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打鼻子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直到现在,小红娘还是没有忘记那只豹子给自己一拳打碎鼻子的情景。
但她现在打的不是别人的鼻子。
她现在打的是这个青衣人手里的一个铁胆。
打铁胆的滋味当然一点也不有趣。
小红娘的拳头几乎立刻就肿起了一块。
她大叫,但是她的叫声却没有传出去,因为当她张大嘴巴的时候,这一个铁胆已塞进了她的嘴巴。
小红娘气极了。
她气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她痛恨自己的拳头大差劲,太不中用。
她恨不得自己给自己刮七八个耳光,然后再自己踢自己十五大脚。
但忽然间,她又呆住了。
她就算真的想打自己,踢自己,也已无能为力。
因为这个青衣人的点穴功夫实在很快。
最少,也比她的拳头快上好几倍。
小红娘向来灵精古怪,但这时候除了用“呆瓜”这两个字之外,已没有任何更适当的字眼可以把她形容了。
她变成了一个呆瓜。
一个刚洗好澡的呆瓜。
一个干净得象初生婴儿的呆瓜。
她不是大呆瓜。
而是一个小呆瓜。
这个小呆瓜也未免太漂亮。
只要是男人,都会忍不住想咬她一口的。
但青衣人没有咬她。
他只是抱起了她,然后很快就离开了浴室。
他抱着他离开了劳竹小馆。
(二)
花枕儿带着七分气,三分狐疑,来到了小红娘洗澡的浴室。
她已在外面等得很不耐烦,当她来到浴室的时候,她愣住了。
小红娘并不在浴室.
浴室门外,夹着一张条子,上面写着“寻人者,先寻钓翁。”七个字。
花枕儿仔细看了一会,发觉纸条上无毒,才把它拿起。
她拿着条子匆匆向海飘回报。
“钓翁在那里?”
海飘皱起了眉,托着腮。
花枕儿恨得牙痒痒的,道;“是那一个混蛋干的好事,竟敢在浴室里掳人?”
几个小二都吓得脸无血色,因为花枕儿已动手揍了他们一顿。
但他们却是无辜的。
不懒忽然向其中一个小二问道:“这里附近,有没有湖,或者河流?”
小二想了一想,道:“在东南半里外,有一口湖。”
不懒道:“湖里是否有鱼?”
小二搔了搔脖子苦笑道:“这一点,小的可不知道。”
不懒不再问他,海飘等人也已纷纷上马。
在芳竹小馆东南半里外,果然有一口不大不小的湖。
湖水很清澈,她们一眼就看见湖中有鱼儿在游来游去。湖畔却无人,即无钓翁,也无任何其他人在附近.
不懒眉头一皱,忽然轻轻叫道;“有一艘小舟。”
湖畔弯角之外,果然有一艘小舟,正徐徐的划了过来。舟上只有一人,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渔翁。
当小舟来到湖畔约十丈的时候,就停下不动。
花枕儿吸了口气,郎声道:“我们是来找人的。”
老渔民咳嗽两声,道:“你们要找的是不是一个美丽的小姑娘?”
花枕儿点头;“正是。”
老渔翁道:“你们在这里等候着,迎接几位的马车很快就会来到。”
他说完这两句话之后,小舟又已划到远处。
不久,她们果然听见马车车轮滚动的声响。
一辆宽敞豪华,用四匹神骏大马拉动的马车,停在她们的面前。
这辆马车的车夫,居然只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孩子。
这小孩子最多只有十二岁。
但他却满脸精悍之色,就像是一只细小的猩猩。
他的模样令人望而生畏。
他的声音也是同样令人不敢恭维。
假如只听他的声音,实在很难想像得到,他只是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孩。
他对海飘等人说:
“你们上车。”
海飘道。“我们的马呢?”
红衣小孩道:“你们要马还是要小红娘?”
海飘心头一震:“你知道小红娘?”
红衣小孩冷冷一笑:“我若不知道小红娘,又怎会把你们迎接回去。”
海飘一阵子犹豫,红衣小孩子又道:“你害怕?”
海飘傲然道:“就算你要把我们送进刀山火海,我们都不会退缩。”
红衣小孩笑了笑,竖起拇指道:“你有种!”
海飘一怔。
海飘她自幼在海星堡长大,而且也听过不少别人对她的赞美,但是,她却从来都没有人赞他有种。
这两个字似乎只适用在男人的身上,但海飘却也被人赞一句“你有种”。那种感受倒是有趣得很。
海飘向蔗糖望了一眼。
蔗糖毫不考虑,第一个就登上马车的车厢里。
为了要救回小红娘。她们什么也不害怕。
男人可以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男人能干的事,女人为什么不能干?
无论你是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你若看轻了女人,也可真是一件大错特错的事。
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已是正午。
风很急劲,马车逆风而行,路途倍觉骑驱。
但无论这路如何难走,目的地总算已到达。她们被送到一座已经荒废多年的堡垒。
蔗糖忍不住问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红衣小孩摇摇头,冷冷道。“我不知道。”
花枕儿冷笑道:“你怎会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红衣小孩还冷冷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花枕儿道;“你连小红娘被掳的事都知道、怎会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红衣小孩淡淡道:“这本来就是两件事,也许我本来就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我偏偏不高兴说出来,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海飘咬着嘴唇,道:“你简直是个小流氓。”
红衣小孩哈哈一笑:“你说对了,我是个小流氓,将来长大了说不定就是个流氓元帅。”
“流氓元帅这称呼是不是很好听?”
“不!难听死了。”
“哈!女人说难听,男人一定会觉得好听。”
“你的嘴巴真硬。”
“我心肠更硬!”红衣小孩淡淡说道:“我的心肠若不硬,将来怎能成为流氓元帅?”
海飘叹了口气。
这小孩年纪小小,就已有此“大志”,将来会变成一个怎样的人物,实在是难以想象!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大饭碗。”
“什么?”
“大饭碗!”红衣小孩大声道:“大人物的大字,饭桶的饭字,再加上瓷碗的碗字,就是我的名字。”
海飘一怔:“你没有姓?”
大饭碗冷冷一笑:“我是个孤儿,何以有姓?”
海飘正想再问下去,堡垒中已有四个家仆般模样的黑衣汉子走了出来。
为首一人,长得比其他三人最少高上一尺,可说是个巨无霸。
大饭碗一看见了这个高大的家仆,立刻就问道:“还有十两银子呢?”
巨无霸冷冷一笑,并不理睬大饭碗,道:“未知哪一位是海小姐?”
海飘神态从容的回答道:“我就是海飘。”
巨无霸咧嘴一笑:果然不愧是北武林第一号大美人。
那知他这句话才出口,脸上忽然就给人刺了一剑。
刺他一剑的人,是个突然在他身边出现的白衣人。
巨无霸的左边面颊已被刺穿一个窟窿,脸上鲜血狂流。
他吃了一惊;“你是谁?”
白衣人淡淡道:“我叫香飞雨。”
巨无霸已准备动手揍人,但他忽然又看见了另一个青衣人。
这个青衣人赫然正是铁胆战帅慕容天军。
这四个家仆般模样的人,他们的身份本来就是家仆。
他们的主人就是慕容天军。
巨无霸看见了慕容天军,立刻垂下双手。
慕容天军凝视着他,淡淡道;“于群,你可知道犯了什么过失?”
于群茫然。
慕容天军叹了口气,道:“你犯的过失,是对海飘小姐太无礼。”
于群面色惨变,突然“噗”声跪下,“奴才知罪。”
慕容天军淡淡的说道:“你的脸上虽然留下了一个记号,但是却不会死掉,总比由我出手幸运得多。”
于群一怔。
慕容天军忽然冷冷一笑:“你们都给我离开这里,别再丢人现眼。”
四个家仆匆匆离开。
慕容天军望着海飘,道:“你终于来了。”
海飘冷笑道:“你们干的事实在太卑鄙。”
慕容天军悠然道:“告诉你,这里是洞仙堡。”
海飘道:“是不是强秦帮的总坛?”
慕容天军道:“这一点请恕在下无法奉告。”
海飘忽然盯着慕容天军的右手。
他的手中有两枚铁胆,不断发出“得得”的声响。
“你莫非就是强秦帮的铁胆战帅?”
慕容天军道:“你看我象是慕容天军吗?”
海飘道:“这不是象不象的问题,我以前根本从来没有见过慕容天军,也不知道慕容天军是一个怎样的人。”
慕容天军道:“倘若我告诉你,我就是慕容天军,你是否愿意相信?”
海飘忽然冷冷一笑,道:“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都不是很重要的事。”
慕容天军道:“海小姐认为最重要的事,是拯救小红娘?”
海飘道:“你怎知道她叫小红娘?”
慕容天军淡淡道:“你们在芳竹小馆中住了好几天,倘若我的下属连她的名字都没打听出来,岂非庸才之极。”
海飘叹了口气。
“你们一直都在注意着我们?”
“海小姐忽然出现,这是江湖的一件大事情,本帮之耳目尚称灵通,当然不能不加以注意一点。”
海飘道;“慕容战帅注意我们,也还罢了,但动手掳走小红娘,这种事来免太卑鄙一点!”
慕容天军道:“你觉得我很卑鄙?”
花枕儿突然大声道:“你劫走了小红娘,还在胡扯,简直是不要脸。”
慕容夭军盯着她瞧了半晌;缓缓道;“你好象就是那个花枕儿。”
花枕儿哼一声“不错。”
慕容天军冷冷一笑:“你若要小红娘安全无恙,最好就别在这里大呼大嚷。”
香飞雨突然道:“他们既已来到这里,当然是应该为她们洗尘接风的。”
慕容天军道:“这个自不待言。海小姐若不嫌弃,就请赏脸进堡。”
海飘微微吸了口气,终于点头。为了要救小红娘,就算是再危险的地方,她都绝不会退缩。
常言道:“宴无好宴”。
洞仙堡内果然已摆设了一桌酒菜,慕容天军以主人的身份招呼海飘。
强秦帮帮主秦大官人在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
他也许在洞仙堡内,但也许他现在在距离这一座外表已荒废的堡垒数百里,甚至千里之外。
秦大官人的行踪,有时候一点也不秘密。
但有时候要找秦大官人这位强秦帮帮主,简直比在一座大森林里找一只兔子还更困难。
酒菜无毒。
但海飘根本就无心欣赏桌上的山珍海味,她只希望早一点把小红娘救出来。
但慕容天军一直采取拖延的手段。
香飞雨一直坐在慕容天军身旁,可见他在帮中的地位也并不低。
海飘忍不住问他:“你加入强秦帮已多久?”
香飞雨冷冷一笑,伸出了两支手指。
海飘道:“两年?”
“不是两年,”香飞雨道:“是两天而已。”
海飘道:“你在强秦帮只有两天?”
香飞雨点点头,道:“不错,当日你伤在我手下的时候我还不是强秦帮的一份子。”
海飘冷冷一笑,道:“你是准备助纣为虐?”
香飞雨道:“你喜欢怎样说就怎样说吧。”
海飘冷笑道:“秦帮主肯信任你这个人吗?”
慕容天军淡淡道:“不必秦帮主相信他,只要我相信他便已足够。”
海飘冷冷道:“你为什么要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人?”
“来历不明?”慕容天军微微一笑:“对你来说,他可能是来历不明的人,但我在二十年前便已认识他,而且一直都是好朋友。”
海飘叹了口气道:“你们都是一丘之貉,凭两位的手段,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香飞雨目中忽然亮起一种奇异的光茫:“你现在终于落在我们的手中。”
海飘道:“你以为如此?”
香飞雨道:“你若还要想冲出洞仙堡,或者是把小红娘救出去,那未免太乐观了。”
海飘道:“假如你们有什么条件的话,不妨说出来,只要我们可以接受的话,我一定不会让各位失望。”
香飞雨冷冷一笑;“难得海小姐对小红娘如此义重,你要我们把她释放,并非难事,条件也只有一个。”
海飘道:“你说。”
香飞雨道:“她们走,你留下!”
花枕儿怒道:“胡说。”
她对香飞雨的印象已经极坏,这时忍不住要冲上前揍打这个大坏蛋!
但海飘却伸手把她拦住,道:“他的要求是以一个换一个,倒也不能算是很不合理。”
香飞雨道:“本来就是合情合理。”
海飘毫不考虑,立就作出了回答,她说道:”我可以留下。你一定要让他们四个人平平安安离去。”
香飞雨道;“这个自然。”
海飘道;“但是,你们要我留下,未知要我留下来多久,是一个时辰?一天?一年?还是一辈子!”
香飞雨没有出声。
回答这些问题的人是慕容天军。
他的回答是:“三天。”
不懒冷冷道;“不能。我们决不会同意海小姐留下。”
蔗糖道:“别说是三天,就是三个时辰也不行。”
花枕儿道;“你们难道真的不怕海星堡的报复吗?还是把小红娘交出来。”
慕容天军冷冷道:“怕不怕海星堡的报复是我们的事。”
蔗糖道:“你们的条件我们不会答应。小红娘不交出来,我们也不会走。”
香飞雨闻言道:“好啊,不答应条件也可以,可送回给你们的就不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红娘了。”
慕容天军摇摇头:“那更不好,海小姐毕竟是本帮的贵宾,倘若把小红娘杀掉,未免是过份绝情,而且我一向都不喜欢杀漂亮的女孩子。”
他悠悠一笑,接着道:“她的腿修长动人,而且皮肤净白可爱,我们每人要她一条玉腿留为纪念,也差不多了。”
花枕儿怒叱一声:“你们简直是衣冠……”
她骂人的说话只骂到这里,就已给海飘掩住了她的嘴巴。
海飘目注着慕容天军道:“我留下,你把小红娘交出来,让她们四个人走。”
蔗糖,花枕儿,不懒三人同时道:“我们不走。”
海飘冷冷道,“你们不走,小红娘的腿若给砍下来,你们谁来负责?”
不懒道:“我们三人愿一起负责。”
慕容天军悠然一笑:“到那时候,小红娘已没有了一双腿,我看你们谁能给她再装上一双很漂亮的腿啊?”
海飘看着蔗糖,花枕儿,不懒,神态从容地说道:“你们都是很好的女孩,但别为了我而遗恨自己一辈子,我决定留下来,当然会有我的办法来应付所发生的一切。”
蔗糖、花枕儿、不懒没有动,她们实在是拿不定主意。
海飘见她们犹豫不决的那付样子,便不由得皱紧眉头道:“要想救出小红娘,只有我留下,那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有用的法子。”
慕容天军见道:“海小姐愿意留下来,你们可以走了。”
花枕儿道:“我们要一起留下来。”
慕容天军一听,道:“你们若不走,我可以保证在一顿饭时光之内,就可以看见一双很漂亮的腿。”
慕容天军的说话绝不是用来吓人的,他若不能做到“言出必行”这四个字,又焉能在强秦帮中有如此崇高地位?
花枕儿虽然胆子不小,但当他听到最后一句说话的时候脸色却已变了。
她很喜欢小红娘,假如小红娘不见了一双腿,她宁愿自己不见了一颗脑袋。
她叹口气,终于道;“好!我走。”
蔗糖,不懒无可奈何,只好接受慕容天军的条件。
小红娘果然在洞仙堡内。
慕容天军遵守自己许下来的诺言。他让她们乘坐马车离开洞仙堡。
负责用马车载送她们的人,仍然是那个大饭碗。
大饭碗已获得了他应得的报酬,那是纹银十两。
他年纪小小,能一下子就赚得到十两银子,已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海飘暗中嘱咐庶糖等人回到雪城。
大饭碗根本不理会她们要到什么地方,他载运她们,完全是为了十两银子。
在江湖豪客的眼中看来,十两银子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钱。
江湖人通常都不在乎小钱。
在武林高手的目光底下,大饭碗也只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但又有谁知道,现在这位小人物,将来竟然能震撼整个武林?接二连三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
将来!
人只要还活道,就有明天,就有将来。谁能预计明天?谁能预计将来?又有谁能预计出每一个人将来的命运?
(三)
从外表看来,是一座残破不堪的废堡。
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堡内居然另有洞天?
在洞仙堡的背后,有一个幽静而且风景美丽绝伦的小山谷。谷中有小筑,小筑外有小桥流水,还有满园菊花。
秋意已深,园中菊花已是开得最灿烂的时候。
海飘被带到小筑中居住。
初时,海飘以为洞仙堡内没有女人,但是,当她来到这座小筑的时候,才发觉这是个错误的想法。
虽然这里是强秦帮的地方,但强秦帮也绝非全是男人的天下。
最少,在这座小筑之内,就有两个漂亮侍婢在伺候她。
幕容天军对海飘说:“三天之后你就可以离开这里。”
海飘一笑置之。
慕容天军的说话,她只能保存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她甘愿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相信慕容天军的说话,而是她必须把小红娘救出来。
她要成为一个江湖中人人敬仰的侠女,倘若连自己身边的侍婢都无法保护,将来还能干出什么大事?
这是她甘愿留在洞仙堡的其中一个因素。
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却是除了她之外,是连慕容天军都想不到的。
原来海飘一早就想到了强秦帮为什么要她留在洞仙堡里。
慕容天军和香飞雨的目的,极可能是要用自己为饵,把郎如铁引到这里。
她很想见郎如铁。
虽然她曾一度决意要忘记这个人,但郎如铁的影子却还是缠绕着她,使她无法忘怀。
但是,海飘的心中却又暗暗告诉自己:“我要见郎如铁完全是因为要把霍十三刀的蜡丸交给他。”
她又再警告自己;“郎如铁喜欢的女人并不是自己,而是白盈盈。”
晚风急劲,天色一片迷蒙!
飞龙帮总坛门外,突来拜帖!
求见飞龙帮主郎如铁的人,赫然竟是海星堡主。
飞龙帮的总坛所在,本是个秘密。
这里本是雪城巨富卜万天的府宅。
卜万天本是排教七大长老之一,但已在十年前退出江湖,过着隐士般的生活,不再理会江湖中事。
但老山猫白天义神通广大,居然与卜万天谈妥了条件,把这座宅院购买下来,成为飞龙帮的总坛。
卜万天现在还没有离开这里。他现时住在西院之内。
至于东院,就已经成为了飞龙帮的总坛。
这本是一件很秘密的事,外人是绝对不应该知道的,除非有人把这秘密泄露出去。
但无论如何,这秘密已泄露,而且居然还把海三爷引到这里。
这是郎如铁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倘若海三爷的拜帖来迟一步的话,郎如铁也许已离开了总坛。
他从第六分堂把管奔的尸体运回总坛安葬,接着就准备去洞仙堡。
但海三爷突然到此,使他的行程受到了阻延。
海三爷在武林中的地位是何等尊崇,他的辈份也在郎如铁之上。
他居然会亲自到此,简直是一件令人无法想象的事。
但海三爷的确是亲自来了。
飞龙大殿上的灯火已全部燃点起。
大殿之内,灯火辉煌,如同白昼。
郎如铁以飞龙帮主的身份,接海三爷。
他并不喜欢海三爷,海三爷也不喜欢他。
他们不但彼此都不喜欢对方,而且还有着化解不开的仇恨。
郎如铁也不喜欢虚伪。
但现在他却必须虚伪地作出礼貌。来迎接海星堡的人。
因为他已知道海三爷的来意。
……倘若世间上没有强秦帮的话,飞龙帮现在可能立刻要就和海星堡的高手决一死战。
……但现在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们一但火并,获得最大利益的必然是强秦帮。
……而他们的结果却是灭亡。
在明亮的灯光下,海三爷的脸色仿佛比平时更红润,更有光泽。
他的目光一直都很和善,绝对没有半点敌意。
直到他看见郎如铁,而且知道对方就是郎如铁的时候,他这种和善的目光还是没有变。
他并不是来挑战郎如铁,也没有半点要对付飞龙帮的意思。
最少,他现在绝对没有这种打算。
白天义是帮中唯一的老供奉,而白盈盈则是白风堂堂主。
他们两人都在总坛之中。
海三爷很少说话,代替他说话的人,是孔香香。
她对郎如铁的第一句说话就是:“郎帮主准备南下洞仙堡?”
白天义和白盈盈俱是一怔,显然连他们都不知道这一件事。
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郎如铁的身上。
郎如铁没有否认,他轻轻的点点头。
孔香香道:“郎帮主是打算孤身犯险?不是率领飞龙帮的高手,一鼓作气直扑强秦帮?”
郎如铁迟疑着,终于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我并不打算惊动任何人,你又何苦偏偏都说了出来?”
孔香香也叹了口气道:“郎帮主也许会感觉到很奇怪,我们怎会知道这一件事。”
郎如铁耸耸肩道:“其实这也不足为奇,在北武林,能够瞒得过海星堡的事本来就不多,何况你们一早就在注意着本帮的行动。”
孔香香淡淡一笑,道;“虽然江湖上绝大多数的人还没听过飞龙帮这三个字,但你必须明白,飞龙帮的成立,也许可以暂时不让少林,武当,峨嵋,点苍,昆仑等各大门派知道,但却一定无法瞒得过海星堡和强秦帮。”
她的说话不卑不亢,而且绝对没有低估强秦帮。
秦大官人的确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无论是谁与他为敌,都绝不能以为每件事都可以瞒得住他。
郎如铁沉吟着,道:“听说强秦帮准备在八月十五那一天,大举进攻贵堡。”
孔香香迟疑片刻,海三爷已说道;“确有这一回事。”
郎如铁道:“但现在八月十五之期已过。”
海三爷道:“秦大官人还没有动手,是因为他又把这个日子押后。”
郎如铁道:“他没有把握?”
海三爷凝视着他,瞪了好一会,才缓缓道:“天下间又有谁敢说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一举攻陷海星堡?”
他这两句说话相当豪气。
但这两句话出自海三爷的口中,却没有人感到过份。
一直站在海三爷背后的方团突然道:“秦贼之所以不攻进攻海星堡,最少有一半原因,是为了贵帮。”
郎如铁悠悠一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本帮牵制了强秦帮的行动。”
方团道:“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贵帮的行动已被泄漏,否则强秦帮根本就不会知道飞龙帮的成立。”
海三爷挥了挥手,道:“这已是题外话,我们不要扯得太远。”
方团立刻闭上了嘴巴。
突听老山猫白天义的声音响起:
“海堡主快人快语,还是直截把来意说明,谁都不必兜圈子。”
海三爷的目光一转,盯在白天义的脸上。
“白老,多年不见,你的脾气还是那么爽直。”
白天义淡淡道:“海堡主的武功想必又已精进了不少。”
海三爷道:“对付强秦帮,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成功,这一点相信白老供奉一定很明白。”
白天义皱了皱眉,道:“海堡主是否想先下手为强,给秦贼杀个措手不及?”
海三爷慢慢的点了点头,又慢慢的说道:“既然秦大官人不敢在预订日期进攻海星堡,我们不妨来一个直捣黄龙。”
白天义道:“我们?”
海三爷道;“当然是我们。”
他的目光向郎中铁,白天义,白盈盈和八腿猫四人横扫一眼,道:“你们岂非也很想强秦帮被毁灭?”
白天义道:“你打算怎样?”
海三爷道:“立刻倾师,先把洞仙堡毁掉再说。”
郎如铁忽然道:“洞仙堡是强秦帮在北武林的重要基地,这座堡垒若被毁掉,对秦大官人的打击一定相当沉重。”
海三爷点点头,道:“而且秦大官人极可能在洞仙堡中,那正是我们与秦贼决一死战的大好机会。”
方团与屠涤天同时道:“我们一定要杀秦贼!”
郎如铁沉吟着:“你们准备在什么时候动手?”
海三爷冷冷一笑,道;“就在今夜之后,黎明之前!”
一直没有说话的白盈盈突然开口说道:“海星堡的高手早已准备妥当?”
海三爷道;“不错,他们都已有了相当充份的准备。”
白盈盈道:“这一战关乎税贵堡的存亡荣辱,未知他们的士气如何?”
“士气如虹,势不可当!”孔香香回答她的问话:“正因为这一战对本堡太重要,对他们也太重要,所以他们的战意根本已达到了无可怀疑的地步。”
她的答覆令人很满意,不但飞龙帮的人很满意,就连海三爷都觉得很满意。
但白天义立刻又提出另一个问题,道:“假如秦大官人仍在洞仙堡中,谁去杀他?”
方团和屠涤天立刻齐声说出了一个字;“我!”
白天义瞧了他们一眼,缓缓道:“你们对自己的武功都很有信心?”
方团缄默着。
屠涤天道:“我们拥有的也许不是信心,而是决心。”
他的眸子突然射出一种刀锋一般的锋利的光芒:“秦贼不死.我们又有何苟存于世的价值?”
白天义点点头。
他说:“两位的确勇气可嘉。”
方团和屠涤天的脸上毫无表情,没有半点喜怒哀乐的神色。
白天义忽然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只不过要杀强秦帮主,单凭勇气是绝不足恃的。”
方团冷冷道:“这一点不劳白老供奉提醒,我们早已知道。”
白天义干咳两声,道:“说句不中听的说话,两位的武功虽然已很不错,但想杀秦大官人,还是妄想一点。”
屠涤天似乎笑了笑,道:“白老供奉似乎很了解秦贼的武功。”
白天义道:“纵然谈不上了如指掌,最少也不是凭空想象。”
方团开口问道:“你见过秦大官人出手?”
“前后总共两次。”白天义轻轻吸了口气,道:“第一次是二十年前在长安城内,第二次是在六年前的中秋夜。”
当他说到最后一句说话的时候,方团和屠涤天的眼色都已变了。
六年前的中秋夜,正是他们的师父魔刀老祖被杀的晚上。
魔刀老祖是江湖黑道上的绝顶高手。
他在江湖上的名气,绝对不在中原第一名侠白坤雄之下!
魔刀老祖原名彭隐山。而白坤雄又名白圣山。
是以江湖上有“南北二山,高耸入云”之语。
“高耸人云”是指他们两人的武功,已达到了登峰造极令人有高不可攀的感觉。
当白天义说出他曾经在六年前中秋夜见过秦大官人出手的时候,整个飞龙大殿顿然沉默下来,没有一人发出半点声响。白天义的声音,忽然变得象是巫师的咒语般,沉实而且令人有心惊胆战之感。
外边的天色更幽黯,连飞龙大殿里的灯光也仿佛黯淡下来。
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白天义的脸上!
白天义忽然合起眼睛,叹息道:“二十年前,老朽在长安城内,亲眼看见秦大官人单掌劈毙五狮。”
海三爷缓缓道:“枫林渡的黑白五狮,不错是在二十年前死在长安城内,但直到现在,还是没得人知道他们是死在什么人掌下的。”
白天义道:“江湖上的人不知道他们给谁杀死,是因为在场的人都不认识秦大官人,而且秦大官人是忽然出现,又在杀人之后转瞬间离去的。”
海三爷吟哦着,道:“他单掌毙五狮,前后总共发出了多少招?”
白天义忽然张开眼睛,沉声道:“五招!”
一招杀一人!而且杀的又是昔年威震河朔的绿林大盗黑白五狮,这份身手实在骇人。
但方团和屠涤天关心的并不是二十年前长安城内的血案。
他们只关心白天义怎样看见秦大官人杀死魔刀老祖的。
白天义沉默片刻,接着说道:“以黑白五狮的武功而论秦大官人能在五招之内就把他们全部解决,固然骇人听闻,但那时候在老朽的眼中看来,还是没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对于这一点,众人都不难理解。当时白天义在江湖上正是如日方中,他本身的武功又是极高。倘若由他出手对付黑白五狮,也可能在五招之内,便把对方全部解决。
没有人出声。
白天义轻轻叹了口气,接道。“常言有人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十四年后老朽再次看见秦大官人出手,而他的对手只有一人,那就是魔刀门主,魔刀老祖彭隐山。”
屠涤天忍不住道:“当时是在什么地方?”
“在雁回锋下,”白天义冷冷一笑,盯着他道;“你又何尝不知道是在雁回峰下?难道你以为老朽是在胡扯?”
屠涤天没有反驳。
方团却道:“白老供奉何以当时也在场?”
白天义默然半晌,才缓缓说道:“老朽是公证人!”
方团道:“是先师邀请你担任公证人的吗?”
白天义道:“不但是你师父,还有秦大官人。”
方团道:“他们都很信任你,但他们为什么要找一个公证人?难道他们志在切磋,声言点到即止?”
白天义摇头。
“他们绝不是印证武功,而是决一死战,”白天义道:“但他们彼此都不相信对方,恐怕对方会出诡计暗算自己。”
方团道:“所以他们就找你作为公证人?”
白天义脸上微露得意的神色,道:“这一件事老朽直到如今,还是觉得有点骄傲。”
海三爷沉吟着,道:“秦帮主的武功如何?”
白天义道:”当日他在雁回峰下与魔刀老祖决战,终于在八百招之后,夺过了魔刀老祖的刀,连刺七刀奠定胜局。”
方团,屠涤天的脸色俱自一变。
在海三爷的面前,方团曾说过,魔刀老祖是给秦贼暗算七刀而死的。
但是,现在白天义已经证实,魔刀老祖并不是被暗杀身亡,而是在决战中不敌秦大官人才致丧命。
海三爷的脸上却毫无异状,他只是淡淡的道:“魔刀老祖之败,以白老供奉之见,又有何种看法?”
白天义道:“虽败不辱。”
海三爷道:“何以虽败不辱。”
白天义叹了口气,道:“六年前雁回峰下之战,若提早十年八载,即使秦大官人武功已达到六年前的地步,他必然败在魔刀老祖的刀下。”
海三爷目光一闪。
“白老供奉言下之意,是指魔刀老祖年纪太老了?”
“不错。”
“魔刀老祖与秦大官人决战之际算来他已年将九十……”
白天义摇头:“不是年将九十,而是已经九十三岁!”
海三爷说道:“九十三岁的魔刀老祖是否气力已衰竭?又是否心中争强好胜的战意已不及从前?”
白天义仍然摇头:“这都不是重要的关键。”
海三爷道:“何以他会败在秦大官人的手中?”
白天义长长叹息一声:“魔刀老祖的刀法已臻化境,他的内力也绝无半点衰竭的迹象,但他的人已老!”
飞龙大殿中又是一阵沉默。
白天义这几句说话说得十分玄,而且,又好像很矛盾,但是却没有人能够指出矛盾的地方在哪里。
但郎如铁却已明白。
他说:“魔刀老祖的年纪已经老,他已没有时间去找另一个像秦大官人这样的高手跟自己交手了。”
众人的目光同时一亮。
白天义盯了郎如铁一眼,目中露出了赞许之意。
他说:“不错,魔刀老祖虽然与秦大官人决一死战,但在决战进行之后,却发觉对方实在是一个很难找的对手。”
直到这时候,每个人都开始渐渐明白过来。
……魔刀老祖一向来嗜武如狂,但是,自从他到了六十岁之后,江湖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是他的敌手。
……难寻敌手并不一定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尤其是对热忠于武学的人,更是一种可怕的寂寞。
……魔刀老祖与秦大官人决斗的时候,他已九十三岁,他已等待了足足超过三十年,才遇到了一个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
……对于一个等待了超过三十年时间的老人来说,他已没有时间再去等待另一个高手与自己对阵。
白夭义深深的吸了口气,道;“秦大官人是在第八百招之后,才击败魔刀老祖的。”
海三爷忍不住道:“难道魔刀老祖在此之前,曾有可胜之机?”
白天义点点头。“不错。”
他的目光遥注着黑暗无边的远方,缓缓地说道;“在第六百招后,他曾最少有三次机会,可以把秦大官人击败。”
海三爷道:“哦!他放弃了这三次机会?”
白天义回答道:“彭隐山的确是放弃了这三次机会,他当然是不希望自己的对手败在自己的刀下。”白天义叹息了一声,接道:“他也许是年老了,老年人心里的想法,总会和年青的时候并不一样。”
海三爷道:“所以,秦大官人没有死,他死。”
方团一听顿时脸色变成灰白,道:“秦贼太无耻,明知师父存心忍让,到最后他还是下得了毒手。”
白天义冷冷道:“这不能怪秦大官人,在他这种人来说从来都没有“感恩图报’这四个字存在。”
海三爷道:“以彭老祖当时的气力,支持到六七百招内还可以,但到了八百招开外,虽云内力深湛,但毕竞血气衰弱,无法再长久的支持下去。”
白天义闻言,道:“所以,老朽可以说一句,魔刀老祖会败在秦大官人的手下,实在是不足为辱。”
方团冷冷一笑,道:“怕是胜之不武。”
但白天义却摇头,并不赞同方团的说话。
他的说话又在令众人为之一楞。
他说:“以武功而论,老朽仍然认为秦大官人的武功犹在魔刀老祖之上!”
没有人明白这些说话。
这一次,就连郎如铁都猜不透其中的来龙去脉。
但是,他却相信白天义绝不是在故作惊人之语,魔刀老祖固然是不可多见的绝顶高手,但秦大官人的真正力量,又有谁能摸得透?
(四)
一阵急劲的晚风吹进了飞龙大殿,殿内灯火顿时为之掩映不定。
没有人了解白天义的说话,殿中一人突然冷冷的说道:
“我知道是什么缘故!”
说这句话的人,是一直没有说过半句说话,一直悄悄站在一旁的血狐。
血狐的声音冰冷得就像是冰峰上的积雪:“秦大官人的武功的确在魔刀老祖之上。”
方团和屠涤天的脸色俱变。
但血狐在海星堡中的地位非同小可,虽说海三爷目前极尊重方,屠二人,但他们二人还是不敢轻易开罪这个神秘莫测的杀手。
白天义淡淡一笑,对血狐道:“阁下既然知道,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血狐冷冷一笑,道:“秦大官人虽然在六百招之后曾有三个破绽可以让魔刀老祖进攻,但这些破绽未必就真的能要了他性命。”
方团道:“狐兄何以知道?“
海三爷淡淡道:“这似乎还不足以证明秦大官人的武功犹在彭隐山之上。”
血狐道:“魔刀老祖只是有机会可以进攻秦大官人,但到底他还是没有攻进去,所以谁也不能肯定秦大官人当时是否一定会败在魔刀老祖的刀下。”
血狐接道:“当然,最主要的理由,是因为秦大官人当时根本就没有用任何武器!”
海三爷脸色一沉。
“秦大官人是赤手空拳与魔刀老祖决战的?”
血狐道:“不错。”
白天义也接道:”他的说话的确没有错。”
刹那间,飞龙大殿上的气氛简直沉寂得可以让人窒息。
这神秘莫测的血狐,他所知道的事实在不少。
白天义长长的叹息一声,道:“秦大官人的武功,可以凭赤手空拳击败魔刀老祖,倘若魔刀老祖仍然活着,在座诸位又有谁具有这种把握,可以依样画葫芦,手无寸铁的把魔刀老祖杀败?”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有这种把握。
方团和屠涤天都是魔刀老祖的弟子,他们当然更没有这种把握。
白天又冷冷一笑,又道:“这六年来,秦大官人的武功必然又已精进了不少,无论是谁,光凭匹夫之勇想将他击败都是自寻死路。”
海三爷道:“白老供奉之意,是要我们向秦大官人展开车轮战,或者是以众凌寡?”
白天又冷冷道:“这是唯一可行之法,但同样没有十足的把握。”
海三爷沉默半晌,道:“只要能把秦大官人干掉,其余的人就不难解决。”
突听血狐道:“未必。”
海王爷道:“你的看法怎样?”
血狐道:“秦大官人固然不易对付,但铁胆战帅慕容天军也是一个极危险的人物。”
海三爷接口缓缓道:“比起勾中魂又如何?”
血狐道:“假如说勾中魂是一座高山,那么慕容天军就是汪洋大海。”
高山虽然壮大,但把它放进大海里,不独显得渺小,而且还会给大海无声无息地完全淹没。
白天义叹了口气,道:“假如秦大官人和慕容天军都在洞仙堡中,那么我们这一次攻击行动,就是孤注一掷的赌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