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俩开始走时,一阵阵寒风向两位旅客的耳畔送来了圣·路易教堂的钟声,已经十一点三刻了。
“呵,天啊,十一点三刻了。”两位夫人同时叫道。
“看,所有的铁栅门都关上了。”年纪稍轻的夫人说。
“哦!这个,我倒不大在乎,亲爱的安德烈;因为即使铁栅门开着,我们肯定也不会从正门进去的。走吧,快,快,从边门进去吧。”
说着,两位夫人向王宫的右面走去。
大家都知道,在这一面,有一条通向王宫花园的小路。
她们来到了这条小路上的一扇门的门口。
“小门关上了,安德烈。”年纪稍长的夫人不安地说。
“我们敲门吧,夫人。”
“不,叫门。洛昂应该等着我的,我已经告诉过他了,我可能回来较晚。”
“那好,我来叫。”
说着,安德烈向门走去。
“是谁?”里面有一个人甚至没等别人叫门就问道。
“啊!这不是洛昂的声音。”年轻的夫人害怕地说。
“真的,不是。”
另一位夫人也走近了去。
“洛昂!”她轻声向门里呼唤着。
没有动静。
“洛昂!”夫人又叫了一声,并敲了敲门。
“这时没有洛昂。”那人生硬地应了一句。
“可是。”安德烈固执地说,“管他是不是洛昂,开门吧。”
“我不开。”
“可是,我的朋友,您可不知道,通常总是洛昂替我们开门的。”
“什洛昂不洛昂的,我有命令在身。”
“那么您是谁。?”
“我是谁?”
“是啊。”
“您呢?”那人说。
问题确实提得粗鲁了些,但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总得回答。
“我们是陛下的随从贵妇,我们住在王宫里,我们要回家。”
“那好吧,我么,夫人,我是萨利斯夏芒特部队第一连的一名瑞士侍卫①,而我做的正巧和洛昂相反,我不放你们进门。”
“哦!”两位夫人轻声说道,其中一位气愤地紧握住另一位的双手。
过后,她强打起精神,说道:
“我的朋友,我也认为您在执行命令,这是一位优秀的士兵该做的事情,但我不想让您渎职。我仅仅请求您帮个忙,去叫一声洛昂,他不会走远的。”
“我不能离开岗位。”
“叫别人去吧。”
“我没有任何人可叫。”
“行行好吧。”
“嗨,见鬼了!在城里找个住所去吧。这不是很方便的事吗?哦,就算是我吧,假如别人把我关在军营门外,我也找得到一个住所的。去吧。”
“投弹手,请听着吧。”年稍长的一位夫人口气坚决地说,“假如您开门,我给您二十个金路易。”
“另加坐十年牢吗?嗨,谢谢您的好意吧!平均起来,每年得四十八利弗尔,太不上算啦。”
“我将让人任命您为班长。”
“好呀,那么,给我下达命令的人就会叫人枪毙我的,谢谢您吧。”
“究竟是谁给您下这个命令的?”
“国王。”
“国王!”两位夫人惊恐地重复说道,“啊,我们完了!”
较年轻的那位夫人似乎变得有些神经质了。
“那好吧,好吧,”年长的那位说,“还有其它门吗?”
“啊!夫人,假如这扇门关上了,其它的门当然也都关上了。”
“而且,假如我们在洛昂该守着的门口找不到他,您认为我们会在哪儿找到他呢?”
“哦!是啊,这是事先布置好的。”
“真的,您说得对。安德烈,安德烈,国王这一着是很凶的啊!啊!”
那位夫人明显地带着轻蔑的口吻强调了她后面一句话。
水库旁边这扇门是开在一堵厚厚的墙里面的,当初,就是想把门外这个墙洞变成一个类似候见室模样的房间。
门的两边,各横着一张石凳子。
两位夫人全身无力地坐了上去,神情沮丧,有些惶惶不安了。
从门缝下面,透出来一线亮光;在门后,能听出瑞士侍卫的脚步声,他时而站起来,时而把枪放下。
在这道薄薄的橡木障碍物的一边,是对国王的效忠,另一边,却是耻辱,声名狼藉,几乎是死亡。
“啊!明天,明天,假如大家都知道了!”年稍长的夫人喃喃说道。
“您就把事实讲清楚好啦。”
“别人会相信我的话吗?”
“您有证据吗,夫人。这个士兵不会整夜值班的,”年轻的夫人说,和她的女伴相反,她似乎渐渐地恢复了勇气,“在半夜一点钟,他要换岗的,接替人可能比他容易说话些。我们等着吧。”
“嗯。但午夜敲过,巡逻队就要来了,他们会发现我躲在外面,等着。这多不体面哪!看哪,安德烈,血冲上我的脸了,我透不过气来了。”
“啊!拿出勇气来,夫人,您通常是多么坚强啊,我刚才是那么软弱;而现在是我在鼓励您了。”
“这件事里有一个阴谋,安德烈。我们成了牺牲品了。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门从来没关过。我要死了,安德烈,我受不了啦!”
说完,她向后仰去,似乎她真的窒息了。
在凡尔赛这条干燥、洁白的石板路上,白天人迹罕至,现在却响起了脚步声。
同时,有一个青年人哼着轻松愉快的小调走过来了。
我们正着力描绘的这个时代流行着一种矫揉造作的歌曲。这个人唱的就是其中的一首:
为何我不能相信这件事?
呵,难道真这样不可置信!
我们心心相印在
今宵,夜深人静。
梦神啊,当您合上了我的眼睛,
我铁一样的心化成一片柔情。
您是一块诱人的磁石,
把我引去和您靠近。
“这声音。”两位夫人同时叫道。
“这声音我熟悉。”年长的夫人说。
“这个声音是……”
梦神耍了一个花招,
磁石也作出了爱的响应。
那人继续唱道。
“正是他!”那位夫人对着安德烈的耳朵说,刚才,她已经感到极度的不安了,“是他,他会搭救我们的。”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人裹着裘皮大礼服,走进了那个小“候见室”,还没看见这两位夫人,便敲门叫唤道:
“洛昂!”
“弟弟!”年长的一面说,一面碰了碰年轻人的肩胛。
“王后!”年轻人大声说道,往后退了一步,并把帽子摘下拿在手里。
“别嚷嚷!晚安,弟弟。”
“晚安,夫人;晚安,姐姐;您不是一个人吗?”
“不是的,我和安德烈·德·塔韦尔奈小姐在一起。”
“哦!太好了,晚安,小姐。”
“大人。”安德烈欠了欠身子,轻声说。
“你们出去吗,两位夫人?”年轻人问。
“不。”
“那么你们是回来喽?”
“我们希望如此,回家。”
“你们没叫洛昂吗?”
“叫了。”
“怎么不开?”
“那么请您也叫一下洛昂吧,您就会看到结果的。”
“是呵,是呵,大人,请叫吧,您会看到结果的。”
这时,年轻人,也就是她俩已认出是阿尔图瓦伯爵②的人,走近去又叫道:
“洛昂!”他同时敲打着门。
“好,又要开玩笑了。”侍卫说,“我警告你们,假如你们再和我纠缠不清,我就要去叫长官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年轻人怔住了,转身面向王后。
“简而言之,就是洛昂被一个卫士替换了。”
“谁的主意?”
“国王。”
“国王!”
“天哪!就是他刚才亲口对我们说的。”
“有命令吗?”
“似乎命令很坚决。”
“见鬼!我们让步吧。”
“什么意思?”
“给这个家伙一些钱。”
“我已经提出了,他拒绝了。”
“给他升官吧。”
“我也提出过了。”
“怎么样……”
“他听也不想听。”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我要大吵大嚷了。”
“您要连累我们的,我亲爱的查理,我求求您。”
“我绝不会连累你们的。”
“哦!”
“你们躲在一边,我象聋子一样打门,象瞎子一样叫门,他最后只得开,你们就跟在我的后面进去。”
“试试看吧。”
年轻的亲王又开始叫洛昂,接着又是撞门,他用剑柄猛击,把门震得漫天价响,卫兵气汹汹地叫道:
“好啊,真有意思。行了,我去叫长官。”
“哦!见鬼!去叫吧,伙计。一刻钟前,我就求之不得你去叫了。”
过了不一会儿,门的另一边传来了脚步声。王后和安德烈躲在阿尔图瓦伯爵的身后,以便跟着他走进去,看来门是很可能打开的。
他们三人听见侍卫向上级一五一十地汇报这喧闹声的由来。
“我的中尉,”他说,“这是两位夫人和一个男人,他刚才称我为家伙。他们想强行进门。”
“我们想进去,这有什么奇怪呢?我们是住在宫里的。”
“这个要求可能是很可理解的,先生,但这是禁止的。”军官答道。
“禁止!谁禁止的?活见鬼!”
“国王。”
“我请求您原谅。但国王是不会愿意宫里的一个军官睡在外面的。”
“先生,要揣测国王意图的决计轮不到我,我只能执行国王的命令,如此而已。”
“算了吧,中尉,把门打开一点儿,何必隔着一扇门谈话呢。”
“先生,我再重复一遍,我接到的命令是决不能开门。所以,假如正如您所说,您也是军官的话,您应该知道什么叫命令。”
“中尉,您现在是向一个兵团的上校在说话。”
“我的上校,请原谅我。但命令是正式下达的。”
“命令不是对一个亲王下的。你瞧,先生,一位亲王是不能睡在外面的,我是亲王。”
“我的亲王,您叫我进退两难了,但这是国王下的命令呀。”
“国王命令您把他的弟弟当成一个乞丐或一个小偷赶出去吗?我是阿尔图瓦伯爵,先生。哼!您叫我在门外挨冻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阿尔图瓦伯爵大人,”中尉说,“上帝可为我作证,我为亲王殿下可以献身;但是我受国王恩宠,他亲自把守卫这道门的任务交给我,并通知我本人,任何人来都不得开门,即使他自己十一点以后来,也不要开。所以,大人,我谦卑地请求您原谅;我只是一个士兵,但即使我看见王后陛下处在您的地位,在门外冷得直抖,我也会回答她我方才不得已回答您的话。”
说完这些,军官以最尊敬的态度轻轻地道了晚安,又慢慢地回到他的岗位上去了。
至于那个当兵的,他持着枪,背靠着那扇门,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假如阿尔图瓦伯爵也背靠着门,兴许会感到他的心跳的。
“我们完了!”王后握着她小叔子的手,向他说。
年轻人默不作声。
“他们知道您出去了吗?”他问。
“哎呀!这我可不知道。”王后说。
“嫂嫂,兴许国王下达这个命令是针对着我的。国王知道我夜里出去,有时回家很晚。阿尔图瓦伯爵夫人也许知道了些什么,她向陛下告状,于是才有了这道严厉的命令吧。”
“哦,不会,不会的,我的弟弟;我衷心地感谢您好心安慰我的话。但这个步骤肯定是为了我,或确切地说,是冲着我来的,不用多谈了。”
“这不可能,我的嫂嫂,国王对您非常尊重……”
“我就这样在门外等着,明天,我就会平白无辜地声名狼藉了。啊,国王身边,我有一个仇敌,我很清楚。”
“国王身边您有一个仇敌,我的嫂嫂,这是可能的。我想出了一个主意。”
“主意?快说说看。”
“这个主意能叫您的仇敌比一头套上笼头的驴子更傻。”
“啊!我对您的唯一请求,是使我们摆脱这尴尬的处境。”
“行,我办得到!我也希望能行。啊!尽管他比我有学问得多,可我也不比他笨。”
“他是谁?”
“呕!当然是普罗旺斯伯爵喽。”
“啊!那么说您和我一样,也知道他是我的敌人喽?”
“哈!难道他不是一切欣欣向荣的、一切美好的、一切他无能为力的事物的敌人吗?”
“我的弟弟,对这道命令,您知道些什么吗?”
“可能;但不论如何,我们别再呆在这个门洞里了,这里实在冷。跟我来,亲爱的嫂嫂。”
“上哪儿?”
“您会知道的;至少去个可以暖和一些的地方;来吧,跟我走,我将会告诉您,对今晚闭门的事,我是怎么想的。啊,普罗旺斯先生,我的亲爱的,所谓的哥哥!把手给我,嫂嫂;请扶住我另一只胳膊,塔韦尔奈小姐,我们向右拐。”
三个人上路了。
“您刚才说到了普罗旺斯先生?……”王后问。
“是啊!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晚上,国王晚餐后,他到议事大厅来了;白天,国王又和阿加伯爵交谈了很久,而大家一直没看见您。”
“下午两点钟,我到巴黎去了。”
“这我很清楚,国王呢,请允许我告诉您,亲爱的嫂嫂,国王也并没有想到您,正如他没想到诃伦③哈里发和加发尔④首相一样,他正在谈地理。我听得很不耐烦,因为我自己也想出门。啊!对不起,可能我们并不是为了同一个原因出门的,以至我错误地……”
“讲吧,不要紧,讲下去吧。”
“我们向左拐。”
“但您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啊?”
“还有二十步远。当心,有一堆雪。啊!塔韦尔奈小姐,假如您不扶着我,您要摔跤了,我可得事先提醒您。总之,说到国王,他心里想的是经度和纬度,但就在这时,普罗旺斯先生向他说:‘我很想跟王后请安。’”
“噢!噢!”玛丽·安托瓦内特叫着。
“‘王后在家里晚餐。’”国王回答说。
“‘什么,我以为她已经在巴黎了。’”我的哥哥又说道。
“‘不,她在自己宫里。’”国王镇静地说道。
“‘我从她那儿出来,她根本就没接见我。’普罗旺斯先生针锋相对地说。”
“这时,我看见国王皱了皱眉头。他打发走了我们,我的哥哥和我;当然我们一走,他就去询问这件事了。您也知道,路易心血来潮时,妒忌得厉害;他大概想来见您,被挡驾了,他就疑心什么事情了。”
“说得不错,米塞里夫人有我的命令,不让人进去。”
“是这样的;为了证实您确实出门了,国王才下达了这个严厉的命令,把我们关在外面了。”
“啊!这一招真恶劣,您得承认吧,伯爵。”
“这所房子!……”
“您不喜欢吗,我的嫂嫂?”
“哦,我不是说这个;相反,我倒很喜欢它,但您手下的人呢?”
“怎样?”
“如果他们看见我了呢?”
“我的嫂嫂啊,先进去吧,我向您保证没有人会看见您。”
“连替我们开门的人也不会看见我吗?”王后问。
“他也不会看见您。”
“不可能吧。”
“您等着瞧吧。”阿尔图瓦伯爵笑着说。
说着,他就伸手向门。
王后挽住了他的胳膊说:
“我求求您,好兄弟,小心些好。”
亲王用另一只手,在一块雕刻得很雅致的镶板上按了一下。
门开启了。
王后不禁吓了一跳。
“请进吧,我的嫂嫂,我求求您了。”亲王说,“您没看见吗,直到现在为止,一个人都没有。”
王后象一个将进行冒险的人那样,犹疑不决,望着塔韦尔奈小姐;她做了一个女人常做的、表示听天由命的优美的姿势,跨地〈了门槛,门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她走进了一个灰墁的前厅,墙基用大理石砌成。这间前厅面积不大,但陈设却很雅致:石板地面上拼出了一束束花朵;而在大理石的托座上,摆着一盆盆低矮、茂盛的玫瑰花。上百朵玫瑰花上那一片片芬芳馥郁的绿叶,在那年头是很稀罕的,纷纷从它们那日本式的花盆上探出身子,垂了下来。
前厅里温暖如春,幽香阵阵袭来,沁人心脾。两位夫人刚走进去,不仅心怀的三分恐惧化为乌有,而且紧张拘束的情绪也随之消失了。
“现在,总算不错,终于找到了个栖身之地了。”王后说,“甚至可以说,这地方还很合适。但是,我的兄弟,您不能再做一件好事吗?”
“什么事?”
“把您的仆人支开。”
“啊,再容易也没有了。”
亲王抓住了安装在柱子凹口里的一根铃绳,拉了一下,铃声便在楼道的深处颤悠悠地响起来了。
惊恐地轻轻地叫出声来了。
“您是这样把手下的人打发走的吗,我的弟弟?”王后问,“我原以为您这样做反而把他们招来了。”
“假如我再拉一下,倒是有人要来了;但是我只拉了一次,那么您就放心吧,嫂嫂,谁也不会来的。”
王后笑了。
“好啊,您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她说。
“现在,亲爱的嫂嫂,”亲王继续说道,“您总不能睡在前厅里;请上一层楼吧。”
“我们听您的,”王后说,“我似乎觉得这座房子的守护神不太怀有恶意。”
说完,她就上了楼。
亲王在她前面带路。
楼梯上铺着奥比松⑤地毯,他们走在上面没发出任何脚步声。
亲王先上了楼,拉了拉第二个铃,铃声又使王后和塔韦尔奈小姐措手不及,吓了一跳。
但当她们看见这一层楼的门都自动开启了,更是惊讶不已。
“说真的,安德烈,”王后说,“我真有点害怕呢;您呢?”
“我吗,夫人,只要王后陛下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总是信心百倍的。”
“我的嫂嫂啊,没什么比这个更简单的啦,”年轻的亲王说,“您面前的这扇门就是您房间的门。看。”
说着,他就向王后指了指这间小巧玲珑的住所。我们不不了要把这里描述一番的。
一间小巧的会客室,四壁镶着玫瑰木⑥的护墙板,墙上还嵌着两块布尔⑦雕刻的架板,天花板上是布歇⑧的油画,地板也是玫瑰木的,它和另一间贵妇人专用的小客厅相通,在那间客厅里,上上下下都装饰着白底绣花的开司米羊毛织物,这些都是最精巧的刺绣能手的杰作。
这间客厅的装饰就是一幅挂毯,上面丝绣点点,显然和那个时代把戈伯兰⑨的地毯绣成一幅大画师的画的艺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
①当时法军中有很多瑞士雇佣兵。
②阿尔图瓦伯爵(1757—1836),路易十六的弟弟,亦即查理十世,法国国王(1824—1830)。
③诃伦(763—809),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哈里发。
④加发尔(?—1788),波斯首相。
⑤法城市名,属克勒兹省,以所产地毯著名。
⑥玫瑰木产于巴西,有玫瑰香味。
⑦布尔(1642—1732),法国著名的乌木雕刻家。
⑧布歇(1703—1770),法国有名的油画家和雕刻家。
⑨戈伯兰,法国的国家地毯工场,所产地毯极为有名——
在客厅后面,有一间漂亮的蓝色的卧室,临窗都拉上了饰在图尔①丝织花边的帷幔;一只奢华的床安放在幽暗的凹室里,在白色的大理石砌成的壁炉里燃烧着耀眼的火焰,十二支香喷喷的蜡烛插在克洛蒂翁②雕刻的枝形大烛台上燃烧着,一只蔚蓝色的漆木屏风上,镂着神采各异的描金的中国式图案,这就是当两位夫人小心翼翼地走进这间豪华的卧室时,映入她们眼帘的奇异景象。
没有任何其他有生命的东西出现,她们到处感觉到的只是温暖和光辉,但却一点也猜不出这些让人眼花目眩的精致物品的来龙去脉。
王后走进小客厅时,态度就有所保留;现在,她在卧室的门槛上又呆了一会儿。
亲王谦恭地表示歉意,向她解释,他是不得已才让自己的嫂嫂窥见了自己的私生活,而这是和嫂嫂的身份很不相称的。
王后只是微微一笑,其含义比她能说出的话更丰富。
“我的嫂嫂,”这时阿尔图瓦补充说,“这间卧房是我单身住的,只有我一个人进来,我总是单个儿住在这里。”
“总是吗?”王后说。
“是的,总是。”
“啊!”王后轻轻地唤了一声。
“此外,”他继续说道,“就在您现在呆着的这个小客厅里有一只沙发和一只安乐椅,有很多次,我打猎晚了,就在上面睡上一夜,这和睡在床上一样舒服。”
“我懂了,”王后说,“为什么有时阿尔图瓦伯爵夫人会不放心呢。”
“当然啦,但我的嫂嫂,您得承认,假如伯爵夫人对我不放心,今天晚上,她的担心就是多余的了。”
“我不说今天晚上,而是说其他晚上……”
“但是我的嫂嫂啊,只要错一次,就始终都是错的。”
“别啰嗦了,”王后说,顺势在一张安乐椅上坐下,“我累坏了,您呢,我可怜的安德烈?”
“哦,我吗,我也累坏了,假如王后陛下恩准的话……”
“真的呢,小姐,您的脸色苍白。”阿尔图瓦伯爵说。
“请便,请便,我亲爱的;”王后说,“请坐,那怕睡下都行;阿尔图瓦伯爵先生把这间卧室让给我们了,是吗,查理?”
“整座房子,夫人。”
“等等,伯爵,最后一句话。”
“什么话?”
“假如您走了,我们怎样再招呼您来呢?”
“您决不会需要我了,我的嫂嫂;您一安顿下来,这所房子就由您支配啦。”
“除了这几间屋子外,还有其他的房间吗?”
“那当然喽。起码还有一间餐厅,我这就带您去瞧瞧。”
“餐桌上也许还准备了饭菜喽?”
“啊,当然啦!在餐桌上,塔韦尔奈小姐会吃上一份清炖肉汤,一只家禽的翅膀,一小杯泽雷斯的葡萄酒,这些,我觉得小姐似乎都很需要呢;而您,我的嫂嫂,您将会发现您所喜爱的各种水果。”
“所有这一切,都没有仆人在场吗?”
“绝对没有。”
“等着瞧吧。以后呢?”
“以后?”
“是啊,要回宫里去怎么办呢?”
“既然命令下达了,整个晚上就别想回去啦。但是,夜间的命令,到天亮就不适用了;早上六点,门就开了,六点欠一刻,您就从这儿动身。假如您要化妆,在柜子里,您会找到各色各样的披风,就如我所说的,您就走进宫里,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去睡,其余的事,您就别担心啦。”
“那么您呢?”
“什么,我吗?”
“是啊,您去干什么?”
“我离开这座房子。”
“什么!我们把您赶出门了,我可怜的兄弟?”
“我的嫂嫂,和您在一所房子里过夜不合适呢。”
“既然我们把您的地盘给占了,您总得有一个栖身之地啊。”
“嗨!我还有三所这样的房子呢。”
王后笑了。
“刚才他还说,阿尔图瓦伯爵夫人的担心是多余的呢;我把这一切都要告诉她听。”她说着,做了一个漂亮的、带有威胁性的手势。
“那么我呢,我就把一切都告诉国王。”亲王带着同样的口吻答道。
“他说得对,我们都依赖着他啦。”
“不折不扣。这真是个屈辱,但又怎么办?”
“委屈求全呗。唉,您说,明早出门,不会碰见任何人……”
“在底下的柱子上拉一下铃。”
“哪一个?右边的铃还是左边的?”
“随便哪一个。”
“门就会打开?”
“然后又会关闭。”
“自动的?”
“自动的。”
“谢谢。晚安,我的兄弟。”
“晚安,我的嫂嫂。”
亲王躬身告辞,安德烈随后关上了一道道的门。他走远了——
①图尔,法国安德尔·卢瓦尔省首府,以丝绸织物著名。
②克洛蒂翁(1738—1814),法国雕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