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剑》第九回 华屋老丐掏宝藏 万门弟子下湘西(3)
狄云是在雪谷中耽了半个月,将《血刀经》上的刀法和内功练得纯熟无比,再也不会忘却,于是将《血刀经》烧成了灰,撒在血刀老祖的坟墓上。
他想:“我该走了!嗯!这件鸟羽衣服不必带去,待我该办的事情办完了,就回到这万古无人的雪谷中来隐居一生。世间人心险恶,我对付不了!”
于是狄云离开雪谷,向东进发。第一件事是要回到师父戚长发的湘西老家麻溪铺,去瞧瞧师父到底怎样了。自己从小由师父抚养长大,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虽然他对师父的心情和少年时已大不相同,但总要去瞧个水落石出。
从藏边到湘西,须得横越四川。狄云心想若是遇上了中原群豪,免不了一场争斗,自己和他们无怨无仇,各种事端全是因自己拔光了头发而起,既是全出误会,何必再作这种无谓的打斗?何况对方人多,自己总是处于劣势,于是改变了一下装束,用些锅底的煤焦抹黑了自己的脸,装成个污秽的不堪乞儿模样。一路东行,偶尔和江湖人物狭路相遇,谁也瞧不出他的真相。
直走了二十多天,才到麻溪铺老家,其时天气已十分炎热,但见田野间一片青绿。狄云越是走近故居,心中感触越多,渐渐的脸上炙热,心跳慢慢快了起来。
他沿着那条少年时走惯了的山路,来到故居门外,一眼瞧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小溪旁,柳树边的三间小屋,竟已变成了一座白墙黑瓦的大房子。这座房子比原来的小屋至少要大了三倍,一眼望去,虽然起得并不精致,颇有草草之意,但气派甚是雄伟。
狄云又惊又喜,仔细再看看周遭的景物,确是师父的老家,心想:“师父发了财归来啦,那可好极了。”
他心喜之下,大声叫道:“师父!”但只叫得一声,便即住口,心想:“我这副小叫化的模样,师父见了只怕大大不喜,我且瞧瞧动静再说。”心下正自思量,大屋里走出一人,斜眼向狄云打量,一脸不屑和鄙夷的神气,说道:“干什么的?”
狄云见这人帽子歪戴,满身灰土,和这华厦颇为不称,瞧他神情,似乎是个泥水木匠的头儿,便道:“请问头儿,戚师父在家么?”那人斜眼道:“甚么七师父、八师父的,这里没有。”狄云一怔,问道:“这儿主人不是姓戚的么?”那人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么?要讨米么,也不用跟人家攀交情。没有,就没有,小叫化,走,快走!”
狄云挂念师父,好容易千里迢迢的回来,如何肯凭他一句话便即离去,说道:“我不是讨米的,想跟你打听一件事,从前这里住的是姓戚的,不知他老人家是不是还住在这里?”那人冷笑一声道:“你这小叫化就是有这门 嗦,这里主人不是姓戚的,也不姓八、姓九、姓十的,你老人家乘早给我请吧。”
说话之间,屋中又出来一人,这人头戴罗帽,衣服光鲜,是个富家的管家模样,他慢慢踱步出来,笑道:“老平,大声嚷嚷的,又在跟谁吵架了?”那人笑道:“你瞧,这小叫化 嗦不 嗦?讨米也就是了,却来打听咱主人家姓什么?”那管家一听,脸色微变,向狄云打量了半晌,道:“好朋友,你打听咱主人姓名作甚?”
若是换作五六年前的狄云,早便直陈其事,但这时他在江湖上的阅历已富,深知人心险恶,见那管家询问时目光中满是疑忌之色,寻思:“我且不直说,慢慢打听不迟,莫非这中间有什么古怪。”便道:“我不过问主人老爷姓什么,想大声叫他一声,请他施舍些银米,你……你就是老爷了吧?”他故意装得傻头傻脑,以免引起对方疑心。那管家哈哈大笑,虽觉狄云极傻,但他误认自己为老爷,心中不免喜欢,对这傻小子有了几分好感,说道:“我不是老爷,傻,喂小子,你干么当我是老爷?”狄云道:“你……你样子……好看,威风得紧,你……你一副财主相。”
那管家更加欢喜,笑道:“傻小子,我老高他日做了财主,一定有好处给你。喂,傻小子,我瞧你身强力壮,干么不好好做事,却要讨米?”狄云道:“没人叫我做事啊,财主老爷,你赏口饭给我吃,成不成?”那管家笑得打跌,用力在那姓平的肩上一拍,道:“你听,你听,他口口声声叫我财主老爷,不赏口饭给他吃是不成的了。老平,你叫他去担担土吧,算一份工钱给他。”那姓平的道:“是啦,你老的怎么吩咐,便怎么去办。”
狄云听两人口音,那姓平的工头是湘西阮陵本地人,那姓高的管家却是北方人,当下不动声色,恭恭敬敬的道:“财主老爷财主少爷,多谢你们两位啦。”那工头笑骂道:“他妈的,胡说八道!”那管家笑得只是跌脚道:“我是财主老爷,你是财主少爷,这……这不是做了你的便宜老子吗?”
那工头揪着狄云耳朵,笑道:“进去,进去!先好好吃一顿,晚上开工。”狄云毫不抗拒,跟着他进去,心道:“怎么晚上开工?”进得大屋,经过一个穿堂,不由得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这屋子中间,挖掘了一个极大的深坑,这土坑的边缘几乎和四面墙壁相连,只留下一条窄窄的通道。土坑中丢满了铁锄、铁铲、土箕、扁担之类用具,显然还在挖掘。看了这所大屋外面雄伟堂皇的模样,谁也想不到屋子之中竟会掘了这样一个大坑。
那工头道:“这里的情形,不许到外面去说,知道不知道?”狄云道:“是,是!我知道,这里风水好,主人家要葬坟,不能让外面的人晓得。”那工头嘿嘿一笑,道:“不错,傻小子倒聪明,跟我来吃饭吧。”
狄云在厨房中饱餐一顿,那工头叫他在廊下休息着,不可乱走,狄云答应了,心中却是愈益起疑。只见屋中一切陈设俱是草草,厨房中竟无砌好的灶头,只是一只大行灶,架了只铁镬,桌子板凳均是十分简陋,和这座大屋实在颇不相称。
到得傍晚,房中人挤满了人,都是左近年青力壮的乡民,大家闹哄哄的喝酒吃饭。狄云随众而食,他说的正是当地土话,语音极正,那姓高的管家和姓平的工头听了,不起丝毫疑心,都道他只是本地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青年。
众人饭罢,平工头率领大伙来到大厅之中,说道:“哥儿们出力挖掘,盼望今晚运气好,若是挖到了什么书本纸片,瓦瓮铁盒的,重重有赏。”众人答应了,锄头铁铲撞击泥土之声,擦擦擦的响了起来。一个年纪较长的乡民低声道:“挖了两个多月啦,那里挖得到什么宝物,当真是财迷心窍。”狄云心想:“他们想掘宝?这里会有什么宝物?”他等工头一背转身,慢慢挨到那年长的人身边,低声道:“大叔?他们要挖什么宝贝?”
那人低声说道:“这宝贝可珍着呢。这里主人会望气。他不是本地人,远远瞧见这里有宝光上冲,知道地里有宝贝,于是来买了这块地皮,生怕走漏风声,所以先盖了这座大屋,叫咱们白天睡觉,夜晚挖宝。”
狄云点头道:“原来如此,大叔可知道是什么宝贝呢?”那人道:“我自然知道,工头儿说,那是一只聚宝盆,一个铜钱放进了盆中,过得一夜,明天就变成了一盆铜钱。一两金子放进盆中,明早就变成了满盆黄金,你说是不是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