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记住这一切的:他们五人站在空棺材的墓坑边沿,下面的那个高里以跟他双胞胎兄弟一样的灵便飘逸的动作跃出墓穴弯下腰带着极其浓厚的不悦甚至有点愤懑的神情开始又拍又跺地要把下半截裤腿上的土粒掸掉,在他弯腰的时候先上来的那个双胞胎朝他笔直地走了过去仿佛身上有一种不凭视觉的不慌不忙的不出偏差的返回原地的能力像一架机器的另一部分,比如说,像车床的另一个轴顺着同一个不可避免的柱道进入套洞,来到他兄弟身边也弯下腰又拍又掸地打扫他兄弟裤子后面的土粒;这时候大约有一铲土滑了下去滑过向外斜放的棺盖劈里啪啦地落进了那口空棺材,无论从声音还是从数量和重量来说都几乎大得足以产生一个小小的沉闷的回声。
“现在他们俩都在他手里了。”舅舅说。
“对,”县治安官说,“可在哪儿?”
“去他妈的他们俩,”老高里说,“县治官,我儿子在哪儿?”
“我们现在去找他,高里先生,”县治安官说,“你真有远见把狗带来了。现在把枪收起来叫你儿子抓住狗管住它们让我们收拾好东西离开这儿。”
“你别管我的枪和我的狗,”老高里说,“它们会跟踪气味的,它们会抓住那个不管是跑还是走的东西。可我的儿子还有那个杰克·蒙哥马里——如果那个被发现躺在我儿子棺材里的人是杰克·蒙哥马里的话——决不会从这儿走出去又不留下什么痕迹的。”
县治安官说:“别说了,高里先生。”老人狠狠地怒视县治安官。他并没有哆嗦,并不显得急迫,无所适从,惊讶,什么表示都没有。他望着他,想起像眼泪似的一滴火焰冰冷的浅蓝色的显然没有热力不是在煤气喷嘴上方踮着脚跳跃而是在努力保持平衡。
“好吧,”老人说,“我闭上嘴。你现在开始干吧。你对这件事好像什么都知道,今天一大清早六点钟我还在吃早饭的时候就派人来通知我上这儿来跟你见面。你现在就开始干啊。”
“我们打算这么做,”县治安官说,“我们现在马上决定从哪里开始。”他转身对着舅舅,用温和的明事理的几乎有些胆怯的口吻说:“就算是夜里十一点钟吧。你有一头骡子,或者说是匹马,总而言之一件能走路能驮两份重量的东西,你鞍子上横着个死人。你没有很多时间;也就是说,时间并不都在你的手里。当然,这是十一点钟左右,大多数的人已经上床了,而且还是个星期天的夜里,乡亲们第二天得起早开始又一个星期的农活,因为现在正是种棉花的季节,夜里没有月亮,就算乡亲们也许还在四处走动你是在乡下一个冷僻的地方很可能不会遇上什么人。可你手里还是有一个背上有个子弹洞的死人就算是十一点钟天迟早还是要亮的。好吧,这时候你会干什么?”
他们互相看着,四目对视,或者说是舅舅瞪大着眼睛看着——那瘦得颧骨高耸的急迫的面庞,那明亮的专注而飞快转动的眼睛,他对面是县治安官那睡眼惺忪的大脸,眼睛并没有睁得很大,显然甚至没有在注意地看,几乎是充满睡意地眨巴着,他们两人不用对话就直接切入正题:“当然,”舅舅说,“再埋进土里去呗。而且离这儿不远,因为如你所说即便才十一点钟天迟早会亮的。尤其是他还有时间回来又从头再来一遍,独自一个人,全靠他自己,除了他自己拿铁锨的手以外再没有别的人手了。——还得考虑到那一点:他需要,非常需要,不只是把这一切从头来起而且是为了他所有的理由重新做一遍;想到他已经尽力而为了,做了任何人所能要求他指望他甚至梦想他可以做的一切;得到了他所能希望的安全——然后一个声音,一个闹声把他又拉了回来,或者也许是他无意中撞上了那停着的卡车,也许纯粹是运气,是好运,不管哪个神灵精怪或精灵会照顾杀人犯一小段时间,使他安全而安然无恙直到别的命运之神有时间纺纱编绳打结头,——反正他得爬一阵子,把那头骡子或马或随便什么东西拴在树上然后爬着回到这里来躺着(谁知道呢?也许只是躲在那边围栏的后面)看着两个小时以前就该在十英里外上床睡觉的一个好管闲事的老太太和两个孩子摧毁他那千辛万苦地精心构建的整座大厦,破坏了他不仅用生命而且还用死亡创造的工作……”舅舅停了下来,他看见他那明亮的几乎发光的眼睛在严厉地瞪着他:“至于你。你在回家以前不可能想到哈伯瑟姆小姐会跟你一起来的。没有她你完全不可能指望艾勒克·山德会单枪匹马地跟着你上这里来。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过你要独自一人上这里来挖这座坟的话,根本别对我说——”
“现在先不谈这些,”县治安官说,“好吧。埋进土里。什么样的土里?对一个心急火燎而又虽然有把铁锨可毕竟是孤身一人的人来说,什么样的土挖起来最快又最容易?你希望有什么样的土可以飞快地埋一具死尸尽管你除了一把小刀外什么也没有?”
“沙土。”舅舅立刻飞快地,几乎是满不在乎地,几乎是漫不经心地说,“在那条小河的河床里。今天凌晨三点钟的时候他们不是告诉过你他们看见他带着尸体上那儿了?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
“好吧,”县治安官说,“咱们上那儿去。”接着对他说:“指给我们看到底在哪儿——”
“不过艾勒克·山德说那也许不是骡子。”他说。
“好吧,”县治安官说,“就算是马吧。指给我们看到底在哪儿……”
他会记住这一切的:看着老人又一次把枪把朝前地塞进胳肢窝,用残存的那一段胳臂夹住枪另一只手解开衬衣再从胳肢窝下抽出枪又把它插回衬衣里面然后又把衬衣扣好接着比那两个年纪比他小一半的儿子还要飞快还要灵便地转过身子,已经走在别人前边跃过围栏朝牝马走去一下子就把缰绳和鞍环都抓在手里,并且已经飞身上了马:接着两辆汽车降到二挡速度顶着地心引力驶下那陡峭的斜坡终于他说了一声“这里”,这是卡车的车辙偏离大路转向灌木丛又回到大路的地方,舅舅刹了车:他看着那凶猛的断了一条胳臂的老人催赶着那灰褐色的牝马从大路进入对面的树林已经朝着小河飞驰而下,接着是他身后的两条狗在飞速冲上堤岸,再后面是驮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面无表情的儿子的骡子:他跟舅舅下了车县治安官的车紧挨着他们车的后面,听见牝马嗒嗒地冲下小河然后是老人高亢而单调的声音对着狗喊:
“嗨!嗨!来啊,小伙子!抓住他,包围他!”然后舅舅说:
“把他们用手铐铐在方向盘上。”接着县治安官说:
“不行。我们要用铁锨的。”他也已经爬上河岸,倾听着远处下边的声响和叫喊,后来舅舅和县治安官还有那两个拿着铁锨的黑人都到了他身边。虽然小河在土路分岔处几乎成直角横穿那公路,它离他们现在站着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走着的地方还有大约四分之一英里虽然他们都能听见老高里还在呼唤那两条狗也能听见那马和骡子在下边浓密的树丛里碰来撞去发出的声响,县治安官并不往那个方向走,相反他沿着山坡几乎跟土路平行地走了几分钟一直到他们走进了山与河之间长满锯齿草山月桂和柳树的沙洲才开始偏离道路:穿过沙洲时,县治安官一直走在前面忽然他停了下来但仍然低头看着地面接着他转过脑袋望着他,一直看着他和舅舅走过来。
“你的秘书第一次说的话说对了,”县治安官说,“确实是头骡子。”
“不是一头带着给绳子勒出的伤痕的黑骡子,”舅舅说,“当然不是那一头。即便是杀人犯也不至于愚笨和傲慢到如此公开的地步。”
“对,”县治安官说,“所以他们是很危险的,所以我们必须摧毁他们或者把他们关起来。”他低下头也看见了:那窄小而纤弱的几乎是过分讲究的跟那牲口实际大小不成比例的骡子的蹄印,在潮湿的泥地里踩得很深也踩得很凌乱的蹄印,对任何一头只驮着一个人(不管那人有多重)的骡子来说那足迹都太深了一点,蹄子踩出的印迹里充满水,就在他察看的时候一个细小的某种水生动物箭似的穿过其中一个印迹留下一条线一般粗细的渐渐溶化的泥土;他们终于找到踪迹他们站在那里可以看见那人走过的小道它穿过齐肩高的给撕扯过的悬在半空的灌木像田野的垄沟或船只破水后留下的凝固的尾波,又笔直地穿过沼泽最后消失在小河边的浓密的林木里。他们顺着这条路走去,走在踪迹里,踩在那两排不是一去一来而是向着一个方向的蹄印上,偶尔同一双蹄子的印迹盖在前面一对蹄子的踪迹上,县治安官仍然走在前面,又开口讲话,说得很响但并没有回头,仿佛——他起先以为——并不针对任何人:
“他不会再沿着这条路回来了。第一次的时候他没有时间走这里。那一次他直接从山上往回走,不管有没有树木,不管天黑还是不黑。就在那时候他听见了响声不管那是什么声音。”于是他知道县治安官在对谁说话了,“也许你的秘书在那边吹口哨或者发出些声响。在那种时候又是在坟地里。”
终于他们站在小河的河岸上——在冬天和春天的雨季里那挺宽的渠里河床里会有急流奔淌但现在只有一股细细的不到一英寸深最宽也不过一码多一点的水流顺着发白的沙地流过一个个水洼。——就在舅舅说“那笨蛋肯定——”的时候走在前面岸边离他们大约十码左右的县治安官说道:
“在这儿。”他们走到他跟前,接着他看见那人把骡子拴在一棵小树的地方又看见那人沿着河岸扒开树木往前走的踪迹,他的脚印也比任何一个体重非常非常重的胖子留下的脚印要深得多,于是他又想到那一切:在漆黑的夜晚在荆棘丛里在争分夺秒地令人头昏眼花的无可挽回的逃遁中扛着一个不该由人来背的负担时的痛苦、绝望与急切:这时候他听见更远处折断树枝抽打灌木的声音接着是骡子的蹄声然后是老高里的叫喊声又是一个巨大的响声那该是骡子走了上来再接下去便是一片混乱:老人的喊声与叫骂声狗的吠叫人的鞋子踢在狗的肋骨上发出的嘭嘭声:但他们没法走得更快了,他们胡乱地一路抽打撕扯着那扯住他们不放的纠缠不清的荆棘最后终于走了过来可以往渠里看了,看见那用不容易黏结的沙土新堆起来的土冢两只狗已经在土冢上刨了起来而老高里还对它们又踢又骂,接着除了那两个黑人他们大家都下到河渠里去了。
“住手,高里先生,”县治安官说,“这不是文森。”可那老人似乎没听见他讲的话。他似乎并不知道他身边还有别人;他甚至似乎忘记他为什么在踢那两条狗:忘记了他本意只是要赶开狗不让它们到土冢上去,即使在狗已经离开了土冢只是在拼命地想躲开他逃出河渠到安全的地方他仍然用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跳跃着另一条腿抬了起来准备踢出去,在县治安官抓住他那只独臂拦住了他以后他还是对那些狗又踢又骂。
“看看这土,”县治安官说,“难道你看不出来?他简直没花时间去埋他。这是第二座坟,他当时很慌张,天快亮了而他得把他藏起来?”他们大家现在都看见了——紧挨着河岸下面的新土堆成的小圆丘,它上面的河岸上是铁锨留下的凶狠的高高低低的印迹仿佛他像用斧子那样用铁锨的边刃使劲地砍那河岸(又一次:他想到:那绝望那急切那疯狂的跟巨大而繁重有着难以忍受的惰性的大地赤手相向的搏斗)一直到足够的沙土松散地崩落下来盖住了他得掩盖的东西。
这一次他们连铁锨都不需要。尸体并没有埋好;狗已经把他刨出来了,而他现在真正认识到那急切与绝望的严重程度:那绝望的在时间上破产的人甚至没有时间来掩盖他绝望的证据和他急切的原因;他和艾勒克·山德(即使他们两人以疯狂的速度拼命地干)是在两点钟以后才把坟又填了起来:因此等凶手(不仅仅只有一个人而且从头一天太阳下山的时候起就已经搬掉过六英尺深的土而且又把它装回去)把第二具尸体挖出来再把土填回到坟堆去的时候天一定已经亮了也许比天亮时分还要晚,太阳看着他第二次骑着牲口下山来到小河;晨光注视着他把尸体胡乱地扔在河岸突出部分的下边然后拼命地从岸上乱劈乱砍以便弄下一定的沙土把尸体暂时盖起来不让人看见那狂乱的绝望跟一个已为人妻的妇人拼命用晨衣遮盖情人遗忘的手套时的心情不相上下:——(尸体)脸朝下躺着,他们只看得见他那被砸碎的后脑,后来老人弯下腰用他的独手把他的脑袋硬翻了过来。
“是咯,”老高里用他那高亢轻快能传得很远的声音说,“这是那个蒙哥马里,不是才见鬼呢。”说着他像一个突然蹦出来的钟表弹簧一样轻便敏捷地挺直身子又对着狗喊了起来:“嗨,伙计们!快找文森!”接着舅舅也高声喊叫要让大家听见他讲的话:
“等一等,高里先生。等一等,”接着对县治安官说,“他是个傻瓜只是因为他没有时间,并不是因为他真是个傻瓜。我就是不相信会两次——”他东张西望,眼珠四下乱看。接着他定睛看着那对双胞胎。他厉声问:“流沙在哪儿?”
“什么?”双胞胎中的一个说。
“流沙,”舅舅说,“这条河的流沙区。在哪儿?”
“流沙?”老高里说,“那兔崽子,律师。把一个人放在流沙里?把我的儿子放在流沙里?”
“别说了,高里先生。”县治安官说。接着对双胞胎说:“说啊?在哪儿?”
但他先回答了。他在一秒钟前就想说了。现在他说出来了:“在桥边上。”接下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说:但说了也无关紧要——“这一次倒不是艾勒克·山德。是棒小伙子。”
“在公路桥#下边##,”双胞胎纠正道,“一直就在那里。”
“噢,”县治安官说,“哪一个是棒小伙子?”他正要回答:突然老人似乎忘了自己有匹牝马,他飞快地转身在别人还没有动脚前就已经跑了起来甚至在他自己还没有动脚前就跑了起来,对着那站不住脚的沙土奔跑了几步在大家看着他的时候又转过身子,他以跃上牝马的那种猫一般的灵活一只手连滚带爬地冲上了陡峭的河岸在别人还没有上河岸前(除了那两个黑人,他们根本没有离开过河岸)就已经跌跌撞撞横冲直撞地跑得无影无踪。
“快骑上,”县治安官对双胞胎说,“追上他。”但他们没骑上牲口。他们横冲直撞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一个双胞胎跑在最前面,其余的人和那两个黑人乱哄哄地跟在后面冲过荆棘和灌木,沿着小河往回跑钻出丛林奔向开阔的桥边路下的公路用地;他看见棒小伙子差一点滑到水里后来抵住站稳过程中所留下的痕迹,看到涌过来的水撞击地面水泥做的护墙然后形成窄窄的一行向前流动的溪流,靠近他那边的溪流并无明确的界限而是像牛奶一样顺理成章地纯洁无邪地没有表面痕迹地融入那一大片潮湿的沙地;他踩了一下跃过横躺在河岸边沿的一根长长的柳树干上面裹着一层薄薄的干沙有三四英尺长就像你把一根棍插进一桶或一缸油漆里的那种样子,就在县治安官对着前面的双胞胎大喊“你,抓住他!”的时候他看见老人一跃而起脚先离开河岸没有泥浆乱溅没有任何骚动只是继续向前不是穿过那平淡无奇的空间而是越过它仿佛他并不是跳进某样东西而是越过悬崖或窗槛突然停顿既不摇晃也不颠簸只是半隐半现:只是固定着纹丝不动好像他的大腿从腰部被大镰刀一下子砍掉了,只留下他的躯干直挺挺地插在不动声色的深不可测的牛奶似的沙地里。
“好啦,孩子们,”老高里喊道,嗓门轻快声音传得很远,“他在这儿。我正站在他身上呢。”
双胞胎中的一个从骡子身上解下绳子做的缰绳又从牝马身上解下皮缰绳和捆马鞍的肚带两个黑人用铁锨当斧子砍柳枝其余的人拖来别的杂木枝干和他们能够得着或找得到或拽得下来的任何东西现在两个双胞胎和两个黑人(他们脱下来的鞋子都放在岸上)都下到沙地,从山上持续不断地传来松柏树林无休止的强壮的涛声但还没有别的声音尽管他竖起耳朵对着路的两边使劲地听不是为了死亡的尊严因为死亡并没有尊严但至少是为了对死亡表示应有的礼貌:每个人在留下的腐尸得到掩埋避免奚落和耻辱以前有权利受到礼遇,这种权利虽然用处不大但至少还是应该表示一点点这种礼貌的,尸体现在出来了脚先出现,像绞架似的绑在一根横档上随着那粗野的工具又拉又拽尸体渐渐地摆脱了神秘莫测的吸力终于随着轻轻的爽快的噗的一声(就像也许在睡觉时咂一下嘴唇所发出的声音)脱离了沙土,那平淡无奇的沙土表面一点变化都没有:一个淡淡的微波般的皱纹已经在隐却接着就消失了很像一个秘密的正在消失的浅笑的尾声,现在尸体放在岸上了他们大家围着它站着而他更加使劲地仔细倾听甚至怀着凶手本人的那种疯狂的迫切心情向着道路的两个方向仔细倾听然而仍然什么都没有:只听到分辨出别人显然早就听出来的自己的声音,他看看老人像那柳树枝一样从脚到腰薄薄地沾了一层同样的沙子,看着老人低头看看那尸体,他的脸扭曲起来,上嘴唇向上翻转起来,那瞪大着的毫无生气的瓷器般的眼睛,那粉红色的没有血液的假牙的牙龈:
“哎呀,加文舅舅,哎呀,加文舅舅,咱们把他搬走吧,别留在这路上,至少把他搬回树林里——”
“沉住气,”舅舅说,“他们大家早就过去了。他们现在都在镇上了。”他还是看着老人弯下腰开始用那一只手笨拙地抹去沾在尸体眼睛鼻孔和嘴巴里的沙子,那手在做这件事时显得奇怪而僵硬尽管在暴力行动时:在解开又系上衬衣扣子拿手枪的把和扳撞针时是那样的柔软灵活:然后那手缩了回来开始去摸裤子的后兜可舅舅已经拿出一块手绢并且递了过去但这也已经来不及了老人跪下一把扯出衬衣的后襟俯身向前使之更接近一点,用它擦拭或比画着擦死者的脸又弯下腰试图把脸上的湿沙子吹掉仿佛他忘记了沙子还是湿的。后来老人又站起身子用仍然没有真正变化的高亢平淡而传得很远的嗓门说:
“怎么样,县治官?”
“那不是路喀斯·布香干的,高里先生,”县治安官说,“杰克·蒙哥马里昨天出席了文森的葬礼。埋文森的时候路喀斯·布香已经并在镇上我的监狱里了。”
“我没在谈杰克·蒙哥马里,县治官。”老高里说。
“我谈的也不是杰克·蒙哥马里,高里先生,”县治安官说,“因为并不是路喀斯·布香的老式的点四一毫米口径的柯尔特左轮手枪杀死文森的。”
他看着他们想#别!别!别说出来!别问!##有一瞬间他相信老人不会问了因为他站着面对县治安官但并不看着他因为他带皱纹的眼皮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但只是像有些人看脚边上某样东西时的神情所以你很难确切地说老人是闭上眼睛还是在看他跟县治安官之间地上的东西。但他错了;眼皮又抬起来了老人冷峻的浅颜色的眼睛又看着县治安官;他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九百零一个人中有九百人会觉得那声音听起来挺高兴的:
“那杀文森的是什么东西,县治官?”
“一把德国的鲁格尔自动手枪,高里先生,”县治安官说,“就像巴迪·麦卡勒姆在年从法国带回家又在那年夏天用来换了一对逮狐狸的狗的那种手枪。”
他想着这时候眼皮又该合上了但他又错了:只不过老人自己灵便而有力地转过身子,已经在行动了,已经不容分说地大声地说起话来,口气里不容许任何反对或争辩,连这样想一下都不可能:
“好吧,儿子们。咱们把咱们家的孩子放上骡子带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