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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墓的闯入者》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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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们开车送哈伯瑟姆小姐回家,开到镇边穿过那密集丛生未加修剪的杉柏丛林来到那未上油漆的带圆柱的门廊她在那里下了车走进屋显然没有停留便穿过屋子因为他们立即听见她在屋后某个地方喊叫某人——也许是那个老黑人莫莉的兄弟路喀斯的妻舅——她的嗓门很大由于缺少睡眠和疲劳而有点费劲和尖细,然后她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挺大的薄纸板盒子里面装满了好像是洗过但还没熨过的衣物和长长的没有样子的纠结在一起跟绳子似的长袜子又上了汽车他们又开回广场穿过那些清新宁静的清晨的街道:那些从前杰弗逊时代奠基的高大古老而破损不堪的木头房子都像哈伯瑟姆小姐的房子一样坐落在蓬乱的不加修剪的草坪深处草坪上长着古老的大树和大多数五十岁以下的人都不知道具体名称的块根纠结带有香味的开花的灌木就连生活在这些房子里的孩子都觉得其中仍然凝聚着女人的阴影,仍是处女的老太婆和寡妇们在七十五年以后依然在等待那姗姗来迟的电报报告她们关于田纳西州弗吉尼亚州和宾夕法尼亚州的战役的情况,这些房子不再面对街道而是越过那些比它们小两辈的整齐娇小新式的一层楼平房的肩膀窥视街道新房子是在佛罗里达和加利福尼亚设计的配有相应的汽车房坐落在有着修剪好的草地和千篇一律的花坛的匀整的土地上,在二十五年前做一块体面的房前草坪都被认为有点小的地方现在能有三四幢这样的房子现在可以说是个居民小区了,在那些房子里富裕的年轻夫妇每家都有两个孩子每家都有(一旦买得起的话)一辆汽车还有乡村俱乐部和/或桥牌俱乐部的会员身份青年扶轮社和商会的会员证还有用于烹调冷冻和清洁的注册了专利的家用电器以及开动这些机器的干净利落戴镶花边帽子的黑人女佣她们一家又一家地互相打电话聊天而那些穿凉鞋长裤脚趾头涂了指甲油的妻子们抽着沾有唇膏的香烟拿着购物的大包小包在食品连锁店和杂货连锁店里流连徘徊。

或者原来就是这样也应该是这样;要是星期天的话,她们可以过上一个没有人来为她们打开和关闭轰鸣的吸尘器给炉子拧开开关点上火的日子,可以接受这一天为休息日放假日或者是个受洗野餐或大葬礼等特殊的日子可这是星期一,新的一天,新的一周,休息以及填补空暇和克服无聊的需要都过去了,孩子们精神饱满地要去上学丈夫和父亲们要去商店或办公室或站在西部联合电报公司的办公桌前等候每小时一次的关于棉花行情的报告;于是早饭必须提前那嘈杂混乱的出行前的忙碌也必须提前可她们至今还没见着任何黑人——没有那些弄直了头发浓妆艳抹穿着从邮购商店买来的新潮而艳丽的服装进了白人厨房才肯戴上哈波氏百货商店的帽子和围裙的年轻黑人也没有那些身穿家制的长及脚踝的印花棉布和方格布裙衫的一年到头都穿着长长的朴素的家制围裙以至这围裙不再是身份的象征而成了件衣服的年纪老一点的黑人,甚至没有现在应该在草坪割草修剪树篱的黑人男人;甚至没有(现在他们正在穿过广场)应该在用水管冲洗人行道打扫人们扔弃的星期日的报纸和空烟盒的城市环卫部门的人员;穿过广场来到监狱舅舅也下车跟哈伯瑟姆小姐一起走上台阶走进那仍然敞开着的大门他看见里盖特的没人坐的椅子依然斜靠在墙上接着他又一次使劲把自己从那漫长而柔和的无始也无终的潮水般涌过来的黑暗的睡意中挣扎出来又一次发现时光并未流失舅舅还在把帽子重新戴到头上并且转身顺着车道走下来回到汽车前。后来他们在家门口停了下来艾勒克·山德已经下了车绕过墙角消失了,他说:

“不嘛。”

“要去的,”舅舅说,“你必须上学去。或者,更合适一点是上床去睡觉。——对。”舅舅忽然说:“还有艾勒克·山德。他今天也必须待在家里。因为这件事不能跟人说,在我们完事以前一个字都不能说。你明白吗?”

可他并没有在听,他跟舅舅讲的根本是两码事,即便在他又说一遍“不”的时候舅舅已经下了车转身朝房子走去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他然后站着看了他好半天才说:

“我们这样谈话有点颠倒了个儿,是不是?应该是我问你我能不能去。”因为他在想他母亲,并不是才想起她因为五分钟前他们穿过广场时他已经想到她了其实最简便的办法是在那儿下舅舅的车去坐进县治安官的汽车并且就待在里面一直到他们做好准备要去那教堂的时候他当时也许想到应该这么做而且要不是他那么累被扫了兴致又困得晕晕乎乎他可能就这么做了他知道这一次即使他精神饱满他也对付不了她;他在十一个小时里已经干了两次,一次是偷偷摸摸的另一次完全是靠突如其来靠快速行动也靠好多人的快速行动,这个事实注定他现在会更加全面地失败和溃退:思忖着舅舅在面对那样机动灵活而又无法平息的进攻时去谈论什么上学睡觉实在是头脑幼稚而简单,这时候舅舅又一次看出他的心思,站在汽车旁低头看了他一阵子充满同情但毫无希望尽管他是个五十岁的单身汉而且已经有三十五年不受女人控制的历史,舅舅知道也记得她将怎样立即运用他的上学和他的疲乏作借口而且不会马上抛弃这些借口;她不会听取他待在家的正当有理的理由也不会听取他外出的理由——无论是公民的责任还是简单的正义是人道博爱还是为了挽救生命或者甚至是为了他自己不道德的灵魂的安宁。舅舅说:

“好吧。来。我去跟她谈谈。”

他挪动身子,下了车;他突然平静地说,不是出于对没有希望的惊讶而是对一个人能真正忍受无边的绝望而感到惊讶:“你不过是我的舅舅。”

“我比这还不如,”舅舅说,“我只不过是个男人。”舅舅又一次懂得了他的心思:“好吧。我也试着跟巴拉丽谈谈。那里是同样的情况;母性似乎没有什么在肤色上的差异。”

舅舅也可能在想你不仅不可能打败她们你甚至还不可能在她们转移阵地以前及时找到战场承认失败;他想起来了,现在算来该是两年前的事了,他总算进入高中橄榄球队,换句话说,他赢得了或者是被选中了在一场外地比赛里担当一个位置因为那正规的队员在训练中受了伤或者成绩下降了或者也许是因为他的母亲也不让他去,反正有点原因,他忘了究竟是为什么了因为他那个星期四和星期五都忙着绞尽脑汁却想不出办法如何告诉母亲他要去莫茨镇在正规的球队里打球一直到最后的时刻他非得对她说点什么,于是他说了:说得很糟糕:而且由于父亲正好在场而经受住了虽然他原来并不是那么策划的——并不是他不会这么做的,而是因为他当时羞愤交加外加羞愤引起的羞耻(一度对着她大哭大喊:“我是你的独生子,难道这是球队的过错?”)把他弄得忧虑不堪困惑不堪而没有想到可以这么做并且在星期五的下午跟着球队出发了他想象他当时的感受一定跟士兵挣脱母亲约束的手臂为某个不光彩的事业去作战时的感觉一模一样;要是他倒下了她当然一定会为他悲伤要是他没有倒下她还是会又一次端详他的面庞但他们之间将永远存在那不可磨灭的古老的四季常青的多年生的阴影:于是,那星期五整整一夜他躺在陌生的床上努力想入睡时和第二天上午等待比赛开始时他一直想他不来也许对球队更好一些因为他可能思想负担太重了当不了好队员;终于第一声哨子吹响球赛进行到他被压在两队人马的最底层,球紧紧抱在胸前嘴巴和鼻孔都沾满了划球门线的白灰他忽然在所有的声音中听出来认出来那个尖利的胜利的好杀的嗓音,他终于爬了起来喘过气来能呼吸了他看见她在人群的最前面不是坐在大看台上而是在小跑着的人群中甚至沿着边线随着球的运动而来回奔跑,后来那天黄昏在返回杰弗生的路上在小汽车里他坐在前排坐在那雇来的司机的边上他母亲和另外三个球员坐在后座她的声音跟他要是说话的话一样骄傲平静不带怜悯:“你的胳臂还疼吗?”——走进门厅,只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以为她还会站在前门里边还会松散着头发穿着睡衣而他自己在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以后还是会走回到那没有停顿没有被打断的哭兮兮的抱怨的情景中。然而没想到是他父亲人还没有从餐厅走出来就已经大喊大叫而且没完没了尽管舅舅几乎对着他的脸也喊了起来:

“查利,查利。该死的,你不能等一下吗?”只是在这个时候,他母亲穿戴整齐,精神抖擞忙碌而又不忙乱地从后面,从厨房走进门厅,并没有提高嗓门就对他父亲说:

“查利。回去吃你的早饭。巴拉丽今天早上不舒服,不想花一天的时间做正餐。”接着转向他——那深情的永远存在的熟悉的面孔他认识了一辈子所以他既没法描绘得让陌生人认出来也不可能从任何人的描述里辨认出来,现在这面孔只是精神抖擞很平静,甚至有点心不在焉,那抱怨只不过是抱怨一种古老的经常使用其废话的习惯:“你还没有洗脸。”甚至没有停下来看他是否跟在她身后,便向前上楼进入了盥洗室,甚至打开水龙头把肥皂放在他手里然后就站在一旁抖开毛巾等待着,那熟悉的面孔带着熟悉的惊讶抗议焦虑和驳不倒的谴责在他这一辈子里每当他做了一件使他离婴儿时期离童年时代又远了一步的事情的时候那面孔就会出现这种神情:在舅舅给他那匹有人已经调教得能越过十八和二十四英寸的高度的设得兰矮种马的时候在他父亲给他第一把能装真正的火药的枪的时候在马夫开着卡车把棒小伙子送来而他第一次骑上去的时候棒小伙子后腿直立她尖声喊叫而马夫的声音平静地说:“它这种样子的时候要使劲打它的脑袋。你不想让它往后倒压着你的话。”但脸部的肌肉只是由于心不在焉和长期的使用习惯而形成了老一套的表情正如她的嗓门由于心不在焉和长期的使用习惯选择了那用旧了的没有内容的抱怨因为现在里面有了别的含义——跟那天下午在汽车里她说:“你胳臂现在一点都不疼了,是吗?”的情况完全一样也类似另外一天下午父亲回家发现他骑在棒小伙子身上让它越过场院里水泥做的水槽而母亲靠在栅栏上看着父亲由于宽慰和愤怒大为恼火而母亲这时候说话却很平静:“为什么不行?这水槽还没有你给他买的并不结实的根本没有钉好的栅栏那样的东西高呢。”因此,尽管他困得迷迷糊糊他还是听出来了转过湿淋淋的脸和手惊讶而难以置信地对她喊:“你也要去!你不能去!”接着尽管他困得迷迷糊糊他还是意识到任何人在任何事上对她用“不能”两字实在是天真得发蠢于是他打出最后一张救命的王牌:“要是你去的话,我就不去了!你听见了吗?我不去了!”

“把脸擦干,把头发梳一梳,”她说,“然后下楼喝你的咖啡。”

还有这一套。巴拉丽显然也没问题;因为他走进餐厅时舅舅在门厅打电话,他还没有坐下来他父亲已经又大吼大叫起来:

“该死的,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以后不许再——”

“因为你也不会相信他的,”舅舅边从门厅进来劝说,“你也不会听的。那得是一个老太太和两个孩子,才会不要原因就相信真理,就是因为那是真理,一个处于困境值得怜悯和信任的老人诉说的真理,对着一个能够怜悯他的人即使没有人真正相信他。你一开始也不相信,”舅舅对他说,“你什么时候才真正开始相信他了?在你打开棺材的时候,对吗?我想知道,你明白吗。也许我还没有老得不会学习了。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他说。因为他并不知道。在他看来他似乎一直都知道。可又似乎他从来没有相信过路喀斯。接着他觉得这事情似乎根本没有发生过,又一次没有动作就把自己从那长长的深深的睡眠的深渊里挣扎出来但现在时间还是稍稍过去了一点,他至少赢得了那么一小会儿,也许足够清醒一阵子就像那夜间开卡车的司机吞的药片一样没有衬衫纽扣那么大但里面浓缩了足够的药力能使他清醒地到达下一个镇子,因为母亲现在在房间里生气勃勃而又很平静,重手重脚地把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要是巴拉丽这么放的话她会说巴拉丽笨手笨脚把咖啡都溅了出来:正是因为这杯咖啡,父亲和舅舅都不去看母亲,相反他父亲大叫起来:

“咖啡?这该死的是干什么?在你最后同意让加文给他买那匹马时我以为我们大家一致同意他在十八岁以前不能要咖啡连一勺咖啡都不能喝。”而母亲根本没有听用同样的手和同样的方式半推半搡地把奶壶和糖罐放到他的手边而且已经转过身往厨房走,她说话的声音并不真正很慌忙和不耐烦:只是很轻快地:

“喝了它。我们已经晚了。”现在他们第一次看着她:穿戴整齐,甚至连帽子都戴好了,另外一只胳臂挎一只草篮子从他记事起她一直从这篮子里拿出他的他父亲的和舅舅的长袜短袜来缝缝补补。虽然舅舅最初只看见那顶帽子一时间似乎跟他在盥洗室里一样感到吃惊吓了一大跳。

“麦琪!”舅舅说,“你不能!查利——”

“我并不打算去,”他母亲说,并没有停下脚步,“这一次你们男人得去挖坟。我要去监狱。”她现在已经在厨房了只有她的声音传过来:“我不打算让哈伯瑟姆小姐一个人坐在那儿让全县的人呆头呆脑地看着她。我帮巴拉丽计划好正餐的事情我们就——”但不是消失消逝:而是停止说话,不说了:因为她已经不再把他们放在心上了虽然父亲又作了一次努力:

“他得去上学。”

但连舅舅都不再听了。“你可以开尤妮丝小姐的卡车,对吧?”舅舅说,“今天不会有黑人学校让艾勒克·山德去上学,所以他不可能把卡车停在监狱那里了。即便黑人学校还上课,我怀疑巴拉丽在一周之内会让他走出前院。”接着舅舅似乎连父亲的话都听见了或者至少决定回答他:“而且也不会有什么白人学校,就算这个孩子没有听路喀斯的话,那话我不想听,就算他没有听哈伯瑟姆小姐的话,她的话我没去听。嘿?”他说,“你能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不睡着吗?不过我们上路以后你可以打个瞌睡。”

“是的,舅舅。”他说。于是他喝了咖啡,那肥皂和水和硬毛巾让他清醒得足以知道他不喜欢咖啡也不想喝但没使他清醒到可以选择最简单的办法来对付它:也就是不去喝它:他尝了尝啜了一口然后往里面又加些糖直到两样东西——咖啡和糖——都失去原来的味道变成让人恶心的奎宁似的甜得发腻的混合物最难吃的咖啡和最难吃的糖终于舅舅说:

“该死的,别这么做。”起身去了厨房拿来一锅热过的牛奶和一个汤碗把咖啡倒进碗里再把热牛奶倒进去然后说:“来吧。忘了它。就一口气喝了它。”于是他喝了起来,两手端着碗好像从葫芦里喝水那样几乎没有品出什么味道这时候父亲稍稍往后靠在椅子上看着他还说着话,问他艾勒克·山德究竟有多害怕他是不是比艾勒克·山德更害怕只是他的虚荣心使他不肯在一个黑人面前表露出来,说老实话,要不是哈伯瑟姆小姐硬赶着他们,他们两个都不会在黑夜里去碰那坟墓甚至没有足够的勇气把花拿起来:舅舅打断他的话:

“艾勒克·山德当时甚至还告诉你那坟已经给人慌慌张张地动过了,对吗?”

“是的,舅舅。”他说,舅舅说: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舅舅。”他说。

“我很高兴艾勒克·山德在黑夜里不能完全分辨清楚,没有说出那个骑着骡子前面驮着样东西下山来的人的名字。”于是他想起来了:他们三个人都在想那个名字但没有一个人说了出来:只是站在那墓穴看不见的黑黝黝的大口的上面,彼此都互相看不清楚。

“填起来。”哈伯瑟姆小姐说。他们照她说的做了,挖松的泥土(现在是第五次了)翻下去要比挖上来快多了尽管在稀稀落落的月光下好像总也干不完似的而松柏在没有风的情况下不断地发出声响仿佛是巨大的不会减弱的嗡嗡声不是在表示惊讶而是表示注意、观察、好奇;不介意道德范畴,冷眼旁观,不介入但又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把花放回去。”哈伯瑟姆小姐说。

“这要花很多时间。”他说。

“放回去。”哈伯瑟姆小姐说。于是他们照办了。

“我去牵马,”他说,“你和艾勒克·山德——”

“我们都去。”哈伯瑟姆小姐说。于是他们收拾好工具和绳子(他们也没有再用手电),艾勒克·山德说“等一下”摸索着找到他用来当铁锨的木板一直拿着直到他把它放回教堂的底下而他解开系着棒小伙子的绳索又扶住马镫但哈伯瑟姆小姐说:“不。我们牵着它。艾勒克·山德紧跟在我后面走,你牵着马紧跟在艾勒克·山德后面走。”

“我们可以走得快一点——”他又说而他们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那瘦削笔直的体形,那身影,那顶在任何人头上都不会像是帽子而在她脑袋上就跟在他祖母头上一样十分般配的完全不像任何别的东西的帽子,她的声音并不响,比呼吸的声音响不了多少,好像她根本没有动嘴唇,不是在跟人说话,而是在喃喃自语:

“这是我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也许我们都应该走在中间。”他说,声音很大,太大了,比他打算的甚至想要用的声音要大上一倍;这声音会传出好几里地,特别会传遍整个已经毫无希望地被无休止地咝咝声所惊醒的所惊动的乡村巴拉丽也许会说而老艾富拉姆肯定会用还有路喀斯也会说那是松柏的“赞叹”声。她现在在看着他。他可以感觉到她的目光。

“我永远没法跟你母亲做解释,但艾勒克·山德根本没有必要上这儿来,”她说,“你们俩都踩着我的脚印走,让马走在最后。”说完她转过身朝前走虽然这样走有什么好处他并不知道因为在他看来“埋伏”一词的意思是“从侧面,从旁边”。他们又那样成单行走下山来到艾勒克·山德把卡车开进树丛里的地方:他想#要是我是他的话,这就是埋伏的地方##,她也想到了;她说:“等一等。”

“要是我们不待在一起的话你怎么能老站在我们的前面?”他说。这一次她甚至没有说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办法只是站在那里于是艾勒克·山德从她面前走过走进树丛把卡车发动起来倒出树丛掉转过来让车头朝着山下,让马达转动着但没有打开车灯而她说:“把缰绳缠起来让它走。难道它不会自己回家吗?”

“我希望如此。”他说。他上了马。

“那把它绑在一棵树上,”她说,“我们见了你舅舅和汉普敦先生就马上回来找它——”

“那我们大家都可以看见他骑着马或骡子下山来,前面还赶着一匹马或者那头骡子。”艾勒克·山德说。他让马达转动得快一些然后又让它慢了下来。“来吧。上车吧。他要不就在这儿看着我们,要不就不在这儿。要是他不在的话,我们大家就没事了,要是他在的话,他也等了太久了,因为他让我们回到了卡车这儿。”

“那你就骑着马紧跟在卡车后面,”她说,“我们开得慢——”

“不,”艾勒克·山德说;他把身子探出车外,“你走吧;反正我们到了镇上还是得等你的。”

于是——他不需要敦促——他让棒小伙子下山,只是把它的脑袋抬起来;卡车的车灯亮了起来车开动了棒小伙子刚一上平地在还没到公路的那一小段路上就想奔跑但他勒住了它领它上了公路,卡车下山到平地时车前的灯光向前向外呈扇形于是他放松了缰绳,棒小伙子开始奔跑,像往常一样把马嚼子弄得咯咯直响,像往常一样以为它只要把马嚼子再吐出来一次它就能把嚼子向前推得能用牙齿咬住,卡车的灯光也转向公路时它还在奔跑,它的蹄子在桥面沉闷地响了八下他俯身迎着黑暗的强劲的风纵马奔跑,在头半个英里的路程里,根本看不见那亮着的车灯的灯光终于他让马放慢速度改成在坚硬的路面上大步走的步伐又走了大约一英里卡车才赶了上来超过他们红色的尾灯闪烁着向前然后消失了不过至少他已经走出松柏树林,摆脱了那影影绰绰的从高处俯视的既不关心又决不忽略的对周围说:看啊。看啊的咝咝声:但它们还是在某个地方这么说着它们肯定已经说了很长的时间使所有第四巡逻区高里家的英格伦姆家的沃克特家的弗雷泽家的还有所有的人现在都已经听见了因此他用不着去想了于是他现在不再去想了,这一切都在他想起来的那一刹那间,从碗里喝下最后一口咖啡把碗放下这时候父亲多少有点从桌子边蹦了起来,椅子往后摔了出去,椅子腿在地板上乒乓乱响,他说:

“也许我最好还是去上班。你们大家扮演警察和强盗的时候还得有人挣点钱买粮食。”他说完走了出去,显然咖啡对他称之为思想过程或者总而言之人们称为思想的过程起了点作用因为他现在明白他父亲为什么要这种样子——那气愤也是事情过后的宽慰总要用某种方式表现出来他选择生气不是因为他会禁止他去而是因为他自己没有这个机会,那装出来的对他和艾勒克·山德的勇气的不屑一顾的挖苦与非难其实是对他们在黑暗中打开坟墓和对哈伯瑟姆小姐的意志力表示一样的惊讶,——事实上他还明白了为什么会有把整个事件说成是幼儿园的捉迷藏游戏这种十分苛刻的诽谤行为:这也许不过是男人运用的一种方式表示拒绝承认他像舅舅说的那样已经长大得可以自己系裤子了因此他不去理会父亲,听见母亲快要从厨房里走出来便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忽然他想到咖啡比他了解的要厉害得多但没有人警告过他咖啡会像可卡因和鸦片那样使人产生幻觉:看着注意着父亲的喧闹与喊叫如被吹走的烟或雾气由于渐渐地远去了消失了,不仅显示而且表露那个孕育他的人正隔着没有桥梁的生育之深渊在回头看他不仅带着骄傲而且带着羡慕;舅舅的那种容不得自己的工于言辞的自我鞭挞才是虚假的他父亲在品尝那真正的辛辣的无可挽回的生逢其时的苦果,他生得不是太早就是太晚不可能在十六岁时在黑夜里策马奔驰十英里去挽救一个老黑鬼的倔强而不友好的颈脖。

但至少他醒了过来。咖啡好歹起了这个作用。他还想打瞌睡只是现在他不可能了;他有睡觉的欲望但他现在得跟清醒做斗争。现在已经过了八点钟;他打算把哈伯瑟姆小姐的卡车从路边开走时县里的一辆送孩子上学的校车开了过去,街上很快就会充满对星期一来说精神太饱满的拿着书本和装有课间午餐的纸口袋的孩子在校车后面是一长串川流不息的沾满了乡下的泥土和灰尘的小汽车和卡车在他设法插进车流以前舅舅和母亲可能早就已经到了监狱因为星期一是在广场后面的销售棚里举行牲畜拍卖的日子,他看得见他们,没有人的小汽车和卡车像猪食槽前的猪崽密密麻麻地挤在县政府大楼前的人行道的路缘拿着牲畜交易人的手杖的男人并不停留而是径直穿过广场沿着小巷走到销售棚嘴里嚼着烟叶和没有点燃的雪茄烟从一个牲口圈走到另一个牲口圈在牲口的粪便和药水的强烈的阿摩尼亚气味里在小牛的嚎叫和马与骡子的喷鼻息和跺蹄子的声响中在二手大车犁杖工具枪支马具和钟表之间走动着只有女人(极少几个女人因为牲畜买卖日跟星期六不一样主要是男人的日子)还留在广场上和商店里因此广场本身除了停放的汽车和卡车显得空荡荡的一直到中午时分男人们才回来跟她们在咖啡馆和饭馆里待上一个小时。

这时候他猛地一激灵,这一次不是本能的反应,也不是从睡眠中惊醒而是从幻想中清醒过来,他自己把受催眠状态从屋子里带到大白天明亮而强烈的太阳光下,甚至就在开卡车的时候,昨天晚上以前他根本不认识这辆卡车可现在它跟铲土的沙沙声或铁锨碰撞松木棺材的声音一样成为他的记忆经历和呼吸的不可驱散的一部分,穿过了一个海市蜃楼的真空其中不但并不存在昨天夜里这个时空而且也没有星期六,现在想了起来仿佛他只是在这一时刻才看到校车里没有孩子只有大人跟在校车后面的一长串的小汽车和卡车以及在他插进车流时跟在他后面的小汽车和卡车里也只有大人,即使在牲畜拍卖日的星期一其中至少有几辆应该载有黑人(星期六他们会把至少一半的平坦的空地挤得水泄不通,男人女人和孩子穿戴着廉价的质量不高的华丽的衣服进城来),现在却连一张黑脸都没有。

街上没有一个要去上学的孩子,虽然他并没有仔细听但还是听见舅舅打电话知道警长来电话问今天学校上不上课舅舅说要上的,现在他可以望见广场了又看见三辆本来是为了用来把县里的孩子送到学校去、但被它们的主人—承包人—司机在星期天和节假日变成收费交通工具的黄色的大轿车然后看见了广场和那些跟往常一样也应该如此停放着的小汽车和卡车但广场本身完全不是空荡荡的:没有男人的人流朝牲口圈走去也没有女人走进任何商店因而在他把小卡车停在路缘舅舅的汽车后面时他看见那可以看见的地方感觉到那没有喧闹和骚动的地方,一个滞重沉闷的嗡嗡声响充斥广场,就像人群在游艺场中间或橄榄球场上挤得往外涌,人们挤到街上成群地挤在监狱对面的路边上以至于队伍的头已经到了他昨天站过的努力不引人注目的铁匠铺子的另一边仿佛他们在等待一支游行队伍(而且几乎站到了马路中间使那些仍然川流不息的小汽车和卡车只好绕过他们前进,一堆十来个人好像是站在观礼台上的人群,在他们的中心他认出了镇警察局长的带警徽的官方的帽子,平时在今天这个时候他已经站在学校门口在拦住车辆让孩子们过马路,他不用回忆就想起来警察局长姓英格伦姆,一个进城来的第四巡逻区的英格伦姆,就像有些第四巡逻区的不守本分的子弟有时偶尔也会娶个城里的姑娘然后变成理发师和法警和守夜人正如某些日耳曼人的小诸侯会从他们的勃兰登堡的山区里走出来跟欧洲王位的女继承人结婚)——都是那些男人和女人但没有一个孩子,那饱经风霜的乡下人的面孔和给太阳晒得黝黑的脖子和手背,那干净的退了色的没有领带的土色的衬衣和裤子和印花布裙把广场和街道挤得满满的仿佛那些店铺都关了门上了锁,甚至并不凝望那单调的监狱的正面和那唯一的带铁栅的已经有四十八小时没有人也没有动静的窗户,只是聚集在一起,密集在一起,没有期待也没有期望甚至注意力都不很集中只是像在剧院里大幕还没拉开前的那种准备安顿下来的状态:于是他想道,原来如此:是个节假日:本来节假日是孩子们的日子只不过这儿颠倒过来了:突然他意识到他完全错了;这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星期六而只是对他们来说尚未发生的昨天晚上,不仅他们对昨天晚上毫无了解而且没有人,连汉普敦都不可能已经告诉他们因为他们会拒绝相信他;于是某个类似掠过小鸡眼睛的物体或面纱一种他根本不知道有其存在的东西突然嗖地一下从他自己的眼前飞走而他第一次看见了这些人——还是那同样的饱经风霜的仍然几乎是心不在焉的面孔还是那同样的退了色的干净的棉布衬衣和裤子和裙子但现在没有人群在等待大幕升起去看舞台上的幻想而是法庭上的那一个人在等待治安官的官员喊请注意请注意请注意本庭法官驾到;甚至没有不耐烦,因为那判决的时刻还没有到来,不是对路喀斯·布香的判决,他们早就已经判他有罪了,而是来看对第四巡逻区的判决,不是来看他们所谓的正义得到主持甚至也不是为了看到惩罚得到执行而是来为了保证第四巡逻区不至于失去那白人的高贵的身份。

因此他已经停下卡车并且下了车而且已经开始奔跑的时候突然收住脚步:出于某种尊严某种骄傲想起了头天晚上他促成了并且在某种程度上领导了反正协助完成了一件所有负有责任的大人都没看到其价值,更看不到它的必要的事情,还出于某种谨慎想起了舅舅说过没有事情能足以使一群乌合之众行动起来所以也许让一个孩子跑到监狱就足够了:然后他又想起来那些面孔多得数不清但由于没有个人特性而变得惊人地相似,他们完全放弃了个人的特性而成为一个<b>我们</b>,甚至没有不耐烦,甚至无法加以催促,由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威胁力而几乎欢欣鼓舞,不会因一百个奔跑的孩子而受惊乱跑:然而在同一瞬间想到了另一方面:一百个孩子的一百倍是不可能阻拦他们或把他们引向别处的,他认识到在这伙人还只是处于有想法的阶段他们已经是绝对地不可救药等他们要把想法付诸实施时他们的力量更是无法估计的于是他现在意识到他糊里糊涂参与其间的事情的严重性他最初的本能的冲动——跑回家把马鞍和笼头套上马然后骑上马像乌鸦一样飞跑到精疲力竭倒了下来然后睡觉然后在事情过去以后再回来——是正确的(完全由于他正好不是个孤儿他连这样一条逃避的出路都没有)因为现在在他看来,是他把支撑这个县的全体白人的基础里的某样令人震惊的可耻的东西找了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由于他也是这个基础培养出来的因此他也得承受那羞耻与震惊,要不是他,那东西可能只在第四巡逻区里爆发燃烧然后随着烧死路喀斯的余烬渐渐消逝而消失回到黑暗或至少是看不见的状态。

可现在已经太晚了,他甚至不可能否认,放弃,逃跑:监狱的大门还开着他站在大门对面看见哈伯瑟姆小姐坐在里盖特坐过的椅子里,纸板箱放在她脚边地板上她腿上有件衣服;她还戴着她那顶帽子他看得见她的胳臂和手来来回回地移动着他觉得他甚至能看见她手里的针轻快地来回闪烁着光亮尽管他知道离得这么远他是不可能看见的;但舅舅挡住他的视线他只好往人行道边上又走几步就在这时候舅舅转身走出大门穿过阳台于是他可以看见她坐在哈伯瑟姆小姐边上的另一个椅子里;一辆小汽车开到身后的路边停了下来现在她不慌不忙地从篮子里挑了一只短袜把蛋形织补衬托架放了进去;她甚至已经把线穿好把针别在衣服的前胸现在他也能分辨出针的闪烁的光亮也许这是因为他对她的动作太熟悉了看了一辈子的熟悉的轻快的纤纤素手的动作但至少没有人会否认说那不是他的袜子。

“谁啊?”县治安官在他身后说。他转过身。县治安官坐在汽车方向盘后面弓着肩膀弯着脖子以便从车的窗户框的下面往外窥视。马达还在转动他看见车厢后面有他们并不需要的两个铁锨把还有一把镐两个穿着街头干活的囚犯们穿的蓝色的夹克和肮脏的有黑边的裤子的黑人坐在后座除了转眼睛时眼白一闪一闪外他们一动不动地安静地坐着。

“还能是谁啊?”舅舅也在他身后说但这一次他没有转身他甚至没有听下去,因为三个男人突然从大街上走过来站在汽车边上,在他注意的时候又有五六个人走了过来一会儿的工夫整个人群就会开始涌过马路;已经有一辆过路的汽车突然刹车(跟在它后面的那辆也刹住了)开始是为了不轧着人后来是为了让车上的人可以探出身子来看县治安官的汽车,第一个走到汽车跟前的人已经弯下腰往车里探望,他那棕色的农民的手抓着摇下来的车窗玻璃的边缘,那饱经风霜的棕色的面孔好奇地有先见之明地毫无顾忌地伸进车内而在他身后跟他一模一样的戴着毡帽和沾满汗水的巴拿马草帽的人群倾听着。

“你想出了什么花招,霍普?”那人说,“难道你不知道你这么浪费县里的钱,大陪审团会整你的。难道你没听说北方佬通过的新私刑法?应该由那绞死黑鬼的人来挖坟?”

“也许他拿着这些铁锨去那儿让纳布·高里和他的那几个儿子做练习用。”第二个人说。

“那霍普把铁锨把也带上是做了件好事,”第三个人说,“要是他要靠姓高里的人去挖个洞或做什么会出一身汗的事情,他肯定需要铁锨把的。”

“或者也许它们不是铁锨把,”第四个人说,“也许高里家的人训练用的是他们。”然而即使有一个人大笑了起来,他们大家都没有笑,现在有十多个人围着汽车往车内后部迅速而一览无遗地看一眼,两个黑人像木雕似地纹丝不动地坐着两眼直视前方不看着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呼吸的动作只有眼球周围的眼白有非常细微的扩大与收缩,然后又去看县治安官,那表情跟他看到的那些等待吃角子老虎玻璃罩后面旋转的皮带停下来时人的表情几乎完全一模一样。

“我看这样行了。”县治安官说。他把头和一只大胳臂伸出车窗外像拉窗帘似地毫不费力地把离汽车最近的人推开稍稍地提高嗓门喊了一声:“威廉。”警长走了过来;他已经听见他在说:

“让开,小伙子们。让我来看看尊贵的县治安官今天上午有什么想法。”

“你干吗不让这些乡亲们让开路面让那些汽车可以进城去?”县治安官说,“也许他们还想到处站站还看看那监狱呢。”

“当然。”警长说。他转过身,两手去推最靠近他的人,但并不碰着他们,仿佛他正在让一群牲口走动起来。“好了,伙计们。”他说。

他们并不挪动,还是看着警长身后的县治安官,没有一点想反抗的意思,并不真正打算向任何人挑衅:只是很宽容的,挺好脾气的,几乎是温文尔雅的。

“哎呀,治安官。”一个人说,接着另一个人说:

“这是条自由的街道,治安官,对吗?只要我们在你们这里花钱,我们在街上站一站,你们城里人是不会在乎的,对吗?”

“但不能挡住别的想进城花一点钱的人,”县治安官说,“走吧。威廉,让他们离开大街。”

“来吧,伙计们,”警长说,“还有别的乡亲想过来看看那些砖呢。”他们于是移动起来但仍然不慌不忙,警长把他们赶回到街的另一边,就像一个女人把一群母鸡赶出牲口圈,她只控制它们行动的方向,不去管它们的速度,而且连方向也不是管得那么严,母鸡在她拍打的围裙前跑动并不反抗,只是难以捉摸,并不怕她,甚至也不惊慌;停住的那辆汽车和它后面的车子也动了起来,慢腾腾地,以爬行的速度载着车里一张张伸长脖子的面孔;他听见警察局长对司机们喊:“快开。快开。你后面还有车呢——”

县治安官又看着舅舅。“另外一个在哪儿?”

“另外一个什么?”舅舅说。

“另外一个侦探。那个在黑暗里能看得见东西的人。”

“艾勒克·山德,”舅舅说,“你要他也来?”

“不,”县治安官说,“我只是想念他。我只是感到吃惊,这个县里还有一个人有足够的鉴赏力和判断力能在今天还待在家里。你准备好了?我们出发吧。”

“好。”舅舅说。县治安官跟重手重脚的好用坏扫帚的扫地人一样以一年开坏一辆汽车而臭名远扬:不是因为速度太快而纯粹是因为摩擦的结果;现在那辆小汽车简直是从路缘那里弹了出去,在他还来不及看清楚以前就已经消失了。舅舅走到他们的车跟前,打开车门。“上车。”舅舅说。

于是他说了出来;至少这一点还是很简单的:“我不去了。”

舅舅停了下来,于是他看到那张好揶揄讥弄的面孔在注视着他,那揶揄的眼睛,只要给它们一点点时间,是不会忽略任何事情的;事实上从他知道它们以来除了昨天晚上还从来没有忽略过任何事情。

“呵,”舅舅说,“哈伯瑟姆小姐当然是位有身份的女士,而另外一位女士是你们家的。”

“瞧瞧他们,”他说,他站着不动,连嘴唇都几乎没有动,“街对面都是。广场上也有,可这里没有别人只有威廉·英格伦姆和那顶该死的帽子——”

“难道你没有听见他们跟汉普敦的讲话?”舅舅说。

“我听见的,”他说,“他们连自己的笑话都不笑。他们在笑他。”

“他们根本没有在奚落他,”舅舅说,“他们根本没有嘲弄他。他们只是在观察他。观察他和第四巡逻区,看看会出什么事。这些人进城来就是为了看他们中的一方或者他们双方会干些什么。”

“不对,”他说,“不光是这一点。”

“好吧,”舅舅说,现在他也很严肃了,“就算如此。那又怎么样?”

“要是——”但舅舅打断了他的话头:

“要是第四巡逻区的人来了端起你母亲和哈伯瑟姆小姐的椅子把她们抬到院子里使她们不会碍他们的事儿?路喀斯不在牢房里。他在汉普敦先生的家里,也许现在正坐在厨房里吃他的早饭呢。我们到了汉普敦先生家给他讲了那件事之后十五分钟威尔·里盖特就从后门进来了你想他是在干吗?艾勒克·山德还听见他打电话了呢。”

“那汉普敦先生这么慌慌张张地要干什么?”他说。

舅舅的声音现在很严肃:不过就是严肃,没别的:

“因为不做假设也不做否认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上那里去做我们该做的事然后回来。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