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旧版]》第廿九回 宫中刺客(2)
小郡主大喜,上前将那女子抱住,轻轻将她放在床上。窗外忽然有人低声说道:“桂……桂公公,这女子……这女子是反贼,救……救她不得。”韦小宝大吃一惊,颤声问道:“你……你是谁?”那人道:“我……我是宫中……侍……卫……”韦小宝登时明白,他是适才给太后一掌打中的侍卫,竟然未死,听他说话断断续续,受伤定然极重,心想:“我若将这黑衣衣女子交了出去,自是一件功劳,但小郡主又怎么办?此事败露出来,那可是大祸一桩。”跃出窗外,说道:“你受了伤吗?”那人道:“我……我胸口……”韦小宝踏上一步,道:“让我瞧瞧。”提起匕首,嗤的一刀,插入他胸口,那侍卫哼也没哼,立时毙命。他想:“左近只怕尚有受伤之人,说不得,只好一个个都杀了灭口。”
他在周遭花丛假山寻了一遍,地下共有五具尸首,三个是宫中侍卫,两个是外来刺客,都已气绝身死。韦小宝抱起一具刺客的尸首,放在窗格之上,头里脚外,跟着在尸首背后用匕首戳了几刀。小郡主惊道:“他…他是我们王府的人,死都死了,你怎么又杀他?”韦小宝哼了一声,道:“要救你臭小娘师姊,只好如此。”
那女子躺在床上,说道:“你才是臭的。”韦小宝笑道:“你又没闻过,怎知我是臭的?”那女子道:“这房里就有一股臭气。”韦小宝笑道:“本来很香,你进来了之后才臭。”小郡主急道:“你两个又不相识,一见面就吵嘴,快别吵了。师姊,你怎么到这里来?是…是来救我么?”那女子道:“我们不知道你在这里。大伙儿不见了你,到处找寻不到,料想定是给…给鞑子……”说到这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韦小宝道:“没力气说话,就少说几句。”那女子道:“我偏要说,偏要说,你怎么样?”韦小宝道:“你有本事就说下去。人家小郡主多么温柔斯文,那像你这般,是个泼辣婆娘。”
小郡主道:“不,不,你不知道。我师姊是最好不过的。你别骂她,她就不会生你气了。师姊,你什么地方受了伤?伤得重不重?”韦小宝道:“她武功不行,不自量力,到宫里来现世,自然伤得极重,我看活不了三个时辰,等不到天亮就会归天。”小郡主道:“不会的。好……好哥……你想法子救救我师姊。”那女子怒道:“我宁可死了,也不要他救。小郡主。这小子油腔滑调,你为什么叫他……叫他这个?”韦小宝道:“叫我什么?”那女子却不上当,道:“叫你小猴儿。”
韦小宝道:“我是公猴儿,你就是母猴儿。”跟女人拌嘴吵架,他在丽春院中久经训练,什么大阵大仗都经历过来的,那里会输给人了?那女子听他出言粗俗无赖,便不再睬他,只是喘气。韦小宝提起桌上烛台,道:“咱们先瞧瞧她伤在何处。”那女子叫道:“别瞧我,别瞧我!”韦小宝喝道:“别大声嚷嚷,你想人家捉了你去做老婆吗?”拿近烛台一照,只见这女子半片脸染满了鲜血,约摸十七八岁年纪,一张瓜子脸,容貌是甚美,忍不住赞道:“原来臭小娘是个美人儿。”
小郡主道:“你别骂我师姊,她……她本来是个美人儿。”韦小宝道:“我非拿她做个老婆不可。”那女子一惊,想挣扎起来打人,但身手微微一抬,便“啊”的一声,又摔在床上。韦小宝于男女之事,自然懂得极早,但说“拿她做个老婆”云云,倒不是动了色心,只是他生来恶作剧,见她听得自己一说到要拿她做老婆,便大大着急,就不住激她,笑道:“你不用性急,还没拜堂,怎能做夫妻?啊哟!你伤口流血,可弄脏了我床。”只见她衣衫上鲜血不住渗出,伤势着实不轻。
忽听得一群人快步走近,有人叫道:“桂公公,桂公公,你没有事吗?”原来宫中侍卫击退刺客,保护了皇上,太后,和位份较高的嫔妃,便来保护有职司的太监。韦小宝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便有十几名侍卫抢着来讨好。韦小宝低声向小郡主道:“上床去。”拉棉被将二人都盖住了。放下了帐子,叫道:“你们快来,这里有刺客!”那女子大惊,但重伤之下,那里挣扎得起?
小郡主急道:“你别嚷,别叫人来捉我师姊。”韦小宝道:“她不肯做我老婆,那有什么客气?”说话之间,十几名侍卫已奔到了窗前。一人叫道:“啊哟,这里有刺客。”韦小宝笑道:“你们不用慌。这家伙想爬进我房来,却给老子一刀料理了。”众侍卫举起火把,果见那人背上有几个伤口,衣上、窗上、地下都是血迹。一人道:“桂公公受惊了。”另一人道:“桂公公受什么惊?桂公公武功卓绝,一举手便将刺客杀死,再多来几个,一样的杀了。”众侍卫跟着讨好,大赞韦小宝了得,今晚又立了大功。
韦小宝笑道:“功劳也没有什么,这刺客本来已受了伤,杀他很容易。”一名侍卫叹道:“施老六和熊老二殉职身亡,这批刺客当真凶恶之至。”韦小宝道:“大家还是去保护皇上要紧,我这里没事。”一人道:“皇上寝宫之前已有二百多人,刺客逃的逃,杀的杀,宫里已清静了。”韦小宝道:“殉职的侍卫,咱明儿求皇上优加抚恤,大伙儿都辛苦了,皇上必有重赏。”众人大喜,一齐请安道谢。
韦小宝心道:“又不是我拿银子赏人,何不多做好人?”说道:“众位的姓名,我记不大清楚了,请各位自报一遍。皇上若是问起今晚出力之人,兄弟也好提上一提。”众侍卫更是喜欢,忙将姓名报了出来。韦小宝记心极好,将十余人的姓名复述了一遍,丝毫无错,说道:“大伙儿再到各处去巡巡,说不定黑暗隐僻的所在,还有刺客躲着,若是捉到了活口,男的重重拷打,女的便剥光了衣衫做老婆。”众侍卫都哈哈大笑起来,连称:“是,是!”韦小宝道:“把尸首抬去了吧?”众侍卫答应了,抢着搬抬尸首,请安而去。
韦小宝关上了窗子,转过身来,钩起帐子,揭开棉被。小郡主笑道:“你这人很坏,吓了我们一大跳……啊哟……”只见被褥上都是鲜血,她师姐脸色惨白,呼吸微弱。韦小宝道:“她伤在何处?快给她止血。”那女子道:“你…你走开,小郡主,我…伤在胸口。”韦小宝本来还想说几句话取笑,见血流得极多,怕她伤重而死,便转过头,道:“伤口流血,有什么好看?你道是西洋镜、万花筒么?小郡主,你有没有伤药?”小郡主道:“我没有啊。”韦小宝道:“臭小娘身边有没有?”那女子道:“没有!你才是臭小娘。”
只听得衣衫簌簌之声,小郡主解开了那女子的衣衫,忽然惊叫:“啊哟!怎…怎么办?”韦小宝回过头来,见那女子右乳之下有个两寸来长的伤口,鲜血兀自流个不住。小郡主年幼识浅,手足无措,哭道:“你…你…快救我师姊……”那女子又惊又羞,道,“别…别让他看。”韦小宝道:“呸!我才不希罕看呢。”眼见她血流不止,四顾室中,要找些棉花布片给她塞住伤口,一瞥眼见到药钵中大半钵“莲蓉豆泥蜜糖珍珠糊”,喜道:“这种灵丹妙药,很能止血。”捞起一把,抹在她伤口之上。
这蜜糊黏性极重,黏住了伤口,血便止了。韦小宝将钵中的蜜糊都敷上了她伤口,自己手指上都是蜜糊,见她椒乳颤动,这小顽童恶作剧之念难以克制,顺手便都抹在她乳房上。那女子气得险险晕去,叫道:“小…小郡主,给…给杀了他。”小郡主道:“师姊,他给你治伤呢!”
那女子气得险险晕去,苦于动弹不得。韦小宝道:“你快点了她穴道,不许她乱说乱动,否则流血不止,性命交关。”小郡主应道:“是!”点了那女子小腹、胁下、腿上几处穴道,说道:“师姊,你别乱动!”这时她自己的断腿处也是痛得不可开交,眼眶中泪水不住滚来滚去。韦小宝道:“你也躺着别动。”记得幼时在扬州与小朋友打架,有人跌断了手臂,跌打医生用夹板将断臂夹住,敷以草药,当下卸下两条 脚,夹在她断腿之侧,牢牢用绳子缚紧,心想:“这伤药却到那里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