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这喝声出之于万少骏之口,方才他长剑已经离鞘,就被楚玉祥接了过去,一直未曾还鞘,眼看楚玉祥两掌震退秃狼东门奇,母豹更是连他一招都没接得下,就连连后退,细看楚玉祥出手三招,也并无什么奇奥之处,心头自然不服。
西门大娘要走的人听他喝出“且慢”,不觉脚下一停,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万少骏俊目放光,大笑道:“你方才说过什么,怎么忘了?要走,也得试过本公子的剑再走!”
裴三省听得大急,这两个出名的凶神,好不容易给楚玉祥神功震慑住了,大概对方已看出楚老怪的来历,才把一场过节揭开,怎好再去招惹他们?一面连忙摇手道:“万贤任……”
万少骏没待他说下去,就摇手道:“师叔,你老人家不用管,这是小侄的事,他们方才辱及万松山庄,连先祖、先父都没放在眼里,小侄自然要向他们讨教几招,不然,万松山庄今后还能在江湖上立足么?”
裴三省攒着眉道:“这……”
西门大娘呷呷尖笑道:“裴堡主不用为难,这件事和你无关,他要试,就让他试试,老婆子看在你裴堡主的面上,不伤他就是了。”
一面朝万少骏招招手道:“来,小伙子,你手上不是拿着长剑么,老婆子让你三招,够了吧?”
万少骏铁青着脸,朝笑道:“好吧,那你就接着了。”
他持剑走出,一直走到双方五尺距离,才右腕一振,刷的一剑平推出去。这一招正是“黄山剑法”中一招’流云出岫”,剑势才到中途,他手腕一振,银光陡现,一下飞出海碗大三朵剑花,去势陡急,两朵剑花分袭左右,使你无法向两旁闪出,中间一朵剑花由下而上,直通西门,出去快捷无伦!
只此一剑,已可看出名列武林四大公子的万少骏,剑上造诣极深,无怪他少年盛气,平日目无余子!
西门大娘四十年前就已凶名久著,他可不是武功不如楚玉祥,而是发现所练的阴功受制于人,才不再出手的,凭你万少骏这点火候,如何会在她眼里?直等万少骏剑花直奔面前,才轻轻吹了口气。
她练的“阴风掌”已经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万少骏剑尖离她面前一尺光景,就再也刺不过去!不,剑身一震,陡然向旁滑开。
西门大娘笑道:“这是第一招了。
万少骏哼了一声,长剑倏回,划起一道银光,手腕再振,剑光嗡然有声,这一振,从他剑尖爆出百十点寒芒,飞洒如雨,去势更快,几乎笼罩住西门大娘全身要穴,但就在点点寒芒洒到她身前之际,西门大娘一个人忽然不见!
万少骏在这一剑中,真正所取穴道,也有七处之多,而且他是虚备了穴道才下手的,依他估计,至少剑法离她身子已不到五寸,她才倏然隐去的,根本没有看到她如何闪出?就像平空失去了她的影踪?万少骏家学渊源,自然不信她会平空隐去,左右前三方既没见到西门大娘的影子,她必然已问到了自己身后,他一声不作,突然使了一招“云封黄山”,一道匹练从他身前涌起,往后横扫出去,剑光像扇面般展开,围着他身子向外扩展,几及一丈方圆!
那知就在此时又响起西门大娘的声音呷呷笑道:“方才是第二招,这是第三招了。”
万少骏急忙凝目看去,高头大马的西门大娘不是明明站在原处,好像连动都没有动过!
万少骏岂肯甘休?手中长剑再振,匹练般剑光忽然间朝中间快速缩拢,变成了一缕精练,闪电般朝西门大娘当胸激射过去。
这一招是三十六式“黄山剑法”中最具有威力的杀着,叫做“束剑成缕”,就是要把剑光集中一点攻向敌人,如果练到十二成火候,纵然敌人练有金童罩、铁布衫等横练功夫的人,也极难抵挡得住。
西门大娘也有些想不到万少骏这一剑变招竟有如此快速,眼前精芒一闪,一缕剑光业已当胸射到,不由微微一怔,身形不动,口中呷呷笑道:“这是第四招了。”
万少骏这缕剑光直贯对方胸口,但听“扑”的一声,刺个正着,同时只觉手上一震,剑尖好像刺在铁石之上,一下滑开!
不,剑尖一下被对方爪住,连剑带人被她随手一丢,呼的一声,摔了出去。
西门大娘拍拍手,笑道:“老不死,咱们走吧!”
话声出口,厉山双凶和那青衣少女微风一飒,人影顿渺!万少骏被摔出一丈开外,等他站起,人家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一时之间,一张俊脸胀得通红,返剑入鞘,转身往外就走。
裴三省急忙叫道:“万贤侄……”
万少骏连头也没回,一路急奔而去。
裴三省直是摇头,感叹的道:“他就是这个脾气,真是给老嫂子宠坏了。”
一面连连抱拳道:“诸位老哥,咱们喝酒。”
接着又朝楚玉祥含笑道:“今晚要不是老侄台出手,我这老叔只怕连厉山双凶一招都接不下来呢!”
坐在上首的淮扬派掌门人高连升已经手举酒杯,站了起来道:“楚老弟,今晚才教老朽开了眼界,厉山双凶四十年来,大概第一次折在人家手下,老弟三招折双凶,传到江湖,若非亲眼目睹,谁也不会相信是事实,来,来,老朽敬你老弟一杯。”
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楚玉祥连称“不敢”,双手捧杯,和他对干了一杯。
徽帮卢寿同接着举杯道:“老朽在这里,吞属半个主人,楚老弟少年英雄,了不起,老朽也敬你一杯。”
楚玉祥道:“诸位前辈赐酒,在下万万不敢当。”
口中说着,也把一杯干了。
六合四杰当然随着跟进,任你楚玉祥如何推辞,这酒非敬不可,于是楚玉祥又和他们每人干了一杯,一张俊脸登时红如桃花。
阮传栋笑道:“玉祥,你先吃些菜,方才你三招折双凶,使的究竟是什么手法?我竟然一点也看不出来,你是从那里学来的?”
楚玉祥道:“此事说来话长,待回散席之后,小侄再行奉告。”
裴碗兰道:“楚大哥,我也要听。”
总管陆公车是个极工心机的人,平日也很少说话,他早就不相信楚玉祥会是东海门下,怀疑堡主故意替他掩饰身份,现在,他的想法证实了,连厉山双凶这等魔头;在楚玉祥手下还走不出三招。西门大娘从他身佩长剑,认出是全真教的门下,他又矢口否认;但厉山双凶自找台阶,揭开了这场过节总是真的。
从西门大娘的态度,突然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可以想见她一定已经看出他的来历来了,这年轻人到底有什么来历呢?会使厉山双凶这样的凶人都软化下来?不说陆总管心怀惊异,却说众入不但敬楚玉祥,也连带的敬主人裴三省,庆贺他今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这一顿酒,自然要开怀畅饮,喝得十分热闹,宾主尽饮,每个人差不多都有了七八分酒意。
席散之后,总管陆公车陪同大家来至宾舍休息,楚玉祥和阮传栋同住一间。
裴碗兰现在和楚玉祥熟悉了。也跟着他们来至房中。宾舍派有两名使女。伺候来宾的。
这时忙着沏上茶来。
裴碗兰早已等不及了。过去掩上房门,笑盈盈的催道:“楚大哥,你现在可以说了。”
阮传栋笑道:“玉祥,你早些说出来吧,我这位侄女是个急性子,等着听你的故事呢!”
裴碗兰粉脸一红,说道:“阮叔叔,我不来啦,难道你不想听?什么帐都算在侄女头上。”
阮传栋笑道:“好好,是阮叔叔要听,你也坐下来听吧!”裴碗兰举手掠掠鬓发,果然傍着楚玉祥坐下。
楚玉祥只好把自己负伤之后。被绿袍师父救到船中说起,如何在一处海岛上练了三个月武功……裴碗兰偏着头问道:“楚大哥,你这位绿袍师父究竟是谁呢?”
楚玉祥道:“在下只知道他老人家叫做厉神君。”
阮传栋惊啊道:“原来救你的竟会是厉神君,难怪你三招就败厉山双凶了。”
裴碗兰问道:“阮叔叔,厉神君是谁呢?”
阮传栋道:“据说厉神君武功高不可测,是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人物,他生性怪僻,不问善恶,一向都是凭他的好恶行事,早在四五十年前就被人叫做绿袍老怪,和昆仑山的祖半仙齐名,武林中人称之为一奇一怪。”
裴碗兰道:“这么大本领的人,我怎么没听爹说过呢?”阮传栋道:“那是因为厉神君已有多年不在江湖出现了。”裴碗兰脸上喜孜孜的道:“楚大哥,你运气真好,拜了这样一位大本领的人做师父,啊,你说厉神君传了你三刀十三剑,三刀是掌法,方才打败厉山双凶的三掌,就是三刀吗?”
楚玉祥点点头,接着说出绿袍师父三个月之后,把自己送去昆萧山,又拜祖半仙门下……裴碗兰脸上更浮现出惊喜之色,说道:“楚大哥,这么说,你两个师父,就是武林一奇一怪了,人家要找一个都找不到,你却一下拜了两个师父!”
阮传栋道:“你只跟厉神君学了三个月?”
楚玉祥点点头,说出在昆箭山耽了四个月,就下山了。
阮传栋笑道:“今天我见到你的时候,原想把你引到鹰爪门,拜在爹的门下,现在好了,就算你跑遍天下,也没有高过你两个师父的人了,可惜两处只耽了七个月,时间太短些。”
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楚玉祥道:“小侄是奉绿袍师父之命,向裴堡主取回二十年前寄存的剑来的。”
裴碗兰听得好生奇怪,说道:“这事我也没听爹说过,楚大哥,爹还没给你吗?”
他身上只有一柄松纹剑。
楚玉祥含笑道:“已经给我了。”
他把昔年裴三省误伤厉山双凶门下,双凶赶来寻仇,正好遇上绿袍师父经过,把双凶惊走,留下了长剑之事,说了一遍。
裴碗兰问道:“楚大哥,爹给你的剑呢?你没带在身上?”楚玉祥站起身,从腰间解下寒摘剑,说道:“就是这柄了。”裴碗兰伸手接过,看了一遍,说道:“剑有这样柔软的?
楚大哥怎么拔剑呢,你取出来给我瞧瞧好吗?”
楚玉祥随手接过,轻轻一按,但听铮的一声,一道白光应手而起,一支两指宽的长剑已经挣得笔直,森寒逼人!
阮传栋道:“好剑!”
裴碗兰道:“不是今晚楚大哥说,爹连看都没让我看过。”楚玉祥返剑入鞘,又在腰间束好。
裴碗兰站起身道:“时间不早,我走啦!”
她刚走到门口,又回头道:“楚大哥,明天一早,我来找你。”
她说到最后一句,粉脸不禁一红,急急拔门走出。
阮传栋自然看得出来,这位侄女对楚玉祥有了情意,这也难怪,像楚玉祥这样的人品武功,武林中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不觉脸上有了笑容,伸手取过几上茶盏,轻轻喝了一口。
楚玉祥过去掩上了房门,回到椅上坐下,轻声道:“阮叔叔。小侄方才还有一件事没说出来。”
阮传栋啊道:“你还遇上了什么事?”
楚玉祥就把自己回到镇江,替二师兄疗伤,一直说到自己前来北峡山为止,中间只有把在小庙中和梁慧君见面一节略过不提。
阮传栋听得耸然动容,低声道:“江南分令,这会是怎么组织呢?”
“不知道。”
楚玉祥道:“据小侄看,他们未必会就此罢休,所以小侄之意,回去之后,想和二师兄召集人手,把东海镖局从新开业,他们听到风声,自然会找上门来。”
阮传栋点头道:“这计划不错,我回去禀明家父,咱们鹰爪门一定全力支持。”
楚玉祥感激的道:“谢谢阮叔叔。”
阮传栋道:“你和我谢什么?我姐姐、姐夫死于歹人之手,难道鹰爪门不该出力么?”
*第二天一早,阮传栋、楚玉祥刚盥洗完毕,裴碗兰就来了。
今天,姑娘家似已经过刻意修饰,把秀发梳得又光又亮,连一根跳丝都找不出来,身上也换了一套浅紫色的衣裙,在朝曦下,更显得秀丽动人,尤其姑娘不知逢上了什么喜事,脸面上喜孜孜的挂着笑容,一双秋水般眼睛,也更明亮照人,好像会说话一般!
她叫了声:“阮叔叔。”
盈盈秋波就转向了楚玉祥,娇声叫着:“楚大哥……”
阮传栋啊了一声,笑道:“碗兰,你真出落得越来越美了,就像一朵待放的玫瑰,清新脱俗,如花解语!”
裴碗兰粉脸蓦地一红,不依道:“阮叔叔,我不来啦,你一见面就取笑人家。”
阮传栋大笑道:“阮叔叔几时说错了,不信,你问问玉祥,你像不像美丽的花朵?”
楚玉祥只好点着头道:“大妹子真的很美。”
话是说出来了,他俊脸不禁也为之一热!
裴碗兰心里一甜,有他这句话,自己一清早的刻意修饰,就没白化工夫了,她飞红了脸,瞟了他一眼,低着头道:“我丑死啦!”
她举手拢摄秀发,偏头道:“阮叔叔,你答应教我大小擒拿手法,现在可以教我啦!”
阮传栋道:“好吧!”
只听门外响起徽帮卢寿同的声音问道:“楚老弟起来了么?”
楚玉祥连忙应道:“在下早就起来了。”说着迎了出去。
卢寿同一脸皱纹,也是一脸笑容,一脚跨进房来,看到裴碗兰,含笑道:“裴姑娘原来也在这里。”
裴碗兰粉脸一红,忙道:“侄女是找阮叔叔来,他昨天答应教我擒拿手法,所以我一清早就来了。”
卢寿同呵呵一笑道:“鹰爪门擒拿手法,可是武林中最具有威力的擒拿术了,那么老朽不打扰了。”
接着回头朝楚玉祥道。“楚老弟,你到咱们房里去坐坐吧?”
楚玉祥道:“卢老有事?”
卢寿同含笑道:“随便聊聊咯!”
随着话声,转身往外行去。
楚玉祥听出他的口气。明明是找自己来的,何况阮传栋要教裴碗兰擒拿手法,自己也不好在场,这就跟着他跨出房门。
卢寿同是和淮扬派的高连升同住一间,就在隔壁,楚玉祥随着卢寿同走入,高连升立即站起身,拱手笑道:“楚老弟请坐。”
楚玉祥也抱拳道:“高掌门人早。”
卢寿同在楚玉祥进入房中之后,立即掩上了门,含笑道:“楚老弟随便坐。”
楚玉祥自然看得出他们定然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了,这就在两人横头的一把椅子上落坐,说道:“卢老见邀,想必有什么见教了?”
卢寿同含笑道:“见教不敢,高掌门人和老朽确实有一件事要和你老弟奉商。”
楚玉祥道:“二位都是前辈,有什么事,但请吩咐。”
“哈哈!”高连升摸着胡子,大笑道:“老弟这吩咐二字,咱们万万不敢当,事情是这样,江湖门派众多,大家往往有于门户之见,常有意气之争,于是就由各大门派推举一位久享声望的人出任武林盟主,处理江湖上各种纠纷,也是大家团结的象征,黄山万老哥,(万九骏)昔年就是这样被各大门派推举为武林盟主的。这还是二十年前的事,一任盟主,任期五年,后来万老哥任期届满之后,各大门派大概鉴于江湖上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这推举盟主之事,也就没再举行,一拖再拖,一晃眼十五年过去了……”
他口气微微一顿,接着道:“五年前,万老哥也过世了,这件事昨天大家谈起来、,都慨叹江湖各大门派形同一盘散沙,如今听说北五省的武林同道,已经公推太极门康子和康老哥担任了北五省的武林盟主,咱们大江南北似乎也该推举一位江南武林盟主,俾使咱们大江南北的武林同道领导有人,这是昨天咱们几个门派一致的意见,至于盟主人选,大家交换意见之后,初步认为裴三省裴老哥不但素有三省龙头之号,久孚众望,而且还是昔年武林盟主万老哥的师弟,他为人也正直无私,热心公益,自是最理想的人选了。”
卢寿同接着道:“你老弟是闻老哥的义子,闻老哥在世之日,他是东海门的掌门人,老弟又正好在这里,自然可以代表东海门,不知你老弟的意见如何?”
原来他们要选裴三省当武林盟主,征询楚玉祥的意见。
楚玉祥道:“二位前辈说的,在下十分赞成,但在下还有大师兄和二师兄,这代表东海门可不敢当。”
卢寿同笑道:“老弟既然同意,那就够了,令师兄不在这里,东海门只有你老弟,个人在这里,自然可以代表东海门了,老弟这有什么好作难的?”
楚玉祥心中暗自忖道:自己回去镇江,正准备和二师兄把歇业的东海镖局从新复业,也就是要重振东海门,如今既有这许多江南武林门派推选江南武林盟主,有东海门一份,自然也是好事。
何况残害义父母的喊人,叫什么“江南分令”,江南武林同道推举盟主,也正好可以对抗“江南分令”,自己参与其事,能藉这机会,也好多结交几个江南武林门派,虽然自己报雪义父母之仇,不用他们相助,至少对东海门有很大的声援作用,可以助长声势。
想到这里,就点头道:“在下师兄弟正有重兴敝门之意,只是仅凭在下兄弟三人,力量薄弱,不敢和各位的大门派并列,既蒙二位前辈不弃,在下自当遵命。”
高连升大喜道:“老弟客气了,哈哈,以你老弟的武功,不出十年,定当出人头地,为咱们江南武林同道,大放异彩呢!”
卢寿同接口笑道:“楚老弟昨晚击退厉山双凶,即此一事,已可轰传江湖……”
刚说到这里,只听门人响起总管陆公车的声音说道:“高掌门人、卢老大、楚公子可在房中么?”
高连升忙道:“是陆总管吗?在,在。”
卢寿同连忙开出门去。含笑道:“陆总管请进,高掌门人和兄弟正在跟楚老弟谈推举盟主的事。”
他笑得接近谄笑,且有讨好之意。
高连升忙道:“楚老弟已经完全同意了。”
陆公车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一面朝楚玉祥拱拱手道:“堡主要在下来请楚公子,快到书房里去。”
楚玉祥道:“裴老叔有事找在下吗?”
陆公车道:“厉山双凶又来了,现在正在堡主书房里,所以特地要在下来请楚公子的。”
楚玉祥还没开口,高连升、卢寿同听得一惊,同声道:“厉山双凶又来了?”
陆公车道:“他们来意似乎不恶,方才还送了一份极重的寿礼呢!”
接着道:“楚公子请,堡主正在书房里恭候。”
楚玉祥朝卢、高二人抱抱拳道:“在下那就少陪了。”
高连升、卢寿同连声说“请”。
楚玉祥就随着陆公车出了宾舍,一路来至书房门口,老远就听到西门大娘野鸭般呷呷的笑声,似乎双方谈得十分融洽。
陆公车走近门口,就躬着身道:“启禀堡主,楚公子来了。”裴三省道:“快请。”
陆公车朝楚玉祥抬手肃客,说了声:“楚公子请进。”
他只是总管身份,自然不好进去。
楚玉祥举步走入,只见秃狼东门奇今天换了一件簇新的团花长袍,敢情他平日穿惯了大褂,就显得有些拘束,好比乡下人进城,不大自在。
高头大马的西门大娘,今天也穿了青缎衣裙,连一张马脸也擦了粉,看去倒似京城里的刘媒婆。
他们身边坐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她今天也着实打扮了一番,秀发梳得乌油油的,鬓角上还簪了一朵红花,怯生生坐在一旁,看到楚玉祥走入。她晶莹如玉的脸上,蓦地飞起两片红霞,低下头去,纤纤玉手只是抬着衣带,流露出一副脉脉含羞的娇态。
裴三省一见楚玉祥走入,连忙招呼道:“楚老侄,东门老哥贤伉俪昨晚冲着你贤侄,揭开了二十年来一块误会,老朽已是觉得十分高兴,不料他们二位今天却送来了一份隆礼,真叫老朽过意不去,他们二位是江湖前辈,对你老侄却是夸奖有加,所以老朽特地要陆总管把你请来作陪。”
西门大娘接着呷呷尖笑道:“楚公子请坐呀!”
楚玉祥朝两人拱拱手道:“二位前辈过奖。”
西门大娘尖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楚公子不用客气。”一面朝她身边少女一指,说道:“她是老婆子的徒儿英无双。”
回过头去,一面问不胜羞怯的少女说道:“无双,楚公子年纪和你差不多,你就叫他一声楚大哥好了。”
英无双站起身来,朝楚玉祥福了福,红着脸,低低的叫了声:“楚大哥。”
她轻启樱唇,叫得比蚊子还轻,但总是叫了。
楚玉祥连忙还礼,讪讪的道:“英姑娘不敢当,在下如何敢当?”
西门大娘呷呷的笑道:“楚公子不用和丫头客气,就叫她无双好了,老婆子是直肠子的人,咱们一朝生,两朝熟,从不喜欢客套,楚公子越随便越好。”
楚玉祥道:“前辈这么说了,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裴三省道:“老侄台,你也坐下来才好说话。”
楚玉祥依言坐下。西门大娘一双三角眼只是朝着楚玉祥上下,打量个不停、也一直嘻开着笑口,满脸都是笑容,问道:“楚公子今年几岁了?”
楚玉祥道:“十八。‘’东门奇尖笑道:“楚公子比咱们无双大一岁,她今年十七。”
西门大娘三角眼一横,哼道:“叫你少说话,你偏爱多嘴,无双不是早就叫他楚大哥了吗?”
东门奇耸耸肩,猥琐的一笑,果然不敢再说。
西门大娘又道:“不知楚公子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楚玉祥道:“在下只是一个孤儿,从小就由义父母抚养长大。”
东门奇又插口道:“巧极,咱们无双也是孤儿,从小由咱们……”
“你给我闭嘴!”
西门大娘尖叫着,然后又朝楚玉祥道:“你义父就是开东海镖局的闻天声?”
楚玉祥点点头。
西门大娘又道:“那么你‘九阴神功’是跟谁练的呢?”
楚玉祥不知裴老叔和他们如何说了,想到绿袍师父既曾把剑留在这里,不准他们再向裴家寻仇,那么自己也不妨说出绿袍师父来,这就肃容道:“家师就是绿袍神君。”
他不用和他们多辩自己练的不是“九阴神功”。
西门大娘一拍巴掌,呷呷笑道:“老婆子早就猜到楚公子是神君门下了,不然,天底下能有谁把徒弟调教得这么出色。”
东门奇道:“咱们无双不也练成‘九阴神功’了?”
越是不叫他说话,他就越爱插嘴。
原来这一对凶人,原是昔年九阴神君西门相的门下,一个是徒弟,一个是爱女,九阴门虽被正派中人目为旁门左道,实系道家玄门炼气一派的支流,“九阴神功”练的是先天纯阴之气。
东门奇和西门大娘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练功,青梅竹马,耳鬓厮磨,自然日久生情,终于背着神君,私下定情,等到九阴神君发觉,已经破了童身,无法再练本门神功。
两人数十年来,虽在江湖上凶名久著,总是难有大成,因此化了二十年工夫,悉心调教唯一的爱徒英无双,藉以补偿两人一生无法练成“九阴神功”的夙愿。
但练成“九阴神功”,也有一个缺点,就是一生不能婚嫁,因为练的是先天纯阴之气,一旦破身,就前功尽弃,除非对方练的也是“九阴神功”,才能相补相成。
试想“九阴神功”乃是九阴门的秘技,一脉相传,而且又需从小练起,普天之下,除了九阴门,还有谁练“九阴神功”的?却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遇上楚玉祥,误把“太素阴功”
认作了“九阴神功”。
其实“太素阴功”练的也是先天阴气,列子所谓:“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大素者、质之始也。”但两者相较,“太素阴功”更高一层,但外人是极难分得清的。
闲言表过,西门大娘横了他丈夫一眼,呷呷笑道。“所以老婆子要咱们无双认楚公子这个大哥,咱们两个老不死一世没练成‘九阴神功’,只是依照师门留下来的口诀,囫囵吞枣的传给了无双,终究缺乏亲身体验,说不出道理来,以致越到后来,进境越慢,练到现在也不过四五成火候……”
东门奇道:“无双那有四五成火候?我看最多也不过三成而已!”
“你懂个屁!”
西门大娘脸上一红,怒吼了声,才朝楚王祥笑嘻嘻的道:“所以今后还要楚公子多加指导,你就把她当作小妹,指点指点她一无双就受益不浅了。”
楚玉祥俊脸一红,连说:“不敢”目光忍不住朝英无双看去。
恰好英无双一双盈盈秋波,也偷偷的朝他看来,四目相投,楚王祥只觉她目光之中包含着脉脉柔情,也好像有着说不尽的倾慕希冀之色,她就像一株弱不禁风的依依小草,使人油生怜惜之心,心头不觉起了一丝怜爱之情。
西门大娘不肯放松,紧接着道:“这有什么不敢的?你是她大哥,今后指点、切磋,老婆子可交给你了。”
裴三省自从见了楚王祥,也有让自己女儿多和他接近的意思,那知今天西门大娘一来,就和他说明来意,要他玉成徒儿和楚玉祥,同时也说出了“九阴神功”的缺点,只有和练成“九阴神功”的人婚配的话,裴三省听得只有暗暗叹息,看来自己一番心意成了泡影。
因此就一口答应了西门大娘的请求,但也说出楚玉祥义父初丧,而且血仇未报,自己不便在这时提出,最好还是过一段时间再说,不妨先让楚玉祥和英无双多加接近,让他们自生情像。
这话当然是在书房密室中谈的,东门奇和英无双坐在外面,并没听到,但这件事东门奇是知道的,也是两人商量好了才来的,真正不知道的只是英姑娘而已,不然,她看到楚玉祥,会更羞得抬不起头来。
中午时分,总管陆公车秉承堡主之意,在西花厅摆设了两席丰盛的酒筵,那是给厉山双凶接风,作陪的有高连升、卢寿同等人,席间还特地安排,把英无双坐在楚玉祥的身边。
酒过三巡,裴三省当众宣布收英姑娘为义女。
这也是和西门大娘预先说好了的,厉山双凶也自知凶名在外,自己徒儿若能认裴三省作义父,就可和楚玉祥多接近了。
大家听了装三省的话,自然纷纷鼓起掌来。
西门大娘就要英无双当众朝裴三省盈盈下拜,磕了八个头,口中叫道:“干爹。”
裴三省高兴得呵呵大笑,连忙伸手把她扶起,口中说道:“够了,够了。”
这伸手一扶,心中暗暗一怔,忖道:“这女孩一双手竟有如此冰凉!”
英无双站起身,又向裴允文叫了声“大哥”,叫裴碗兰“姐姐”
裴碗兰喜孜孜的道:“现在我有妹妹了。”
高连升举杯道:“恭喜裴老哥,也恭喜东门老哥贤伉俪,兄弟先干为敬。”举杯一饮而尽。
裴三省和东门奇夫妇也一齐干杯。接下来大家也纷纷向裴三省和双凶敬酒。
东门奇酒量极洪,不但来者不拒,也和大家拼酒,一杯又一杯的往口里直倒。
西门大娘可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除了喝酒,还不住的夹菜给楚玉祥,就怕他吃不下。
席上众人都是老江湖了,这一情形,那会看不出来?于是大家就借题发挥,更要敬双凶的酒了。
这一席酒,大家自然喝得十分高兴,但最高兴的还是总管陆公车了,他站在阶前,脸上不时浮现出深沉的笑容。
席散之后,大家几乎都有了七八分酒意,就各自回房休息。厉山双凶下榻之处,是在宾舍东首一幢单独的楼房。英无双则由裴畹兰作陪,住在相隔不远的另一幢楼上。
楚玉祥也喝多了几杯酒,觉得头脑昏昏的,他和阮传栋回到房中,阮传栋一言不发,往床中一倒,就睡熟过去。
楚玉祥独自坐了一会,”觉得头脑愈愈胀,眼皮也沉重得抬不起来,这自然是喝酒醉了。
他知道自己只要运一会“太素阴功”就会使酒意消失,就在榻上盘膝坐下,默默运起功来。
这一运功,他忽然发觉体内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应,心中不禁大奇,澄心静虑,一意运功,这样差不多运了将近一顿饭的工夫,才算把这种说不出的感应,渐渐化去,由淡而无,一时还当自己酒喝多了,也并未在意。
直到晚饭时候,天色业已昏暗下来,阮传栋依然昏睡未醒,楚玉祥看得暗暗好笑:阮叔叔不知喝了多少酒,竟会醉得如此厉害!
他独自跨出房门,看到隔壁的高掌门人和卢寿同也房门紧闭,从窗下经过,还可以听到他们重浊的呼吸,再过去是六合门的徐子常、董友纶。和全遵义,也全是酒醉未醒。(六合四杰的吴燕娘是女宾,住在宾舍东首的一幢小楼上)楚玉祥循着走廊,信步走出月圆门,那是东花园,花木扶疏,只是此时已笼罩了一片夜色。
花木之间,影幢幢有着四五座娄,那是准备招待携带女眷的贵宾的,目前只住了厉山双凶和六合门的吴燕娘,裴畹兰陪同英无双也住了一幢。
楚玉祥一手扶着花间雕栏,站在小溪上,静静的听着潺潺溪流水,忽见一个苗条人影,从小桥上走来,那是英无双。
他看到她了,她自然也看到了他,不觉脚下一停,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娇声叫道。
“楚大哥,你也在这里。”
声音又娇又脆,比出谷黄莺还要好听!
楚玉祥和她见面以来,还是第一次正式听到她说话。当然听到她说话,已经不止一次了,譬如第一次她叫自己“楚大哥”,后来在酒席上,她也举杯说过:“楚大哥、我敬你”,那都是说得轻轻的,虽可听到,就没有这么又娇又脆。
楚玉社连忙含笑道:“英姑娘是你。”
英无双对着他还有些面腆,说道:“楚大哥没有喝醉?姐姐(裴畹兰)到现在还没有醒,我去看了师父、师娘,也喝醉了,我一个人觉得气闷,才出来走走。”
楚王祥笑道:“看来中午这顿酒,大家都喝醉了,在下方也头脑昏胀,运了好一会功,才清醒的。”
“啊!”英无双睁大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说道:“对了,我方才和姐姐一起回房,姐姐一下就睡熟了,我也觉得头脑昏胀,连眼睛也睁不开,也是运了快半个时辰的功,才慢慢消失的,师娘、师娘,一身功力比我强过十倍也不止,我从小到大,从没看到他们这样醉过。”
楚玉祥听得心头突然一动,忖道:自己曾听绿袍师父说过,练成“太素阴功”,有一个好处,就算有人在酒中下毒,也可以把毒逼出体外,方才的情形,莫非有人在酒中下了毒不成?英无双练的是“九阴神功”,听厉山双凶的口气,和自己“太素阴功”颇相类似,所以也能把酒中的毒逼出体外,其余的人,像厉山双凶,武功虽高,因为练的不是“九阴神功”,就无法把酒中之毒逼出体外,那其余的人就更不用说了,想到这里,心头不由得惊然一惊!
英无双看他一直没有说话,不觉偏着头道:“楚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楚玉祥哦了一声,说道:“没什么?再过一会,两位前辈再没醒来,姑娘不妨去叫他们一声。”
英无双娇稚的道:“我才不敢呢?让他们多睡一会好了。”楚玉祥心中虽然犯疑,但大家只是喝醉了酒,自己自然不可能贸然说大家是中了毒,只有再过一会,大家若是还没清醒的话,再作道理,一面笑道:“姑娘很怕师父、师娘吗?”
英无双晶莹如玉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说道:“师娘、师父都对我很好,只是我素来胆小,看到师父,总有些怕怕的。”
楚玉祥听得也笑了,问道:“姑娘时常跟二位前辈出来走动么?”
“才没有呢!”
英无双道:“我这次还是第一次跟师娘、师父行走江湖。”楚玉祥道:“出来好不好玩?”
英无双甜笑道:“我很高兴,这次认识了很多人,还有干爹、大哥,姐姐……”
她说到这里,忽然眨动盈盈秋水,望着楚玉祥,幽幽的道:“师父和楚大哥说过,你叫我无双就行,你却一直叫我英姑娘,听得别扭死啦!”
楚玉祥看她天真纯洁,就像一方白玉,一张白纸,心中越发觉得她可爱,那是一种出于内心,大哥喜欢小妹的爱,这就含笑点着头道:“姑娘不嫌唐突,在下以后就叫你名字好了。”
“还要以后吗?”
英无双依然望着他,疑惑的道:“现在为什么不能叫呢?”楚玉祥被她问得一怔,继而笑道:“我说的以后,就是方才叫你姑娘的以后,自然就是现在了。”
英无双喜道:“楚大哥,那你就叫我名字咯!”
楚玉祥笑道:“没有事情,怎么叫你呢?”
英无双撒娇的道:“楚大哥,你叫一声就好,好不好嘛?”楚玉祥出自内心的喜欢她,也就含笑叫道:“无双……”
英无双心里一甜,口中嗯了一声道:“楚大哥,你真好。”就在此时,只听不远处有人发出一声轻笑;楚玉祥耳朵何等灵异,倏地转过身去,只听极轻微的“嘶”,破空而逝,好快的身法!
楚玉祥听得暗暗吃惊,这人掩近自己三丈,自己竟然会一无所觉,耳中只听远处有人低低的叱道:“老不死,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也会笑出声来。”
声音渐渐远去,那是西门大娘。
从她口气听来,刚才那声轻笑想必是东门奇了!
英无双诧异的举目四顾,说道:“楚大哥,你也听到了,方才好像有人笑出家来?”
楚玉祥俊脸一热,说道:“是你师娘、师父,已经走了。”英无双道:“师娘、师父酒已经醒了,他们到那里去了呢?”楚玉祥道:“往前去的,自然是到裴老叔的书房去了。”
英无双道:“那么我们也快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书房,书房中已灯火辉煌,大家都已在座。
西门大娘看到两人并肩走入,一张马脸早已笑得皱起许多纹路,心里暗道:裴三省说得果然没错,年轻人只要让他们在一起,当真比做媒说合还要来得快,这一阵工夫,两个人有说有笑,黏在一起了。一面呷呷尖笑道:“几十年来,老婆子还是第一次喝醉,醉喝醉,可是醉得痛快。”
东门奇忙道:“是,是,我看你至少二十年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西门大娘笑骂道:“老不死,难道老娘不该高兴么?”
东门奇缩着头道:“该,该,你高兴,老夫也就高兴了。”瞧他在老婆面前这副窝囊相,有谁会相信他是凶名满天下的秃狼东门奇?楚玉祥眼看大家都好好的,那有什么中毒?
自是自己多疑了,所幸方才没说出来,不然岂不是自己少见多怪了?就走到阮传栋身边一张椅子落坐。
裴三省接着笑道:“兄弟也没这样醉过,今天收了一个义女,一高兴,也喝了个烂醉如泥!”一面回头问道。“陆总管,晚餐准备好了么?”
陆公车忙道:“早就准备好了,方才属下看大家都没醒来,要他们关照厨下等一等,现在可以开席了吧?”
裴三省一挥手道:“大家都在这里,就开到这里来好了。”接着吴燕娘和裴碗兰两人也走了进来,裴畹兰道:“妹子,你出来也不叫我一声?”
英无双娇声道:“姐姐睡熟了,你没叫我叫你,我才不敢叫你呢!”
两名使女在书房右首,摆了一张大圆台,放好杯快,就请大家入席。
这一餐大家依然兴高采烈的喝酒、敬酒,反正江湖人,都是洪量,大家又难得聚在一起,自然要喝个痛快。
但这一顿酒,等大家酒醉饭饱,回到宾舍,虽然还是有人喝醉了;但并没有像中午那顿酒一杯,喝得人人大醉,楚玉祥也喝了不少,并不觉得有头昏脑胀的现象,一时也只当中午喝过了量。
第二天,已经是裴三省花甲大庆的前一天,大江南北的江湖朋友,闻讯自动赶来的,也比前两天多了。
尤其从裴家堡传出了两件轰动江湖的大新闻:第一件是东海门的楚玉祥三掌惊退凶名满天下的厉山双凶。
第二件是裴三省收了厉山双凶的徒弟为义女,和厉山双凶结了干亲家。
江湖上消息之快,一日之间,就可以传遍大江南北,于是有人就把楚玉祥说成了如何了不起的少年英雄,也有人把厉山双凶的徒弟说成了人间少有的绝色姑娘,这也差不多。
还有些好事的人,把两件事联在了一起,就说成裴三省花甲寿辰比武招亲。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当然愈传愈轰动,因此不请自来的贺客和瞧热闹的人,自然也愈来愈多。
到了正日,通往裴家堡的大路上,早已车水马龙,壅塞不堪。
裴家堡里里外外也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裴三省也想不到自己花甲寿辰,会有这许多贺客上门,但来者是客,都是一一接待。
前面的正厅和东西花厅,早已摆开了数十桌筵席。
大厅中间,高悬寿星中堂,长案上供起寿桃、寿面,点起了儿臂粗的大红寿烛。长案前面一共放着品字形三张八仙桌,铺上红毡玉箸银盏,比其他席要考究得多。
所有贺客心里清楚,这上面三席是寿星和江南各门各派的贵宾席。
此刻离正午还差一点,厅上数十席都已坐满了。
大江南北的江湖同道,自然全是素识,见了面,欢笑一堂,互道契阔,自然人声嘈杂,其沸如鼎。
这时大厅门口出现了一行人,那是由裴三省的大公子裴允文陪着进来的,走在最前面的是淮扬派掌门人高连升,接着是徽帮老大卢寿同、六合门掌门人徐子常、董友纶、全遵义、吴燕娘、鹰爪门阮传栋、东海门楚玉祥。最后才是两位贵宾秃狼东门奇、和母豹西门大娘。
照说应该由特别来宾厉山双凶走在最前面的,但西门大娘说得好:“今天是干亲家的花甲大庆,要讨个口彩,高掌门人大号连升,口彩好,要走在最前面,愚夫妇外号双凶,岂可走到前面去?”
她这话没错,因此索性把两个特别来宾放到最后了。
品字形的席位,除了正中间是寿星席,大家就坐了左右两席。
大家落坐之后,过没多久,总管陆公车从屏后走出,提高声音说道:“各位来宾,敝主人出来了。”
他此言一出,大厅上互相交谈的声音,立即静了下来。
只见寿星裴三省由两个如花如玉的天仙般姑娘随伺着从屏后走出,厅上来宾立即纷纷鼓起掌来。
裴三省抱着拳连连拱手,说道:“各位来宾,都是兄弟的诸亲好友,今天是兄弟六十贱辰,六十岁,敢言何寿?辱蒙大家宠临,能够欢聚一堂,已使兄弟感到万分荣幸,诸位还要隆重赐厚礼,这教兄弟如何敢当?当真受之有愧,兄弟在这里谢谢诸位的隆情厚谊,谢谢,谢谢,兄弟敬备菲酌,待回请大家多喝一杯、谢谢诸位,谢谢。”大家纷纷鼓起掌来。
裴三省站着没有坐下,等大家掌声一落,又道:“今天宠临的来宾,都是大江南北的武林同道,大家也都是熟朋友,不用兄弟介绍了,但有两位特别来宾,诸位大概闻名已久,但恐怕没有见过面,兄弟特别要向诸位介绍,那就是东门奇老哥和西门大娘贤伉俪了。”
他右手朝右首一席指去。
大家虽然猜到右首席上那一男一女两人,可能就是厉山双凶,如今经主人一说,自然也纷纷鼓起掌来。
厉山双凶虽然成名已有五十年,但江湖上人听到两人的名字,就敬鬼神而远之,退避还不及,更没有人和他们打过交道,像今天这样集大江南北武林同道共聚一堂的大场面,他们可还是第一次遇上,尤其主人把他们两人,奉为特别来宾,还要特别介绍,大家掌声又鼓得那么热烈,像这样露脸的事儿,他们可也是第一次。
西门大娘一张马脸上顿觉好不光彩,随着掌声站了起来。
东门奇穿了新买的一件团花绸袍,就觉得没有敞开大褂的舒畅,已经大受拘束,这回给大家一鼓掌,他更没了辙儿,东张西望的一瞧,眼看老伴站了起来,他已赶紧跟着站起。
西门大娘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尖声道:“老不死,你也和大家说几句话。”
东门奇道:“你要我说什么?”
西站大娘道:“谢谢大家咯!”
东门奇缩着头笑道:“这我会说。”’他朝大家抱抱拳道,猥琐一笑,尖着声音道:
“兄弟和老伴已有二十年没在江湖走动了,尤其江南,咱们当年在江湖走动的时候,也很少来,所以和各位很少有见面的机会,这回赶上裴老哥的大寿,难得和大家见面的,也都见面了,兄弟那老伴,要兄弟说几句话,兄弟不会说话,但兄弟会喝酒,裴老哥方才不是说过,要大家多喝一杯吗?待会兄弟可以陪大家多喝几杯,酒逢知己千杯少,咱们多喝几杯,交个朋友……”
西门大娘站在他边上,嫌他噜嗦,说道:“你说完了没有?”东门奇耸耸肩笑道:“说完了,说完了,谢谢大家。”
大家看他说得率直不由得又纷纷鼓掌,一时掌声如雷,历久不歇!
东门奇望望酉门大娘,得意的道:“你看,我说得不错吧?”于是两人在掌声中双双坐下。
接着只见徽帮老大卢寿同站了起来,大声道:“各位,今天是裴老哥的花甲华诞,咱们大江南北的武林同道都在这里,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咱们正好有一件大事,要趁这一机会,跟大家共同磋商,现在请淮扬派掌门人跟大家报告。”
说完,转脸朝左首席上坐了首席的高连升鼓起掌来。
裴三省听得暗暗奇怪,不知卢寿同说的一件大事,要高掌门人报告什么?脸露惊讶的朝高连升看去。
大家因卢寿同领导鼓掌,自然也跟着纷纷鼓掌。
高连升是淮扬派的掌门人,淮扬派在大江南北,可是一个大门派,门人弟子遍布全省,你别看高连升像个土财主,声望可着实不小,他在如雷掌声中缓缓站起,先整整喉咙,咳嗽了一声。
只要听他这声咳嗽,你就可以想得到他是经过大场面的人,因为这声咳嗽,其中就有大学问存焉!
试想卢寿同刚才这一宣布,说有一件大事,要和大家磋商,大家并不明就理,自然会交头接耳,互相探询,因此掌声虽停,窃窃私语,依然乱烘烘的。
从前可没有麦克风,你喊破喉咙,偌大一座大厅,也会听不清楚。于是他在说话之前,先来上一声咳嗽,这是清咳,也告诉大家他要说话了,希望大家肃静下来。
这声咳嗽,真还管用,窃窃私语的嘈杂声音,果然立时肃静了下来,再要有人说话,边上也会有人碰他手臂,偌大一座大厅,这回当真静得堕针可闻!
高连升抱抱拳,缓吞吞的道:“各位老哥,兄弟今天要报告的是一件大事,这件大事,兄弟也曾和裴老哥、卢老哥、鹰爪门的阮老哥、六合门的徐老哥,都当面谈过,但因大家散处各地,聚会不易,就一直耽搁下来,这回正好裴老哥大寿,咱们平日不容易见面的人,都见面了,兄弟在前天又旧话重提,大家交换意见之后,总算有了初步的统一意见,不过是咱们大江南北武林同道的一件大事,不是咱们几个人所能作主,也不敢擅作主张,因此要等到今天,同道们差不多都到齐了,趁这一机会,征询大家的意见,由大家来共同决定……”
他口气微顿,但大家都等着他说出这件大事来,故而大厅上还是一片宁静,不闻半点人声。
高连升接下去道:“自从各大门派,在二十年前推举黄山万九骏万老哥出任武林盟主,本来任期是五年,等万老哥任期届满,各大门派大概鉴于江湖上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这推选盟主之事,就延搁下来,一晃眼又是十五年过去了,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五年前,万老哥也过世了,大家都慨感江湖各大门派形同一盘散沙,如今听说北五省的武林同道已经公推太极门康子和康老哥担任北五省的武林盟主,咱们大江南北,也有不少门派,似乎也应该推举一位江南武林盟主,俾使咱们大江南北的武林同道领导有人……”
大家听到这里,不由得报以热烈掌声,这就表示大家都赞成他的提议。
高连升续道:“兄弟和几位掌门人交换的意见,认为寿翁裴老哥不但素有三省龙头之号,久孚众望,而且还是昔年武林盟主万老哥的师弟,为人正直无私。热心公益,自是最适当的人选了,不知大家意下如何?今天在场的武林同道,也等于是咱们大江南北的武林同道大会,自可作一最后决定。”
他说完之后,全厅爆起春雷般掌声,历久不绝。
卢寿同起身道:“大家掌声如此热烈,那是赞成推举裴老哥出任江南武林盟主了?”
大家又纷纷鼓起掌来。
东门奇尖声道:“裴老哥任江南武林盟主,还是大才小用了,就是担任天下武林盟主,又有何不可?”
西门大娘叱道:“人家在选盟主,你多什么嘴?”
东门奇道:“老夫这话,就是举双手赞成,那个不赞成的,老夫就扭断他的脖子。”
西门大娘忙道:“你还不坐下来?”
裴三省直到此时才知道高连升说的一件大事,却是推举自己当江南武林盟主,慌忙站起,摇着双手道:“诸位老哥、诸位同道,这个万万使不得,兄弟一向闲散惯了,当不得重任,何况又在敝堡之中,贱辰酒筵之前推举的,传出江湖,岂不是遗人口实?如果真要推举一位盟主,在座的各派掌门,尽多贤达之士,兄弟实在不敢当。”
六合门徐子常站起身道:“裴老哥,方才高掌门人已经说过了,咱们大江南北的武林同道,今天可以说全到场了,就另选日子,到的人也未必有今天之多,这是大江南北同道共同决议之事,怎会遣人口实?至于推举的人选也经敝门等几个门派共同推庶,又经方才大家热烈鼓掌,一致认可,绝非一两个所能左右,因此既经大家公举,裴老哥已经当选盟主,推也是推不掉的了,担任武林盟主,并非只是一个荣誉的明衔,因为它是要替大江南北武林同道担当起排难解纷的重任,以裴老哥的声望,自可胜任愉快,裴老哥就是要推辞让贤,那也是五年之后的事了。”
他这番话,又赢得了大家如雷的掌声。
裴三省面有难色,还坚持着道:“兄弟实在……”
卢寿同没待他说出口来,就接着道:“徐掌门人说得对,这是大家的意思,裴老哥只好勉为其难,就是要让贤的话,也是五年以后的事了。好了,主人也不用再说了,还是快些上菜,大家痛痛快快的喝上几杯吧!”
总管陆公车站在阶前抬了手,于是十几名庄丁高声叫道:“恭贺寿星荣膺盟主。”
他这一领先一喊,大家也跟着高声喊了起来,一时人声如潮,裴三省就是再要推辞,也不容你开口了。
酒菜已像流水般端了上来。
陆公车走近楚玉祥身边,低低的道:“楚公子,你是堡主的世侄,请坐到上首一席去,陪陪寿星吧!”
上首一席,居中是寿星裴三省,左右两边,各有四个坐位,右首是裴允文、裴畹兰,左首两个位子,下首已坐了英无双,好上百一个位子果然还空着。
楚玉祥俊脸一红,说道:“在下坐在这里就好。”
西门大娘笑道:“寿星总要有人陪坐才是,你快上去吧!”楚玉祥不好推辞,只得红着脸走了上去,在英无双上首位子落坐。
贺客们用不着介绍,就看得出来,寿星席上,右首两人,是寿星的一子一女,左首这一对英俊少年,如花少女,岂非就是东海门的楚玉祥,和寿星新收的义女,厉山双凶门下了,果然好一对壁人!
裴三省又站了起来,举杯道:“诸位老哥,贱辰辱蒙光临,兄弟万分感激,敬以水酒三杯,向诸位敬致谢忱。”
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全厅贺客,也纷纷站了起来,举杯祝寿。
寿星身边侍立的一名使女,急忙手捧银壶,给他斟满了酒,他一口气连干了三杯,说道:“谢谢,谢谢!”
才行坐下,大家随着落坐。
寿星,又当选了盟主,这是双喜临门,寿星敬了酒,大家也纷纷的向寿星敬起酒祝贺。
这时总管理陆公车和一名青衣使女手托银壶,俏生生的走入。
陆公车走近寿星身边,低声道:“堡主可以敬酒了。”
裴三省点点头,仍由裴畹兰、英无双两人左右侍奉,陆公车走在前面,手托银盘的使女紧随身后,向东西花厅的贺客敬酒。
寿筵宏开,到了这时候,喝酒已经进入了高潮,贺客们不但敬同席的人,还向其他席上的人敬酒酒就像水一般流入贺客们的肚子。等寿星回来,不少人又走上来向楚玉祥和英无双敬酒。这一席酒,可说大家尽欢,皆大醉饱。
*寿筵散了,赶来祝寿的贺客,也纷纷散了,剩下来的都是裴三省的多年友好,像高连升、卢寿同和厉山双凶等人,自然要多盘桓上几天。
晚餐之后,几位掌门人还留在裴三省的书房里,沦茗谈天,裴允文拉着楚玉祥到西花厅去下棋。
裴碗兰、英无双自然也跟了去坐在一旁观战。她们并不是喜欢看棋,只是要和楚大哥在一起而已,两位姑娘口里当然没说出来;但可是一样的心思。
使女们给他们沏了四盏茗茶。
裴畹兰棋下的没有大哥好;但她坐在楚大哥的身边,时常给楚大哥出点子,楚玉祥若是听了她的话,就往往给裴允文吃掉。
裴允文笑道:“楚兄,你别再听她的了,妹子和我下棋,我可以饶她一只车,还能赢她的。”
裴畹兰不服气的道:“明车暗马偷吃炮,你是偷吃的。”
裴允文笑道:“那是你要楚兄硬送上来的,我若客气,岂不被你将死了?”
英无双道:“姐姐,这个我一点也看不懂。”
她从小跟随厉山双凶,当然不会教她下棋。
裴碗兰道:“不懂,我教你,一学就会,我们也去拿一副棋来。”
她要使女又拿来了一副棋,就教英无双马要如何跳,炮要如何打,卒子过了河可以横走,仕象只能走固定的路线,一边解释,一边拿着棋子示范。
英无双人本聪明,自然一学就会。
裴畹兰喜道:“妹子,你真聪明,很快就学会了,来,现在我们也可以下了。”
两人摆好棋子,下了一盘,英无双只是初学,虽然会下了,但也只是限于会下而已,棋艺一道,讲求一个精字,料敌先机,预布陷阶,这一点,两位姑娘没心机,自然都不会去深思,她们只愿你吃我的,我也吃你的,一盘棋很快就完了,结果当然是初学的英姑娘输了。
再下一盘,也很快结束,英姑娘觉得下棋并不好玩,裴碗兰也觉得和妹子下棋,一下就可以把她棋子吃光,也没有意思,就停手了。
她们下了两盘,再去看大哥和楚大哥,还是那一盘棋,而且下一颗棋,要思索上老半天,越看越索然无味,两位姑娘坐了一会,越坐越觉得气闷。
裴畹兰道:“大哥,你们尽坐着不下,这多无聊?”
裴允文道:“你不是在教无双妹子下棋吗?怎么不下了?快别多说。”
裴碗兰道:“你们要下多久?”
楚玉祥笑道:“还早呢,裴兄和我约好,今晚至少要下十盘,这才是第二盘。”
裴畹兰站起身道:“妹子,我们走,再看下去,会把我闷死。”
裴允文道:“你们走最好了,免得在旁唠叨,你看我一双卒子被楚兄吃去了。”
裴畹兰一赌气,拉着英无双就走。
楚玉祥抬头道:“她们真的走了。”裴允文道:“走了最好,坐在一旁烦不烦人,啊,将军。”
楚玉祥笑道:“不要紧,我跳马就可以解围。”
两人这回没有人再旁打扰,就专心在棋上,十盘棋下来,结果是和了五盘,楚玉祥两胜三负,等于输了一盘,时间差不多已交初更。
裴允文笑道:“楚兄棋下得着实不错,兄弟经常和陆总管下棋,他说兄弟的棋已可列人高手,先前那一盘,要不是舍妹搅局,应该也是和棋,兄弟就不会胜了,明天咱们联手,就可以和陆总管较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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