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抱着孩子站在厨房门口,一直等到戈德温从大房子里走出来。他晒黑了的脸上,鼻翼显得白得出奇,她就说:“天哪,难道你也喝醉了?”他顺着门廊走过来。“她不在这儿,”女人说,“你找不着她了。”他从她身边擦身走过去,身后留下一股浓郁的威士忌酒味。她转身望着他。他在厨房里飞快地四下巡视,然后转身望着她,只见她正站在门口,身子把门挡住了。“你找不到她了,”她说,“她走了。”他举起一只手朝她走来。“别碰我。”她说。他缓缓地抓住她的胳臂。他的眼睛有些充血。鼻翼像蜡一样惨白。
“把你的手拿开,”她说,“拿开啊。”他慢吞吞地把她从门口拉开。她开始骂他。“你以为你有办法?你以为我会让你这么干?或者让你跟别的小荡妇相好去?”他们面对面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站好了位置准备开始跳舞,就这么站着,处于越来越剧烈的肌肉似乎即将崩裂的状态中。
他似乎根本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随手一甩,便把她摔得转了一圈,撞在桌子上,她一只胳臂向后挥,努力保持平衡,身子向后仰,一只手在背后的脏碟子堆里摸索,眼睛却隔着怀里没有动静的孩子紧盯着他。他朝她走去。“别过来,”她说着,微微举起一只手,露出手里的切肉刀,“别过来。”他继续沉稳地朝她走去,接着她举起刀向他砍去。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挣扎起来。他从她怀里夺过孩子,把孩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抓住她向他脸上打来的另一只手,用一只手抓住她的两个手腕,另一只手打她耳光。这一下声音干巴巴的,并不清脆。他又打她耳光,正手打了一下,反手又打了一下,打得她的脑袋左右晃动。“我就是这样对付荡妇的,”他边打边说,“明白了吧?”他放开她。她踉踉跄跄地后退到桌子跟前,一把抱起孩子,半蹲半站地蜷缩在桌子与墙壁之间,看着他转身走出房间。
她抱着孩子,跪在角落里。孩子没有动过。她用手掌摸摸自己一边的面颊,再摸摸另一边的面颊。她站起身,把孩子放进箱子,从墙上一只钉子上取下一顶太阳帽,戴在头上。她从另一只钉子上取下一件曾经镶有一度是白色的毛皮的外套,抱起孩子,走出房间。
汤米正站在谷仓里,站在小间边,向着大房子张望。那老人坐在前门廊上,坐在阳光下。她走下台阶,顺着小路走上大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等她走到那棵大树和撞坏的汽车边,她离开大路,拐上一条小道。走了大约一百码,她来到泉边,在旁边坐了下来,把孩子放在腿上,翻起裙边遮住他熟睡的小脸。
金鱼眼从灌木丛里走出来,穿着满是泥泞的鞋子,小心翼翼地走着,隔着泉水停下步,低头望着她。他倏地把一只手向外衣伸去,不耐烦地摸索出一支香烟,放到嘴里,用大拇指啪的划了根火柴。“耶稣基督啊,”他说,“我吩咐过他不该让他们整夜坐着灌那该死的迷魂汤。真该有条法律才是。”他转过脸朝大房子的方向望去。接着他又看看女人,看看她那太阳帽的帽顶。“一屋子的蠢货,”他说,“就是这么回事。还不过四天以前,我发现有个狗娘养的在这儿蹲着,问我读不读书。好像他想用本书什么的来向我突然袭击。拿了本电话簿来要我上当受骗。”他又朝大房子眺望,把脖子使劲向前伸了一下,仿佛领子系得太紧。他低头看着太阳帽顶。“我要进城去,明白吗?”他说,“我要离开这里。我受够了这一切。”她没有抬起头来看。她整理了一下遮在孩子面孔上的裙边。金鱼眼继续向前走,灌木丛里传来他轻巧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消失了。沼泽中某个地方有只小鸟鸣叫起来。
金鱼眼还没走到大房子,便离开了大路,沿着一道树木丛生的斜坡走去。他走出树林时发现戈德温正站在果园中一棵大树后,向谷仓张望着。金鱼眼在树林外边停了步,看着戈德温的后背。他又往嘴里塞了一支香烟,手指伸进背心里。他小心翼翼地穿过果园朝前走。戈德温听见他的脚步声,回头望了他一眼。金鱼眼从背心里摸出一根火柴,划着了火,点上香烟。戈德温又回头去看谷仓,金鱼眼站在他肩旁,也向谷仓方向眺望。
“谁在那儿?”他说。戈德温一声不吭。金鱼眼从鼻孔里向外喷烟。“我要走了。”他说。戈德温望着谷仓,一言不发。“我说了,我要离开这儿。”金鱼眼说。戈德温咒骂他,没有扭回头来。金鱼眼默默地抽着烟,烟雾在他那平静、柔和、歹毒的目光前袅绕。过了一会儿,他转身向大房子走去。老人坐在阳光下。金鱼眼没有进屋。相反,他跨过草坪一直走,走进柏树林里,走到在大屋里的人看不见他的地方。接着,他转身穿过花园和那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从后门进入谷仓。
汤米蹲在小间门口,向大屋张望。金鱼眼抽着香烟,盯着他看了一阵子。然后他啪地摁灭香烟,把它扔掉,悄悄地走进一间牲口棚隔栏。马槽上面有一只堆放干草的木架,正好位于阁楼地板的一个缺口的下面。金鱼眼爬上木架,悄没声息地撑起身子从缺口钻进阁楼,他的紧身上衣套在瘦削的肩膀和后背上,绷得勒出一小道一小道的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