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姑婆可没有理他,一脚跨上软轿,尖声道:“走!”
黄凤娟急忙走在前面,说道:“晚辈带路。”
两个大脚婆子抬起软轿就走。
任驼子、小诸葛,和总管冯友三一齐躬身道:“属下恭送副总护法。”
无量子道:“大师兄怎么任由她离去了?”
无为道长只是轻嗯了一声道:“咱们也该走了。”
说着大袖展动,当先往外行去。
无量子没敢多说,紧随大师兄身后,四名蓝袍道人,各自抱起一个同门师兄弟的尸体,相继离去。
小诸葛望着他们一行人远去,望望任驼子,说道:“任山主,咱们……”
任驼子忽然呵呵一笑道:“无为子和副总护法连拼三招,只怕伤得不轻呢!”
小诸葛愕然道:“无为道长负了伤?那么咱们该把他们几个留下才是。”
任驼子微微一笑道:“无为子功力深厚,纵然负伤,也未必能把他留下,纵能把他留下,也会惹下极大的麻烦,还是让他自己知难而退的好。”
小诸葛躬身道:“任山主说得极是,只不知副总护法……”
任驼子不待他说下去,笑了笑道:“副总护法功臻化境,她没有吩咐,咱们不便随便跟去,还是在这里恭候的好。”
小诸葛点头道:“任山主所言极是。”
这时屠青庭也已活动了一下手臂,从地上站起,张目问道:“总镖头,武当道士呢?”
小诸葛道:“屠副山主果然醒过来了,任山主,咱们且到屋中恭候副总座去。
说罢,领着任驼子、屠青庭往小园中行去。
却说君箫原是为了救一品刀祁长泰来的,但看到黄凤娟奉师命前来下书,接着替狼姑婆带路,领着黑色软轿出园而去。
心中暗暗计较,黄凤娟的师父狼姑婆下书邀约厉九娘假扮的狼姑婆,必然为了断二十年一段公案。
此事当然比一品刀祁长泰重要多了,自己还是跟他们下去瞧瞧,如能趁机把厉九娘除去,那就更好了。
心念转动,悄悄跟着软轿之后,尾随下去。
黑色软轿,是由黄凤娟走在前面领路,不过片刻工夫,已经出了南城。
夜色之下,但见前面塔影高耸,四周山影空蒙,树影迷离,一片昏暗,只有佛头塔巍然矗立。
塔前一片草坪,左首已经存放着一顶黑色软轿,这顶软轿,和狼姑婆坐来的一顶,大小形式,几乎完全一样,软轿前面,也站着两个身穿黑色衣褂的大脚婆子。
黄凤娟领着狼姑婆乘坐的软轿,来到佛头塔前面,然后回身道:“回副总护法,已经到啦。”
轿中的狼姑婆“唔”了一声,尖声道:“停。”
两个抬轿的大脚婆就在佛头塔右首停下轿来,轿帘掀处,狼姑婆跨下轿来,碧绿目光,朝左手迅疾一张,问道:“你师父呢?”
黄凤娟躬身道:“家师就在前面小山岗上,恭候大驾。”
狼姑婆一挥手道:“带路。”
黄凤娟答应一声,走在前面引路。
君箫远远跟踪,自然不敢逼得太近。
就在跟到佛头塔附近,堪堪隐住身形,瞥见自己来路上,正有两条人影,飞掠而来!
定目看去,这两人竟是武当掌教无为道长,和他师弟无量道长。
一时不觉一怔,忖道:“他们也来了。
就在此时,只见左首一片松林间,忽然人影一闪,走出一个秀发披肩的青衣少女,朝无为道长躬身一礼,说道:“来的可是武当掌门道长吗?”
君箫暗道:“是常凤君!”
无为道长颔首道:“不错,贫道正是无为。”
常风君道:“道长请随晚辈来。”
说完,转身走在前面引路。
君箫心中忖道:“看情形,狼姑婆在这里既约了厉九娘,又约武当掌教无为道长,其中只怕大有文章!”
狼姑婆随着黄凤娟登上小山岗,这是一片十来丈见方的山顶,北首连接着一座较高的山峰,左右都有蔽天浓林。
这时小山岗上,静静的站着一身玄衣,一头白发的老妪,背身而立。
黄凤娟登上山岗,就朝那玄衣老妪躬身一礼,说道:“启禀师尊,七星会副总护法驾到。”
那玄衣老妪并没转过身来,只是冷静地道:“好!你退下去。”
黄凤娟躬身应“是”,迅快地往后退去。
玄衣老妪这才缓缓地转过身来。
这下和后来的狼姑婆面对面而立,她鸠面、狼牙,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望着后来的狼姑婆。
这一对面,两个人一身黑衣,无论面貌、身材,以及碧绿的目光,狞厉的神情,莫不一模一样,真像是一对孪生的老太婆。
狼姑婆只有一个,当然不会有孪生姐妹,那么这两人当中,当然是一真一假无疑。
先在山顶的狼姑婆,是黄凤娟,常凤君的师父,自然是真狼姑婆。
后来的狼姑婆,是七星会副总护法,乃是八手罗刹厉九娘所乔装,自然是假的了。
(这一点,其实不用作者交代,读者也早就看出来了,但交代一声,总比不交代好,俾使读者较为清楚。)
八手罗刹心里明白,狼姑婆一身武功,非同小可。
即以二十年前来说,五大门派调集了数十名高手,围剿她一个人,不但没有把她困住,还死伤了三分之一的人。像少林慧性大师,武当三子中的无尘道长,都是在这一役中重伤致死的。
二十年后,她修复玄功,重出江湖,武功自然更精进了。
厉九娘在二十年之前,自然绝非狼姑婆的对手,但二十年后的今天,她并不在乎狼姑婆了。
因为她在黄山石窟之中,得到了老狼神遗留在石室中的“天狼心法”,这是百年前手创天狼门的祖师最后参悟玄功,身未脱困,留在石上的武学奥秘,远非天狼谷留传下来的武功所可比拟。
厉九娘就因已经练成“天狼心法”,重出江湖之日,原可自己扬名立万,何用去假冒狼姑婆之名呢?
这是因为:一来她厉九娘出身九幽门,在江湖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门派,专靠磷火,毒焰等鬼玩意唬人,是所谓下五门者是也。
二来她如今练的是“天狼”武功,狼姑婆二十年前经五大门派的围攻,虽然走火入魔,隐匿不出。但在黑道中,却是人人钦敬,变成了首屈一指的第一号人物,她正好利用现成的“狼姑婆”名号,藉以自抬身价。
老实说,凭她八手罗刹厉九娘,如果不用“狼姑婆”的名号,还登不上七星会副总护法的宝座呢!
闲言表过,却说狼姑婆(真)缓缓转过身来,朝假冒自己的八手罗刹厉九娘打量了一阵,忽然发出一阵冷冷尖笑,说道:“你就是九幽门的厉九娘吧?”
厉九娘同样一阵桀桀怪笑道:“看来你倒是有些眼光。”
狼姑婆道:“老身找了你二十年,今晚总算把你请到了。”
厉九娘目中绿光闪烁,阴笑道:“你找我可是想分个高下,还是要分个真假?”
她有恃无恐,语气显然极硬。
狼姑婆尖笑道:“高下固然要分,真假也不容混淆,但老身请你来此,最主要还是有几个疑问,要向你请教。”
厉九娘道:“你要问的,老婆子是否一定会回答你呢?”
狼姑婆缓缓说道:“我想你应该会说的,除非面对老身心存恐惧,不敢实说。”
“呷、呷、呷、呷!”
厉九娘仰首一阵尖笑,凄厉刺耳,声若枭啼,笑声一落,才尖冷地道:“老婆子要是怕你,今晚也不到此地来了。”
“不错!”
狼姑婆点头道:“你的来意,老身自然知道,只要除去真的,假的就永远变成真的了。”
“你知道就好。”
厉九娘尖声道:“老婆子既然来了,还会心存恐惧么?”
“那很好。”
狼姑婆欣然道:“你不怕的话,一定会解我二十年来心头之疑了。”
“也好。”
厉九娘道:“你倒说说看,你想知道些什么?”
狼姑婆道:“二十年前假冒老身的,就是你厉九娘?”
厉九娘不耐道:“你已经知道,何用再问?”
这话等于承认二十年前假冒狼姑婆的也是她了。
狼姑婆露齿一笑,问道:“那么在江南一带盗取胎儿的也是你了?”
厉九娘呷呷尖笑道:“不错,就是老婆子。”
狼姑婆道:“据老身所知,你们九幽门累世相传,有一种助长功力的丹药,名为‘九九丹’,需以胎儿合药,你以丧人百命,来助长你的功力,难道不怕天谴?”
厉九娘大笑道:“你们天狼门,也不过是旁门异教,你一生嗜杀,居然也和我说什么天谴,老婆子只要练成九幽玄功,举世无人能与我抗衡,天能管得着我么?”
君箫在她们对面之时,也悄悄掩到附近。
借着树林隐住身形,心中却暗自觉得纳罕,狼姑婆既然都已知道,何用不厌其烦地追问这些无关重要之事?
狼姑婆道:“好,这个咱们且不去说它,你二十年前已经练成‘九九丹’,上月如何又在涪陵、南川连续残杀孕妇,盗取胎儿?”
厉九娘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凡是服用‘九九丹’的人,每年仍得再服一付,才能……”
狼姑婆不待她说下去,白发飞扬,目中绿光陡盛,厉声喝道:“厉九娘,你这伤天害理,嗜杀伤生之人,当真死有余辜。”
厉九娘又是一阵呷呷尖笑,才道:“你想如何?”
狼姑婆脸上捅起一片浓重的杀气,戟指着厉九娘道:“老身今晚要替天行道,诛杀凶邪。”
厉九娘怪笑一声道:“姓狼的老虔婆,凭你……”
话声未落,突听半空中响起“呱”“呱”两声夜枭的啼声!
厉九娘倏然住声张目四顾,冷笑道:“原来你还邀了帮手,怎不叫他们一起出来?”
话落,突听“扑”的一声,从附近一棵大树上,跌落一头夜枭,敢情是被人用暗器打下来的。
厉九娘目光一注,一脸凶焰,陡转狞厉,尖声道:“是什么人,伤我灵禽?”
原来这头夜枭,正是她豢养之物,只要有人逼近到十丈以内,就会发出啼声,向主人报警。
“是老夫。”
话声传来,但见一处草丛间,缓缓冒起一个人头。
不,那是一个又矮又扁的老人。
这人身高不过三尺,但双肩甚阔,一把苍须,却有二尺来长,穿着一件又宽又大的土黄色长袍,生相十分古怪。
厉九娘凶睛一注,冷然道:“地魔左浩!”
黄衣老人咧嘴一笑道:“你说对了,老夫正是左浩。”
他这一笑,一张阔嘴,几乎裂到两边面颊之上。
厉九娘虽然有恃无恐,但也不由地暗暗攒了一下眉道:“这魔头如何也赶着凑热闹来了?”
一面依然冷冷说道:“你无故伤我灵禽,该有个令我老婆子满意的答复吧?”
“你听了一点也不会满意。”
地魔左浩缓缓说道:“老夫是找你要公道来的,这扁毛畜生对着老夫头上乱叫,你说,老夫要不要把它打下来?”
厉九娘冷然道:“老身和你们魔教素无瓜葛,你向老婆子要什么公道?”
君箫暗道:“原来此人是魔教中人,无怪一眼看去,就有一身怪异之气。”
地魔左浩翻着一双灰白眼珠,徐声道:“月前狼姑婆找上敝教,说她九位二十八宿中人,死在敝教‘魔火神针’之下,要掌教大哥交出凶手,老夫是奉命追查‘魔火神针’来的。”
厉九娘冷冷地道:“你这话跟我老婆子说什么?”
地魔左浩阴恻恻一笑道:“据老夫追查的结果,敝教十九妹在三月前身故,她的一支‘魔火针筒’也失落不见。”
厉九娘呷呷尖笑道:“老婆子和你们魔教中人,从无来往。”
地魔左浩道:“老夫因追查‘魔火神针’,却发现十九妹是身中狼毒,毒发致死,‘狼毒’是天狼门的独门毒药……”
厉九娘冷哼道:“那你该找天狼门才对。”
地魔左浩阴恻恻道:“二十八宿,原是天狼门的护法,狼姑婆没有理由杀死他们,而且据老夫了解,狼姑婆从未练过染有‘狼毒’的毒爪。”
“你以为老婆子练过染有‘狼毒’的毒爪?”
厉九娘一阵桀桀尖笑,接着又道:“不错,老婆子假扮狼姑婆,但老婆子不是天狼门的人,如何会有天狼门独门配方的‘狼毒’,不信,你尽可检查检查老婆子手爪上,可曾染过‘狼毒’?”
忽然伸出一双鸟爪似的手爪,当胸一摊,似有让地魔检查之意。
黑夜之中,就算眼力最好,像这样相距远在一、二丈外,爪甲是否染过“狼毒”,也不易看得清楚。
地魔左浩还没作声。
厉九娘尖声道:“左老头,你看清楚了么?”
话声甫落,人已倏然纵扑而起,快如闪电,双手直伸,寸指如锥,朝地魔左浩当胸插来!
地魔左浩在魔教中位居首席长老,一生勤练魔功,一直被视为江湖十大邪教奇人之一,岂会中她暗算?
口中阴笑一声,一个人忽然身形一矮,看去就像钻入土中一般,倏忽不见。
连厉九娘都当他真的钻入土中去了,口中不觉轻“咦”一声,忖道:“魔教中人,当真有些怪异!”
只有君箫目力过人,看到地魔身形一晃,恍如魔影,奇快无比地从厉九娘身侧贴地飞出,闪到她身后去了。
就在厉九娘惊“咦”出口,地魔左浩忽然在她身后阴恻恻说道:“厉九娘,你想杀老夫灭口?”
厉九娘听得猛然一惊,右爪闪电带转,人如电旋,跟着转了过去。
这一下真可说是快速无比,指风如电,但等她转过身去,哪里还有地魔左浩的人影?
不,地魔左浩又在她身后说道:“厉九娘,你应该听说过杀害魔教弟子的人,从无一个能逃得过一死……”
厉九娘又是一声厉喝,抡动双爪,电旋般往身后转去,但依然没见到地魔的影子。
而地魔的声音,却依然从身后传来,继续说道:“老夫劝你还是交出针筒,随老夫去敝教认罪,还可有一线生机……”
这回,厉九娘不再急于转身,只是腰背微弓,双爪在胸前抓动了几下,这几下抓动,你莫要小觑了她!
在这刹那之间,厉九娘一个人,就像人立而起的一头大野狼一般,前爪抓动,竟然隐含玄机,奥妙莫测。
狼姑婆更是目光如电,一霎一霎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厉九娘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狼嗥,尖声说道:“左浩,你大概看错人了,要老婆子跟你去见天魔蓝辛?哈哈,你怎么不叫蓝辛来见老婆子?再说,凭你这手‘木石遁形’,在老婆子面前卖弄,也未免太不量力了。”
话声中,左脚忽然跨前一步,扭头右顾,似扑似攫,快逾掣电。
地魔左浩施展“木石遁形”之术,原来躲在厉九娘身后发话,此时忽觉厉九娘全身散发出一股凶戾的杀气,令人顿有激凌凌的感觉!
尤其她这一扑之势,居然视如狼顾,扑如狼窜,一个人完全变成了一头噬人的凶狼。
连魔教“木石遁形”身法,在她一扑之下,竟然相形见拙,使得自己本来一直潜伏在她身后的人,此时已无所遁形!
地魔左浩不由得大吃一惊,挥手一掌,拍了过去。
他这一掌也极为怪异,掌势出手,但见一只比平常手掌扩大了几十倍的掌影,朝厉九娘袭去。
这里手掌一拍,掌影已经到了厉九娘身边,掌势之快,几乎是一发即至。
这正是魔教中最有名的“魔影巨灵掌”!
纵然相距数丈之遥,只要被掌影印上身子你就会被震伤内腑,和被内家重手法击伤,颇相近似,但魔教中练成此种掌法的人,除了教主,只有两位长老才能练习,而且也绝少在人前炫露。
江湖上知道魔教中有“魔影巨灵掌”的人虽然不少,但却很少有人看到过他们施展过“魔影巨灵掌”。
但厉九娘人如狼立,舞爪扑人,变幻莫测,势道快速无伦,掌形还没印上她身子,她双爪扬处,爪先人后,十道尖风,已然急袭过来。
地魔左浩心知遇上劲敌,哪敢丝毫怠慢,身形一晃,施展“木石遁形身法”,避敌还击,掌发无声,掌影如山。
厉九娘一个身子离地数寸,双爪作势,连扑带攫,来去如风,变幻靡定,一个人几乎已没有人形,完全像一头凶性发作的野狼,口中也连声发出狼嗥般的凄厉长笑。
狼姑婆越看越觉惊奇,也越看越觉得心领意会,对方使出来的武功,她恍如旧识,心中暗暗忖道:“她使的身法,明明是天狼门的武学,但自己居然会并未见过,她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八手罗刹和地魔左浩打了不过七八个照面,两道人影乍然分开,但听厉九娘呷呷尖笑道:
“老婆子手下,从无人走得出七招,你已经走出七招,才中我一爪,纵然身死,也足以自豪了!”
这话听得狼姑婆心头猛然一动,暗道:“莫非她使的会是天狼门失传已久的‘天狼七变’不成?”
地魔左浩左肩被厉九娘“天狼爪”抓中,只觉肩头微微一麻,别无感觉,但他知道她爪上染有“狼毒”。
此物奇毒无比,魔教虽有解毒丹药,不知是否能解,一时不愿多耽时间,口中阴声说道:
“厉九娘,咱们后会有期,左某会讨还你这笔帐的。”
厉九娘呷呷尖笑道:“你没有讨还这笔帐的机会了。”
地魔左浩不再说话,急忙运气闭住左肩要穴,身形一晃,宛如一缕轻烟,贴地飞去。
这一式身法,宛如行云流水,快速己极。
就在他掠下小山之际,突听身后有人叫道:“朋友留步。”
魔教“木石遁形身法”,不但快捷无比,只要有树木山石之处,对敌人来说,还有迷踪作用,不虞有人跟踪。
此时居然有人在背后叫他“留步”!
地魔左浩心头暗暗一惊,身形一晃之势,隐入山下一块大石之后,举目看去。
但见身后正有一个人紧随而来,走到大石前面,脚下忽然一停,面向地魔站停下来,微微一笑道:“朋友身中厉九娘‘天狼爪’,除了她独门解药,只有在下身边灵丹可解,在下跟踪朋友而来,并无丝毫恶意。”
这人站停下来,地魔才看清他的面貌。
他不过弱冠年纪,生得玉面朱唇,气宇轩昂,尤其两道眼神,光如皓月寒星,清澈照人!
地魔左浩暗暗一惊,忖道:“此人看去年甫弱冠,居然能看清‘木石遁形身法’,唔!
光看他一双眼神,分明内功修为已臻上乘境界。还有他能跟踪自己而来,连本教‘木石遁形’潜踪之术,都会瞒不过他,此人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他总究是魔教首席长老,人家既然看出了自己行藏,自然不肯失了他的身份,口中呵呵一笑,身形已从大石后走出,抱抱拳道:“阁下何人,恕老朽眼拙。”
青衫少年潇洒一笑道:“在下姓名,并不重要,这是解毒灵丹,专解天下奇毒,举以奉赠,在下尚有事去,恕要先走一步。”
说罢,随手递过一颗丹丸,放到大石之上,转身就走。
地魔左浩急忙叫道:“阁下请留步……”
他话声甫出,青衫少年已经走出七八丈远,不见他提气作势,抖臂点足,一道人影,突然凌空而起,去势如电,一闪而没。
这下直看得地魔左浩暗暗慨叹了一声,忖道:“自己还当他是五大门派中人,如今看来,此人身手之高,只怕五大门派掌门人,连同教主大哥在内,都难望他项背,天壤间,当真人上有人!”
他目光转到大石上青衫少年留下的那颗丹丸,朱砂为衣,只有梧桐子大小一颗,这就伸手取过。
凑着鼻孔一闻,但觉异香扑鼻,他身为魔教首席长老,自然见多识广,心知青衫少年说得不假!
这粒丹药,不是寻常之物,当下就毫不犹豫,把丹丸纳入口中,回到石后,盘膝坐下。
再说小山岗上,地魔左浩走后,蓦见西北首飞起一道人影,快若殒星,一下泻落小山岗中央,落到八手罗刹厉九娘面前。
这人身穿绿衣,头束长发,却生得浓眉如帚,鹞目如星,黄面无须,看去略带病容。
年纪约在四十左右,腰间挂着一柄绿鲨皮鞘的短剑,和一张小弓,一壶绿翎小箭,赤脚穿一双麻绳结的草鞋,打扮有些不伦不类。
这绿衣人飞落场中,就朝狼姑婆躬身一礼,说道:“晚辈星宿门下晏海清,奉家师之命,来向厉九娘取回本门被盗之物,还望前辈恕罪。”
狼姑婆含笑道:“晏大侠好说,你只管请先。”
晏海清转过身,目注厉九娘,伺道:“你就是厉九娘?”
八手罗刹气得满头白发,忽忽自动,尖笑道:“好个小辈,老婆子的名号,也是你叫的么?”
晏海清翻着一双鹞眼,毫无表情地道:“在下奉家师之命,来向厉九娘索回昔年被盗之物,你就是厉九娘,那就没错了。”
厉九娘呷呷怪笑道:“星宿老鬼门下,原来都是不讲礼数的东西。”
晏海清脸色一变,沉声道:“你假扮狼姑婆,趁家师外出,窃取了本门镇山至宝,在下何用和你讲什么礼数?”
厉九娘厉声道:“胡说,老婆子窃取了你们什么?”
晏海清道:“你盗走什么,自己心里明白。”
厉九娘道:“老婆子不明白。”
晏海清道:“你盗走本门吸星球,难道还想抵赖不成?”
厉九娘道:“老婆子只是暂借一用,用完了,自会亲自交还星宿老怪去的。”
晏海清道:“家师要在下带回去。”
厉九娘道:“老婆子不给你带回去呢?”
晏海清冷峻地道:“在下临行之时,家师曾说,他老人家念在昔年和九幽门主有过一面之缘,只要你交出吸星球,大家免伤和气……”
厉九娘尖笑道:“否则如何?”
晏海清道:“要在下便宜行事?”
厉九娘发出狼嗥般地长笑,说道:“老婆子倒要看看你如何一个便宜行事?”
晏海清双目闪动,冷声道:“厉九娘,这是你逼在下动手了?”
厉九娘怒道:“好小子,就是星宿老怪亲来,也不敢对老婆子这般说话,凭你这一点微末之技,居然敢在老婆子面前,如此叫嚣。好,你有多少能耐,只管使来,只要接得下老婆子三招,老婆子就让你把吸星球带回去。”
晏海清盛气地道:“星宿门下,若是连你三招都接不下来,那就不用在江湖上走动了。”
厉九娘当然不会把区区一个星宿门下,放在眼里,尖笑道:“好哇,那就来吧!”
晏海清沉喝道:“你小心了!”
倏地身形一旋,人若舵螺,像旋风一般直欺而上,右手一挥,朝厉九娘肩头切下,身法十分奇特!
厉九娘连身子也没动一下,只是腰背微弓,左爪轻舒,朝前抓出。
说也奇怪,她只要身形一弓,登时之间,一个人就会变成狼形,远远看去,就像一只人立而起的狞恶野狼。
狼姑婆特别注意她这一点,心中暗道:“她果然练成了‘天狼七变’!”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晏海清人如旋风,一掌切下,厉九娘探出的左爪也已抓到。
照说晏海清发动在先,厉九娘出手在后,他应该闪避得开,尤其他身法如同旋风,只要及时轻旋,定可脱出厉九娘的爪势,但不知怎的,他竟然不知趋避。
这一下,厉九娘自然手到擒来,一把抓住了晏海清的脉门,晏海清也没有挣扎,任由她抓住手腕,一动没动。
厉九娘发觉星宿门下武功稀松得很,不觉一阵呷呷怪笑道:“星宿老怪派出像你这样的徒弟来办事,岂不……”
她要说:“岂不丢人现眼”,但底下四字,还没出口,陡然发觉不对!
她抓住晏海清的手腕,只觉对方手腕上忽然传来一股绵绵不绝的吸力,把自己左手五指牢牢吸住!
不,他这股吸力,十分怪异,自己发出的“天狼爪”功力,竟然透过五指,源源不断地被他吸了过去。
厉九娘这一惊,非同小可,她自然知道星宿门有一种特异的旁门功夫,叫做“化功大法”。
只要被对方吸住,一直可以把你一生修为,吸光为止,那时你除了剩下一身臭皮囊,变成一个功力尽失的废人。
因此江湖上人遇上星宿门下,绝不正面比拼内力,也差幸星宿老怪昔年和五大门派有约,除非有事,门下弟子绝不进入中原一步。
厉九娘这正合了八十老娘倒绷孩儿,一时大意,竟然上了晏海清的当,心头惊怒交迸。
立时猛吸一口真气,企图切断被对方吸住的真力,同时右手抬处,正待举掌朝晏海清当头劈落。
但她这两个紧急措施,都失去了效用!
猛吸一口真气,要待收回真气,竟然丝毫未能切断由体内通过五指,源源不绝被吸去的真气。
甚至被吸住的五指,好像胶住了一般,哪想收得回来?
那举起的右掌,也因左手真气外泄,未能再凝聚真力,这一掌,自然就再也劈不出去了。
这―下真可把自视不可一世的厉九娘,惊出一身冷汗,瞪着―双凶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晏海清一张黄得似有病容的脸上,依然一无表情,目注厉九娘,左手一摊,冷冷说道:
“拿来。”
厉九娘大敌当前,自然不旨再让自己一身功力,被人吸去,口中哼了一声,右手探入怀中,取出一个用黑布包着的水晶球,恨恨地道:“拿去。”
晏海清接到手中,右手立时放松吸力,身如旋风,一下飞旋出去。
厉九娘对他衔之入骨,岂肯放过,只听她口中发出一声狼嗥般厉笑,左脚倏地前跨一步,身若狼窜,双手同时化爪为掌,朝晏海清身后追击过去。她不敢用爪,就是怕抓落之际,又被对方“化功大法”吸去。
是以改爪为掌,使用掌力拍击,以她的功力,当然不用手掌拍到对方身上,数步之内,都可伤敌。
晏海清使的星宿门“旋风身法”,本也快捷绝伦,但比起厉九娘使的“天狼七变”,那就逊了一筹。
厉九娘挟厉狼嗥,追踪击来,晏海清发觉不对,身形突然飞旋如风,朝右旋出,但还是迟了半步。
只听“砰”然一声,厉九娘两股汹涌掌力,一下击在他左肩之上,这还是他及时警觉,施展“旋风身法”,旋出了一半,才避开后心,一个人就像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才落到地上。
厉九娘岂肯放他逃走,双足一顿,身形凌空,跟踪飞扑过去,晏海清被她震出一丈开外,翻了两个筋斗,才落到地上,就在他落地之时,厉九娘也追踪扑到,落到他的面前。
就在厉九娘飞身落地之时,忽然绿光一闪,一箭急射而至,厉九娘大叫一声,往后飞退出去寻丈来远。
晏海清更不怠慢,手捧水晶球,身形腾空掠起,往山下投去,去势如电,一下就掠出十数丈外。
原来他被厉九娘震出之时,就已料到厉九娘交出吸星球,决不甘心,必会乘机追扑过来夺取。
因此在翻着筋斗,卸去对方震力之际,已经从腰间抽出一支绿翎箭,搭在弓上,等到双脚落地,厉九娘追踪扑到,他早就张弓搭箭等候着她。
这一箭,厉九娘不曾防备,被他射中了右肩巨骨之上。
星宿门“化功神箭”,弓箭虽小,威力极强,尤其箭名“化功”,箭镞涂有星宿独门炼制的化功药物。
射中人身,血液占上了箭镞化功药物,立时会使周身气血痪散,无法制止,一个人就会渐渐失去功力。
厉九娘扑去的人,势道极速,等于是迎着箭凑上去的,因此被箭射中,几乎入骨,口中发出一声凄厉啸声,往后疾退寻丈,低头看去,自己右肩插着一支绿色小箭,正是星宿门的“化功神箭”。
心头不觉大怒,一手拔出短箭,抬目看去,晏海清早已走得无影无踪,奋力掷去短箭,恨恨地道:“好小子,我老婆子不会放过你的。”
狼姑婆深沉一笑道:“厉九娘,现在该咱们作个了断了吧?”
厉九娘右肩被“化功神箭”所伤,差幸她见机得快,适时闭住了几处主要穴道,但一条右臂,已然若废。
今晚之事,摆在眼前,已极明显,魔教和星宿门两拨人,都是狼姑婆约来的了,心头更是暗暗切齿,哼道:“你要如何了断?”
她自然知道,自己右臂若废,再也用不上力,这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功力,因此能拖则拖。
狼姑婆呷呷笑道:“厉九娘,你也是老江湖了,如何了断,还用我说了么?”
厉九娘总是成名多年之人,最近又膺任七星会副总护法,身份极高,岂肯示弱,闻言喋喋怪笑道:“只要你划下道来,老婆子接着就是了。”
狼姑婆道:“那很好,老身之意,咱们两人之中,今晚只能有一个人走下山去。”
厉九娘心里明白,狼姑婆一向性如烈火,以出手毒辣著称。
但今晚站在面前的狼姑婆,一直安祥若定,神光湛然,分明在内功修为上,已臻化境。
自己如是右臂并未负伤,也未必就输给她,但如今右臂中了星宿门一箭,连举都举不起来……
她目注对方,左手暗暗凝聚功力,一面尖笑道:“很好,老婆子完全赞成。”
狼姑婆厉声道:“那你接着了!”
举手一掌,直向厉九娘迎面劈去。
一股强猛暗劲,“呼”的一声,随着掌势直往对方身上撞去。
她没有施展天狼门的狼形身法,是因为看到厉九娘的狼形身法,“天狼爪”和“天狼七变”,玄奥之处,犹胜过自已所学,天狼门武功,只好舍弃不用,纯以本身修为内力和对方拚搏。
厉九娘沉笑道:“来得好。”
同样左手挥处,拍出一掌,硬接狼姑婆的掌势。
两股掌力撞在一起,两人身前卷起了一阵强烈的旋风,彼此身子,都不禁微微摇动了一下。
显然在内力方面,狼姑婆占了上风。
狼姑婆知道,自己在这一掌上,只不过使了七成力道,对方看去从容,实则已是全力相抗,当下更不打话,欺身扑进,左手又是一掌,猛击过去。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她右掌劈出,左掌再发,连环击出。
厉九娘吃亏在右臂中了“化功神箭”,功力若废,动弹不得,只好左掌一抬,再次硬接对方一掌。
但这一掌,狼姑婆用了九成力道,双掌接实,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狼姑婆峙立如狼,屹然不动。
厉九娘白发飘飞,脚下再也站立不住,身不由已往后连退了两步,身上一袭黑衣被吹得猎猎作响!
狼姑婆一招得手,试出了对方斤两,口中蓦地发出一声狼嗥般长笑,身形一弓,全身衣衫都随着鼓了起来,人如狼扑,双掌开阔,猛击过去。
这下不但身法奇快,就是这声狼嗥,也如老狼夜啼,声音特别凄厉刺耳。
厉九娘平日惯作狼嗥,用以唬人,但和狼姑婆这声狼嗥相比,是以丹田内力发出来的,就差得多了。
心头不禁暗暗一惊,左足倏地横跨一步,身形向右一侧,打算闪避狼姑婆的疾掌击来之势。
她哪里知道狼姑婆在她和地魔左浩及晏海清二人动手之际,一直凝神察看“天狼心法”
中的“天狼七变”身法。
须知狼姑婆虽然并未见过,但“天狼心法”,总归是天狼门的武功,万变不离其宗。
狼姑婆参研天狼门武功,积数十年之久,只要被她看到一招半式,就不难举一反三。
因此“天狼七变”身法纵然怪异,狼姑婆早已可以揣摩个十之八九。
此刻明知厉九娘右肩中了星宿门一箭,右臂尚未复原,自己发出双掌,对方无法硬接,必然会向右闪出。
因此身形扑进之际,已经暗暗把力道带转,双掌掌势一偏,朝厉九娘闪出的人猛扫过去。
厉九娘刚刚闪出,就觉疾风扑面,两股凌厉掌力,合而为一,当胸撞到,再待变换身法,已是不及,只好咬紧牙关,左手当胸推出。
这回她事出仓猝,虽然也运起了全身功力,但以单掌硬接人家双掌,自然先吃了亏。
双方手掌一接,厉九娘只觉心头狂震,眼前金星乱冒,一个身子腾空飞起,落到数丈之外。
发觉这一震之力,右肩封住的穴道,一时悉被震散,心头不禁大惊,急忙运气闭住穴道。
一面心中暗自盘算,今晚连番失着,全吃亏在右臂无法运用。
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己何必和她硬拚?
一念及此,一声不作,双足顿起,往西掠去。
这小山顶上,不过十来丈方圆,西首矗立着几片危石。
厉九娘堪堪掠近危石,陡觉一团如山内劲,直逼胸腹,她飞掠而来,势道极速,何况身子凌空,自然再也躲闪不开,但她总究功力深厚,在这一瞬间,把全身真气,运到胸前,硬接一记。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但听“砰”然一声,胸口如中巨石,打得她翻了一个筋斗。
厉九娘白发披散,身子连滚带摔,震出去七八步远,才脚跟一点,倏地站了起来。
只见两片巨石之间,站着一个苍髯及腹又矮又扁的老头,那不是刚才被自己“天狼爪”
所伤的魔教长老地魔左浩还有谁来?
左浩呵呵一笑道:“厉九娘,老夫被你抓中一爪,你也挨了老夫一掌,咱们正好扯过,但此路不通,你若要硬闯,还得再接老夫一掌。”
厉九娘仗着数十年修为,硬接了对方一掌,先前还不知道暗算自己的是谁,这一看清此人,竟是以“魔影巨灵掌”著名的魔教长老地魔左浩,不用说,自己中了他一记“魔影巨灵掌”。
难怪来得如此突然,此刻胸腹之间,犹在隐隐作痛,看来内腑已为他魔掌震伤,一时不觉急怒攻心,切齿道:“左浩,你给我记着,总有一天老婆子会加倍奉还的。”
一手掩胸,转身朝南飞奔过去。
地魔左浩大笑道:“只怕你没有那一天了。”
厉九娘纵横江湖,不可一世,此时也只好隐忍在心,恍若不闻,就在她冲近南首一片疏林之际!只听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喝道:“厉九娘,还不站住?”
这当真合了一句老话,时衰鬼弄人,今晚会有这么多人,找自己晦气?
厉九娘目光抬处,但见林间早已排开了阵仗。
居中一个是身穿淡青衣裙的中年妇人,正是冷面观音常如玉,她身后侍立着四个青衣配剑少女。
左右两边,还有两个老妇人,左边一个瘦高得有如男人,右臂已断,正是独臂婆婆易姥,右边一个身躯矮胖,一身玄衣的则是 姆。
树林左首,还有七个汉子,年龄均在五十以上。
这七人高矮不一,服饰各异,手中兵刃,也各自不同,一望而知是昔年二十八宿中仅剩的七宿了。
喝声出自独臂婆婆之口,这情形,显然是早就设好的埋伏。
厉九娘到了此时,深悔自己太以大意,才落入狼姑婆布置的圈套之中,脚下一停,冷然道:“常如玉,你摆下这副阵仗,还当老婆子没有见识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