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新修版》第九回 琢磨颇望成全璧 激烈何须到碎琴(7)
樊纲冷笑道:“三水那一战,区区在下也在其内,却不知是谁全军覆没?”白寒枫大怒,站起身来,厉声道:“你还在算这旧账么?”韦小宝听了樊纲的话,便知三水这一仗是唐王胜而桂王败,忙问:“樊大哥,三水一仗是怎么打的?”樊纲道:“桂王听了手下奸臣的教唆,派了一个名叫林桂鼎的,带兵来打广州……”苏冈插口道:“樊大哥,这话与事实不符。那是唐王先派兵去攻肇庆,我永历天子才不得已起而应战。”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多是旧事,渐渐地剑拔弩张,便要动起手来。
姚春连连摇手,大声道:“多年前的旧事,还提起它干吗?不论谁胜谁败,都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最后还不是都叫鞑子给灭了。”众人一听,登时住口,均有惭愧之意。
苏冈道:“白二弟,大义之所在,原是非誓死力争不可的,后来怎样?”
白寒枫道:“那老贼所说的话,便和这……这位姓樊的师傅一模一样,我兄弟俩自然要跟他剖析明白。双方越说越大声,谁也不让。我哥哥盛怒之下,一掌将一张茶几拍得粉碎。那老贼冷笑道:‘你道理说不过人,便想动武么?沐王府白氏双木威名远震,我天地会的一个无名小卒,却也不惧。’他这句话显然是说,他是天地会的一个无名小卒,还胜似沐王府的成名人物。我哥哥道:‘我自拍碎我家里的茶几,关你什么事了?你出言轻侮沐王府,仗的是什么势头?’双方越说越僵,终于约定,当晚子时,在天坛较量。”
苏冈叹了口气,黯然道:“原来这场纷争,由此而起。”
白寒枫道:“当晚我们到天坛赴约,没说几句,便和这老贼动起手来……”韦小宝道:“想必是二对一了,但不知是白大侠先上,还是白二侠先上?”白寒枫脸上一红,大声道:“我两兄弟向来联手,对付一个是二人齐上,对付一百个也是二人齐上。”
韦小宝点头道:“原来如此。倘若跟我这小孩子动手,你两兄弟也是齐上了。”白寒枫怒吼一声,挥掌便向韦小宝头顶击落。苏冈左手伸出,抓住白寒枫手腕,说道:“白二弟,不可!”白寒枫叫道:“这……这小鬼讽刺我哥哥。”韦小宝贪图口舌之便,没想到连已死的白寒松也说在其内,眼见他犹如发疯一般,心下害怕,便不敢再说。
苏冈道:“白二弟,冤有头,债有主,是那姓徐的害死了白大弟,咱们只能找那姓徐的算账。”白寒枫狠狠地向韦小宝道:“终有一日,我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韦小宝向他伸伸舌头,料想苏冈在旁,白寒枫不能对自己怎样,真要抽筋剥皮,总也不是今日的事。
樊纲道:“苏四哥,你说白大侠给我们徐三哥害死,这个‘害’字,恐怕还得斟酌。白二侠说道,双方在天坛比武较量,徐三哥以一敌二,既不是使什么阴谋毒计,又不是恃多为胜,乃是光明正大地动手过招,怎说得上一个‘害’字?”
白寒枫怒道:“我哥哥自然是给老贼害死的。我兄弟俩去天坛赴约之前曾经商量过。我哥哥说道,这老儿虽然头脑胡涂,不明白天命所归,终究是反清复明的同道,比武之时,须当瞧在天地会的份上,只可点到为止,不能当真伤了他。我两兄弟手下留情,哪料到这老贼心肠好毒,竟下杀手,害死了我哥哥。”
苏冈问道:“那姓徐的怎生害死了白大弟?”
白寒枫道:“我们动上手,拆了四十几招,也没分出什么输赢。那老贼跳出圈子,拱手道:‘佩服,佩服!今日不分胜败,不用再比了。沐王府武功驰名天下,果然高明。’”
樊纲道:“那很好啊,大家就不用再打了,免伤和气,岂不甚好?”
白寒枫怒道:“你又没瞧见那老贼说话的神气,你还道他真是好心吗?他嘴角边微微冷笑,显然是说,沐王府的白氏双木以二敌一,也胜不了他一个老头儿,什么‘武功驰名天下’,只不过吹牛而已。我当然心下有气,便道:‘不分胜败,便打到分出胜败为止。’这老贼虽然灵活,长力却不及我兄弟,斗久了非输不可,他想不打,不过想趁机溜去。于是我们又打了起来,打了好一会,我使一招‘龙腾虎跃’,从半空中扑击下来。那老贼果然上当,侧身斜避。这一招我两兄弟是练熟了的,我哥哥便使‘横扫千军’,左腿向右横扫,右臂向左横击,叫他避无可避。”他说到这里,将“横扫千军”那一招比了出来。
玄贞道人点头道:“这一招左右夹击,令人左躲不是,右躲也不是,果然厉害。”
白寒枫道:“这老贼身子一缩,忽然向我哥哥怀中撞到。我哥哥双掌翻转,按上他胸膛,笑道:‘哈哈,你输……’就在这时,噗的一声响,那老贼却好不毒辣,竟然使出重手。我眼见势道不对,一招‘高山流水’,双掌先后击在那老贼的背心。那老贼身子一晃,退了开去。我哥哥已口喷鲜血,坐倒在地。我好生焦急,忙去扶起哥哥,那老贼干笑了几声,一跛一拐地走了。我本可追上前去,补上几拳,立时将他打死,但顾念哥哥的伤势,没空去理会那老贼。我抱着哥哥回到家来,他在途中只说了四个字:‘给我报仇。’便咽了气。苏四哥……咱们此仇不报,枉自为人!”说到这里,泪如泉涌。
玄贞道人转头向一人道:“风二弟,白二侠刚才所说的那几招,咱们来比划比划。”
这姓风的名叫风际中,模样貌不惊人、土里土气。昨日在回春堂药店地窖中引见之后,从没开口说过话,韦小宝也没对他留意。他点点头站起,发掌轻飘飘地向玄贞拍出。
玄贞左掌架开,身子一缩,双手五指都拿成了爪子,活脱是只猴子一般,显是模仿“八臂猿猴”徐天川的架式。风际中左足一点,身子跃起,从半空扑击下来。姚春叫道:“好一招‘龙腾虎跃’!”叫声未毕,玄贞已斜身闪开。便在此时,风际中倏地抢到玄贞身前,左腿向右横扫,右臂向左横掠,正是白寒枫适才比划过的那一招“横扫千军”。
风际中一身化而为二,刚使完白寒枫的一招“龙腾虎跃”,跟着便移形换位,抢到玄贞道人身前,使出白寒松那招“横扫千军”,身法之快,实是匪夷所思。众人喝彩声中,玄贞缩拢身子,直撞入对方怀中。风际中双掌急推,按在玄贞胸口,说道:“哈哈,你输……”便在这时,玄贞右拳击在风际中胸口,左掌拍中他小腹。两人拳掌都放在对方身上,凝住不动。玄贞道:“白二侠,当时情景,是不是这样?”
白寒枫尚未回答,风际中身子一晃,闪到了玄贞背后,双掌从自己脸面右侧直劈下来,虚拟玄贞背心,说道:“高山流水!”这两掌并没碰到玄贞身子,众人眼前一花,他又已站在玄贞面前,双掌按住他胸口,让玄贞的拳掌按住自己胸腹,回复先前的姿式。
这两下倏去倏来,直如鬼魅,这些人除了韦小宝外,均是见多识广之人,但风际中这等迅捷无伦的身手,却是见所未见。众人骇佩之余,都已明白了他的用意,当时徐天川以一敌二,情势凶险无比,若对白寒松下手稍有留情,只怕难逃背后白寒枫“高山流水”这一击。玄贞又问:“白二侠,当时情景,是不是这样?”
白寒枫脸如死灰,缓缓点了点头。风际中身法兔起鹘落,固然令人目眩神驰,而他模仿自己两兄弟这几下招式,竟也部位手法丝毫无误,宛然便是自己师父教出来的一般。“龙腾虎跃”、“高山流水”和“横扫千军”三招,都是“沐家拳”中的著名招式,流传天下,识者甚多,风际中会使,倒也不奇,但以一人而使这三招拳脚,前后易位,身法之快,实所罕见,加之每一招都清清楚楚,中规中式,法度严整,自己兄弟毕生练的都是“沐家拳”,却也远所不及。
风际中收掌站立,说道:“道长,请除下道袍,得罪了!”
玄贞一怔,不明他的用意,但依言除下道袍,略一抖动,忽然两块布片从道袍上飘了下来,却是两只手掌之形,道袍胸口处赫然是两个掌印的空洞。原来适才风际中已用掌力震烂了他道袍。玄贞不禁脸上变色,情不自禁地伸手按住胸口,心想风际中的掌力既将柔软的道袍震烂,自己决无不受内伤之理,一摸之下,胸口却也不觉有何异状。
风际中道:“白大侠掌上阴力,远胜在下。徐大哥胸口早已受了极重内伤,再加上背心受了‘高山流水’的双掌之力,只怕性命难保。”
众人见风际中以阴柔掌力,割出玄贞道袍上两个掌印,这等功力,比之适才一身化二、前后夹攻的功力更加惊人,无不骇然,连喝彩也都忘了。韦小宝心想:“海老乌龟当日在我袍子胸口上割下一个掌印,只怕用的也便是这手段。”
苏冈和白寒枫对望了一眼,都不禁神色沮丧,眼见风际中如此武功,己方任谁都跟他相去甚远,又给他这等试演一番,显得徐天川虽下重手杀了人,却也是迫于无奈,在白氏兄弟厉害杀手前后夹击之下,奋力自保,算不得如何理亏。
苏冈站起身来,说道:“这位风爷武功高强,好叫在下今日大开眼界。倘若我白大弟真有风爷的武功,也决不会给那姓徐的害死了。”
韦小宝道:“白大侠的武功是极高的,江湖上众所周知,苏四侠也不必客气了。”白寒枫狠狠瞪了他一眼,可又不能说自己兄长武功不行。韦小宝又道:“白二侠的武功也是挺高的,江湖上也众所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