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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满天山》第二篇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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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第一节

    这一年八月,丁宁任命狄青为曹参,为洪江下属。

    其时,西夏撕毁和约,公开称帝,并进犯延州,驻延州守将畏敌且避敌,屡战屡败。丁宁奉命调任,暂驻延州。九月,狄青第一次随军出征,未有功。

    九月底,第二次出征,杀西夏野利格邪副帅,升为裨将。

    十一月,洪江率兵北击金汤城,被切断归路。狄青率骑兵突围成功,反击解围。

    十二月初,狄青第一次授命出征,深入大漠三百余里,活捉敌方主将呼额伦。

    丁宁与狄青又建桥于谷,筑招安、丰林、大郎等寨,扼主了西夏出兵布阵的要害。

    第二年三月,丁宁为其上表请功,朝廷颁布圣旨,封其为副统帅,并御赐赏礼无数,令天使押礼物至军中,亲表慰问,另赐"辟疆"剑一柄。

    天使从京城风尘仆仆地带队赶到,丁宁率军出城相迎。

    当天晚上,军营之中欢呼雷动,纷纷叩谢皇恩浩荡。

    宴席方休,众人谈笑甚欢。这时,天使突然笑笑,离席而起,从袖中摸出一道圣旨:"圣旨到。丁宁接旨!"丁宁一愕,马上单膝下跪:"末将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丁爱卿自领兵以来,北疆安定,战功卓著。朕念尔年已过二十,特许朕之皇妹与卿。未央郡主美貌聪慧,堪为爱卿之佳偶。爱卿军务繁忙,可赐卿二人于阵前成亲。钦此。"天使读完了诏书,看了丁宁一眼,奇怪他听了诏书竟没有丝毫喜悦之色。

    丁宁怔怔地跪在地上,一个白衣少女绝世的舞姿忽然闪过他的脑海。过了很久,他才道:"臣接旨,谢皇恩。"这一句话,他说得分外艰难。

    他本以为自己是死也不会接这道诏书的。身为将门之子,他对于人生的选择实在是很少,这次主动请命远驻边关,已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反抗。他是宁肯战死疆场,也不愿活活地把一生关进樊笼!

    但是,今天,当这一刻无可避免地到来时,他以为自己会绝望地反抗,甚至会做出疯狂的举动,但……他竟没有!为什么?难道,在这两年中,他竟已有些变了吗?难道,他曾以为是他一生刻骨铭心的爱恋,竟也渐渐淡去了吗?他、他竟是这样一个人吗?

    他有些迷惘地站起了身。

    天使把圣旨交到他手上,忍不住笑了笑:"丁少将军,这下你可艳福齐天了,娶到了皇族中最负盛名的未央郡主。唉,也是好事多磨,皇上本来想让你们早日成亲,可偏偏她近二年一直缠绵病榻,直至半年前才突然病愈。"

    丁宁仍似处于茫然之中,不知所对。

    天使以为他喜欢的傻了,指了指东厢,低声道:"万岁念你军务繁忙,特许你们与阵前成亲。喏,人家郡主也随队来了,就在那边。"

    丁宁不由问:"她……她答应了么?"

    "什么话!"天使笑了,"天子之命,她还有不答应的?喏,这是令尊丁大将军的手书,这是郡王的贺礼,他们两位都乃朝廷重臣,不好随便离京。老将军说了,大丈夫要以国家为重,婚娶之事,不必太招摇;郡王也开通得很,肯让女儿受点委屈。你看那儿,一排五车,是万岁赐的婚礼。"

    丁宁转头,眼角的余光掠过了狄青。

    狄青正喝着头盔的酒,不知怎地突然呛了口,连连咳嗽。

    东厢中烛光盈盈,一个宫髻高耸的倩影映在窗上。丁宁在窗外,开口问:"雪鸿?"

    门开了。一个碧衣侍女开门后便退了下去。一个宫装的绝色丽人站在门边,敛襟福了一福:"丁少将军。"待她缓缓抬起头,熟悉的脸上却没有了以往的神色,仿佛变了另一个人似地。

    她真的变了。如此的高贵娴雅,如此的风度绝伦,的确是皇室的风范。她静静看了他一样,低头,用一种毫无疵瑕的贵族声音道:"夜已深了,丁将军还是请回吧。"

    丁宁没有走,他掩上了门,问:"雪鸿,你真的回京城了?"

    未央郡主笑了:"别叫我雪鸿,雪鸿已经死了。我是未央郡主,你的未婚妻。"

    门一关,未央郡主的话就不同了。不错,伊人已化为云烟,一去不返。冰梅,还有……雪鸿。

    未央郡主梦呓般地道:"我一直病了二年,病得几乎死掉。直到半年前,我才好了起来。"她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以前从未见过我,对不对?"她的笑,有一种冷冷的嘲讽。

    她一直……病了二年?也许只是在这两年中,她只是以"雪鸿"而活着的吧?

    丁宁过了很久,才道:"是的,我从未见过你。"

    夜已深了,一切都静了。只有一个地方还亮着灯。马棚里。

    马夫当然已换了人。这个江南来的小伙子可没有狄青昔日的勤奋,他此刻已缩在草堆中打起了瞌睡。突然,一阵"唰唰"声让他睁开了眼皮。

    "啊?"他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一个白衣女郎挽着袖子,正在洗着马匹。她的美并非以笔墨所能形容,带着三分清丽、三分柔媚、三分端庄,还有一分仙气。她全身白衣似雪,却在干着这样的脏活。可她却仿佛干得很熟练了。

    "你……是人……是妖,还……还是仙?"马夫结结巴巴地问。

    白衣女郎抬头,神色古怪地笑笑:"我帮你洗马,你高不高兴?"她的语音柔媚而亲切,让人听了有说不出的舒服。马夫不由道:"当然……高兴了。"有这样美的人肯光顾这儿,他怎能不高兴?

    白衣女郎叹了口气:"嗯,你比他好,你比他好……"

    她一低头,两滴泪簌簌地落了尘土之中。

    马夫见她哭了,方想关切的问几句,只觉腰间突然一麻,一阵睡意袭来,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白衣女郎继续洗着马,过了一会儿,她把手搭在马头上,淡淡道:"狄青,为什么不进来?"她对着空气发话了。门开了。门外果然有一个人,一个戎装的年轻将领。

    狄青。他走进了马棚,剔亮了那盏风灯。灯光明明灭灭,映着他的脸。他的脸仍是那么清秀,目光仍是那么明亮,唯一不同的是,他身上更多了一份指点江山的从容。

    未央郡主抹了抹汗,直起腰来。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地站了很久。

    "辟疆剑?"未央郡主看见他佩的长剑,问,"你如今真是出头了,名动边关了,狄将军。"

    狄青没有说话,他在慢慢调节好自己的感情,不让一切有差错。也许,他今夜根本就不该来,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不由自主地会转到这儿,仿佛他知道她也在这儿。或许,他是在期待她说些什么,或是想对她说些什么。过了许久,狄青才俯下身,抓过了铁锨,铲起地来。

    这时,若有人看见狄将军在铲地,郡主在洗马,一定以为自己活见鬼了。

    "雪鸿,"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发颤,"对不起。"

    未央郡主凄然一笑,抚着马的鬃毛,泪水顺着她颊边流下。风很冷,泪流到颊边,就凝成了冰。

    她缓缓道:"雪鸿已经死了。"

    "她本来一直是睡着的,直到十八岁那年才找回了自己。她以为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挣脱锁住她的链子。她想要的不多,仅仅是自由和爱恋――可她得不到,所以她不得不回去了,回到那个笼子里去。

    "因为她输了,败给了我――一个没有灵魂的未央郡主,所以她只好死了。"

    狄青说不出话来,他眼中的严冰在一层层慢慢融化,他的心也已触手可及。他明白自己错了――雪鸿对自己是认真的,并不是一时兴起的顽皮。他自己亲手逼走了她,等于亲手毁了那个雪鸿!

    "卫青、霍去病、李广……史册上一个个闪闪发光的名字,狄青,你难道不想象他们一样么?"未央郡主冷笑,"大丈夫当扫除天下,名垂史册,何患无妻?"

    她的笑容冷艳如空谷雪莲,却有无尽的凄凉与失望。

    狄青的手已在发抖,她说得不错。自己其实一直都在回避,因为他不想牵扯到这个旋涡中去。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所以他顾不上雪鸿。

    "雪鸿。"他终于忍不住握住了她冰冷的双手。她手上的寒意一直传到他的心头,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纤弱却坚韧的手在发抖。他用自己温暖有力的大手围住了她的手。

    "雪鸿。"他再一次低唤,声音已接近于依恋而柔和。

    未央的手剧烈地发着抖,颤声道:"我很开心,很开心……就这样吧。再握一会儿,只是一会儿。"她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在告诉你一件事前,不妨再让我多快乐一会儿吧。"

    两人隔着一匹马相对而立,双手在马背上紧紧相握。房外风很大。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了眼睛,目光突然变得明澈而坚决:"狄青,这一次,我还带了一个你最想见的人――你母亲。她、她把你的未婚妻也带来了,说要让你在营中安家。"她一边说,一边已缓缓抽回了手。

    "她…不是很美,但很贤惠,很孝敬。你母亲一直夸她好,说你有福气。"她缓缓说着,慢慢低下头去,每一个字都是和着血说出来的。风很冷,她的手又在风中慢慢冰冷。

    这一次,狄青没有再握住她的手。他明白,他们再也没机会了。他缓缓回过身:"谢谢你,未央郡主。"

    "狄将军客气了。"她淡淡道。

    门外是大风,仿佛要吹走世间一切――可为何吹不走山一样沉重的不幸与悲哀?

    天亮后,那个马夫一觉醒来,看见干干净净的马房,真以为昨夜遇了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