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不止一次,当父亲是个单身汉,甚至在他婚后十五年,母亲还很年青的时候,家奴之间的婚姻是非常自由的。结婚前夕,在宅子里举行伴女晚会,那欢腾的景象,直到现在还深深印在我脑海里(虽然那时候我的年纪很小)。傍晚六点光景,人们在大厅里铺好一张大餐桌,摆满廉价的甜食和成瓶的蜂蜜水。新郎和新娘坐在上席,打杂丫环们围桌而坐;男仆们是否参加这种盛会,我记不清了。少女们唱着歌,为新人贺喜;主人们不时走来看看,绕着餐桌慢慢儿走一圈。十点光景,大家才散去。
但是,母亲经营的产业愈是兴旺,她对家奴劳动的要求也愈多、愈高。在她看来,地主的家奴类似皇上的御林军,除了主子的利益,他们不应有任何其他利益,从这个观点出发,他们的婚姻是无利可图的。家奴不算仆人,这便是母亲为自己创造并决心坚守不渝的信条。父亲把这种制度叫做绝灭人类的制度,起初曾经反对过;但是母亲主意已定,非坚持到底不可,因此老丈夫这一次的反对,也象往常一样,不起作用。
从此,红果庄庄园的女仆室便成了偷情和暧昧事件的发源地;而这种事发生在子女众多的家庭里是非常糟糕的。
当马特廖恩卡第一次“有喜”的时候,相对地说,人们对她还相当宽大。
“有个逃兵藏在树林里……当时我们去摘草莓……”她支支吾吾地说,竭力替自己的行为辩护。
“总不是风吹大了你的肚皮吧?”母亲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
然而,姑念初犯,她决定从宽发落,送马特廖恩卡到牲口棚里去,直到她生产后,才让她重回女仆室。人们给私生子施过洗礼,取名为马卡尔(所有的私生子全叫这个名字),把他送给村子里一个没儿没女的庄稼汉“当儿子”了。
“马特廖恩卡,你舍得你的娃儿吗?”我们问她。
“舍不得又怎样!他在人家家里过得不错,”她回答道,语气之间流露出无可奈何的心情。
“你想去看看他吗?”
“你们的妈妈哪里会准我去看他!”
“那你就偷偷地去。妈妈要上后沼镇去了,她一走,你就去……”
“那……那怎么行!”
当她第二次犯罪时,母亲决定不再宽恕她。她自己也预感到了这一点,因此她曾想尽办法遮掩自己的过失,仿佛期望着会出现什么奇迹来搭救她。同时她又明明知道不会出现任何奇迹,因此她忧心忡忡地徘徊着、沉思着。她想起了许多先例。它们是那样残忍、那样冷酷,想想都叫人毛发悚然。在这些先例的诱发下,她也许已经想好一条出路。但是人家已将她严密监视起来,防止她寻短见,同时又不容许女罪人想出逃脱应得的惩罚的主意。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母亲早已给父亲在乌克兰的一个小村庄的村长去了一封信,叫他选派一个刚懂人事的、最坏不过的小坏蛋到这里来。她没有忘记,她已经宽恕过马特廖恩卡一次,这一回她决定狠狠地惩治这忘恩负义的女人。
马特廖恩卡十八岁。她的父母是红果庄庄园里的老家奴,他们死后,她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当她被带到主人家里的时候,她还是个很小的女孩子。她在女仆室里靠清水汤和燕麦糊养大成人。她是个善良、温顺、逗人喜爱的姑娘,不仅伙伴们喜欢她,主人的孩子们也喜欢她。不能说她长得俊俏,但是在红果庄的女奴中,俊美的水平并不很高,因此她可能是最逗人爱的一个。她的性格开朗,富于同情心,在笼罩着女仆室的沉闷气氛的背景上,这一点尤其显得难能可贵。但是在她第一次做了母亲后,好象有一只手从她身上夺去了她的开朗性格,现在,她第二次犯了错误,一经意识到这一次逃不脱惩罚,她的情绪一下子垮了。
的确,灾祸已经逼近。许多确凿无疑的迹象使马特廖恩卡相信,她的罪行大家已经知道。当她走过女伴们身边时,她们斜着眼瞟她;女管家阿库丽娜意味深长地摇着脑袋;太太见到她,从不放过机会,叫她一声“逃兵老婆”。但是还没有人公开说什么。不过,有一天斯杰班-瓦西里耶维奇少爷叫住她,摆出他特有的那种残忍神情,嚷道:
“马特廖恩卡,又给风吹大了肚皮吗?”
他竟然当面说了出来,一点面子也不留……她可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斯杰班-瓦西里耶维奇的事啊。相反,在家里人中,无论是母亲或是女家庭教师,谁也不心疼他,全管他叫蠢货,只有马特廖恩卡心疼他。
新的过失使马特廖恩卡想起了旧的过失。母爱在她心里苏醒了。她的儿子虽说不是“名正言顺”的儿子,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啊……不幸的小马卡尔啊,他现在在哪儿呢?他也许尿湿了,躺在摇篮里,吮着黑面包做的假xx头吧……太太命令把他送给涅尼拉“当儿子”,涅尼拉诚然是个出名的好心肠的女人,可是好心人也会心疼别人的孩子吗?再好究竟不是亲娘啊。小马卡尔以后会不会知道谁是他的亲娘呢?也许,她还来不及告诉儿子,自己早就死了吧!
是什么感情激起她去犯罪的呢?是对爱情的渴望,还是单纯的青春之火的冲动呢?看来,后一种设想比较正确。在她所生活的环境中,在那不让人有一分钟自由的强制劳动中,根本没有培养和发展纯洁的爱情的条件。家奴们被奴役成了一群野兽,也象野兽似的发泄情欲。他们在忙里偷闲地发泄情欲时,往往左顾右盼,无法享受过分的爱抚,动物的本能一绎满足,马上分手。碰上马具匠叶尔莫莱,便急急平同他发泄动物的本能;如果碰上的不是叶尔莫莱,而是织工杰缅吉,那么,也还是会同他发泄动物的本能。和野兽唯一不同之处,是后者可以任意发泄情欲,不受惩罚,而她,“臭丫头”马特廖恩卡却必须为自己的情欲承受严酷的惩罚。
这种事如果发生在主人身上,那就另当别论!他们可以为所欲为,没有任何禁令管束他们。他们用不着偷偷摸摸,因为他们有法律保护。奴隶却没有法律保护;他们来到人世是违法的,离开人世也应当是违法的,因此如果他们有时也试着转弯抹角地闯进了法律不许他们闯入的禁区,那么,主人便很难想出一种称心的酷刑,足以整治这种胆大妄为的侵犯。
唉!奴隶除了违法,再没有任何法律保护他们。他们带着违法的烙印来到人间,带着这烙印挨过可恶的人生,最后仍然应当带着这烙印走进坟墓。只有越过了坟墓,象安努什卡所相信的那样,基督的永恒的光辉才照射到他身上……唉,安努什卡啊,安努什卡!
事情终于真相大白。马特廖娜①承认她已经怀孕三个多月,她深信一场严酷的惩罚已经无法避免,因此连一句求饶的话也不想说。
①即马特廖恩卡。
“唔,现在你就等着未婚夫,准备出远门吧!”母亲对她说。
人们把一件破旧的长衣给马特廖恩卡反穿在身上,并且扒下她的围裙,让她的身孕暴露在大家面前(这里所谓的“大家”,包括主人的子女在内)。他们分明是想借此唤起少女们的羞耻之心,但是他们忘了和他们打交道的是一些生来就注定打上了野兽形象的烙印的生物。此外,他们还禁止女罪人在老主人面前露面。一般地说,这一类事总是瞒着他,免得他“闹事”,免得他妨碍涅梅季达执行自己的任务。
马特廖恩卡是否感到羞耻呢?对这个问题勿宁作否定的回答。但无疑的,那正在等待着她的前途(这可以从母亲的话里推测出来)使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太太会给她配一个什么样的未婚夫呢?会叫人把她送到多远的地方去呢?比方说,如果把她送到沃洛戈德斯卡乡下,那还不错,听说那里的庄稼汉都是好人。娜塔莎丫头也是因为同样的过失被太太配给了那里的庄稼汉;她来信说,她和丈夫过得挺好,吃得饱饱的,冬天还有狐皮袄子穿。但是母亲在这一类事上总是把自己的裁决藏在肚里,根本摸不透她的底细。只有一点是明白的:她不仅严厉,而且诡计多端。
在未婚夫还没到达时,母亲被传讯到省城去了。她在那儿进行着许多诉讼案,这一次是第一百次去听候其中一件官司的审讯。马特廖恩卡暂时松了一口气,心情也好了一些,家奴们不再限于窃窃私语,他们公开地对她表示同情,这使她渐渐振作起来。
可是,一天早上,费陀特来到女仆室,告诉阿库丽娜,要马特廖娜收拾一下:未婚夫已经从乌克兰赶到了。因为母亲不在家,这件事一时没人处理,大家为好奇心所驱使,便请求费陀特,等老爷吃过中饭午睡时,把未婚夫领来让大家看看,费陀特答应了她们。我们孩子们知道马特廖恩卡的未婚夫到来的消息,也纷纷跑到女仆室去看他。
这位未婚夫个儿矮小,看上去还是个小孩子,怎么说也决不超过十五岁。他身着灰色农民呢新大褂,脚穿新树皮鞋。主人的高宅大院的气派使他头晕目眩,张口结舌,呆头呆脑地站在门口。阿库丽娜是看惯了母亲种种花招的人,连她看过他一眼后,也不禁啊呀了一声。
“你几岁啦?”她问他,突然对马特廖恩卡产生了极大的同情。
“到圣诞节时满十八岁,”他怯生生地答道。
“老实说吧……”
马特廖娜气极了。
“小坏蛋,今生今世我决不嫁给你!”她叫喊着,攥着两只拳头向未婚夫冲去,“在教堂里我要对神甫说:我不同意!要是他们强迫我嫁给你,不等到你们家里,半路上我就掐死你!”
未婚夫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斜眼瞟着马特廖恩卡的肚子,一言不发。
“你到底听见没有!”未婚妻仍然非常激动,“你要放明白一点!最好自动离开这儿,我说到做到,说不嫁给你就不嫁给你:不嫁给你!”
“我也不想要你,”那男孩忧郁地嘟哝说。
“那你为什么到这儿来,可恶的东西?”
“村长嘱咐我来……说是……”
“快给我滚!滚!”
男孩掉头走了。马特廖恩卡失声痛哭。千思万想,万万没有料到会受这样大的侮辱。她根本没有想到,这种侮辱带给那个无辜的男孩的痛苦,比带给她的痛苦,不知大多少倍。整整一天,她叫骂着,诅咒着,不住地用肚子撞击桌子,要把胎儿打掉。女伴们苦口婆心地劝慰她。
“他也许还会变好的!”阿库丽娜说,“再过两、三年,他就是个大人啦!他还有得长呢!……”
“他们那里是出产粮食的地方!”丫环们劝她,“听说,他们村于周围码满了麦垛,象座城墙!”
“那边的庄稼汉又养鹅,又养鸭,又养猪,还捉鹌鹑。一年四季喝肉汤。”
“小坏蛋,小坏蛋!小坏蛋!”马特廖恩卡呼天抢地号哭着,泪如雨下。
但是第二天她似乎平静下来。大家又重新开导和劝慰她,并且渐渐有些作用了。
“你听我的话吧!”阿库丽娜说服她。“反正你非嫁给他不可,你倒不如这样办:到他那儿去,同他好好谈一谈。问问他:他家的老人怎么样,日子过得好不好,他们能不能原谅你,他家里有没有大嫂子小姑子。你要想法讨他本人的喜欢。他只不过个儿小一点,小孩子——这没有什么关系。”
“以后我穿着方格土布裙子……”马特廖恩卡呜呜咽咽回答。
“穿方格土布裙子有什么关系!娘儿们全穿这种裙子。娘儿们穿什么你也穿什么。你只要象娘儿们一样干活,帮助公婆做家务事,你们就能凑合过去了。这难道不比你在这儿成天弯着腰织花边强吗?”
“当然好得多呀!”丫环们异口同声地附和说。
“唉,马特廖恩卡,听听大家的劝告吧!再说,他也是个不自由的人;他做梦也没想到你已经有了身孕,可是他却平自无故地代人受过。说不定他现在也坐在男仆食堂哭呢。”
“他们会打死我……”
“不要紧,他们不会打死你的。当然,公公婆婆起初会教训你,往后,他们看见你同他们无冤无仇,也就算了。去吧,去吧!”
马特廖恩卡听从了大家的劝告。午饭后,她走进男仆食堂,幸好那里除了厨娘再没有旁人。未婚夫直挺挺地躺在板凳上睡觉。
“叶戈路什柯!”她喊了他一声,尽量把声音放得亲切一些。
叶戈路什柯爬起来,用怀疑的眼光盯着她的肚子,好象她身上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了。
“天啦!他那样儿还是和昨天一模一样!”她脑子忽然一闪,但她咬紧牙关克制着自己,继续说:“叶戈路什柯,我来跟你谈谈……”
“谈谈?”他心不在焉地重复着她的话。
“我来求你宽恕我。虽说不是我愿意嫁给你,可是,要不是我的罪过,你本来可以找一个合你的心意的未婚妻,不至于在众人面前现丑。”
“我不要你,你是个偷汉子的。我回头去求老爷太太开恩。”
“求也没用:太太怎样说,她就一定怎样办。你最好还是宽恕我吧。”
“我没有什么要宽恕你;你是个偷汉子的——就是这话。你们这些丫头真该死:伸着舌头跑来跑去,到处找野男人……你的肚子这么大,我怎好带你去见我的老人!”
“你的老人很难弄吗?”
马特廖恩卡苦恼地望着未婚夫,在他眼里搜索着哪怕是一星半点同情的火花。但叶戈路什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阴沉沉地说:
“我们那里有过一个这样的女人,她叫瓦尔瓦拉……也是弄大了肚子硬送过去的……不久就死了。”
“是他们弄死的吗?”
“她自己看到情形不妙,自杀了。”
“这么说,你也不肯宽恕我罗?”
“我说过,我没有什么要宽恕你。我多么痛苦啊!……”
叶戈路什柯把头俯在桌上,哭泣起来……
“我会爱你的,”马特廖恩卡挨到他身边坐下,悄声地说,“我一定保护你。不让风刮着你;你做错了事,我替你担;你吩咐我干什么,我一定照你的话办!”
未婚夫的眼泪使她彻底清醒过来。她明白了,这个差不多还是个孩子的人将要因为她的缘故而毁掉一生。这种痛苦的想法好似一股电流流遍她的全身,使她痛苦极了。
“我太难受,太难受,再也受不了啦!”她接着说,“我这个样子怎样去见你的老人家啊!”
她更紧地挨着未婚夫,试着搂抱他,可是他连姿势也没改变一下,使用胳膊肘粗暴地把她揭开了。
“别死缠活缠!别动手动脚!”他口沫飞溅地说。
“你打死我吧!杀死我吧!最好是现在就杀死我,免得到了你家里,他们每天折磨我!”
他抬起头,瞅了她一眼。她觉得他忽然大了好几岁:他那张年轻的脸因为憎恨和气愤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哪能可怜你这个……臭货!”他嗄声地小声说道,说完起身就走。
和解无望;没法再谈下去了。摆在面前的出路是清楚而残酷的:除了同归于尽,双方都走投无路。一个神秘莫测的威胁压在他们两人头上,它,对马特廖恩卡来说,可以称之为“罪过”,而对叶戈路什柯来说,则是农奴制下书不胜书的暴虐事件之一。
马特廖恩卡不再作接近未婚夫的打算。掌灯的时候,她回到宅子里,同别的丫环们一起,默默地坐到纺纱车旁。伙伴们立刻从她的脸色上看出她役有得到“宽恕”。
“他还没有想明白,怕他的老人。你要是再……”阿库丽娜刚打开话头,又忽然想到,再说也没什么用处,便加了一句:“结子已经打好,就别想解开它!”
丫环们再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挽救马特廖恩卡面临的厄运,她们在女仆室里俏俏议论着马具匠叶尔莫莱:他倒过得挺快活,好象这不是他的罪过。他本来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但是那权力无边的铁腕所建立的秩序却不容许人考虑顺理成章的解决难题的办法。这秩序对男奴是有利的,却把全副重担一古脑儿压在女奴身上。被称为“臭丫头”的不幸的生物,不仅默默地忍受着辱骂和殴打,不仅从早到晚被牛马般的活儿弄得精疲力竭,而且还要独自一人承担本能觉醒所带来的全部后果。
马特廖恩卡显然把叶尔莫莱忘得一干二净了。正如我上面说过的一样,由于突然的肉欲冲动,无法克制,她象一只母兽似地不知不觉地落进了堕落的陷阱。现在,不堪设想的前途已经清清楚楚摆在她的面前,当她遇到他的时候,她并不躲开他,她举止自然,好象她根本没有看见他一样。甚至当他从她身旁走过,笑嘻嘻地打量着她,无耻地吹着口哨,仿佛要勾引她再犯一次罪的时候,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堪。但是当她听说叶尔莫莱管叶戈路什柯叫做干儿子并且总是嘲笑他的时候,她却激动万分,以致有一天,在盛怒之下,她竟向自己逢场作戏的情夫猛扑上去。可是他毫不费劲就挡开了她无力的双手。因此这次勃然大怒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象大多数男性家奴一样,叶尔莫莱也是一个麻木不仁的好色之徒,因此,要他洗心革面是不可能的。他是代役租农奴,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呆在莫斯科,只是家里需要他干活的时候,才叫他口红果应来住些时候。乡居生活的寂寞使这个在莫斯科浪荡惯了的人无法忍受,他便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寻欢作乐的念头。他想方设法寻求欢乐,至于满足了他的奇想后可能带来什么后果,他就不管了。
在这个环境里,一切都是可诅咒的;在笼罩着这个环境的绝望的黑暗中,一切都是偷偷摸摸地进行的:一些人淫逸无度,另一些人被摧残得失去了人形。只有麻木不仁的人才能在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中活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男仆食堂里,人们公开地讥笑叶戈路什柯,并且不断地挑唆叶尔莫莱做出种种越轨的事来。费陀特终于看出了这种情况,便把未婚夫交给村子里一个庄稼汉去给他扛活。马特廖恩卡也感觉出,她内心的苦闷一天深似一天,伙伴们对她的同情,她也听厌了。她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解脱。不是大家所期待的那种解脱,而是另外一种解脱。一个愿望已经完全占有了她:死吧,全完了!
果然,这种解脱不久便降临了。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外面狂风怒吼,大雪纷飞,女仆室里寂静无声,大家都睡了,马特廖恩卡穿着一件内衫,赤着双脚,走出屋子,坐在台阶上。风雪抽打着她的面孔,严寒浸透了她的肌肤。她凝然不动地坐着,毫无恐惧地、眼睁睁地注视着她自己想到的解脱。她慢慢地死去,在死亡的过程中她并不感到痛苦。勿宁说这是一个睡梦,象哄孩子睡觉似的哄着女罪人,直到她的心脏停止跳动为止。
早上,人们在台阶上发现了马特廖恩卡冻僵了的尸体。
人们没有请警察局派人验尸,却报了个普通死亡,便按基督教的仪式把女罪人送到乡村墓地去埋了。叶戈路什柯的使命完成了,当天就被遣国乌克兰的农村。
母亲回家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