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先生眼看自己岁数大了,如今上帝给了他一个侄子,让他有个安慰,便决意把教职传给侄儿,只要能使他受洗,劝他进教会。
天真汉记性极好。下布勒塔尼人的头脑天生就坚固,再经加拿大水土的锻炼,越发敲上去毫无知觉;而一朝有什么东西刻了上去,又永远磨不掉;他样样牢记在心。童年时代不象我们装满了许多废物和谬论,所以他的思想特别明确,有力;外界的印象进到他脑子里都清清楚楚,没有半点儿云翳。院长想了想,决定教他念《新约》。天真汉挺高兴的吞下去了;但不知道书中的事发生在何时何地,以为就在下布勒塔尼,便赌咒要把该亚法和彼拉多的鼻子耳朵一齐割掉,万一碰到那些坏蛋的话。
院长纠正了休隆人的思想;说明割体已经不时行了,洗礼比这个温和得多,卫生得多,《新约》里的教规不象《旧约》里的教规。天真汉通情达理,秉性正直,争辩了一番,承认自己错了;欧洲人辩论的时候可不大肯认错的。最后他应允受洗,无论哪一天都可以。
终于天真汉受了上帝感应,答应做基督徒了,并且深信第一要从割体做起。他说:“他们要我看的那本书里,没有一个人不行割体的;可见我的包皮非牺牲不可,而且愈早愈好。”他决不左思右想,就叫人把村里的外科医生找来,要他施行手术,以为这件事办妥了,准能使甘嘉篷小姐和她周围的人皆大欢喜。从未作过这手术的理发匠,通知了家属,家属听了直叫起来。好心的甘嘉篷小姐急坏了,她觉得侄儿是个坚决与性急的人,深怕他自己动手,冒冒失失地造成一些悲惨的后果;那是妇女们因为心地慈悲,一向最关切的。
受洗之前,必须经过忏悔;这件事可难办了。天真汉把叔父给的书老带在身边,他找来找去没看到有使徒忏悔的事,便固执起来。院长翻出《圣·雅各书》中,你们应当互相认罪那句使邪教徒最难堪的话,堵住了天真汉的嘴。休隆人便一声不出,向一个芳济会神甫去忏悔。忏悔完毕,他把芳济会神甫拖出忏悔亭,一把揪着,自己往亭子里坐了,叫他跪在地下,说道:“朋友,书上写的:你们应当互相认罪;我已经把罪孽告诉了你,你不把你的罪孽告诉我,休想出去。”这么说着,他把粗大的膝盖顶着对方的胸脯。神甫大叫大嚷,声震屋宇。大家赶来,看见预备受洗的人正用着圣·雅各的名义殴打教士。只因为替一个下布勒塔尼人兼休隆人兼英国人行洗礼,是件天大的喜事,所以出了这些岔子,谁也不以为意。甚至很多神学家认为,忏悔也是多此一举,洗礼就可以包括一切了。
叔父看他有这种心愿,十分快慰,随即把事情向他解释清楚;他赞美天真汉的热诚,但告诉他这热诚是没用的,那批人已经死了大约有一千六百九十年了。不久,天真汉差不多整本书都背得了,有时提出些疑问,使院长发窘,不得不常去请教圣·伊佛神甫;他也不知如何解答,又找一个下布勒塔尼的耶稣会士来帮忙,领导休隆人皈依正教。
叔叔和姑母到处寻找。众人以为他象平时一样打猎去了。来宾全体出动,跑遍了附近的树林村子,休隆人竟是影踪全无。
他们和圣·马罗的主教约了日期。主教听说要给一个休隆人行洗礼,得意非凡,便大排仪仗,带着全班执事到了。圣·伊佛小姐一边祝福上帝,一边穿上她最漂亮的衣衫,从圣·马罗叫了一个梳头的老妈子来,准备在典礼中大大炫耀一番。好问的法官和地方上全体名流都赶到了。教堂布置得十分华丽。但等到要把休隆人带往圣洗缸去的时候,休隆人却不知去向了。
大家不免担心他回英国去了,他亲口说过非常喜欢那个国家。院长先生兄妹深信英国是从来不替人行洗礼的,不禁为侄儿的灵魂提心吊胆。主教心烦意乱,预备回去了;院长和圣·伊佛神甫慌做一团;法官照例拿出一本正经的神气,把路上的人一个一个盘问过来。甘嘉篷小姐哭了。圣·伊佛小姐没有哭,可是长吁短叹,表示她对于圣礼的关切。她们俩闷闷不乐,沿着朗斯小河边上的杨柳和芦苇走去,忽然瞥见河中有一个白白的高大的人影,两手抱着胸部。她们大叫一声,急忙掉过头去。但一忽儿好奇心战胜了所有的顾虑,两人轻轻地溜入芦苇,等到确实知道人家看不见她们了,她们就想瞧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