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剑侠传②》第六十回 湘江避祸穷途感知音 岳麓凭临风尘识怪叟(1)
话说前文所说的烟中神鹗赵心源,自从在江西南昌陶家庄上打走了许多骗饭耍贫嘴的教师,便在陶家庄上居住,因见陶钧心地纯厚,资质聪明,有心将平生本领传授给他,师徒二人每日用功习武,倒也安然。不想一日同陶钧在庄前闲眺,忽见前面坡上树林中飞来一支银镖,接着远处飞到一人,近前一看,认出是西川八魔手底下的健将神手徐岳。只因八魔主邱 在西川路上劫一个镖客的镖车,被赵心源出来干涉,看看取胜,又从暗处飞来一把梅花针,将岳 打败。四处寻找那放针的人不着,疑是心源同党,恨如刻骨,归山与七个兄长商议,定要寻着赵心源同放针的人,碎尸万段,以报前仇。
心源当时原是激于一时义愤,本不认得邱 。后来既已结下冤仇,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满拟跑回宜昌三游洞,去求师父侠僧轶凡相助,不想反被侠僧轶凡数落一顿,逐了出去。心源无计可施,只得避难,奔走江湖,才在陶家安居。岂料不几时便被八魔手下人探听明白,拿着银镖请柬前来。心源知大祸将临,明知胜不过人,但是长此避逃,也非长法。昔日还可推作不知,如今已和敌人来使对面,再要藏躲,岂不被天下人耻笑?当下挺身承认,明年端午节准到青螺山赴约。遂辞别陶钧,打算在这半年多的时间内,寻几个帮手。
离了陶家庄,路上仔细盘算,知道师父怪他,不该学业未成就自请下山,闯出祸来,又无法收拾,不来管他。除了师父侠僧轶凡外,所有生平几个好友,也不过如陆地金龙魏青之类,俱非八魔敌手,何苦拉人家前来陪绑?想来想去,想起师父的两个好友:一个是嵩山二老中的矮叟朱梅,但是这位老头子行踪无定,可遇而不可求,寻他须碰自己的造化;另一个便是长沙谷王峰隐居的铁蓑道人,他是终年不常下山的,寻他比较能有把握。以上两人,但能寻着一个,就能帮自己除魔,还可强拉他师父侠僧轶凡加入相助。主意打定后,晓行夜宿,便往长沙进发。
这时正当满人入关不久,那一些叛臣汉奸名节既亏,哪有几个知道天良,廉洁爱民的?再加上一些为虎作怅的土豪恶霸、猾吏奸胥,狐鼠凭城,擅作威福,到处所闻见的都是民间疾苦与不平的悲呼,差点没把心源肚皮气破。心想:“以前在川中居住,因为地广人稀,土地肥沃,虽然也遇见许多赃官恶霸,却不似湖南路上这般厉害。有心伸手打个抱不平,又因日期迫近。如现时想不出一个根本解决办法,徒救个一家两家,不但无济于事,甚而连累事主,为善不终。倒不如暂且由他们委曲偷生,等到自己过了端阳,侥幸除了八魔,再联合多数同道来个大举,反倒痛快。此时索性装作不知,办完自己的事再说。”
心中有事,自然脚程加快。等赶到谷王峰顶,在全山上下寻了一个遍,哪里有铁蓑道人踪影。后来走到岳麓山脚下,看见一个道人,打扮神情有些异样,心源眼光尖锐,知非常人。那道人也觉心源是个能者。双方同到岳庙面前坐定,谈起彼此来历,才知那道人名叫黄玄极,也是来访求铁蓑道人的。他说心源来得不巧,铁蓑道人已在三日前到云贵一带去了。心源大失所望,见那黄玄极人甚正派,本领也不弱,便把自己心事说出,求他相助。黄玄极道:“你的仇人八魔,同我也是仇人,只因我人单势孤,奈何他不得。我二人正好联合进行,寻找能手,为民除害。我还有一点小事,再耽搁一天,便可同行了。”
心源虽然心急,也不在此一天。好在自己是孤身一人,同黄玄极商量好了,便自回转寓所,携了自己的小包裹,搬到黄玄极所住的一个小破庙中。时间已是向晚,见黄玄极正同一个穿白的中年人说话,见心源到来,便同双方引见。问起那人姓名,才知他便是昔年名驰冀北“齐鲁三英”
中的云中飞鹤周淳。心源见周淳虽然俗家打扮,却是一脸英风道气,谈吐俊朗,目如寒星,非常敬服。黄玄极与周淳本来谈得正起劲,见他进来,坐定以后,却不再言语,猜是有背人之话,便起身告辞。黄玄极看出心源意思,便笑道:“其实我们说几句话,原不避人,不过暂时尚未到明说的时候,道友不要介意。”
心源客气了几句,便独自走出庙来闲眺。这时夕阳业已衔山欲没,瞑色苍然,四面峰峦,隐隐笼罩上一层紫烟。东望湘江,如一条匹练,绵亘直下。一面是群峰插云,环峙星罗。一面是平畴广野,村舍茂密。一缕缕白色炊烟,从林樾间透出,袅袅上升。因在隆冬之际,草木凋零,越显出一些清旷之致。心源正看得出神,忽然身后有脚步声音。回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着得很破旧的穷老头,一脸油腻,拖着两片破鞋,踢趿踢趿地朝心源走来。要在别人看那老头这身穷相,决不在意,顶多可怜他年老穷困,或者周济几个钱罢了。心源眼光是何等敏锐,还未等那老头近前,已觉出他行动异样;及至走到对面,不由大吃一惊。见那老头虽然穷相,却生得鹤颅鸢肩,行不沾尘,脸上被油腻所蒙,那一双半合的眼睛神光四射,依旧遮掩不住那人行藏,知是一位前辈高明之士。心中一动,便凑上前去搭讪道:“老丈,你看这晚景好吗?”
那老头闻言,大怒道:“狗子!你看我这般穷法,还说我晚景好,你竟敢无缘无故挖苦我吗?”
说罢,摩拳擦掌,怒气冲冲,大有寻人打架的神气。心源知他误会,被他骂了两句也不生气,反向前赔礼道:“老丈休要生气,我说的是夕阳衔山的晚景,不是说老年的晚景。小可失言,招得老丈错怪,请老丈宽恕吧!”
那老头闻言,收敛起怒容,长叹了一口气,回转身便走。心源连忙上前问道:“老丈留步,有何心事,这样懊叹?何不说将出来,小可也好稍尽一些心力。”
那老头闻言,连理也不理,脚下反倒快起来了。
心源见那老头步履矫捷,越猜不是常人,拔脚便追。一直绕到岳麓山的东面一个溪涧底下,那老头才在一块磐石上面坐定,口中仍是不住地叹气。心源赶到老头面前,把刚才几句话又说了一遍。那老头忽然站起身来,劈面一口唾沫吐到心源脸上,说道:“你要帮我的忙吗?你也配?连你自己还照管不过来呢。”
心源无端受那老头侮辱,心中虽然有气,面上仍未带出。及至听到末后一句,愈觉话里有因。揩干了脸上唾沫,赔笑答道:“小可自知能力有限,不能相助老丈,但是听一听老丈的身世姓名,也好让晚生下辈知道景慕,又有何不可呢?”
那老头闻言,哈哈笑道:“你倒有好涵养,不生我老头子的气。你说的话,我有几句不大懂。你大概要问我为什么叹气?你不知道,我有一个好老婆,名叫凌雪鸿,多少年前死了,丢下我老汉一人,孤孤单单。有她在的时候,仗着她会跳房子,到人家去偷些钱来与我买酒喝。如今慢说是酒,就连饭都时常没有吃了。我有一个姓周的徒弟,叫我不要时常偷骗人家酒吃,他情愿供给我,我又不愿意;何况他前些年又是做贼的,他请我吃的酒,多少带点贼腥气,我越吃越不舒服。才跑到岳麓山底下,想遇上两个空子,骗他一些酒吃。谁知等了三天,一个也没遇到。只有那小破庙内有个老道,他倒愿意请我吃酒。可是我算计他请我吃完了酒,定要叫我办一件极难而又麻烦的事,因此我又不敢领情。我在他庙前庙后想了多少时候,不给人家办事吧,人家不会请我喝酒;办罢,我又懒,其实前些年比他这类还难的事,我都不在乎;如今老了,又懒了,打算白吃,又遇不上空子。好容易遇见你,又说什么晚景水井的,勾起我的心事,这还不算,又追来唠叨这半天。我也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只看你请我吃酒不请,就知道你是空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