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逢清晨,她总是喜欢骑着那匹神骏的白马,穿过那条建筑雄伟,路面宽敞的大桥,到大桥彼端呼吸郊野清鲜的空气。
她叫海飘。
她自从出生以来,一直都住在海星堡,海星堡是她的家,也是海家世代相传下来的祖业。
在北武林,人人都知道海星堡背山而建,位居险要之地,再加上巩固的城堡,森严的守卫,数百年来,除了傅三魂之外,谁也没有本领闯进这一座堡垒。
傅三魂是五个年前的武林第一高手,他闯堡并不是为了与海星堡有什么冤仇,而是为了赌博面已。
结果,傅三魂闯堡成功,在两个时辰之内,连闯七关,直杀进海星堡最后一座大厅。
本来他还要面对海星堡第十一代堡主海飞涛的决战,但海飞涛却宁愿认输,也不愿与傅三魂交手。
他认为这一战倘若发生,无论是谁胜谁负,都是一件值得遗憾的事。
海飞涛爱惜名誉。
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的名誉,他都同样爱惜。
他知道傅三魂心高气傲,绝对不容许自己失败,而海飞涛也是同一类型的人。
与其交手战败,不如不战认输。
也许别人同样会认为海飞涛是败了,但他自己却并不认为如此。
他只是认输,而不是真的战败。
所以,他觉得自己仍然不败。
自从傅三魂闯堡成功之后,海星堡的声名一度低落,有人甚至认为海星堡只是虚有其表,实际上却是不堪一击。
但等到那些与海星堡素有仇怨的帮会相继袭堡失败之后,武林中人才真正发觉到,海星堡的实力仍然极为庞大,绝对不容别人轻侮。
至于傅三魂的例子,是不足为训的。
世间上又有多少能及得上傅三魂呢?
傅三魂闯堡的事,距今已整整五十年了。
那时候,海飘还没有出世。
直到她出世之后,海星堡在江湖上的声名,又不知比昔日高涨了多少倍。
这里虽距离海星堡已超过一里,但就算是在方圆五百里范围之内,都是海星堡势力所在之地,所以,她每天黎明来到这里,是极其安全的。
其实,海星堡的空气也同样清新。但她却总是喜欢到外面逛逛。
但每逢她离开海星堡超过十里,就一定给四大蚂毫不留情的抓回去。
四大妈是四个年纪己超过五十岁的妇人,她们都是海飘的褓母。
这四个妇人分别姓项、苏、孔、陶,所以,海飘也分别称她们项大妈,孔大妈、苏大妈和陶大妈。四大妈之中,最慈祥和蔼的是项大妈,最凶恶的是苏大妈,最漂亮的是孔大妈,而武功最高,也最不近人情的就是陶大妈。
所以,海飘最喜欢的还是项大妈。
孔大妈虽然漂亮,她年轻的时候必然是个美人,但她的脸孔却比冰山上的冰雪还冷,所以海飘对她始终存有一份惧畏之心。
但无论是项大妈也好,苏大妈也好,又还是孔大妈抑或陶大妈,她们都很疼爱海飘的。
这一点,海飘却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她自幼就没有了娘亲,她的起居饮食,全都由四大妈日以继夜的小心照料。
直到今年,她已超过十八岁,四大妈才没有形影不离的跟随着她。
海飘的父亲容许她有较大限度的活动自由,是基于三种因素……第一:女儿长大了。第二:女儿的武功已有所成。虽然还未放心让她到外面闯荡江湖,但对付一般武林人物,凭她的武功已是绰绰有余。第三:在海星堡方圆十里之内,外人根本就无法进入,所以海飘每天清晨之行,四大妈没有随同护驾。也没有遭遇到任何人的阻止。
便方圆十里的范围,在海飘的眼中看来,实在是太细小,太细小了。
她要求父亲带她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别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
但她的父亲却以海飘年纪幼小为理由,非要等到二十岁的时候,决不带她到外边乱闯。
为了这件事,海飘一直郁郁不乐。
她曾恳求项大妈带她出去,但项大妈不肯,连项大妈都不肯,其他三大妈更不必提了。
自由!
她觉得自己最需要的就是自由!
她要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看看海星堡之外的世界!
(二)
穿过那片已给积满白雪的木林,海飘来到了一镜湖的东岸。
潮水早已结冰,它不再象是湖,而是象一片冰原。
从冰湖岸再走三里,就超过海星堡方圆十里的范围。
她真想飞过去。
但当她想起每次被四大妈抓回去的时候,那种滋味可真不好受。
她每次“失手被擒”,最少会被父亲把她关在房子里闷上整整十天!
她看着已经结冰的湖面,缓缓下马,然后又幽幽的叹了口气。
就在她叹气之后不久,她背后也忽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叹声。
海飘惊然一惊,立刻转身娇喝一声:“谁?”
她一转身,就看见了一个人,还有一杆枪。
一张脸孔英俊的男人。
一杆尖锋锐利的枪。
枪尖竟然不偏不倚,正指着海飘的鼻尖!
对海飘来说,这─刹那间所发生的事,实在足以她毕生以难忘。
自从她懂世事到现在,从来没有被任何人这样子对付过。
在海星堡,除了她父亲和四大妈之外,其他人就算吃了豹胆熊心,也绝不敢对海小姐无礼,当然更没有人敢用武器来对付她。
但这里仍然属于海星堡的范围,却居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不明来历的男人,用一杆可恶曲尖枪来威胁自己。
幸好海飘虽然是金枝玉叶,却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
她自信父亲傅授的飞星九绝剑法,可以对付这一个男人和这一杆枪。
她背上的一把飞星剑已脱鞘而出,她的人也在刹那间连续使用了三种截然不同的步法,把对方的枪尖轻巧的闪避开去。
一片晶莹的剑影,如灵蛇般卷向枪客的咽喉。
她这几剑看来毒辣非常,但实际上她并非志在杀敌,面是先求自保。
她做得很对,面且出剑的方位和步法都绝对没有任何错误。
就算她的父亲在旁,也不能有什么挑剔。
可是,她这几剑发出之后,才蓦然惊觉枪客根本已不再原来的位置。
她一向自负身法奇快,但这时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八个字的确绝无半点差错。
她的反应极快,一经发觉不对劲,左手已向后撒出一蓬银针。
果然,那枪客已经到了她的身后,面这一蓬银针,恰好正向他的胸前罩射而至。
假如海飘的后脑长有眼睛的话,她一定会以为枪客已绝对无法闪避得过。
但事实却又并非如此。
银针来势虽然又快又兀突,但枪客突然大喝一声,那些银针竟然就立刻纷纷跌落地上。
昔年传说张翼德喝断长板桥,是否属实,不得而知,但枪客用力喝跌银针,却令毒飘不禁为之芳心一震。
但随即她却暗叹枪客愚蠢万分,这里是海星堡的地方,他此一巨喝,无疑告诉剩人这里发生非常事故,当海星堡高手赶到的时候,他这个麻烦可就大了。
枪客喝跌银针之后,立刻道:“你再胡来,可别后悔!”
海飘心中更是生气。
分明是他在胡来,但居然反而指责自己,这倒变成怎样的世界?
但她也不由暗暗敬佩对方武功高强,而最令她为之怦然心动的,就是这个枪客具有一股男性的魅力,虽然明知对方不怀好意,仍然不希望他被堡中高手所擒。
海星堡律令森严,这枪客擅闯此地,已是非同小可的大罪,如今竟敢对海小姐冒犯,更是非杀不可的罪名了。
但无论怎样,她现在还是保护自己要紧。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她父亲传授给她的飞星九绝剑法,果然不愧是独步江湖的绝技,她一连发出九剑,每一剑攻的都是对方必救之处,大有枪客稍有些微的疏忽,都非要伤在海飘的剑下不可之势。
哪知枪客又轻易的把这九剑全数化解,而且还摇头叹息:“像你这种武功,又怎能在外面行侠仗义,替天下苍生除暴安良?唉!看来我还是找错人了。”
海飘怒道:“不知死活,再看本小姐的第十剑!”
她这第十剑,是飞星九绝剑法中威力最强大的一招:万星归流!
可是,她这一招剑法刚施展了一半,她的腰间忽然就觉得一阵麻软,上半截身子登时不能动弹了。
枪客淡淡一笑,道:“海小姐,得罪了……”
海飘又惊又怒,可是她的穴道已被枪客所制,别说要对付他,就连张声呼救也来不及。
那可恶的枪客,竟然接二连三把她的“灵台”、“气海”、“百淮”,三穴点住,而且最后还用闪电般的速度点住了她的哑穴!
海飘唯一还能活动自如的就是一双腿,可是,在如此实力悬殊之下,她的双腿蹬来蹬去又有什么用?
枪客从她的手中把飞星剑插回鞘内,然后把她挟在肋下,策马向湖的西岸狂奔而去。
海飘恨不得再长出八只手臂,每一只手臂都力大如猩猩,然后又用力地把这个枪客象臭虫般捏死。
但她只是在想而已。
就算她真的长出八只猩猩般的巨臂,又是否会把这个枪客捏死呢?
(三)
枪在马颈旁。
人在马鞍上。
郎如铁策马飞奔,他右手握着英雄枪,左手挟着北武林的第一号大美人,他现在的举动,已足以震撼整个武林,当然也将会惹起无限的风波。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还有半里,就已超越海星堡十里范围之外,但郎如铁已看见这条路的前面,最少已有三个人在等着他。
假如海飘的嘴巴还能说话,她一定会立刻尖叫高呼:“苏大妈!”
可是,她现在什么也叫不出口,却只能眼巴巴的任由这个可恶的枪客把自己象是木偶般搬来搬去。
“没你娘乌兴,居然撒野撒到姑奶奶头上来了!”
苏大妈就是一个这么可凶恶的妇人,她的嘴巴本来就长得象一只大野猪。
但大野猪绝对及不上苏大妈这个人危险。
大野猪只会撞人,咬人。
但苏大妈却随时随地都可以把任何人的身子撒开一片一片,然后,再用一双快刀把碎肉剁成肉酱。
这并非夸大其辞,五年前北极三魔的老大施无极,就遭遇到这种可怕的惩罚。
当然,施无极作恶多墙,他得到这种报应也是罪有应得的。
但苏大妈倒底不过是个女人,她竟然能够狠得下心肠,使出这种杀人手段,也实在骇人听闻之极。
苏大妈凶恶无比,已是江湖中人人皆知的事,但郎如铁,看见了她的时候,神态仍然是那么镇定自如,仿佛苏大妈就算再凶恶百倍,也不过是一支困在樊笼里的老虎而已。
苏大妈双刀亮出,左二十三,右三十七,两把刀的重量居然有六十斤。
郎如铁见状,却淡淡一笑:“好大的气力,可惜高手过招,并非斗牛比力,否则在下已不战先败。”
苏大妈怒喝一声:“你是哪里来的混蛋?”
郎如铁把手中铁枪一扬:“你可认得这杆枪?”
苏大妈“啐”了一口:“老娘怎会认得无名小卒的兵器!”
郎如铁闻言,微微一怔,但随即叹道:“也许在下的确是个无名小卒,但这杆枪却绝非无名之枪。”
苏大妈一声巨喝,挥刀冲了过来:“老娘不管你有名无名,先砍掉你的脑袋再说!”
她冲上前的时候,在她身后的两个绿衣妇人却已无声无息的一齐出手。
左一蓬绿光,右一蓬金光,直向郎如铁的身上罩去。
她们投鼠忌器,当然不敢无的放矢,否则误伤了海飘,这条罪名她们就算再长出八十颗脑袋也担当不起。
苏大妈在两名绿衣妇人掩护之下,刀势更是凶悍泼辣。
她的刀法,就像她的人,令人望而生畏,但郎如铁却不怕。
再凶的母狮子、雌老虎,他已领教过不少。
就在绿光与金光同时罩向郎如铁的时候。两条人影巳如箭般急升。
这两条人影就是郎如铁和海飘。
海飘是身不由主,郎如铁若能把她带到九霄殿,她也只好乖乖的跟着他去。
郎如铁不是孙悟空,他当然没有一个劲斗翻到十万八千里的本领。
人总是人,现实总是现实,神话里的故事,只能发生在神话故事里。
就在这一刹那间,海飘忽然觉得脸上有点发热。
从来都没有被任何男人这样拥抱过的,更没有尝试过被人拥抱着跳来跳去的滋味。
对她来说,现在的经历,真是无法想象的。
苏大妈又是一声大喝:“还不放下小姐,老娘把你碎尸万段!”
郎如铁笑道:“就算我把她放下,恐怕还是会给你撒开一片一片的。”
苏大妈嘿嘿冷笑,双刀挥舞更急。
但郎如铁枪花抖动,竟然凭一臂之力,就把苏大妈的双刀格退。
苏大妈和两个绿衣妇人当然不肯放过郎如铁,但郎如铁一经格退苏大妈双刀之后便弃马挟着海飘,施展轻功飞逸而去。
海飘不但剑法不错,轻功更是堪称一绝!
但直到现在,她却觉得自已所学的一切,根本就是不堪一提。
比起这个陌生的枪客来说,她实在是相差得太远,太远了。
苏大妈在江湖上总共有三个外号,其中一个外号是“飞天雌虎”。
她的飞虎追风步法,早在十年前便已名动江湖,堪称轻功一绝。
郎知铁挟着海飘飞奔,形势上当然及不上苏大妈。
但苏大妈追了十里之后,她终于呆住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她根本连郎如铁和海飘在什么地方都看不见。
这一下,苏大妈可急死了。
她平时凶巴巴的,但到了这个时候,竟然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海飘不见了,这实在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她怎样回去佝海星堡主交待呢?-又羞又愤,竟然横刀自尽!
(四)
四野无人。苏大妈这一刀向自己胸膛上大力砍下去,可说是抱了极大的决心。
但她没有死,一颗小小的石子,把她那柄三十七斤重的大刀震开逾尺。
苏大妈的脸色变了。
她当然知道自已这一刀的力量有多大,但这一颗石子竟然把大刀震飞,实在是一件令人难以想象的声。
接着,她又听到了一把声音从背后响起:“郎如铁虽然可恶,但他绝对不是个淫贼,你又何必这样紧张呢?”
苏大妈转身喝道:“谁?”
她一喝之下,仍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但她知道,附近一定有人,否则那一颗石子和说话的声音又是什么东西发出的?难道是神?又难道是鬼?
但苏大妈从来都不相信鬼神这一类的东西。她认为世间上只有两种人,那是死人和活人。
能够用石子把三十七厅重大刀震开的,当然不会是个死人。
但她的跟前,却连死人和活人都没有一个。
人在何处?
她妈忽然省起了一个人的名字,不由脱口叫道:“是雪中雄?”
雪地中倏地响起了一个人响亮的笑声:“正是老夫。”
苏大妈眼前一亮,只见雪地上忽然冒出了一张脸色苍白的脸,但是颔上胡子却殷绿如火的老头儿。
苏大妈叹了口气:“亏你是海堡主的老朋友,何以看见海小姐被人掳走,还呆在雪地里不闻不问?”
老头儿哈哈一笑。
“倘若掳走海小姐的是别人,老夫自然会去追赶,但郎如铁这小子,倒是不怕呀!”
苏大妈跺了跺脚,道:“你真是他妈的越老越混账,将来有什么事情,由你负责。”
老头儿搔了搔脑袋,哈哈一笑:“这种事居然要由老夫负责,哈哈,滑稽!滑稽!真他妈的滑天下之大稽!”
但无论他们在说什么,郎如铁和海飘都已听不见。
他们的人已在远方。
每逢清晨时分,海三爷总是捧着一壶熨热的酒,坐在海王厅中央的那张太师椅上,慢慢的斟,慢慢的喝。他喝的酒并不猛烈,就算不懂喝酒的人也不容易喝醉。
但这酒很香,这正是海三爷喜欢喝这种酒的最大理由。
这一天,他刚斟满的第一杯热酒,并没有灌进他的肚子里,而是淋在另一个人的头上。
这人赫然是苏大妈!
酒是孔大妈亲手替海三爷熨热的,近年以来,这几乎是她每天清晨例必要干的工作。
海三爷就是海星堡堡主。
他每天都喝酒,从来都没有把酒淋在别人头上的习惯。
尤其是四大妈,他对她们一向都很客气。
但现在海三爷已变成了一座火山。
一座爆发中的火山。
在海星堡,从来都没有人见过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右手的食指几乎已指在苏大妈的鼻子上:“你练的狮虎十九刀纵横北武林,怎会连一个无名小卒都对付不了?”
苏大妈平时凶巴巴的,但现在却简直变成了一条可怜虫。
也许她比世间上最可怜的可怜虫还可怜百倍。
她垂下了脸,恨不得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深坑,好让她马上跳了下去。
海三爷平时也绝不是遇事慌张,头脑昏乱的人,但此刻海飘被人掳走,他的心情实在是恶劣得可以。
他气得团团乱转,忽然下了一道命令:“无论是谁能把小姐找回来,赏银十万两!”
十万两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常言有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着谁也不能说海三爷做得不对。
但他的命令刚发出,居然立刻就有人嫌少!
“海小姐金枝玉叶,十万两这个数目未免太少了。”
海王厅并不是人人都能来去自如的地方,斗胆敢在海王厅里说出这种话的人,世间上更是难以找得出多少个。
海王爷扳起了脸孔,哼了一声道:“老混蛋就只懂得胡说八道,也不怕教人心烦。”
海王厅外倏地出现了一个白衣老人,他就是人称雪中雄的江湖怪杰杜冰鸿。
杜冰鸿虽然年纪已有一大把,但为人谐趣乐观,有他在座的场合,保证绝无冷场。
虽然不少人认为杜冰鸿这个老头儿未免迹近胡闹,但却是谁也不敢在他的面前说出来。
原因很简单,杜冰鸿虽然行事荒诞不经,古里古怪的,但他武功奇高,无论是谁开罪了他,都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当然,世间上也有绝不怕杜冰鸿的人,海三爷就是其中之一。
十万两银子绝不是个小数目,但杜冰鸿却居然还嫌不够。
海王爷忍不住问他:“你认为本座应该悬赏多少才算合理?”
杜冰鸿淡淡一笑,道:“你给别人十万两已足够有余,但若要打动老夫,却得增加一点。”
“增加多少?”
“十万另一两。”
海三爷寒着脸:“这算什么意思?”
杜冰鸿哈哈一笑:“不算什么意思,总而言之,老夫的价钱,无论如何都要比别人多一点,否则,就算老夫碰见海小姐,也绝对不会插手相救。”
海三爷冷笑:“倘真如此,你还算是个人吗?”
杜冰鸿笑道:“老夫什么都象,就是不象个人。”
海三爷哼一声:“混蛋!”
杜冰鸿道:“混蛋也好,混牛混屁也好,老夫的价钱是十万另一两。”
海三爷终于冷冷道:“你有把握?”
杜冰鸿笑道:“这种事谁敢说有把握?只能说是碰碰运气而已。”
海三爷又沉下了脸,冷冷道:“如此祝你好运。”
杜冰鸿叹了口气,缓缓道:“老夫好运,你也好运,怕只怕大家都交上了霉运,那才乌龟请狗吃屎,活该之至!”
海三爷左手按着锡酒壶,“波”的一声,酒壶忽然爆裂。
他们能找到海飘吗?
海飘又在哪里?
海飘是个很秀气,很漂亮动人的少女,无论任何男人看见她,都会觉得很甜密,很舒畅。
但郎如铁盯着她的眼光,却象是盯在木象上一样。
如此美丽动人的少女,在他的眼中看来,仿佛和平常人也没有什么分别。
这里是─个小小的山谷。
谷中桃花盛开,就象美丽少女的微笑,同样可爱。
海飘很美丽。
但她的脸上没有微笑。
她脸上的神色,是很不愉快的。
虽然她早就渴望能逃出海星堡,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但她现在并不是逃出海星堡,也不是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而是给一个陌生的男人,把她当作是木偶般搬了出去。
她的眼神不但不愉快,而且还忽然有点黯然神伤之色。
什么事令她黯然神伤?
她想起了什么事?
当他们来到这一个小小山谷之后,郎如铁第一事就是把海飘所有被点住的穴道解开。
海飘立刻把飞星剑拔出。
飞星剑是一把好剑,这把剑已在他们中央筑起了一幅高不可攀的高墙。
郎如铁忽然冷笑。
“难道你还以为自己的剑法可以杀了我?”
海飘咬了咬牙,道:“虽然我的剑法杀不了你,但即可以杀了我自己。”
骤然听来,她说的话好像很可笑。
但实际上她的说话并不可笑,而是可怕。
郎如铁假如不太笨,当然会明白海飘的意思。
但郎如铁既未感到她说的话可笑,也没有觉得她说的话可怕。
他只是轻轻的挥了挥手,道:“最低劣的剑法也可以杀了自己,这一点不用你提醒。”
海飘咬牙道:“你若以为我没有勇气自尽,那是大错特错。”
郎如铁忽然笑了,道:“任何人都会有一时冲动的时候,但你若在这个时候死掉,不嫌太可惜一点么?”
海飘的眼睛有点红了。
她大声道:“我宁愿死在自己的剑下,也总比落在你这种淫贼手上好得多。”
“淫贼?”郎如铁一呆,接着道:“我什么时候变成一个淫贼了?怎么这种事竟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海飘撇了撇嘴,道:“你别装模作样,你若不是个淫贼,怎会无缘无故把我劫到这里?”
郎如铁叹息一声,道:“你岂非一直都希望离开海星堡?我现在是助你一臂之力的呀,想不到狗咬吕洞宾,看来我还是把你送回海星堡算了。”
海飘咬着牙,道:“不劳相送,只要你不缠着着我,我自会回去。”
郎如铁悠然一笑:“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海飘一怔。
郎如铁又接道:“你可知道这里距离海星堡有多远?”
海飘也不知道。
郎如铁伸出了八支手指,淡淡道:“这里已非海星保势力所及的范围,这里距离海星堡最少超过八百里。”
“八百里?”海飘不相信:“就凭你的轻功,竟然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走了八百里路?”
郎如铁淡淡道:“时间不算短了,而且咱们也并不是一直都用腿走路。”
海飘一楞,问道:“难道我们曾经骑过马?”
郎如铁笑道:“当然。”
海飘悚然一惊,又道:“怎么我竟不知道?”
郎如铁道:“你曾一度昏厥,又怎会知道自己曾坐在一辆马车之上?”
海飘竭力回意,终于想起,自己的确曾经一度错厥过去。
但她是怎么会昏厥的?
当她昏厥的时候,这个陌生的男人是否曾对她有什么不轨的行动?
郎如铁仿佛已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的事:“你尽管可以安心,我早已说过,我并不是个淫贼。”
海飘瞪了他一眼:“谁晓得你怀的是什么心眼?”
郎如铁突然笑了:“你现在是否还要独自回海星堡?”
海飘咬着牙,毅然道:“当然,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就算这里距离海星堡十万里,我爬也要爬回去。”
郎如铁叹息一声:“好志气,可惜在这种地方,就算你想走十里路,也很不容易!”
海飘不再理睬他。
她暗中提聚内力,发觉自己的内力运行并无异样,心中又安定了一点。
郎如铁又道:“你真的要走?”
海飘转过身子,连看都懒得看他了:“当然,本小姐说走就走,以后你一辈子也休想再见得着我!”
她的声音越说越响亮,好像真的肯定郎如铁以后永远都不能看到她似的。
郎如铁没有再挽留她。
当女人要走的时候,且让她走。
郎如铁好像一点也不再关心她,居然索性闭上眼睛,躺在雪地之上……
(四)
十八年来的梦想,终于成为事实。
海飘终于冲破家族的高墙,来到了外边的世界。
但当她想起自己是怎样才能“闯出来“的时候,又不禁为之哑然失笑。
对于那个神秘,来历不明的枪客,她虽然感到对方非常唐突,而且礼貌也不怎样好,但他却使她的夙愿成为事实。
他是谁呢?
他为什么要干这种傻事?
但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象个傻子,既然不是个傻子,他干的当然也不是傻事了。
海飘想了又想。忽然看见山谷外,果然有一辆马车。
这一辆马车,显然就是那个陌生,神秘的枪客的。
她现在的确很需要一辆马车。
假如,这辆马车并不是他的,她就算冒偷窍的罪名,也会把它驾驶,占为巳用。
但她知道这辆马车是属于他的,所以,她不要。
她宁愿自己走路,也不愿意驾驶他的马车。
前路茫茫,她应该往哪里走呢?
当她感到饥饿的时候,已是黄昏。
整天没吃没喝,当然难免感到饥饿。
她忽然看见远处冒起袅袅炊烟。
她看见了一个小市镇。
等到她越走越近的时候,才发觉这个市镇原来并不小,刚才她只不过看见这个小市镇的一隅而已。
这个市镇是什么名字?
这个镇有供应吃喝的地方吗?
丑脸八郎在荆家镇最少已超过三十年子。
荆家镇虽然名为荆家镇,但这里姓荆的只有五个人。
当然,这五个姓荆的都不是寻常人,在荆家镇,他们几乎拥有一切,包括荆家镇每一个人的性命在内。
丑脸八郎在三十年前是孤儿。
那时候,他除了身上的一袭破棉袄外,唯一最值钱的就是脚上的一双破鞋子。
可惜无论是破棉袄也好,破鞋也好,其实都是绝不值钱的东西。
虽然他还有一双手,但他的手除了抹鼻涤之外,又还能干些什么?
他似乎命中注定要饿死在街上了。
但他没有饿死。
因为当他支撑不住的时候,刚好就倒在丁家饭铺的门前。
丁家饭铺的老板姓丁,别人都叫他丁不倒。
在三十年前,丁不倒已六十多岁,他除了养了一支既不吠,也绝不咬人的雄狗之外,唯一最使得他关心的,就是竹笼里的几支雀鸟。
自从丑脸八郎倒在他门外之后,在他以后的日子里,最关心的就是这个相貌奇丑的孩子。
丑脸八郎原本姓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开始懂事的时候,已在街上流浪,过着乞丐般的生活。
他的童年的确很不幸。
直到丁不倒把他收为义子之后,他才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这种生活是安定的,但仍然必须刻苦耐劳,每天工作时间绝不比任何人短少。
但丁不倒对他视如已出,最后还把丁家饭铺交给了他。
当丁不倒看来可以安享晚年的时候,他却突然在镇上失了踪。
直到别人找到他的时候,他身已在千里之外。
他身上最少有十三道创伤,而每一道创伤都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无论丁不倒是给谁杀死的,这件事已成为过去。
没有人再提及这一宗惨案,就连丑脸八郎也绝口不提。
现在,丑脸八郎已成为丁家饭铺的老板,他今天已快四十岁。
快将四十岁的丑脸八郎仍然被人称为丑脸八郎,但也有人叫他丁八,因为他的义父是姓丁的。
正如每天的黄昏一样,丑脸八郎亲手把饭蒸好,然后又在砧板上切菜。
他把卤牛肉一片一片的仔细切好,然后用纯热的细腻的手法把它叠在一支碟子上。
这是他每天例行的工作。
但忽然间,碟子碎了。
碟子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碎掉,令到碟子破碎的是一锭金子。
这一锭金子最少超过二十两。
黄橙橙的金子,除了白痴痴和瞎子之外,有谁看见了它会不怦然心动?
但丑脸八郎却真的象个白痴,虽然他看见了这一锭二十两的黄金,但循最关心的却居然还是那支已经破了的碟子。
这一支碟子。是丁不倒最喜欢的一支,因为这是丑脸八郎在十五岁时送给他的寿辰贺礼。
虽然这份贺礼并不名贵,但丁不倒已很满意。
现在,碟子碎了,丑脸八郎的脸登时拉得比马脸还更长。
但当他抬起头向门外望去的时候,即发现另一个脸孔更长的人。
这人并没有故意把脸孔拉长,而是他的脸孔本来就比寻常人最少长了半尺。
那一锭二十两重的黄金,就是这个长脸汉子掷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