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四二
§第十六回 半夜里的飞刀
土豪秦迪正对妻子玲姑怀疑,不料又有三个爪牙拿着两把同样的牛耳尖刀,先后赶上楼来,刀上各附有一张纸条,上写“恶快满了”
四字,不禁大惊,又急又怒。一问经过,来人说是这两把刀和纸条,一在老大爷书房桌上发现,彼时老太爷刚过完瘾,走往前楼,遥望园中花灯,先见一个白衣短装的汉子在庄主楼后闪了一下,跟着,便听锣声炮响,回望粮仓起火。正要命人查问,忽听房中夺的响了一下,因见火势甚大,不曾留意。后知庄主回来,全村的人均往救火,稍微放心,恐受夜寒,回房抽烟,忽见书桌上插着这把钢刀,下有纸条,断定那火乃人所放,必有强仇大敌乘庄主不在家混将进来。看这神气,来人定必不多,许是新村那伙土人来此报仇,命小的传话,告知庄主,不可慌乱。今夜虽然天阴无月,各处灯火甚多,这两座楼居高临下,敌人踪迹一望即知。不过我们近年仇人大多,敌人所用乃是调虎离山之计,他如人多,定必一拥齐上,不会声东击西。那白衣大汉,庄中的人无此装束,敌人不是行刺,便是故意示威,扰乱人心。命将众武师传令唤来,按照老太爷以前所用的信号火花,把人分成几路,分头搜索,专看信号火色方向,前往擒捉。把守路口的人,一个不许走动,只见可疑的人,不问生熟,先发信号打锣,再行动手。第一保住这两座大楼,第二分头擒贼,不可多耗自己人力先去救火,把救火之事责成那班土人。另下严令,抢得出多少是多少。烧掉的粮食,须由他们分摊赔还,就烧光也不防事。他们怕赔,自然全去拼命救火。我们的人,保护庄主,搜擒奸细,免得顾此失彼。
秦迪知道老贼心计好巧,法令严密,以前对于徒党土人,全用兵法管理调度,周密已极。自从自己当了村主,因见多少年来都是平安,从无事故发生,平时忙着勾结官府,招纳亡命,以为吞并新村之计;加以酒色荒淫,又贪舒服,一味加增势力,自恃人多力强,例有操演,无暇顾及,以为久练之军,一旦有事,一声令下,闻命即行,无须十分顾虑,渐渐松懈下来。老贼也曾屡经告诫,说新村上人个个仇深恨重,虽然屡次命人窥探,均无形踪露出,到底人心难测,何况他们那等富足。我们既想吞并人家,定必群起拼命,事前也须有个打算。平日不加训练,到时难免手忙脚乱,尤其当初弃家投荒为首诸人,均非无用之辈。李诚更是胸怀大志,智勇深沉,那么强壮的人,怎会染有奇疾,去往成都求医,一去不归?
对村土人,均受我多年凌虐侵吞,移居开荒以后,如其怀恨,背地咒骂我父子,人情之常,还可无虑;可是每次探报,均说他们为了这次开荒,由李诚设下限田之制,按人分田,量力而耕。另设两种限度,照着各人勤劳智力而取所得,过了最后限度,再归公有。到了年终,仍以所积之半分配全村,作为春秋佳日、年时令节、行乐享受、添置衣物之用,另一半仍归公积,以作防荒和各种天灾人祸、疾病死亡以及鳏寡孤独养老抚幼之需。
每遇公众之事,荒了耕织,便由邻家轮流代为料理,本身食用和家中老弱,均由公家供给照顾,以致人人努力,不肯荒废,不消三年,成了均富之乡。就有几个田财较多的,不是各人智力较高,能耐劳苦,勤于耕种,便是勤俭积蓄下来,因此人人安乐,家家均有存余。对于以前被害之事,妙在一字不提,一任去的人设词挑拨,至多说是因祸得福拉倒。近年镇上开赌,借着赶集交易,命人勾引,虽有几个上套的,也都受愚一时。多少年来,从未听到一句怨言。此举不近人情,大是可虑。无事则已;一有变故,便是生死存亡之局。
我近年老,体力日衰,烟瘾又大,每日要到申时才起,就想得到,看得到,一个白天已然过去。偶然躺在烟具旁边,想起心事,觉着事关重要,当时一懒,也就过去。你又贪玩,不大肯来见我,父子见面时少,偶然对面想起,说上两句,还不肯听。你那作法,不是不对,官府固要勾结,内里却万不可这样散漫,尤其对待庄中的土人,虽然放纵不得,但那恶人,应由你手下人去作,你做好人才对,使他们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当,才不致于成群逃散。就算山外有人可招,不怕田荒,一则,这班土人被我们制服多年,早已畏伏,成了习惯,家业坟墓在此,只有一线生路可以度命,必要忍耐下去。
新来的人,决不似他们那样恭顺,何况新来人中有好许多都和教师打手沾亲带故,你不立威,不肯出力听活,如和土人一般对待,怨言立起。日子一多,互相勾结,反倒众叛亲离,尾大不掉。结果他们自恃亲故,一面倚势横行,加倍欺凌土人,迫其冒险逃亡;一面好吃懒做,你还管他不得,岂不是个未来大害,故此平日对你那班人,只管厚待,照例操演,应做的事仍不可以放松;否则,一有变故,便难收拾了。
秦迪虽比乃父还要凶险,因是从小娇惯,骄狂任性,自以为是。近年更起凶心,想要吞并新村,以为那么大一片富足的地方,不久便可到手,多少人也养得下,这班土人,有什知识,以为因祸得福,比前更好,早已日久恨消,再说也不敢和我作对,屡次探报,均说他们安分老实,过得甚好。老头子防了一辈子,到老无事;到了自己手上,怎就惹出乱子,分明年老昏庸,胆小多虑,老大不以为然。为免争论,越发少往相见,老贼也拿他无可如何。不料此是从来未有的事,当夜又发生奸细人村放火,小贼好胜,觉着应了老贼的话,闻言越发怒火烧心。跟着,又有好些人拿了同样的钢刀纸帖跑来,心中恨毒,又觉处境可虑,来人本领高强,人数也许不在少数。一问经过,众口一词,都说发现钢刀纸帖之处,共有好几十处,人却始终未见一个。因奉老太爷之使命,恐有仇人来此行刺,先来保护,就便请示。
秦迪听完,急怒攻心,咬牙切齿,先朝众人暴跳,数说了一阵,然后发令,当夜刺客,必须擒到,但又防到自身危险,把几个本领好的全都留下,只将信号放起,一面传令,擒到奸细,加倍重赏,分出十余个打手,照着老贼所说行事。待不一会,老贼又命人来,说:“今夜奸细可疑,牢中几个囚人,有无新村的人在内?”
秦迪闻言提醒,正要命人去往石牢查探,忽有党羽跑来,说牢中四个囚人已全被人救走,并将好马盗走了三匹。防守的人,三个被一白衣蒙面大汉打伤,两个被绑。秦迪闻言,气得手足冰凉,一迭连声命人率众追赶,留神各路出口。
玲姑见小贼平日那么凶横,临事忽然胆小心慌,只管暴跳如雷,自不上前,反把几个本领好的留在身旁;和李强一比,相去天渊。又见奸细一个不曾发现,心想时候不少,李强也许逃走,心方暗幸。忽听老贼命人传话,猛想起李强为救猪儿而来,所行途向又对,决不放过。他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就此逃走,尚恐艰难,再救一人同逃,小贼虽凶,到底年轻任性,初经变故,手忙脚乱,李强胆勇机警,十九可以逃出庄去,老贼自来计虑周详,平日防范又严,照他所说行事,岂不凶险万分?正担着心,忽听外屋人报,说牢中四个囚人已被蒙面大汉救走,想起李强真个英雄,那年见他何等善良忠厚,受了狗子恶气,声色不动,既不害怕,也不露出一点火性。幼年共处,虽知他的心性为人与众人不同,想不到大来如此英勇,孤身一人,往来虎穴龙潭之中,还敢在强贼密伺之下连救四人,把防守的恶奴打手一齐打倒,如今事闹越大,不知能否安然逃出?又是惊喜,又是佩服。
遥望粮仓那面,火还未熄,众声喧哗,隐隐传来。一班救火土人先受恶奴鞭打监督,此哭彼号,纷乱异常。后来老贼传令,将恶奴打手撤去,不再受刑,但一想起烧掉的粮均要分摊赔偿,这比挨打受刑还要惨酷,粮如烧多,卖儿女都赔不上,一个个痛苦呼号,心寒胆战,越发拼命抢救。已有数人被火烧伤,有的把身上衣服浇湿,就地打滚,哭喊之声,惨不忍闻。火光之下,看得毕真。正想秦氏父子这等横暴,必无善终。一面朝东南方李强去路查看。忽见楼前不远左侧花林中,似在摇动,定睛一看,正是一个蒙面大汉骑着一匹白马轻悄悄穿林而来,相隔楼前约有十余丈,那马忽然一声骄嘶,把头一昂,一跃四五丈,只一闪便飞落在楼的侧面,这一惊真非小可。刚“嗳呀”得一声,马上人一手持着一条五六尺长、先前所见的软钢鞭,带着马缰,面向楼上,哈哈一笑,扬手便是一道尺许长的寒光,朝上飞来,夺的一下,好似钉在外屋栏杆之上;跟着大汉将钢鞭交与右手,左手一拎马缰,掉头驰去。那马翻蹄亮掌,其行如飞,晃眼便是好几十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