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早就准备好了。”
“哦!”老人含糊地回答,又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他一边把身子靠近姑娘那罕见的肌体,一边嘟囔:“真是个地狱的催命鬼。”
过了不到十分种,那女人第二次来了。
“先生!”那女人猛烈地敲着杉木门,“您又睡着了吗?”声音也显得冒火了。
“门没有锁呀。”江口说。女人走了进来。老人无精打采地坐起身来。女人帮着糊里糊涂的江口更衣,连袜子也帮他穿上。不过,她的手的动作却令人讨厌。她到隔壁房间后,熟练地把煎茶也都沏好了。然而,当江口老人边品尝边慢慢喝茶的时候,女人用冷冷的、怀疑的白眼望着他,说:“您对昨晚的姑娘很惬意是吗?”
“唔,将就吧。”
“太好了,做好梦了吗?”
“梦?什么梦都没有做。美美地睡了一觉。近来不曾睡得这么好。”江口露出要打呵欠的样子,“我还没有彻底醒过来呢。”
“您昨天很累吧?”
“大概是那个姑娘的关系吧。那个姑娘很走红吗?”
女人低下头绷着脸。
“有件事要诚恳地拜托你。”江口老人也故作庄重地说,“早饭后,能不能再给我一点安眠药?拜托了。我会给你报酬的。不知那个姑娘什么时候醒过来……”
“这怎么行!”女人那青黑色的脸顿时刷白,连肩膀都绷紧了,“瞧您都说些什么呀,说话总得有个分寸嘛。”
“分寸?”老人想笑却笑不出来。
女人可能怀疑江口对姑娘做了什么手脚吧,他急匆匆地走进了邻室。五
新年刚过,海浪汹涌,发出隆冬的音响。陆地上,风倒不是那么大。
“呀,这么冷的夜晚,欢迎您……”“睡美人”之家的那个女人说着,打开门锁,把他迎了进来。
“就是因为冷才来的嘛。”江口老人说。“这么冷的夜晚,能用青春的肌体来暖和自己,就是猝死也是老人的极乐,不是吗?”
“瞧您说的讨厌话。”
“老人是死亡的邻居嘛。”
二楼往常的那间客房生了火炉,暖融融的。女人照例给他沏了上等煎茶。
“总觉得有股贼风灌进来。”江口说。
话刚落音,女人就“啊?”地应了一声,她环视四周,“这房间没有缝隙呀。”
“房间里是不是有鬼呀?”
女人猛然吓得肩膀直打哆嗦,望着老人。她脸色刷白。
“再给我一杯茶好吗?不要凉的,我要喝烫的。”老人说。
女人一边按他的要求做,一边冷冷地问道:“您听说什么了?”
“唔,没什么。”
“是吗。既然听说了,您还来?”女人也许感觉到江口已经知道了,她似乎决意不勉强隐瞒,不过她的神情着实很不情愿。
“您特意前来,不过我还是劝您走吧。”
“我明知而来,不是很好吗?”
“嘻嘻嘻……”听起来像是恶魔的笑声。
“反正那种事总会发生的。因为冬天对老人来说是危险的……这家只在冬天休业不好吗?”
“……”
“虽然不知道什么样的老人来,但是如果接二连三地死去,你恐怕少不了要负些责任吧。”
“这种事,请您向我们掌柜说去吧。我有什么罪过呢?”女人依然面无血色。
“有罪啊。你们不是把老人的尸体运到附近的温泉旅馆了吗?趁着黑夜悄悄地……你肯定也帮了忙。”
女人双手抓住膝盖,姿态变得僵硬起来,说:“这是为了那位老人的名誉啊!”
“名誉?死人也有名誉问题吗?这也有个体面的问题啊。
也许不是为了死者,而是为了家属吧。谈这些事似乎很无聊……那家温泉旅馆与这家是不是一个主人?”
女人不作答。
“那个老人死在裸体姑娘身边,恐怕报纸也不至于会曝光吧。如果我是那个老人的话,我还希望不要运出去而留在这里,我觉得这样更幸福。”
“为了应付验尸和一些麻烦的调查,加上房间也有些变化,一定会给常来光顾的客人添麻烦,对陪睡的姑娘们也……”
“姑娘昏睡,也不知道老人死了。老人临死的轻微挣扎,也不会使她惊醒吧。”
“是的,那是……不过如果让老人在这里死去的话,就得把姑娘迁出去,藏在某个地方。即使这样做,也难免会由于某种原因让别人知道有姑娘在死者身旁啊。”
“怎么,把姑娘弄走了吗?”
“可不是吗,这显然构成犯罪行为嘛,不是吗?”
“老人的尸体都凉了,姑娘也不会醒吧。”
“是的。”
“这么说,姑娘对身边老人的死,简直一无所知罗。”江口又说了一遍同样的话。那老人死了之后,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沉睡的姑娘依然将她那暖乎乎的身体靠在那冰凉的尸体上。尸体被抬了出去,姑娘也一无所知。
“我的血压和心脏都很正常,不用担心。不过,万一出事,请不要把我运到温泉旅馆,就让我依然躺在姑娘的身边好吗?”
“那可不行。”女人乱了方寸,说“您要这么说,那就要请您走人罗。”
“开句玩笑嘛。”江口老人笑了。正如他对女人也说过的那样,他不认为猝死会逼近自己。
尽管如此,在这家过世的老人,报纸广告刊登的讣告只说是“猝死”。江口在殡仪馆遇见了木贺老人,两人咬耳朵悄悄通了信息,了解了详情。那老人是因心绞痛死的。
“那家温泉旅馆嘛,不是像他这样的老人住的旅馆。他有固定住宿的旅馆。”木贺老人对江口老人说,“因此也有人悄悄议论说:福良专务董事可能是安乐死吧。”
“唔。”
“也许假安乐死,其实不是真正的安乐死,可能比安乐死更痛苦吧。我与福良专务董事是较亲近的朋友,一听说马上就有所感应,立即进行了调查。但是,我对谁都不说。死者家属也不知道。那条讣告有意思吧?”
报上并排登了两则讣告。开始的一则是福良的妻子与他的嗣子署名。另一则是署公司的名。
“福良就是这个样子。”木贺装出粗脖子、宽胸脯、特别鼓起的大肚子让江口看,“你也小心点好呀。”
“我倒没有这种顾虑。”
“不过,他们最后还是在半夜三更把福良这具大尸体,运到温泉旅馆了。”
是谁搬运的呢?当然肯定是用车子运走的,不过江口老人觉得这事相当瘆人。
“虽然这次事件,不为人所知就过去了,可是,这种事再发生,我想那家恐怕也长不了。”木贺老人在殡仪馆悄悄地说。
“可能吧。”江口老人应声说。
今晚,这女人估计到江口已经知道福良老人的事,她似乎也不想隐瞒,不过却小心地警惕着。
“那姑娘真的不知道吗?”江口老人对这女人又提出了令人讨厌的问题。
“她当然不会知道。不过,看起来那老人临死时有点痛苦,姑娘的脖子到胸脯都有抓伤的痕迹。姑娘却什么都不知道,第二天醒来,她说了:真是个讨厌的老头。”
“是个讨厌的老头吗,即使是临死前的痛苦也罢。”
“抓痕还不到伤的程度。充其量有些地方渗出点血,有点红肿……”
那女人似乎什么都对江口说。这样一来,江口反而无意再探问。那老人恐怕也只不过是一个早晚会在某处猝死的人罢了。对他来说,也许这样的死是一种幸福的猝死。只是,像木贺所说把那么一具大尸体搬运出门这件事,刺激了江口的想象,他说:“耄耋之年的死总是丑陋的呀,唉,也许是接近幸福的极乐净土……不不,那老人准是坠入魔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