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书峡》一四
说时迟,那时快!敌人软鞭已凌空扫来。知道敌人兵器刚柔并用,碰硬就转弯,不等上身,忙举铁杖照准鞭梢用力打去。本意敌人手上还有一件短兵器,初次相会,不知他的解数,想仗自己天生神力,这一杖休说将人打中,便这一震,功力稍差也吃不住,只将敌人手臂震伤,就势挡退,往旁纵落,到地再打,多高本领也不怕他。哪知敌人手法巧妙,两件兵器相辅而行,这一鞭来势看去极猛,但那软鞭乃百炼精钢铸成,除却前头刀影鞭梢,通体均是螺旋弹簧,并可伸缩,看去来势又急又猛,实则还是虚势。
范显恐他中藏变化,右手还有一件短兵器未动,只猜中了一小半,这一铁杖又是打那鞭梢,百忙中瞥见那尺许长寒光闪闪的刀尖“灵蛇吐信”,倏地一颤,往外一撤,手中杖已打空,便知不妙。幸而身法灵巧,虽然打空,双方已快侧身,对面错过。忙将铁杖护住面门,打算就势翻落,同时瞥见敌人正由身旁向上斜飞,手中软鞭不住舞动伸缩,寒光闪闪,映日生辉。敌人身已侧转,双方去势一上一下,相隔不过三四尺。就这一霎眼的当儿,连念头都不容转,心神一分,微闻铮的一声,敌人长鞭忽又反手甩来,忙用铁杖去打时,猛觉左膀奇痛,好似被什东西夹紧。急怒惊慌中回头一看,原来敌人借着长鞭晃眼,分去他的心神,暗下毒手,将飞夺上面月牙双刀发了出来。范显骤不及防,左膀已被夹紧,奇痛欲裂,知中暗算,急怒攻心,把心一横,左膀用力一挺,右手连环杖便朝敌人打去。
贼头金三连这件兵器最是凶毒,月牙上面附有极强韧的绞簧,休说骨头,便是铁棒也被绞成两段,照例一发出来,将对方头或手脚斩断便即收回,没想到范显硬功精纯,筋骨如此坚强,刀虽斫在臂上,并未斩断,自己反被带了一同下落,正往回夺,不料范显身受重伤,情急拼命,这一杖竟用了九成多力。金贼本领虽高,气力不济,如非范显事出意外,身又同在空中,用不得力,知道敌人内家掌法厉害,那条膀臂又似不曾受伤,心中惊疑,慌不迭举鞭就打,无奈人已被范显带偏,往下落去,轻重不匀,双方用力都猛,这一下恰巧撞上,先震了一个手膀酸麻,虎口几乎崩裂,那鞭反激过来,也几乎被铁环绕住,暗道“不好”,二人已同落地上,手中飞夺上的月牙双刀还未收回,忽生毒计。脚刚沾地,右手假装回夺,忽然猛力朝前一送,紧跟着身子一侧,挥鞭就打。
这原是瞬息间事,双方恶斗,也没有多少时候。当范显回身纵起以前,净波早就看出敌人精气内敛,不是易与;范显大胜之后越发骄敌,又知强敌打了一阵,一时侥幸,无意中又打伤了一贼,越发趾高气扬,把敌人看轻。不是上来以少敌众,口说大话,内里存有戒心,照此心骄气浮,业已输了一着,何况本身功力还没有到最高境界。贼头金三连始终沉稳,未动声色,敌人深浅不知,就是行家也只看出一点表面,如何由相隔七八丈飞身纵起。对方如是无能之辈,不用此时发威,早已全数吓退,明知是个强敌,这等卖狠,有何用处?多耗气力,还使对方看轻,乘隙进攻,岂不冤枉?心方一动。江母陈英也看出敌人以静制动,双方还未动手,胜负之机已分。因净波非要范显吃点小亏,或是不敌,杀了他的骄气才肯出手,方想开口,忽听净波低声急呼:“伯母稍停,我救他去!”
身随人起,一条白影已由半山崖上飞出,箭一般朝前纵去。
原来净波虽见贼头金三连稳如泰山,料定是个劲敌,因其始终从容,没有出手,范显来势又急,误以为双方见面还要说上几句,不会发动这快,又因范显骄得厉害,不愿出手,没想到对方会行此险招,竟乘范显尚未纵落之时,就空中迎上前去。二女出场,力敌六贼,师徒关心,未免分神。正想少时如何出手,猛一眼瞥见贼头金三连两膀微微颤动,两腿踏地,身子微微往下一低,也就矮了两三寸。相隔这远,如换常人,决看不出是要动手,净波何等高明,一见便知不妙,敌人分明另有杀手,那两件兵器又极奇怪,既敢凌空迎敌,决非寻常,就这样,仍以为敌人也许学成飞鹰爪之类旁门中的内家掌法,还没想到手中兵器可以随便飞出取人首级,断定范显凶多吉少,他已打了一阵,贼头必在一旁看清他的弱点,这一出手,定必十分厉害,好歹总是自己一面的人,危急之际,不应再记他的小节,如等败后出手,决来不及。心念微动,匆匆说了两句,飞身纵出。
这时敌人刚在发难,本来也可赶上,偏生崖洞前面松藤大密,方才还有一贼看出不妙,又愤贼头借刀杀人,已先溜走,一时疏忽,没有在意,不知逃远也未,万一伏在旁边偷看,踪迹岂不泄漏?临时稍微呆了一呆,贼头已先纵起。前后相差虽只晃眼之间,范显一条膀臂已经就此断送,如非净波应变机警,身轻如燕,跟踪赶到,恐连性命也未必能保。
当贼头金三连将计就计猛下毒手之时,范显觉着左臂筋骨已被切碎,那两把月牙刀并还夹紧臂上朝下猛落,奇痛难忍,情知非断不可,敌人尚在猛力强夺,心中恨毒,怒发如狂,也打了拼命主意,一面咬牙切齿,强忍奇痛,拼着左臂断掉,奋发神威,一面用足全力往里一夺,一面把内家劲功运在右手臂上,准备仇敌没有自己力大,只要就势将其拖近身前,豁出死伤送命,与之对拼,一杖将其打死。不料急怒神昏之际,那条左膀又被月牙双刀夹紧,深嵌入骨,左半身已快痛麻,全仗体力强健,神勇过人,平日肯下苦功,怒火头上勉强奋斗,比平日差得多,人由高空纵落,势子尚未稳定,更没料到敌人突然松手,这等快法。刚觉敌人猛力回夺,暗骂:“狗强盗,拿命来吧!”
话未出口,猛觉身子一飘,往后一侧,人已立足不稳,骤出不意,重伤奇痛,敌人松手时又有算计,就势将那三连夺后面的铁棍朝前打来,既要招架兵器,又要往旁纵退,脚底虚浮,来势如电,急切间难于兼顾,当时闹了一个手忙脚乱,心想我命休矣!一时情急过甚,恨到极处,索性不想再活,竟将手中铁杖用足全力朝前打去。
贼头固是凶恶,一向斩尽杀绝;范显也真厉害手狠,自家危机一发,仍不肯饶敌人。按说这两人一个也难活命,总算范显平日奉命行道,救济穷苦,积有不少善功,只天性刚暴,不肯服人,狂做太甚,本身行为并无大恶。眼看双方同归于尽,贼头刚一松手,瞥见范显手忙脚乱,身立不稳,三连夺后铁棍已打向敌人身上,心中一喜,手中软鞭分心就刺,口中刚喝得“贼叫花”
三字,猛瞥见敌人咬牙切齿,面容惨厉,扬手一铁杖横扫过来,竟不顾他自己死活,照那来势手法,天大本领也避不脱,双方势子又急,知其情急拼命,方觉不妙。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危机一发之间,忽然一股急风带着一条白影,由斜刺里凌空飞坠。二人知道来了能手,全都一惊,谁也不知是敌是友。
贼头知道这一带都是芙蓉坪的贼党往来,虽未想到别的,但也没有看清,只觉手中一震,软鞭似被来人斩断,心中一慌,同时瞥见来人是个年约二十多的美貌女尼,越知不妙。本来人已用力往后倒纵,以防被那铁杖打伤,为了凶杀之心未息,一面朝后纵避,一面仍将手中鞭朝前刺去。不料强敌自天飞降,一到便将鞭头连刀斩断,再看出是个女尼,慌不迭手举断鞭,想护面门。范显那根连环铁杖重有四五十斤,已脱手打来。身刚离地两尺,还未纵出,连肩带背先被打了一下重的。这样又重又猛的兵器,常人稍微打中便要筋断骨折,况是情急拼命,全力横扫过来,多好功夫也禁不住,刚负痛怒吼,急叫了一声,同时胸前一凉,便被腰斩两段,尸横就地。
净波知道贼头功力甚深,头未受伤,死后还有知觉,虽然这等杀人不眨眼的恶贼死有余辜,尚非先杀淫贼之比,免使多受苦痛,又朝头上斫了一剑,洒了一地鲜血。再看场上五贼,又有一贼为哑女所杀,剩下四贼,也被小凤和他对打暗器,用新学会的凤尾梭打伤了两个。内中一贼将腿骨打成重伤,已然纵出圈外。小凤还想追去,被别的贼党拦住,正在苦斗。二女全仗师传,避重就轻,身法灵巧,善于避实击虚,连伤数贼。现在虽是一对一动手,但那二贼本领甚高,又因同党伤亡,急怒如狂,二女想要取胜,决非容易。正想过去,将这些危害多年、不知杀死多少良民的恶贼大盗全数除去,免得留在世上害人。
忽听一声怒吼,回头一看,范显因见救他的人是净波,想起前事,又急又愧,臂伤又奇痛难当,周身皆抖。那月牙双刀制作极巧,一经发动,不将那东西斩断不会松开,深嵌入骨。范显愧忿心慌,急切问没看出巧妙,肩上又被三连夺铁棍打了一下,虽有一身好功夫,受伤也是不轻,半身都是鲜血,还在流之不已。一时情急,牙齿一挫,手抓铁链,猛力一拉,铮的一声,月牙刀随手而起,左膀骨本已斩断了一半,哪再经得起这强力一拉,当时切断,血流不止。急怒中还想回手去取身旁伤药,不料血流太多,痛苦不堪,周身已几乎失去知觉,一个支持不住,跌坐在地,痛晕过去。
净波见他一张满布泥污的紫脸已转成了灰色,人虽晕死,仍然坐地不倒,凶睛怒凸,也未闭上,貌本丑恶,一头满布灰尘的乱发再一往上蓬起,看去面容越发狞厉。知其重伤之后不该用真力,失血过多,身边虽有师门灵药,不致送命,本身功力至少去掉一半,再少去一条臂膀,更是吃亏。心想此人强硬到底,真乃铁汉。前听人说吕师怕门下,以他所立善功最多,救过不少苦人,本身更能刻苦耐劳,因为性情不好,常受师责,从无怨言。只说是个心刚好胜的人,对他颇有好感,不料如此骄横。不是昨日印象太坏,必以同门师兄弟相待,哪有这桩祸事?可见多大本领,对人也要虚心和气,不应恃强任性,致取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