·拉莫特·瓦卢亚来了?”
“我想是的,陛下。”值日侍从贵族答道。
“是谁说的?”
“这个守门官,夫人。”
守门官谦卑地躬身致敬。
“德·拉莫特·瓦卢亚夫人,我要接见的。”王后一面说,一面向前走去。
接着,她在离开的时候说:
“您把她带到浴室来。”
说着,她便走了。
这个人把刚才干的事简单地向雅纳说了,雅纳马上把手伸向钱袋,可是守门官微笑了一下把她拦住了。
“伯爵夫人,能否请您把这次欠款累积起来,”他说,“您很快就能加利奉还我了。”
雅纳把钱放回袋里。
“您说得对,我的朋友,谢谢。”
“为什么,”她心里想,“我就不能帮助一个帮了我忙的守门官呢?我对红衣主教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雅纳很快就到了女王陛下的面前。
玛丽·安托瓦内特很严肃,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也许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她才大大地厚待了雅纳,出乎意料地接见了她。
“事实上,”罗昂先生的女朋友想道,“王后也许以为我又来乞求赏赐了……我说不上二十句话,她就会眉开眼笑,要不就是把我撵走。”
“夫人,”王后说,“我还没有找到机会和国王谈。”
“哦!夫人,陛下对我已经是恩德如山,我已经别无所求了。我是来……”
“那您为什么来?”善于随机应变的王后说,“您没有请求接见,那么也许事情紧急喽……为您自己吗?”
“事情紧急……是的,夫人,可是为了我……不是。”
“那么,是为了我喽……嗯,请讲吧,伯爵夫人。”
于是王后把雅纳带到了浴室里,她的侍女都在那里等她。
伯爵夫人看到王后周围所有这些人,没有启口。
王后进了浴池,把她的侍女们打发走了。
“夫人,”雅纳说,“陛下看到我很为难吧。”
“为什么呢?我不是对您说了嘛,要您说。”
“陛下知道,我以为已经跟王后说过了,红衣主教罗昂先生赐与我的所有恩惠。”
王后皱了皱眉头。
“我不知道。”她说。
“我以为……”
“没有关系……说吧。”
“是这样的,夫人,主教阁下前天屈驾来拜访我。”
“噢!”
“那是为了我在办的一件善事。”
“太好了,伯爵夫人,太好了。我也要为您的善事出些力……”
“陛下误会了。我已经荣幸地对陛下说过了,我什么也不要求。红衣主教象往常一样,和我谈到了王后的仁慈,谈到了王后无限的恩惠。”
“还要求我保护他保护的人喽?”
“首先是这样!是的,陛下。”
“我会这样做的,但不是为了红衣主教,而是为了那些不幸的人,不管他们来自何方,我总是很好地接待他们。不过,请对主教阁下说,我手头并不宽裕。”
“唉,夫人,我就是这么对他说的,因此发生了我刚才跟王后提到的感到难以启口的事情。”
“哦!哦!”
“我告诉红衣主教先生,王后陛下一旦知道有什么不幸的人时,心中就充满了极为强烈的怜悯心,再加上王后陛下慷慨大方和乐善好施,总是把自己仅有的一点点钱施舍一空。”
“好!好!”
“听着,大人,”我对他说,“举个例吧,王后陛下让她自己成了好心肠的奴隶,她为她的穷人牺牲了自己,她做了好事却使她自己倒了霉,而且,在这一点上我责备了自己。”
“伯爵夫人,这是为什么呢?”王后问,她一直在认真地听着。这是因为雅纳懂得如何抓住王后的弱点,要不,就是玛丽·安托瓦内特出众的智慧预感到了在这冗长的开场白的后面隐藏着一种极为强烈的利害关系,这番谈话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前奏。
“我说,夫人,王后陛下几天以前给了我一大笔钱,而在两年里面这样的事,王后少说也遇到过上千次了。要是王后不那么好心,不那么慷慨,那么她的小金库里也许已积下了两百万。有了这笔款子,没有任何考虑可以妨碍她得到这串美丽的钻石项链。而您现在克己奉公,果断地舍弃了这串项链,可是,请允许我这样说,夫人,这样做是不公正的。”
王后脸红了。她又开始打量雅纳。很明显,她的结论包含在最后一句话里面。有什么圈套吗?还是仅仅为了谄媚?当然,问题这样提出来了,对一个王后来说,这里面很可能蕴藏着危险。可是王后陛下在雅纳的脸上看到的只是温柔、朴实、和蔼、真诚,这样一副面貌是不会反映出任何背信弃义或者阿谀奉承的心理的。
可是因为王后自己有一副真正的菩萨心肠,而在这菩萨心肠里必然有力量,一定有真理,于是玛丽·安托瓦内特叹了一口气。
“是啊,”她说,“项链是美丽的,它的确美,我要这么说,而且我很高兴,有一个有审美能力的女人对我退掉这串项链表示赞赏。”
“哦,夫人,”雅纳叫道,她恰到好处地打断了王后的话,“譬如说a爱b,而只有在别人关心b的时候,最终才能看出a的感情是否真诚。”
“您想说什么啊?”
“我想说,夫人,在知道了您无私地牺牲了这串项链时,我看到罗昂先生脸色发白了。”
“脸色发白!”
“有一个时候他的眼睛还饱含着泪水。我不知道,夫人,罗昂先生是不是真象好多人所声称的那样,是个美男子和一个十足的贵族,我所知道的是,在那个时候,他的脸庞被他的灵魂之火照亮,并且被您的大公无私的精神感动得满脸泪迹斑斑,这张脸的形象将永远留在我的脑海之中。”
王后停了一会儿,让浸在她大理石浴池里的镀金天鹅嘴里的水流下来。
“那么,伯爵夫人,”她说,“既然您把罗昂先生看得象您刚才所说的那么漂亮,那么完美无缺,我不勉强您看清他的真面目。他是一个风流的高级教士,一个牧羊人①,他牧羊既是为了上帝,也是为了他自己。”
“哦,夫人。”
“嗯!什么?是我诽谤了他吗?他的名声不就是如此吗?他不是还以此为荣吗?在举行宗教仪式的那些线条日子里,他在空中挥动着他美丽的双手,我也承认,这双手的确美。为了使他的手显得更加白皙,他手上还戴着闪闪发光的牧羊人的指环,让善男信女们睁着比主教的钻石更亮晶晶的眼睛盯着看,这些您看到了没有?”
雅纳欠账致敬。
“主教的战利品,”王后十分激动地接着说,“是非常多的。有些人议论纷纷。高级教士这个情人演得象一个投石党②人的情人。谁愿意欣赏他就悉听尊便,我对此不负责任,算了。”
“那么,夫人,”雅纳由于王后对她说话随便,并且越来越涉及到实质性的问题,不再感到拘束了,“我不知道红衣主教先生在狂热地谈论陛下的德行时是否想到了虔诚的信徒。不过我所知道的,就是他美丽的双手不是伸向空中,而是按在他的心口上。”
王后勉强地笑着摇了摇头。
“喔唷!”雅纳想,“会举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进展得还要顺利些呢?怨恨会不会帮我们的忙呢?哦!假如真是那样,我们要好办得多了。”
王后很快就恢复了她高贵和泰然的神气。
“请接着说。”她说。
“陛下使我不知说什么好了,陛下这么谦逊,甚至不愿受到颂扬……”
“不愿受到红衣主教的颂扬!哦!是的。”
“可是,夫人,为什么呢?”
“因为我觉得他不真诚,伯爵夫人。”
“我不能,”雅纳非常恭敬地说,“为一个不幸失去王后陛下恩宠的人辩护,我们一刻也不用怀疑,他是有罪的,因为他惹得王后生气了。”
“罗昂先生不是惹我生气,而是冒犯了我。我是王后,又是个基督徒,鉴于这双重的理由,因此,我更不应该把这些侮辱放在以上。”
王后说这几句话时带着她独有的威严和慈祥。
雅纳不开口了。
“您没有什么说的了吗?”
“如果我说的话和陛下的看法不合,陛下可能会不相信我,我有遭致失宠和受责备的危险。”
“您对我对红衣主教的想法有相反看法吗?”
“截然相反,夫人。”
“如果您一旦知道了路易亲王针对我所做的一些事情,您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只不过知道我亲眼看见的他为陛下做的事情。”
“献殷勤吗?”
雅纳欠了欠身子。
“尊敬、祈愿、恭维,是吗?”王后继续问。
雅纳不吭声。
“您和罗昂先生的友谊非同寻常,伯爵夫人,在您面前我不再攻击他啦。”
说完,王后笑了起来。
“夫人,”雅纳回答说,“我宁愿您发脾气也别嘲弄人。红衣主教罗昂先生对您是极为崇敬的。我可以肯定,如果他看到王后嘲笑他,他会死的。”
“哦!哦!那么说他大变样了。”
“可是,有一天我曾有幸听陛下跟我讲过,已经有十年了,罗昂先生总是热情地……”
“我那是在开玩笑,伯爵夫人。”王后严肃地说。
雅纳不讲下去了。王后以为她已经认输,不再斗争了。可是玛丽·安托瓦内特完全搞错了,对于这些象老虎一般凶猛,象蛇一样阴毒的女人,她们的暂时退缩总是攻击的前奏,为了在猛冲前积蓄力量。
“您讲到了这些钻石,”王后不在意地说,“您得承认您老挂在心上。”
“简直是朝思暮想,夫人,”雅纳高兴得象一个将军看到了他的敌人在战场上犯了一个关键性的错误一样,“这些钻石真美,陛下戴上可太相配啦!”
“是吗?”
“是的,夫人,是的,跟陛下相配。”
“可是钻石已经卖掉了!”
“是的,已经卖掉了。”
“卖给葡萄牙大使馆了吗?”
雅纳轻轻地摇摇头。
“不是?”王后高兴地问。
“不是,夫人。”
“那么卖给谁了?”
“罗昂先生把钻石买下来了。”
王后跳了一下,顿时又冷静下来。
“哦!”她说。
“是这样的,夫人,”雅纳狂热而冲动地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罗昂先生的行动是崇高的,他决定这样做是高尚的,善良的,这个行动是伟大的。象陛下那样的心灵是不可能不和所有美好感人的东西发生共鸣的。罗昂先生一从我这儿知道了——我承认这是我说给他听的——陛下暂时手头不宽裕的情况后,就大声说:”
“‘什么!法国的王后竟会不接受即使一个普通的农妇也不会拒绝的东西?什么!王后能听任自己看到内克夫人有一天戴上这些钻石吗?’”
“罗昂先生还不知道葡萄牙大使已经在接洽这笔生意了,我告诉了他,他更光火了,他说:”
“‘这已经不是一个讨好王后的问题了,这关系到王室的荣誉问题……我知道各国宫廷里的想法,这些人虚荣、自负,他们会在那里嘲笑法国王后的,笑她没有钱来满足一个正当的愿望。而我,我可不能容忍别人嘲笑法国王后,不,万万不能!’”
“于是,他突然地离开了我。一个小时以后,我知道他已经把钻石买下了。”
“一百五十万利弗尔吗?”
“一百六十万利弗尔。”
“那么他买那些钻石的目的何在呢?”
“他的目的是,既然陛下不能拥有这些钻石,那么它们至少也不能属于另一个女人。”
“您可以肯定,罗昂先生不是为了讨好某一个情妇才买下这串项链的?”
“我可以肯定他宁愿毁掉这串项链,也不愿看到它在另一个女人脖子上闪光,除非是王后。”
玛丽·安托瓦内特考虑了片刻,所有她心里想的事情都可以在她高贵的容貌上一览无遗。
“罗昂先生这件事做得很好,”她说,“这是一个高尚的行为,是十分细腻的忠诚的表现。”
雅纳全神贯注地听着这些话。
“那么您谢谢罗昂先生。”王后继续说。
“哦,是,夫人。”
“另外请您再跟他说,罗昂先生已经向我表明了他的友谊,而我,作为一个诚实的人,就如叶卡特琳娜所说的那样,我以对等回报为条件,接受所有友谊的表示。因此,我接受的不是罗昂先生的赠与……”
“那么是什么呢?”
“是他的贷款……罗昂先生为了使我高兴,情愿借钱给我,或是替我预支。我要还给他的,我想,鲍埃枚曾要求付一些现款的,是吗?”
“是的,夫人。”
“要多少,二十万利弗尔吗?”
“二十五万利弗尔。”
“这等于是王上每季度给我的俸禄。今天上午他们给我送来了,是预付的,我知道,可是总之是给我送来了。”
王后马上拉铃叫人,她的侍女们先替她裹上了一件烤热了的细麻布衣,然后替她穿戴起来。
王后又被安置在她的卧室内,和雅纳单独在一起。她对伯爵夫人说:
“请您把这只抽屉拉开。”
“第一只吗?”
“不,第二只,您看到一只钱包吗?”
“这就是,夫人。”
“钱包里装着二十五万利弗尔,您数数。”
雅纳照办了。
“把这些钱带给红衣主教。另外再谢谢他,告诉他,我每个月都会想办法按这个数目付给他。利息以后再算。这样办,我就能得到那串我非常喜欢的项链了,即使我付款有些困难,我至少决不会为难王上了。”
她沉思了一分钟。
“在这件事中,”王后继续说,“我的收获也许是知道了我有了一个一心为我效劳的很体贴我的朋友……”
雅纳还在等她讲下去。
“还有了一个能猜中我心思的女友,”她说,一面把她的手伸给雅纳。伯爵夫人忙不迭地凑了上去。
随后,录雅纳正要走出去的时候,王后又犹豫了一会儿,接着又象怕听见自己说话那样低声地对雅纳说:
“伯爵夫人,请您告诉罗昂先生,欢迎他到凡尔赛来,我要谢谢他。”
雅纳急步走出了王后的房间,她高兴万分,得意忘形,决不是陶醉两字所能形容的了。
她攥紧了身边的银票,象一只猛禽抓住了一只在飞的猎物一样——
①在基督教中,牧羊人指教士,羊指教徒。
②投石党运动是1648—1653年间法国反专制制度的政治运动。此处是对投石党的污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