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剑侠传⑤》第一九一回 雪虐风饕凄绝思母泪 人亡物在愁煞断肠人(4)
畹秋却当作所求不遂,心中怀恨,知她是个祸根。无奈对方防闲甚密,事后日在萧家操作,永不与自己交往,再说私语,急切间无法料理。听了女儿瑶仙之言,益发疑心二娘气愤时露了机秘,因而萧逸迁怒爱女,不肯传授。知萧逸夫妻情重,已疑乃妻有私,尚且如此,如知真相,必不甘休,颇着了好些日子急。嗣后暗中留意考查,看出萧逸仍是梦梦,否则决无如此相安,对自己夫妻也是好好的,只想不出他憎嫌爱女,是何原故。为免后患,谋害二娘,以图灭口之念愈急,连用了好些心机,俱未生效。
转眼又是寒冬腊月。也是雷二娘命数该终。萧逸见爱妻鸿飞冥冥,久不归来,爱儿爱女逐渐长大,不时牵衣索母,絮问归期,本来创巨痛深,与日俱积。山中地暖,自出事那一年起,再没降过雪。这年偏在欧阳霜出事的头三天,降下空前未有的大雪,接连三日,雪花如掌,连下不息。第四日早起,萧逸因雪大停课,独坐房中,睹景伤心,触动悲怀,背人痛哭了一阵。想起祖父在日,最好交结方外,遍游名山大川,访求异士,暮年举族归隐。曾说生平什么能人都遇见过,惟独心目中终生向往的神仙中人,以及道述之士,却是空发许多痴想,白受许多跋涉,不特毫无所遇,连一个真能请召仙佛、用符咒驱遣神鬼的术士,都未遇过。
就有几个,也是处士虚声,耳闻神奇,眼见全非。甚至神仙的对象,如山精夜叉鬼怪之流,也曾为了好奇心胜,不畏险阻,常在幽壑栖身,深山夜行,不下数十百次,除了人力能敌的毒虫蛇蟒、奇禽异兽之类,也是一样不遇。可见神仙鬼怪,终属渺茫。自隐此村,到此已经三世,从无异事发生。怎么单单爱妻自尽那一天,会有神仙降临,既救其母,复救其子,说得那般活灵活现?仿佛神仙专为斯人而来。假如是真,珍儿曾听仙语,不应醒来还那么哀痛索母,直到自己晕厥醒转,方改了语气。
此子虽幼,聪明异常,哪知不是乃母先教好这一套言语,故布疑阵出走,托名仙去,借以洗刷清白?当时闻言,本未深信,偏生三个子女同时病重,都好得那么快法,不由人不相信。记得第三日,自己便即病倒,神志昏迷,头两天事,回忆似不甚真。仙迹多由二娘、珍儿事后重述,甚是神奇。只恐并无其事,乍遭巨变,神志全昏,误信小儿之言,以伪作真。照那晚风雪严寒情景,爱妻翻山逃出,既有成谋,自然无颜回转,势非葬身荒山雪窟之中不可。否则仙人不打诳语,既说过两年来看望,平日她又那般钟爱儿女,哪有说了不算,一去不归之理?
事不关心,关心者乱。萧逸先对乃妻那样忿极相煎,实由于爱之太深,故尔恨之愈切。年时一久,一天到晚只要回想到她那许多好处,已不再计及奸情真伪,苦思不已,越想念头越左,直料到十有八九,决无生路。正在心伤肠断,恰值雷二娘从家塾中陪着三个爱儿爱女回转,泪汪汪齐声哭进门来,吞声哭诉道:“爹爹,今天是妈妈被神仙救去的日子,好多年了,怎么还没回来呀?”
雷二娘也红着一张苦脸说道:“他三个在塾里,书也不念,话也不说。老师知道那年是今天出的事,怕急坏了他们,见雪势渐止,不等放学,就叫回来。想起来也真叫人伤心呢!”
萧逸闻言,悲痛已极,猛然心中一动。暗忖:“多年过信小儿之言,以为爱妻未死,不特衣冢未设,连灵位都没有。如真仙去,可见仙人常由此经过,又久未归来,当可诚求。就说她恨着自己,女子如此至性孝思,必可感其降临。如已死去,多年未营祭奠,今值忌辰,更应哭祭一番,略尽点心,不枉夫妻一场。”
想到这里,忙命二娘去厨房赶备爱妻平日喜吃的酒菜和一份香烛。日里先虔敬通诚,乞仙怜佑,赐归一见,或是到时略示存亡灵迹。晚来率了子女,去至竹园当年自尽之处,先照日里乞求默祷,静俟仙人降灵。如无迹兆,事便子虚,那时再行遥祭。再等三日,设位立主,改葬衣冠,重营祭奠。
二娘心虚内疚,日怀隐忧,巴不得能判出仙迹真伪,好安点心;或是设法吐实认罪,挽盖前愆。闻言大为赞同,忙即如言办理去讫。这日门徒恰已先期因雪遣散,众人也知是他伤心之日,不便相扰,无一外人在房。萧逸便把前一段意思告知子女,劝道:“你们母亲已成仙人,虽说迟早回家看望你们,但不知还要多久。今天是她仙去的日子,那位老神仙说不定要由此经过,恰好雪也止了。今晚人静后,我父子四人同了雷二娘,备下香烛,给神仙和她上供,一同虔诚祷告。她心一软,不该回来的,也回来了。你们单哭有什用处?”
萧珍等三个小孩闻言,立时止了悲哭,恨不得当时就要前往。萧逸说:“日里有人过往,神仙必不肯降。只可先随我往佛堂烧香叩头,通白一阵,不要张皇,闹得外人知道,反而不好。”
三小孩连声应了。
萧逸见三个子女个个热诚外露,孺慕情深。大的低头沉思,一言不发;两个小的,不住问长问短,到底今晚妈妈能回不,俱都满脸切盼之容。好生伤感,随口安慰了几句。雷二娘回报,香烛备好,上供的菜肴酒果,已命厨房预备,俱是主母爱吃之物。等自己随着主人进香通白之后,立即亲往庖制。萧逸闻言,便命子女洗漱,重整衣冠。大家同往佛堂,在观音座前进完了香,父子四人先后跪祝了一番。雷二娘神明内疚,本已悔恨交加;再见三小兄妹祝时声泪俱下,哭喊妈妈,甚是凄楚动人,益发触动酸肠。
想起那年主母才走,不多一会,主人便回,自己如非误受奸人诱迫,只要稍一抗拒,三奸阴谋立即败露,主母还可挽救回来。即或不然,她一生清白,总算洗刷干净。何致把一个贤德恩厚的主母,害得夫离子散,生死不明?如真仙去,自己纵然负她,尚幸年来未有逾分之求,对她子女尤极用心照料。畹秋厉害,自己懦弱,均所深知。异日归来,诿诸被迫无奈,也还有个解说,她为人厚道,必允将功折罪。最怕葬身雪窟,因为萧珍一言,连神主都未给她立,三奸又复散布谣言,村人背后颇多妄测,似这尸骨无存,死犹蒙垢,问心如何对得她过?又是愧悔,又是悲痛,不禁哭倒在地。
萧逸见她如此,以为恋主兴悲,不便拉她起立,忍泪劝道:“她乃仙去,并未真死,今晚不来,也必有感应,你何必这样伤心呢?起来去做菜吧。”
说了两遍,二娘仍抽抽噎噎,边哭边诉,口中喃喃默祝,通莫理会。三小兄妹也跟着勾动孝思,哭了起来。萧逸只得又去劝哄子女,无心中只听得二娘低声哭诉,大意说:“你是个清白身子,到如今还闹得这样不明不白。你如死去,就该显灵,活捉你的仇人。如果是成了仙,哪怕不愿在尘世上住,也该回来一下,把事情分个水落石出,就便看看你这三个爱儿爱女呀!我知我对不起你,太该死。虽然你托我招呼你儿女,曾尽了点心,到底也抵不过我的罪过,你要知道,我实在是一时鬼迷了心,被人所害,不是成心这样,你无论是仙是鬼,你只显一次灵,亲身回来,我就死了,都是甘心,省得教我白天黑夜,问心不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