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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书峡》一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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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莲忽然惊道:“我们果然料错。你看侧面来路山谷之中,不是有两人跟来了么?身材比李、童二兄要高得多,哪里是他们?如非此时看出不是他二人,人家好心好意,拼着自己性命不要,带病照看你一夜,次日早起,灵药发动,又是那么尽心,临行所说何等关切体贴,连错话也未说过一句,就是暗中跟来,也是因为姊姊年轻美貌,救你时又曾被他扶抱回去,恐你多心,不敢出面,全是一片好意,如何怪他不好?大姊平日对人何等温柔宽厚,对于此人怎如此情薄?听了叫人不平。要不是有这两人出现,生出误会岂不冤枉?”

  这时,小妹留神侧顾,下面二人虽是一高一矮,决非李、童二人,脚底颇快,刚看出内中一个已是中年,另一个头戴一顶竹笠,人已转弯,被山崖挡住,不见踪迹。一听阮莲话越露骨,自己蒙此人救命之恩,那样珍贵的活命灵药被自己无心吃下,他分毫不以为意。假使事情没有那么凑巧,毕、归二人当日未将另一灵药取来,岂不白送性命?就是钟情于我,他少年英俊,没有室家,向我求爱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始终庄谨,心意丝毫未露出来,还防自己多心,又知后有强敌,暗中跟来相助全是善意。至多人各有志,万一吐口,婉言相拒也就罢了,如何受恩未报,反倒怪他,难怪三妹不平。

  再一想到越是情分深的人也越不客气,自己无心之言却使旁人误会,又没法子分辩,越想越不好意思,只得改口答道:“我也不是忘恩负义,为了生平最喜光明,不愿背人行事。昨夜本疑李、童二兄跟来,觉着彼此至好,既然发现贼党追了下来,便应明言相告。我们本非世俗男女,和黑老弟一样一同行止,有何妨害?何必这样形迹诡秘,只在暗中尽力,连面都不肯见?不是他还好,如真是他跟来,贼党如此厉害,听百鸟老前辈说同行那人本领不高,他虽有伴,无异孤身一人,壶公和他师长又有前隙,一个不巧为贼所伤,我们还不知道。前日受他大恩未报,反累人家为我受害,将来知道,心岂能安?分明使人过意不去。想起有气,随便一说,三妹却当真了。”

  阮莲笑答:“我方才只是几句戏言,谁当真呢?大姊那样温柔情重的人,果真照你所说,不问情由随便怪人,李兄恐怕求之不得呢。实不相瞒,这人实在是个至诚君子。好在我们并非世俗儿女,又是骨肉之交,开口见肠,无话不谈,随便什话,你也不致见怪,否则我也不会出口。”

  小妹闻言又愧又急,阮莲偏是那么亲热天真,使人不忍发作,只得假装赌气,向前急走,一言不发。

  阮莲早已看出下面两人面貌不对,决非昨夜暗中相助的那少年。断定李、童二人跟来,人未露面,也许尾随三贼之后,道路不对。一心作成二人这段良姻,知道小妹只管外和内刚,立志奉母,终身不嫁,终是性情中人,可以感动,何况方才口气无形中自然流露,立时乘机进言,也不问小妹赌气真假,便将日前锦春坪前二女遇救经过,边走边说详细告知。小妹先听中毒倒地,阮莲已然力竭,万分危急之际玉琪忽然来救,捧抱自己神情,先颇愧愤,后听玉琪为人如何端正,用心如何周到恳切,不由听入了耳,虽未打消心中志愿,对于玉琪已不知不觉加了好些感念。

  阮莲更是聪明,见她面色转和,脚步也渐放慢,好似听出了神,越知有望,便适可而止,把话说完更不再提前事。小妹望见阮菡、江明已走出老远,前面想似无路,同坐山石之上相待,互相指点说笑,自然亲密;忙赶过去一看,原来前面崖高路险,已无下降之路,下面却有一条坡道,会合之后便同走下。路上一谈,竟把先前所见二人忘掉。再问江明、阮菡,也是途中说笑,观看山景,没有留意后面,连人也不曾发现。四人又是到了谷底,走出一段方始想起,始终不知那两人是何来历。素不相识,怎会暗中出力?虽觉百鸟山人所说口气,明是熟人,怎会认他不出?因见黑风顶已然在望,那两人始终不曾再见。

  再走不远便是葛孤所说山缝入口,果极隐秘,宽容一人,外面好些草树遮蔽,里面黑洞洞的,不是有人指点决寻不到。可是走入不远,路便渐渐展宽,夭光也从上面透下,危崖高矗,仰望青痕如带,人行如在夹壁深巷之中。走出两三里,一个转折,豁然开朗。原来谷口外面乃是反手向左折转的一条谷径。那谷形如一条弯曲的蝌蚪,黑风顶后峰一带便在蝌蚪的头部右侧,虽然山高谷深,森林蔽日,看去郁郁苍苍,十分黑暗;又是一条死谷,西面山形,森如锯齿,犬牙相错,参天排云,形势高险,从所少见,但那两边山崖到此已渐低下,越往左越低。地势虽然高一片低一片,形如一团团的云雾,但均平坦,石缝和有土之处,到处生满各色野花,在阳光之下临风摇曳,欣欣向荣,五色缤纷,十分好看。越往左转地势越宽,两面危崖也渐成了低坡,但是这类崖谷甚多,均由峰前不远分出,宛如一二十条龙蛇四下分出,前面均有高峰危崖环绕,黑风顶独在当中平地拔起,参天直上。

  细一查看,近峰一带山崖均有残缺侵蚀之痕,这才看出当地乃是千万年前一座火山,那些山谷均是火药溶液的出口,在全山中地势最低。同时,悟出那黑风旋沙乃是火山下面余留的地气,到时狂喷出来,并非真风。因山形奇特,好些地方歧径百出,形如螺旋,阻折回环。那大量地气聚成的风沙到了前面,被高崖挡住,受到地势和早晚天时的反应又激荡回来,是否重归旧穴虽不可知,看当地气候如此温和,所有林木青苍如染,决不会由此经过。全山不曾到过,不知是何光景。如在当地停留,连那子午黑风之险均可避开,更不致与贼党相遇。前途风景又是那么明丽雄伟,不由精神一振,互相夸好不已。

  走出三四里便到峰下,地势越低,现出大片盆地。那峰却是上下如削,其高刺天,仰望不能见顶,仿佛一根奇大无比的竹笋,被巨灵神斧由峰顶起斫成大小两片,小的一片不知去向,留下大半片矗立地上。小妹心想:这样高的危峰峭壁,今日天色如此晴明,近顶一带尚有云雾环绕,何况阴晦之日,休说是人,便是猿鸟也难飞援到顶,不知老人如何走法。照葛孤来信所说,峰后一带只任外人游玩,有事寻他,一个触怒便要吃苦,必须耐心静候等其自来,只得停了下来。因知壶公老人常在下面花林中散步种花,带种山粮,也许人在附近走动,互一商量,也不再歇息,各把衣履稍微整理,便往窥探。因地方宽大,到处繁花如锦,绿草成茵,空山无人,景绝幽静,惟恐急切问走不过来,把人分成两起,打算先把老人所种的几亩山田和平日游行之处寻到,便可有望。

  分手时节,阮菡忽然想起一路之上均和江明一起,几于形影不离,形迹上太已亲密,偶然想到另外两人,一个至交,一是同胞骨肉,虽然不会笑我,终有嫌疑,何况同胞孪生姊妹,自出娘胎从未分离过半日,忽然专和外人并肩同行,言笑无忌,把她放在一边,也觉不合,心生内愧。无奈江明老是跟在身旁,如同形影,他又少年老成,言行端谨,对于自己那样关心体贴,百依百顺,也实使人不忍相拒;便是自己近来也极喜他,有时说好彼此分开,或是四人一路,不要两人一起,不知怎的,到了路上,走不多远,稍不留意仍分成了两对;山径又是那么险峻厌小,多人同行势所不能,偶然四人一起,他也必凑在身旁,平日毫无不检之处,只爱和自己作伴,彼此至好,情如骨肉,即或不愿,也不便出口说他,再要稍微赌气,借故离开,或前或后,他必跟来,仿佛成了人的影子,拿他无法;大姊、三妹又似别有深意,表面一字不提,老是装着指点烟云花草,借故停留,落在后面;我二人偏不争气,稍一谈得高兴,便自忘形,等到警觉,双方已离开老远;想起大姊、三妹故意捉弄,实在气人,此时借口这里地势宽广,三妹又在提议分成两起,分明断定我们又是一路,偏不如她们所料!念头一转,立时笑道:“明弟,你和大姊一路,往左面花林中寻去;我和三妹往那面看上一看,再沿溪绕将过来与你会合。现在就走吧。”

  江明方要开口,阮菡知他心意,秀目微嗔,低声说道:“你老跟我做什,忘了你今日之来是为何事?叫你贪玩的么?”

  江明闻言,猛想起身世悲痛与平日的心志,宛如当头棒喝,周身冷汗,忙答:“姊姊说得极是。”

  转身走去。说时,小妹、阮莲已不等阮菡开口,先就结伴起身。见江明红着一张脸赶来,面有悲愤之容,均料受了阮菡的气。阮莲笑间:“我姊姊得罪你了么?”

  江明接口答道:“二姊对我极好,怎会怪我?再说骨肉之交谈不到得罪二字,我是想起心事难过。”

  忽听阮菡娇呼“三妹”,阮莲回顾答道:“我和大姊还有话说。”

  底下还未说完,阮菡见三人一路,自己成了孤身,气道:“我一个人走也是一样!”

  阮莲见她赌气孤行,忙道:“我说完两句话就来都不许,如今姊姊不疼我了。”

  说罢朝着江明看了一眼,嫣然一笑,走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