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诀・新修版》第十一回 砌墙(7)
戚芳在桌上拿过一个烛台,在狄云的火折上点燃了蜡烛,举起烛台,在夹墙中细细察看,却哪里有父亲的尸体,谁的尸体也没有。她又惊又喜,心中存了一线希望:“或许,爹爹并没有给他们害死。”转身向万圭道:“三……三哥,我爹爹到底怎样了?”
万圭和万震山却不知她在夹墙中并没发现尸体,只道她见了父亲的遗体,便要动手复仇。万震山昂然道:“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戚长发是我杀的,你冲着我报仇便是。”戚芳道:“爹爹真的给你害死了?那么……他的尸首呢?”万震山道:“什么?夹墙里的死人难道不是他?”戚芳道:“这里有什么死人?”万震山和万圭面面相觑,脸色惨白,兀自不信。狄云拉起万震山,让他探头到墙洞中一看。
万震山颤声道:“世上真……真有会行走的僵尸?我……明明……明明……”忽地改口:“好媳妇,我……我是骗骗你的。咱师兄弟虽然不和,却也不至于痛下毒手。你怎么信以为真了?哈哈,哈哈。”他平时说谎的本领着实不错,但这时惊惶之下,张口结舌,说出来的谎话牵强之至,谁也不会相信。要是他倔强挺撞,戚芳和狄云还存着万一的希望,他这么一说,两人只有更加确信是他害死了戚长发。
狄云伸掌搭在他肩头,说道:“万师伯,你害得我好苦,这一切也不必计较了。我只问你:到底我师父是不是给你害死了?”说着运起《神照经》内功。霎时之间,万震山全身犹如堕入了一只大火炉中,似乎连血液也烧得要沸腾起来,片刻也难以抵受,想到戚长发的尸身竟会不知去向,心中惊疑惶恐,乱成一团,已全无抗拒之意,说道:“不……不错。戚长发是我杀的。”
狄云又问:“我师父的尸首呢?你到底放在什么地方?”万震山道:“我确是将他砌入了这夹墙之中,是尸变……变了僵尸么?”
狄云狠狠地凝视着他,想起这几年来,自己经历了无穷无尽的苦难,全是由他父子的毒害,此刻万震山又亲口承认了杀死他师父,如何不叫他怒火攻心?若不是已和戚芳相会,心中毕竟欢喜多过哀伤,立时便要一掌送了他性命。他一咬牙,提起万震山来,砰的一声,从那墙孔中掷了进去。万震山身子大,墙孔小,撞落了几块砖头,这才跌入。
戚芳“啊”的一声,轻声低呼。狄云提起万圭的身子,又掷入了墙洞,说道:“一报还一报,他父子这般毒害师父,咱们就这般对付他二人。”拾起地下的砖块,便砌了起来,片刻之间,便将墙洞砌好了。
戚芳颤声道:“师……师哥,你终于替爹爹报了这场大仇。若不是你来……师哥,这人的尸体,怎么办?”说着,指了指吴坎的尸体。
狄云道:“咱们走吧!这里的事,再也不用理会了。”戚芳道:“他二人砌在墙中,还没有死,倘若有人来救……”狄云道:“旁人怎会知道墙内有人?咱们把吴坎的尸体移出去,旁人更加不会到这里来查察。这两人在墙里活不多久的。”当下提起吴坎的尸身,走出书房,向戚芳招手道:“走吧!”
两人跃出了万家围墙,狄云抛下吴坎的尸身,说道:“师妹,咱们到哪里去好?”
戚芳道:“你想爹爹真的是给他们害死了么?”狄云道:“但愿师父仍然健在。只是听万震山的说话,就怕……就怕师父已经遭难。咱们自该查个水落石出。”
戚芳道:“我得回去拿些东西,你在那边的破祠堂里等我一等。”狄云道:“我陪你一起去好了。”戚芳道:“不,不好!若给人撞见,多不方便。”狄云道:“我陪着你好些。万家还有别的弟子,可没一个是好人。”戚芳道:“不要紧。你抱着空心菜,在那边等我。”空心菜经了这场惊吓,抵受不住,早已在妈妈怀中沉沉睡熟。
狄云向来听戚芳的话,见她神情坚决,不敢违拗,只得抱过女孩,见戚芳跃进了万家,便走向祠堂,推门入内。
过了一顿饭时分,始终不见戚芳回来,狄云有些担心了,便想去万家接她,但生怕她不快,抱着空心菜,在廊下走来走去,想着终于得和师妹相聚,实是说不出的欢喜,但内心深处,却隐隐又感恐惧:“不知师妹许不许我永远陪着她?”心中不住许愿:“老天爷保佑,我已吃了这许多苦头,让我今后陪着她,保护她,照顾她。我不敢盼望做她丈夫,只要天天能见到她,她每天叫我一声‘空心菜师哥’。老天爷,我这一生一世再也不求你什么了。”
突然之间,听得祠堂长窗内瑟瑟作声,似乎有人。狄云一侧身,站在窗下不动。过得片刻,长窗呀的一声推开,有人走了出来。黑暗之中,隐约见到是个披头散发的丐妇,狄云便不在意下,只想:“怎么芳妹还不回来?”
空心菜在梦中“哇”的一声,惊哭出来,叫道:“妈妈,妈妈!”
那丐妇大吃一惊,缩在走廊的角落里,抱住了自己的头。狄云轻拍空心菜的肩膀,安抚她道:“别哭,别哭!妈妈就来了!妈妈就来了!”
那丐妇见出声的是个小女孩,狄云对她也似无加害之意,胆子大了起来,站起身来,慢慢走近,帮助他安抚空心菜:“宝宝好乖,别哭,妈妈就来了!”她低声向狄云道:“一个人睡着了就会见鬼,有人半夜三更起身砌墙头,不……不……你别问我……”
狄云问道:“你说什么?”那丐妇道:“没……没什么。老爷赶了我出来。他不要我了,从前,我年轻的时候,他好喜欢我。人家说: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夫妻海样深……老爷总有一天会叫我回去的。是啊,一夜夫妻百夜恩,百夜夫妻海样深……”
狄云心中一动:“师妹对她丈夫,难道就不念旧情么?”突然间胸口似乎充塞了一股闷气,头脑中一阵晕眩,抱着空心菜,便从破祠堂中冲了出去。
他决计猜想不到,这满身污秽的丐妇,就是当年诬陷他的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