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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旧版]》第廿一回 出任香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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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醒来后,在书房中侍候完了皇帝,回到屋中,又再练功,过不多时竟又入睡。原来陈近南这一门功夫入门极是不易,非有极大毅力,难以打通第一关。韦小宝聪明机警,却便是少了这一份毅力,第一个坐式一练,便觉艰难无比,兴味索然。一觉醒转,已是半夜,心想:“师父叫我练功,可是他的功夫乏味之极。”翻开那本册子,见一边是图,一边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小字,十个字中倒有九个半不识,叹了口气,便收了起来。

  原来陈近南料事缜密,这一件事却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事先少问了一句,没问韦小宝识不识字,见他是个十来岁的聪明孩子,自然识字,这本册子上的秘诀语句都写得浅白易解,一看自明,仓卒之际,无数大事要办,没来得及给他细解。不料韦小宝偏偏就不识字。册子上写明了遇到练功练得昏昏欲睡之时,如何振奋精神,韦小宝却连第一关都走不过去。

  他睡在床上,心想:“下次见到师父,他一查之下,我功夫练得如此之慢,一定老大不高兴。”起身再拿那册子来看,依法打坐修习,过不多时双眼又是沉重之极,忍不住要睡,心想:“师父人是很好,功夫却不及老乌龟的有趣。”一想到海老公的功夫,精神便是一振,当下将海老公遗下的那本什么经取了出来,依着图形打坐练功。坐不多时,丹田中便有一团热气缓缓升起,心想:“师父也说过练功之后,小肚子中会有一团热气,怎地依照师父的图形练,热气不出来,一照老乌龟的乌龟功练,马上便有热气?”

  瞧着海老公的遗书,将热气顺着图中人形身上红线盘旋游走,只觉说不出的舒畅受用,有时热气无法走通,便以陈近南所传的秘诀引导,立时便走通了。

  韦小宝只练了九日,便已将海老公遗经上的第一图练完,只是所用的方法,却是陈近南所授。每次照着图中红线所示将红线在全身游走一周,跟着便出一身臭汗,被褥上淋淋漓漓尽是汗水,却是说不出舒服受用,身子轻飘飘地,几乎便欲飞起来一般,他还道上乘内功确须如此修习,其实却是无意之间,已将两门截不相同的武功揉合在一起。本来这两门武功都是极为精微奥妙,初学之人必有明师指点,至不济修练数年,一无所成,决无互相掺杂之理。但韦小宝一个假师父已死,一位真师父不在身边,陈近南又没想到他竟会不识册子上的说明文字,阴差阳错,居然会搞得乱七八糟,成为武学中从所未有之奇。

  要知海老公所遗的武功走的是阴柔怪异之途,一来上手什易,二来合于韦小宝的天性,三来韦小宝多多少少跟海老公学过不少日子武功,虽然所学的错多于对,毕竟是这一门路子,因此上一拍即合。

  一个人读书识字,始终不识,那也罢了。识得之后,若是要他尽数忘却,连个“一”字“二””字也不再认得,那几乎是决不可能。有些人脑子受伤,旧事忘得干干净净,但识得的字却不会忘记,一样的会读书写字。武学之道也是一般,韦小宝既已练了这门古怪武功,那是和他身子血肉相运,九牛倒曳不去。第一图练成后,第二图练得更加津津有味,第三图、第四图马不停蹄的练将下去。好在他日间只在御书房中侍候康熙几个时辰,空暇时候什多。尚膳监的事务自有手下太监料理,每逢初二、十六,管事太监便送二千两银子到他屋子里来。

  这时索额图早已替他将几万两银子分送了宫中嫔妃和有权势的太监、侍卫,韦小宝嘴上既来得,康熙又正对他十分宠幸,这几个月中,在宫中当真是众口交誉,人人见了他都是笑颜相迎。眼见秋尽冬来,天气日冷一日,这一日,韦小宝从御书房中下来,忽然想起:“师父吩咐,若是有事,便去天桥找卖膏药的徐老头联络,虽然左右没什么事,也不妨去瞧瞧他,说不定师父到了北京,别错过了传授武功的良机。”

  他走出宫门,在大街上转了几转,见一家茶馆中有个说书先生在说书,便踱进去泡了壶茶坐下。说书先生说的正是《英烈传》,说到朱元璋和陈友谅在鄱阳湖大战,周颠如何抱了朱元璋换船,如何陈友谅战船上一炮轰来,将朱元璋原来的坐船轰得粉碎。这些情节韦小宝早已知道,那说书的穿插也不什佳,但他一坐下来,便听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天黑,这天竟没到天桥去。第二天、第三天也始终没去。每晚临睡,他总是说,明天该去瞧瞧那徐老头儿了,可是第二天不是去掷骰子赌钱,便是去听说书,要不然到街市之中乱花银子。

  原来他内心深处,实在对陈近南很是惧怕,既不想练他所传的武功,更不想见他的面,料知一见到师父之后,一定被他狠狠斥责一顿,说不定就此给废去了青木堂香主之位。这些日子中在皇宫里逍遥快乐,实在做太监比做什么香主臭主要适意得多,只是自知这种念头十分没出息,连自己也不敢多想,偶尔念及,便自己安慰:“反正我又没事,去找徐老头儿干么;泄漏了机密,送了我小命不打紧,反而连累了天地会的大事。”

  如此又过了一月余。韦小宝在海老公遗经的七十二幅图画之中,已练成了二十一幅,自觉身轻体健,步履迅捷。这一日又在茶馆中听《英烈传》。茶博士见他是宫中太监,给的赏钱又多,每日给他留下了最好的座头,泡的是上好香茶,桂公公长,桂公公短的,叫不住口。

  韦小宝这些日子来给人奉承惯了,对茶博士的恭谨巴结虽不怎么希罕,听在耳里却也是着实受用。厅上说书说的是大将军徐达挂帅出征,将鞑子兵赶往蒙古,京师之地,茶馆里听书的旗人并不在少,说书先生不敢公然提“鞑子”二字,但也说得口沫横飞,精神十足。

  韦小宝正听得出神,忽有一人说道:“借光!”在他的茶桌边坐下。韦小宝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那人轻轻说道:“小人有张上好膏药,想卖与公公,公公请看。”韦小宝一转头,只见桌上放着一张膏药,一半青,一半红,他心中一动,道:“这是什么膏药?”那人道:“这是除清恶毒,令双目复明的膏药。”压低了声音,道:“有个名目,叫作‘去清复明膏药’。”

  韦小宝看那人时,见他三十来岁年纪,英气勃勃,并不是师父所说的那个徐老头,心下起疑,道:“这张膏药多少银?”那人道:“三两白银,三两黄金。”韦小宝道:“五两白银,五两黄金卖不卖?”那人还道:“那不是太贵了吗?”韦小宝道:“不贵,不贵,只要当真去得清毒,复得了明,便给你做牛做马,也是不贵。”那人将膏药向韦小宝身前一推,低声道:“公公,请借一步说话。”说着站起身来,走出茶馆。

  韦小宝将二百文钱丢在桌上,也走了出去。那人候在茶馆之外,向东便走,转入一条小胡同中,站定了脚,说道:“地振高冈,一派溪水千古秀。”韦小宝道:“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不等他问,先行问道:“阁下红花亭畔那一堂?”那人道:“兄弟是宏化堂。”韦小宝道:“堂上烧几柱香?”那人道:“三柱香!”韦小宝点了点头,心思:“你比我的职位可低了两级。”那人叉手躬身,低声道:“哥哥是青木堂烧五柱香的韦香主?”韦小宝道:“正是。”心想:“你年纪比我大得多,却叫我哥哥,真要叫得好听,又如何不叫爷爷,阿叔?”

  那人道:“兄弟姓高,名叫彦超,隶属宏化堂李香主座下,久仰韦香主的英名,今日得见,实是大幸。”韦小宝心中一喜,笑道:“高大哥好说,大家是自己人,何必客气。”高彦超道:“贵堂有一位姓徐的徐大哥,向在天桥卖药,今日给人打得重伤,特来报知韦香主。”韦小宝吃了一惊,道:“我连日宫中有事,没去会他。他如何受伤,是给谁打的?”高彦超道:“此处不便详告,请韦香主跟我来。”韦小宝点了点头。高彦超大步而行,韦小宝远远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