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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莓之夜》第二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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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八月十七日,星期天,下午两点。胜俣正在前往中央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路上。

  上午,他对深泽的过去做了一些调查一一他是因为什麽罪名被送进少年鉴定所和少管所的,一共去了几次,又是因为什麽原因被关入少年监狱的,家庭法院的判决是怎样的,监狱裡面对于他的评价如何。主要参考的还是位于霞之关的家庭法院和地方检察院的相关调查记录。

  这时,胜俣在电车裡甩掉了来自主管警署的同伴。只有在主管警署周边做调查时可能会需要他们做一下嚮导,若是离开了他们的管辖范围,就只能让人感觉被束缚住了手脚。一个人的情况下便于果断行动,如果需要人手了,可以和同样甩掉了同伴的部下会合。

  与同伴分别行动的事,胜俣并没有写进自己的报告书裡,只是私下悄悄地跟同伴说“你自己倒是好好跟上啊”。于是,大部分同伴都会在接下来的两三天内奋起直追,但主管警署的刑警显然追不上胜俣,差不多到了第四天就默默地去进行别的行动了。

  这样就行了。到头来,杀人犯搜查系的刑警都是喜欢单枪匹马的人。就算是自己本可信赖的部下,也不知会在何时窃取自己的成果。就这一点来讲,治安委员会以班的单位採取行动,人员也是固定的,这样执行起来就比较方便了。但好像也就只有这一个优点了。

  最近,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胜俣开始觉得像今泉那样当个系长警部每天坐坐办公室也挺好。只是,到了这把年纪已经完全没有心思为了应付考试再去读书学习。所以他又觉得,如果要自己去学习,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当个警部补,一个人跑跑现场来得明智。但归根到底,人一旦停止学习,就无法进步了。他自然是敌不过那些爱学习的人。

  忽然,姬川玲子的脸浮现出来,与“学习”两个字重叠在一起。

  ——可是,那个黄毛丫头……

  胜俣很讨厌姬川玲子。要说讨厌她什麽,讨厌的是她那副装腔作势的美人样儿。

  ——她那张脸分明是在说:你一定认为我是个美人吧。

  沉默也好,说话也罢,生气也好,哭泣也罢,在胜俣看来,她都像是在心底想著“我可是个美人啊。”然后,不知不觉地,胜俣出于恶作剧的心理,就说了那样的话。

  ——没想到她居然昏倒了,那个得意忘形的家伙是消沉了吧。

  每次有人调来搜查一课的时候,任用书一到,胜俣就已经把那人的履历调查得一清二楚了。几时入的厅,被分配到了哪裡,对哪些案件的侦破做出过贡献,是被谁提拔来一课的杀人犯搜查系的。玲子也不例外,不,不如说因为她是个让人产生浓厚兴趣的女警官,所以胜俣连她入厅以前的事情都调查清楚了。

  姬川的老家在琦玉县的南浦和。在东京的四年制女子大学毕业后,通过应届生招聘进入员警厅工作。员警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品川署。刚开始是按照女警官的惯例在交通课工作,但很快便调动到了刑事课。这之后,经过两次考试晋升到巡查部长,然后,一次便通过了警部补的升职测验。此时的姬川年仅二十七岁。一般来说,要升到巡查部长至少得到三十岁左右,所以她作为一个编外人员以异常的速度晋升著。成为警部补后,她同时还担任了交通课的搜查系系长。然后就被今泉系长拉来了搜查一课,一直到现在。

  不过,真正有意思的是她入厅以前的经历,而且是高中时代的。当时,她成为了一起案件的受害者,因为这起案件,崎玉县员警总部有一名巡查刑警殉职了,姬川也曾在公审时上过证人席。大概在她十七八岁的时候,她经常跷课,有一段时间还曾去看过当地的精神科。最后高中总算是没有留级就“顺利”毕业了。

  ——不过她看上去可不是这样,而是常常一副颇有自信的样子……真是不可理解,怎麽著也该谦虚小心一点吧。

  不过,最让胜俣看不惯的还是她的那副态度。因为两人是相同的等级,所以玲子完全不顾年纪长幼,老是若无其事地说一些自私任性的话,她一定是将这误解成是美人的特权了。其实,像她那样的长相也谈不上是什麽美人。个子很高却长了一张娃娃脸,顶多只是有点可爱而已,所谓的美人可以说是一种错觉。围在她周围的“护卫队”也是一群傻子,尤其是菊田,那家伙比谁都差劲,他已然被姬川完全虏获了。真是个窝囊废,一个十足的失魂空壳。

  岂止这些。那个女的对什麽是搜查根本就没有概念。所谓的搜查,就是先把基石一块块间隔著放置,然后再把丢失的部分一一找回来镶嵌到相应的空位裡,搜查就是一种这样的操作。但那个女人完全不管相应的空位是否填满,只管早早地拾起最前面的那块石头,然后就以为自己已经完全瞭解情况了,“抓住了抓住了”地欢蹦著,也不怕走光。她不过是个蠢女人而已。还有,今泉居然为此出动了机动队,不过,最最愚蠢的就要数淮许这件事的桥爪了。

  ——桥爪,你戴假髮的事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哦!

  只是,即便办案顺序不对,但还是能查出结果,唯有这一点让人不得不服气。虽然今年有点不大顺利,不过去年她可是只花了三天和半天工夫就分别解决了一桩路边杀人狂事件和一桩抢劫杀人案。办这些案件的时候,也不是根据物证啊证言啊什麽的来推断凶手的,而是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就断定其为凶手了。对方的眼神裡清清楚楚地写著“做过”二字。她就是凭藉这样无根无据的理由,把犯罪嫌疑人的标籤贴在了对方身上,还将其逮捕了。

  如此说来,这次的案件可以说也正渐渐按著这样的轨迹进行。不管是猜中了水中弃尸,还是认为这起弃尸案与离奇死亡的深泽康之有关,都是这种趋势的体现。那个女人所持的某种态度跟所谓的刑警的判断是完全划清界线的,这一点确凿无疑。

  ——难不成……她其实是个通灵者?

  算了算了,等自己到了专案组就能进行自己想做的调查了吧。直属上司第五系系长也是个无药可救的傻瓜,真是再好不过了。

  ——假髮桥爪,再加上那个蠢女人麽?真是无可救药的专案组啊。

  棘手的是,随著搜查工作的延长,第十系的同伴,也就是日下班组会加入进来。日下可是个不容小看的角色,如果是急性盲肠炎的话,应该只要一礼拜的时间就可以回归现场了吧。

  ——不管怎样,只要我把案子破了就行了。

  胜俣走过中央医科大学入口处的自动门。

  ◇

  前台的女职员一头棕发,跟脸上拙劣的妆容不太搭调,浑身散发著乡土气息。

  “我是警视厅的人,需要在这裡出示证件吗?”

  “啊?”女职员一脸茫然地抬头看向胜俣。

  “我问你‘要不要在这裡出示警官证’,你这个乡巴佬。”

  “什……什麽意思啊?”

  还不明白的话,大不了把证件出示一下好了。

  胜俣从胸前抽出证件,抖开来递到她面前。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胜俣,想见一下精神神经科的尾室医师。”

  在入口附近徘徊的住院病人、急症病人、等待看门诊的病人都齐刷刷地回过头来。这麽一来,那个女前台似乎才明白了胜俣问的那句“需要在这裡出示证件吗”的意思。

  “请……请稍等一下。”

  女前台丢下服务台,一下子闯进不知是总务处还是什麽的房间裡。本来好歹应该关一下门的,可她就这麽开著门大叫大嚷起来:“员警来了!怎麽办啊!发生什麽事了?”

  一一这事跟你无关,什麽都不用管!

  取而代之出现的是一个穿两装的男人,大概是她的上司吧。他把胜俣请到服务台的角落上。

  ——不管是角落还是正中间都一样,都没用。

  不过,姑且按他的意思来吧。

  “喂,尾室医生在哪儿?”

  那男人不好意思地屡屡鞠躬致意,那样子就像是在大众浴场裡很没自信地捂著两腿间。那家伙是天生的“丧家犬”体质麽?

  “十分抱歉。尾室现在正在医疗部开会……”

  “何时结束?”

  “嗯,大概再过一个小时吧,不,预计要半个小时。”

  “到底多久,说清楚点!”

  “啊,半,不,那个……”

  “行了行了,我等他。医疗部在哪裡?”

  “啊?”

  “不是有医疗部麽,是在那裡开会的吧。我在医疗部门口等他。”

  “啊,是的。在新大楼六楼,出了电梯的右手边。”

  “知道了。”

  胜俣迈开了脚步,那个男人似乎还有话要说,不过胜俣想问的都已经问了,所以并没有放慢脚步。

  看过嚮导图后,胜俣穿过构造複杂的主楼,经过好不容易找到的连接通道,进入了新大楼。他刚想著“终于到了”,却发现电梯停在了四楼,迟迟不下来。

  ——这家医院真是够混蛋的。

  胜俣一边紧咬著牙努力克制著焦躁,一边等著电梯,身后渐渐围起了一些人,裡面还有坐轮椅的病人。这样一来,他就不能不让人家排到前面去了。胜俣不情愿地第二个进入电梯,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牢牢佔据著靠近门的位置。

  环顾四周,电梯裡面自然都是病人。

  ——喂喂,可别把奇奇怪怪的病菌传染给我哦。

  胜俣很讨厌医院。不管身体有多不舒服,他都儘量熬著等身体自然痊癒。四五年前,因为得了肺炎而去镇上的医生那儿看病,这好像是他最后一次看医生,从那以后他就觉得看医生反而会越看越糟。生病的原因不在自己,而是在于医院、周围的环境和把病传染给自己的家伙。

  ——啊,当时是被老婆传染的吧。那不是马上就要离婚前的事情吗?那个女人到底……不,打住。

  胜俣轻轻摇摇头,赶走了开始膨胀的愤怒。

  在六楼下电梯的只有胜俣一个人。

  那只“丧家犬”说过“医疗部在出了电梯的右手边”,不过为了亲自确认。下,胜俣还是看了一下导向图。新大楼六楼好像全部都是精神神经科的病房。这个精神神经科跟所谓的精神科应该不是一回事吧。

  很久以前,曾有一起脑蛋白切除手术患者引起的案件,为了调查此案,胜俣去过一次精神病医院。不过眼下跟当时情况不同。在护士陪伴下行走著的病人看上去并没有那麽严重的精神疾病。不对,不是说连看起来很正常的人其实都需要精神治疗吗?这麽说来,是不是这个社会自身就是病态的呢?

  —一得了,只要商业繁荣就行了。

  胜俣拍了拍从自己身旁走过的护士的肩膀:“喂,医疗部在哪裡啊?我有事找尾室医生,你能帮我去叫一下他吗?”

  他快速地出示了一下证件。

  “……十分抱歉,他们现在正在开会。”

  那个护士用十分平静的语调回答。

  ——喂喂,开会比我的搜查还要重要?!

  “知道了,行了行了。”

  虽然毫无头绪,但胜俣开始往右手边走去。右边是一条很长的走道,走道的右手边有两扇门,左手边有五扇门,分别是男女厕所、开水房、一个不知名的房间和紧急出口。不过,哪儿都看不到“医疗部”的指示。真是不够人性化。

  ——既然是开会,那就一定是这个大房间了。

  胜俣推开了右手边靠裡的那扇门。事实上,这裡的确是一间会议室,可是别提医生了,连护士啊病人啊都见不著一个,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为什麽不在这裡开会呢?会议就该在会议室裡举行啊。

  ——分明就是让人误以为是在这裡开会的嘛,这家医院真是蠢到家了!

  他摔上门,回到近旁的一个房间前面。如果要开会,这裡是最后有可能的地方了。如果还不是,就只能折回去问护士了。不过那样一来就要出不必要的丑了。既然那样的话,还是得先拿那个“丧家犬”开刀。

  ——真是麻烦。

  胜俣握住门把手,推开了门。

  如果这裡就是医疗部的话,看不出这到底有什麽实际意义,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办公室而已。六张办公桌面对面地摆放著,屋裡共有三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和一个女人。最年长的那个男人正拿著资料夹站著,他用手指扶了扶眼镜,刚要开口,就被胜俣抢了先。

  “请问尾室医生在吗?”

  话音刚落,那人的视线就落到了坐在女医生身边的那个三十出头的男医生身上。也就是说他是尾室医生了,看上去就是一个从小被疼爱大的公子哥。

  “……我就是。”

  他厚脸皮地回答著显而易见的事情,依旧是公子哥作风。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胜俣。想跟你谈一谈,可以吗?”

  胜俣姑且对他进行了最典型的开场白。尾室讶异地向那个站著的男人递了个眼色。

  对方不悦地侧起头,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如果用语言来表现他们的表情交流的话,大概就是:“员警来干吗?”“不知道啊。”“该怎麽办呢?”“不知道啊,既然是叫你的,你就去吧。”

  尾室坐在椅子上,转过身来。

  “请问你有什麽事情呢?”

  看来他并没有什麽心理准备。

  “想问你一些关于深泽由香裡的事情。”

  闻言,尾室又向年长男子递了个眼色,年长男子一脸阴沉,尾室目光裡带著乞求,然后年长男子摇头拒绝了。所谓的精神神经科是研究心灵感应的机构麽?胜俣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

  “行了,给我空出一点时间。礼拜天应该没什麽诊疗吧,开会?这个没什麽大不了的。如果是开到一半,那就暂停一下,等我们把话说完。你们赶紧结束也可以,之后再继续开也行。总之,我要儘快跟你谈话。”

  话音刚落,尾室脸上露出了与之前不相称的严厉表情。

  “你这个不速之客到底在说些什麽东西!身为一个员警说出那样的话……”

  “闭嘴。”

  胜俣猛地甩上了门。

  “大约一个月前,西新井署的人过来要求跟由香裡见面,被你以‘不可以’拒绝了,是吧?员警虽然派不上什麽用场,不过也不至于闲到有空来看望精神病人。是因为实在是有必须要跑一趟的事情才过来的,是因为有见面的必要才特地赶来这边的。我不知道你们是在开会还是在忏悔,不管是什麽,都给我赶紧结束,然后配合我们的搜查工作!如果你还多少残存著一个善良公民该有的觉悟的话,就更应如此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终于没有了“心灵感应”的馀地。尾室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朝那个大概是他上司的站著的男人行了个礼,然后朝胜俣这边走过来。

  ——一虽然没有要求你跑过来,但要过来就拜託你快一点!

  胜俣再次打开门,尽可能恭敬地把尾室请到了走廊上。

  ◇

  尾室准备的房间是第三诊疗室,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屋子。窗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台电脑,右侧切割成圆角的桌子将房间隔成了两部分。大概是医生坐在桌子裡侧,问病人“你怎麽了?”之类的吧。

  “请问您是为什麽事情而来的呢?”

  不出所料,尾室在那个位子上坐下,说话的语气跟对待病人没有什麽大的差别。

  “我刚才不是说了麽,想问你一些关于深泽由香裡的事情。”

  对方到底是想怎样?尾室不安地皱起了眉头。

  “所以,我已经拒绝过上次来的那位员警了……”

  “好了,乖乖听我说!”

  胜俣敲打著桌面,打断了尾室的话。

  “首先告诉你,之前来的那个人不是我。要说是员警,那全国可有二十六万名员警。如果觉得拒绝了某一名员警的会面,这个消息就会传达到全国的员警耳朵裡,那可是大错特错了!你也太小瞧人了!而且之前来的那位根本就不是刑警,他只是一名地区课的巡查长而已,是一个值班的小巡警。也就是说,我不接受拒绝,你要拒绝就直接跟我打招呼。不过想要说服我接受,可得事先想好理由,放小心点!”

  尾室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省事多了,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但你已经知道了一个月前我曾经拒绝过的事,你刚才是这麽说的吧。也就是说,你是明知如此还是过来了。”

  ——啊,这个混小子。

  胜俣不喜欢那些不会反驳的人或是随便放弃的人,但相比之下,他更讨厌堂而皇之反驳人的盛气凌人的家伙。

  “喂,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会接受你的拒绝。而且,今天我是为了调查杀人事件而来的。由香裡那个已经死了的哥哥并不只是单纯的被溶解了脑浆的怪人,他还有可能涉及了其他案件。所以我想知道他妹妹的情况。你明白了吗?”

  尾室歎了口气,像是在说“真受不了”。不过这样就好,人是一种到了觉得麻烦而放弃的时候,就会劈裡啪啦说个不停的生物。可是,尾室却一边用挑衅的月光盯著胜俣一边说:“……我也没办法啊。”

  “抱歉,我还要重複一下,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就跟你说明一下。不过在这之前,能先出示一下您的警官证或是名片吗?虽然您自称是警视厅的胜俣,不过因为是个无名小辈,所以我实在没有印象。”

  ——你、你还真是个固执己见的公子哥啊。

  胜俣拿出名片,从桌面上滑过去。

  “……警部补。”

  “知道了就赶快回答我!首先,深泽由香裡得的是什麽病?”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紧闭双唇的尾室,俨然一个被训斥的小学生。

  “你是想说有保密义务什麽的吗?”

  “既然您知道那就好办多了。”

  “怎麽个好办?”

  “您一定知道我之所以不能说的理由。”

  胜俣怔住了。会接受这种理由的人不是被交付刑警工作的值班巡查长,就是能一路晋升的公子哥吧。如果像尾室那样的人通过某种国家公务员考试而被警视厅录用的话,就会成为来辖区警署进修的“傻瓜候补”吧,那感觉就像是穿著西装去工厂实习一样。

  ——这麽说起来,专案组裡也有这样的人物啊……

  协力厂商面本部部长北见克好警视监的长子北见异,不过,较之他的血统,给胜俣留下印象的还是他锐利的目光。要是把他比作一个熟悉的人的话,他给人的感觉跟自己在公安时代处理过的某个宗教团体的宣传部长有点像。不过,警视厅应该不会录用跟那些人有关系的人。不对,还是得留个神,应该自己先单独做个调查。

  ——行了,这种事情眼下并不重要……

  胜俣搔了搔剪得很短的头髮,继续说道:

  “……尾室医生啊,这个所谓的保密义务比人命还重要吗?听好了,你给我听好了。现在是出了人命案,而且是两个人被杀了。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就这麽被夺走了!明白了没?我不会把任何有关由香裡病情的消息告诉新闻媒体的。首先,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处于能说话的状态,然后我想跟她谈话,再请你们出示一下她的病历从而推断前后的情况,当然,这些是后话了……那麽,如何?不如就告诉我她得的到底是什麽病,然后告诉我她能不能说话,这些问题总能回答吧?”

  尾室心裡觉得如果只是这些问题的话的确没有理由拒绝,可是,他还是一边瞪著胜俣一边用颤抖著的声音说:“……不能回答您。”

  ——前台也好,建筑也好,这家医院真是蠢得可以!

  胜俣也毫不示弱地回瞪他。

  “这是为什麽?为什麽连她能不能说话这种事都不能回答?”

  “不管我的回答是怎样的,你都会想见她的,不是麽?”

  “谁说的!实在不能见的话,我自然也不会勉强。”

  尾室的眼眶四周泛起一阵潮红,甚至还有泪水渗了出来。胜俣觉得难以理解,非要解释的话,可能是尾率喜欢上由香裡了吧。不过,要真是这样事情就难办了,因为处在热恋中的男人可是比对父母不仁不义的黑社会分子还要顽固。

  “你是喜欢上由香裡了吗?”

  “你……你……你在说……”

  尾室满脸涨得通红,就像驱鬼节时被人撒豆子的赤鬼一样。他把拳头支在桌子上,站了起来。

  “你在说什麽蠢话啊!”

  这种事情应该就是社会上所说的纯情吧。

  ——对我来说不过是虚情假意而已。

  “那你干吗哭丧著脸。”

  也许是被胜俣取笑得十分恼怒,尾室狠狠地捶著桌子。

  “与其他一切无关,我……我作为一名医生,只是不想让我的病人接触像你这样给人威压感的人而已。像你这种态度很容易让人情绪低落。即便是跟你见面的时候还不受什麽影响,之后也会回想起那种恐怖感,良好的精神状态就会迅速恶化……如果是这样的话,事先就应该让你去见跟你同类的人。如果是由香裡那样的人,可是要比你优雅好几十倍。”

  ——这回是说人家“粗鲁迟钝”麽,这话也说得太随便了,随便得让人牙痒痒。

  胜俣嗤之以鼻。

  “优雅什麽的就对不起了。对我来说,那就是对搜查工作没有责任感的表现。”

  “无视患者的人权,就是你有责任感的表现吗?”

  “这不是无视吧。如果无视的话,向护士打听一下房间号就随便去见面了。”

  “……真……真愚蠢。你疯了吧!”

  结果就是大声喊人家“疯子”吗,这人真是越来越失礼了。

  胜俣搞不懂尾室为何伤心。为什麽他会如此讨厌让自己的病患同员警会面呢?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可是,如果不来这裡打听一些事情,胜俣就十分为难了。

  深泽康之曾获刑服役三年。他从少年监狱出来后一年内的情况由姬川班组负责调查,这是一个最容易获得新情报的搜查范围,但胜俣是后来才加入的,所以没有什麽可以大有作为的机会。接下来一项合算的工作,也就是关于深泽在监狱裡的交友关系的调查,胜俣交由部下来做了。因为是胜俣做的指示,所以大家对此并没有什麽异议。剩下的就是调查深泽进监狱前的情况了。老实讲,这一段时间的经历与此次的案件是否有直接关系还不确定,但胜俣硬是提出要亲自来调查这一时间段的情况。

  理由很简单,胜俣对四年前的判决持有疑问。他认为深泽康之犯的不是单纯的放火罪和损坏尸体罪。其实,当年的搜查员也有过这样的怀疑吧,儘管如此,由于无法举证,就没能判深泽杀人罪。

  ——深泽康之杀了自己的父母,这种说法谁都可以接受吧。

  假设深泽康之过去犯过杀人罪,再把他们连同房子一起放火烧掉,那麽他也就有可能跟此次的案件有关联了。这个假设本身很简单,但即便这麽想,也不能直接断言“深泽康之过去杀过人”。那个愚蠢的女主任一个人说这种话就足够了。首先要确定情况、收集情报,考虑一切可能性。在此基础上,再得出证言,这才是所谓的搜查。所以,瞭解深泽康之过去的重要人物,也就是他的妹妹深泽由香裡的证言是十分必需的。

  “……恐慌障碍、压抑忧鬱症、离人症【从忧鬱症和神经官能派生出来的一种症状,概括其特徵就是对活在世上的存在感变得淡漠。】,还有自我伤害行为。”

  尾室突如其来地吐露出了这些话。

  “啊?”胜俣本想听他再讲一遍,但尾室好像并没有要再说一遍的打算。

  ——真是讨厌的家伙!

  不过,大体上还是明白了。恐慌障碍人概是精神容易陷入恐慌的意思,压抑忧鬱症应该就是一般所说的“抑鬱症”吧。什麽是离人症不大清楚,不过自我伤害行为应该就是那个类似割腕症候群的精神疾病吧。

  ——不过,还真是一边倒的情况啊。

  “……这就是由香裡的全部症状吗?”

  “是的。所以请你明白她是一名重度精神病患。”

  “没法说话吗?”

  “我只能回答您,她的情况是有时能说有时不能说。不过,对于同外部人员进行接触这种事情,我们不得不谨慎行事。问题并不单单在于她到时能否说话,就像我之前跟您说过的那样,在同外人会面后,很有可能给她带来严重的心理障碍。这情况也请您理解。”

  “那麽请告诉我由香裡的住院记录。”

  “一直是进进出出的。病情好些了就出院,曾经几度回到过儿童保育机构,不过最近一直都在这儿住院。”

  “我要确认一下,把病历给我。”

  “恕难从命。如果有搜查令,那另当别论,否则我们是难以答应这种侵害他人基本隐私的事情的。”

  胜俣不禁歎了口气。

  偶尔是会有像尾室这样毫不怀疑地相信自己是正义。一方的人。不对,单就这个尾室来讲的话,连处于自己管理之下的患者都想把他们同化,然后予以保护。我这边不正是因为没有时间去把搜查令一一拿到手,才这样来拜託他的嘛。但对方一点也没有要理解一下的意思。而且,医生是那种不会因为一点小钱就转变态度的生物。一百万日元以下的钱对他们来说根本就算不上是钱。公安界是怎麽个情况不太瞭解,但在刑警界是没法把钱拿来做这种用途的。

  “……明白了。”

  胜俣把两手撑在桌子上,站起了身。

  “今天就到此为止,先告辞了。下次我会好好地带著能说服你的搜查令来的。不过那样一来,你就得把深泽由香裡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了,唉,那也没办法啦!”

  “天哪!你这是威胁吗?”

  尾室紧咬嘴唇。

  “你要这样想也无妨。”

  胜俣朝门口走去,打开门后又回过头来。

  尾室正趴在桌上,背部不住地抖动著。

  ——是在哭吗。真是个让人噁心的家伙!

  胜俣耸耸肩,关上了门。

  就在这时,刚才那个护士从对面的开水房走了出来。细细一看,她那妆容精緻的脸给人一种爱贪小便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