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豫入楚,由楚入湘,一路上尤师傅都已给他安排好何处打尖,何处投宿,薛少陵只是照路程单行止。这天下午,赶到长沙府,这是湘南省治所在,扼水陆交通要道,城内市肆极盛。
薛少陵按照师傅路程单的指示,要先在城中找一家客店落脚,才能拆视密柬,依柬行事。当下就在大街上一家叫做湘江老店的客栈门前落马,要了一间清净上房。晚餐之后,他迫不及待的掩上房门,剔亮油灯,从包裹中取出师傅密封的信柬,很快撕开封口,抽出一叠信笺。
只见上面写着师傅一手了草的字迹:“少华:师傅先间你,是不是已经按照路程单所开的行程,到了长沙了?本来师傅应该陪你来的,但结果却让你一个没出过门的孩子,跋涉千里,真是难为了你。现在好了,你既已到了长沙,师父也总算放心了。在你父亲被贼党掳去的时候,师傅却要你一个人赶到长沙来,这似乎有悖人情。这一点师傅可以告诉你,凭你师傅的武功,足可把你父亲从贼党手中救出来,也许你看这封信的时候,你父亲已经脱险归来了。孩子,相信师父,只管放心……”
薛少陵看到这里,心头不禁一怔,暗想:“原来师傅要自己赶来长沙,并不是找人助拳!”急忙往下看去:“你总还记得师傅曾和你说过,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你远来长沙,当时师傅不肯告诉你的原因,是怕你打破砂罐问到底。固为说实在的,师傅知道的也并不多,你要缠着问个不休,岂不把师傅给难住了……”
薛少陵看的笑了,师傅就是这个脾气,这又是什么事呢?”“现在,师傅终于非告诉你不可了,所谓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在你身上,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
“不共戴天的血仇”,这几个字映入薛少陵眼帘,几乎惊的直跳起来!
“不共戴天”是父母之仇,难道……他急急朝下看去:“孩子,沉住气,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但自己必须坚持下来,才能澈雪血仇……”
薛少陵拿着信笺的双手,一阵颤抖,头上轰的一声,如中木杵,喃喃道:“难道父亲、母亲全遭了毒手……”
眼中一阵模糊,泪水不禁夺眶而出!不对!师傅这封信,该是离家前夕匆匆写的,那时父亲被贼党掳去,但母亲还好好的在家里,怎会……他揉揉眼睛,继续往下看去:“孩子,且别难过,听师傅说下去,你并不是薛神医的儿子……”
薛少陵又是一怔!
“你是黑煞游龙桑大侠的故人之子,十二年前,你父母死于仇家之手,那时你还只有五岁,身负重伤,已是奄奄一息。桑大侠抱着你千里求医,幸蒙薛神医替你悉心医治,才获重生。师傅知道的只有这一点,详细情形。师傅就说不出来,日后,只有找到桑大侠,才能详细告诉你。”
薛少陵看到这里,忍不住热泪又沿腮而下。原来薛神医夫妇,只是扶养自己的义父母,那么自己的生身父母又是谁呢。他竭力思索,但小时的印象,太模糊了,一点也记不起来,只有一点,自己总觉得小时候好像住在山上,但并不是灵岩山,自己也问过母亲,她只是含糊其词,避不作答。
接着看下去:“少华,这倒是你原来的名字,所以师傅要你改名改容,为什么,在你的武功还不足以手刃亲仇之前,你必须仍以薛神医的儿子行走江湖,才能不致引起仇家注意,因为你的仇家太厉害了。照说,薛神医精通各家武学,悉心传给了你,师傅,十年来,也已把一身所学,倾囊相授,假如换了一个人,凭你所学,已足可做视江湖,罕有对手。但在你来说,还是差得远,不但不足以报雪亲仇,就是连自保都还不够,这就是师傅要你远来长沙的原因。明天,你可到白箬铺去,找一个叫张果老的人,据师傅所知,他和桑大侠交谊极深,只是生性冷僻,千万不可得罪了他。
好在你有桑大侠的铁萧为证,只要说是奉桑大侠之命去的,要他替你引介到一位异人门下,想来不致有什么困难,如蒙这位异人收录,报仇始能有望。孩子,记着,今后你必须刻苦自励,好好用功,师傅会来看你的,好了,现在都说清楚了,希望好自为之。”
薛少陵一口气看完信笺,不觉呆了!
师傅要自己以桑老前辈的铁萧为证,去找张果老,求他引介到一位异人门下;但铁萧已被该死的老道换走了,自己明天如何去找张果老呢?他脑海中一片紊乱。
父母之仇,身世之谜,尤其师傅信中的异人,不知又是什么人?没有桑老前辈的铁萧,张果老肯不肯相信,替自己引介?就是学了武功,找不到桑老前辈,自己依然连仇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他拭干眼泪,把师傅这封长达千言的信笺,一字一句,仔细重读了一遍,才将信柬收好。心中开始盘算着明日如何去找张果老。
一宵易过,第二天早晨,会过店账,问明了白箬铺的方向,骑马赶去。
白箬铺在岳麓山西麓,只不过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村中的人,多半务农为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的是平静而纯扑的生活。
薛少陵赶到白箬铺,放缓缰绳,正待策马入村。只见村口一棵大树底下,正有一个老人,坐在那里吸着旱烟。
薛少陵翻身下马,朝老人抱拳一礼,道:“请问老丈,这里可是白箬铺吗?”
那老人瞧了薛少陵一眼,道:“不错,客官要找谁?”
薛少陵道:“在下想请教有一位叫张果老的,不知住在那里?”
那老人点点头道:“有,有,客官想是要请他看风水去,张果老就住在村西最后一家,好找的很,客官快去,再迟他恐怕就要出门了。”
薛少陵拱拱手道:“多谢老丈。”
说完牵了马匹,朝西行去,心想:“原来张果老是一位地理先生。”
只听那老人自言自语的道:“找张果老的人,真还不少。”
村西,靠近山脚,果然有一座土垣茅舍。
薛少陵走到近前,只见门框上挂着一块黑黝黝的木板,上面字迹,还依稀可辨,那正是:“张果老变理阴阳。”
薛少陵拴好马匹,走上去伸手在门上叩了两下,问道:“先生在家么?”
只听里面有人间道:“什么人,请进来吧!”
薛少陵推门进去,里面是一间客堂,地方不大,陈设更是简陋,除了中间放着一张木桌,只有两把竹椅。
敢情这屋中只有张果老一个人居住,没有打扫,跨进门就闻到一股霉气,令人欲呕!
这时从屋后,走出一个身穿竹布长衫,年约六旬以上的枯瘦老者,一手托着罗盘,一手拿着一支滕杖,果然似要出门模样!
他朝薛少陵含笑招呼道:“相公来的凑巧,若要再迟一步,老汉就要出门去了。”
说话之时,顺手把罗盘往桌上一放,抬抬手道:“相公请坐。”薛少陵连忙拱手道:
“在下来的冒味,惊扰先生了。”
张果老笑道:“那里,那里,老汉专门替人看风水度日,客人上门,自是欢迎,相公要老汉去看阴宅?还是阳宅?”
薛少陵道:“在下并不是请先生看风水的。”
张果老脸色微沉,道:“那么相公是做什么来的?”
薛少陵道:“在下是专程由洛阳赶来……”
“专程由洛阳赶来?”
张果老微微一楞,接着冷漠的道:“千里迢迢的赶来,不是看风水,那是家宅不安了?
老汉不出远门。”
薛少陵道:“也不是,在下是奉了一位父执之命,专程叩竭老前辈来的。”
张果老口中冷冷哼了一声,道:“谁是你老前辈?你的父执,关我何事?”
薛少陵被他说的一怔,暗想:“此人当真势利得很,听说自己不是请他看风水来的,就立时换了付脸色。”
但他一想到师傅叮嘱,叫自己不可得罪了他,这时恭敬的站起身道:“在下这位父执,乃是老前辈认识的故人……”
张果老摇手道:“不认识,不认识,老汉除了替人看风水,从没和什么人打过交道。”
薛少陵被他这么一说,一时竟然答不上话去。
张果老冷冷的望了他一眼,也在竹椅上坐了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老人果然势利,此刻相公也不称呼了。
薛少陵道:“在下薛少陵。”
“薛少陵,洛阳来的……”张果老口中低低念着,抬目问道:“薛神医薛道陵,是你什么人?”
薛少陵躬身答应:“老前辈说的,正是家父。”
“唔……”
张果老沉唔一声,点点头,道:“你是薛神医的儿子?他要你找老汉作甚?”
他口气虽然冷冷的,但脸上神色,却已稍霁!
薛少陵暗想:“师傅要自己改为少陵,果然大有见地。”
一面恭敬的道:“晚辈此来,不是家父的意思,是晚辈一位父执,命晚辈来的。”
张果老道:“你那位父执是谁?”
薛少陵道:“那位老前辈姓桑,讳九,人称黑煞游龙。”
张果老好像早已知道了一般,听他说出黑煞游龙的名字,丝毫不以为奇,冷冷哼道:
“桑老头自己的事儿,找我干么?”
他这话只是自言自语的说着,薛少陵不好接口,心中暗忖:“看来他和桑老前辈果是素识。”
张果老一手然着颌下胡须,偏脸问道:“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薛少陵连忙躬身答道:“桑老前辈嘱晚辈前来,请求你老成全,引介到一位异人门下学艺。”
张果老道:“要老汉引介给谁?唔……”
他目光一抬,双眸精光熠熠,注视着薛少陵,问道:“他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老汉引介?你父亲精通各家武学,还不够么?”
薛少陵灵机一动,蓦然想到这位老人家和桑老前辈既是交谊极深,也许桑老前辈和他说起过启己身世,也未可知。
这就恭敬答道:“桑老前辈曾说晚辈身负血海深仇,除非蒙老前辈垂怜,引介到一位异人门下,复仇才能有望。”
张果老精芒一闪,道:“他都告诉你了?”
薛少陵听得不觉一喜,暗想:“自己料的不错,他果然知道身世……”
张果老突然摇摇头道:“不成,老汉当时虽曾答应过桑老儿,日后替你设法引介到恩师门下……但近年来,恩师已经不见外人,不问尘事,老汉也无能为力。”
薛少凌听说那位异人,原来就是张果老的师傅,原来桑老前辈从前已经和他说好了的!
此刻听他说出无能为力,不禁想到自己父母血仇,除了这位异人收录,报仇无望。
心头一急,叶的跪了下去,垂泪长拜道:“晚辈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万望老前辈成全……”
张果老起身避了开去,道:“你起来……”
他这一站起,陡然间好似想起什么来了,口中沉“哈”一声,问道:“你自称桑老儿叫你来的,他可曾交付了你什么信物?”
薛少陵暗暗叫糟,口中说道:“桑前辈嘱咐在下前来,以他的铁萧为凭……”
张果老道:“桑老儿的铁萧,早就留在你家,有他铁萧为凭,也总算证明了你的来历,萧呢?”
他目光跟着朝薛少陵腰间悬着的竹萧望了一眼。
薛少陵急得脸上一红,嗫嚅的道:“在下不慎,桑前辈的铁萧,在汝州客店中,被人偷换走了。”
张果老微晒道:“你是说铁萧失落了?这叫老汉如何能信?”薛少陵道:“在下说的,确是实情,那是一个老道人取走了桑老前辈的铁萧,却留下一支竹萧。”
张果老突然脸色一沉,干嘿一声道:“年轻人,你从那里听来的一些口风,居然混蒙起老汉来了!哈哈,老汉也几乎被你骗过去了!”
薛少陵心头大急,惶恐的道:“老丈明察,在下……”
张果老不待薛少陵说出,摇手道:“不用多说,就算你真是桑老儿叫你来的,老汉也无能为力。
话声一落,人已站了起来,一手从桌上取过罗盘,似有外出之意。
薛少陵见他话已说尽,自己铁萧纵然未失,只怕也难有希望,他原是生性倔强之人,眼看张果老已经站起身来,自己不好赖着不走,正待起身告辞!
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敢情有人正向茅舍走来!
张果老忽然神色一变,低声说道:“年轻人,如果有人找来,就说老汉不在。”
话声出口,身形一晃,匆匆朝内闪去!
薛少陵方自一怔,张果老已很快闪入内室,依稀听他口中轻“哼”了一声!
这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正好及门而止。
薛少陵心中暗想:“来的不知是些什么人,光听这阵沙沙步声,至少也在两人以上!”
心念转动之际,只听门外一个清朗的声音问道:“张老先生可在家么?”
薛少陵暗暗皱了下眉,张果老这般匆忙的闪了进去看来自己只好替他挡一挡了。
当下就转身迎了出去,只见门口说话,是一个眉目清朗年约二十左右的少年,一身青色劲装,背负长剑,看去甚是英俊。
青衣少年身后不远,站着两个老道和一个灰衲老僧,面向茅舍,脸上都含着笑容。
薛少陵目光一瞥,就抱抱拳,问道:“诸位远来,不知找张老先生有何见教?”
青衣少年目光一抬,拱手答道:“家师衡山南岳观主,和武当玉真道长,少林大通大师,专程拜访张老先生来的。”
薛少陵听得一呆,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南岳观主南灵道长,是四大门派中衡山派的掌门人!
武当玉真子,则是武当掌门人玉虚子的师弟,玉虚子很少过问派中事务,差不多由玉真子代行,他的身份,也等于是一派掌门。
少林大通大师,自己虽然没有听说过,但也和衡山南岳观主,武当玉真子同来,足见他的身份,也不会太低。
凭衡山掌门,武当玉真子这样的人物,会来拜访一个住在穷乡僻壤,替人看风水的张果老?张果老居然还避不见面!
薛少陵楞得一楞,才拱手道:“请位来得不巧,张老先生出去了。”
站在左首一个道人,蓝袍黑髯,身材颀长的,敢情是武当玉真子了?他两道神光湛湛的眼神,朝薛少陵上下打量了一眼,稽首道:“小施主如何称呼?”
薛少陵慌忙还礼道:“在下薛……”
“哈哈……”一声长笑,打断了薛少陵的话头,只见张果老随着笑声,急步从内室抢了出来,连连拱手道:“三位宠临,老朽失迎之至!”
薛少陵暗道:“好啊,你要我替你说不在,自己却又迎了出来!”
这也难怪,敢情他先前只当来的是普通人,及听到人家报出名号来,自然要赶快迎出来了。
三人中间,身穿灰布道袍,颇下花白长须的瘦小道人,似是衡山掌门南岳观主。
只见他朗朗一笑,稽首道:“张大侠请了,贫道和两位道兄,冒味造访,有扰清居。”
张果老满脸堆笑,连连说道:“岂敢,岂敢,三位快请里面坐。”
薛少陵在张果老出来之时,他已退到边上,一时倒也不好就走。
何况,这荒僻小村,突然来了三位武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好奇之下,自然也不肯就走。
张果老连连肃客,把四人让进茅舍,但客堂上,一共只有两把竹椅,张果老又匆匆进去,搬出两张木凳,过意不去的道:“山居简陋,三位请坐。”
南岳观主含笑道:“张大侠快不可客气,贫道先向大家引见。这位就是武林中所敬仰的一笔阴阳张果夫张大侠,这位是武当玉真子道兄,这位是少林罗汉堂主持大通大师。”
薛少陵听的不禁一惊,原来这位看风水的张果老,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一笔阴阳张果夫!
自己曾听义父说过,此人生性鲠直,嫉恶如仇,江湖上把他和黑煞游龙桑老前辈称“南笔北萧”,难怪师傅要自己前来找他。
只听张果老呵呵笑道:“久仰,久仰,老朽隐居此地,二十年来,从没武林高人在顾,三位远临,真使老朽蓬毕生辉。”
正说之间,只见从后面走出一个手托木盘的童子。
那童子年约十五岁,虽是一身布衣,却生得眉清目秀,身手俐落,一望而知武功大非弱手。
薛少陵暗想:“这童子想来是张果老的门人了!”
那童子替每人端上一杯香茗,最后一杯送到薛少陵面前,含笑道:“请用茶。”
薛少陵接到手上,口中道谢了一声。那童子含笑退到边上。
张果老手托茶杯,笑道:“老朽山野之人,别无所瘩,惟对饮茶有癖,这是采自岳麓高峰的野茶,老朽无以为敬,只有请三位喝杯茶水了。
南岳观主、玉真子、大通大师经主人这么一说,果然端起茶杯,各自喝了一口。
张果老又道:“观主三位远临蜗居,必有见教?老朽洗耳恭聆。”
“无量寿佛!”
南岳观主低喧一声,说道:“张大侠就是不问,贫道也要奉告。”
张果老连忙拱手道:“观主好说!”
南岳观主神色凝静,徐徐道:“此事说来话长,张大侠闭门隐居,悠游林泉,也许还不知江湖上近来暗流汹涌,只怕将有一场大劫将兴……”
张果老道:“老朽已有二十年不在江湖走动了!”
他这话显有不愿多事之意。
南岳观主道:“张大侠闭门隐居,若非事出非常,贫道和玉真道兄、大通大师不敢前来惊扰了。”
薛少陵听得暗暗称奇,心想:“听他口气,似是有求于张果老而来,难道凭衡山、少林、武当三大门派的力量,还力有未逮?”
张果老道:“观主但请明说。”
南岳观主身为一派掌门,闻言微微叹息了一声,道:“近来江湖上出现了一股神秘帮会,这些人出没无常,神秘难测,贫道也说不详细,总之,这半年来,江湖上已有许多武林知名的人士,先后神秘失踪……”
薛少陵不觉心头怦然一动!
只听南岳观主续道:“起初大家还以为事出偶然,但最近三个月,却是变本加厉,连续出事,譬如长安胜家堡铁胆胜大侠、青峰镇流云剑季大侠,都在两个月之前遭人劫持,连敝师弟常维仁隐迹君山,一向很少和武林人物往来,最近也突告失踪……”
薛少陵心头又是一紧!
长安胜家堡铁胆胜镇山,是少林俗家掌门人。青峰镇就在武当山下,流云剑季廷芳,是武当名宿。君山入云龙常维仁,昔年威震长江,自己都曾听义父说过!
这三位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原来都在最近失踪了,那么自己义父,会不会也是神秘帮会掳去的呢?他站在边上,大家只当他是张果老的门人,是以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张果老吃惊的道:“有这等事!老朽近二十年来,已完全和江湖同道绝缘,难怪孤陋寡闻,一无所知了!”
武当玉真子接口道:“江湖上有人连续失踪,敝派曾经派人调查,那知不但没有查明他们的来龙去脉,甚至连派出去的人,也如石沉大海,一去不返。”
少林大通大师合十道:“玉真道兄说的不错,敝寺先后派出两批弟子,都是一去不返,连贫道一位师弟,也久无消息。”
南岳观主道:“因此,玉真道兄,和大通大师,连袂远临寒山,和贫道磋商对策,盆道眼看情势日非,只怕已非普通武林恩怨,显系有人在暗中有所大举图谋……这才特地邀约两位道兄同来,想拜竭无极老前辈,请示机宜,还望张大侠念在武林同道之谊,替贫道先容。”
薛少陵听到这里,暗暗“哦”了一声。南岳观主口中的“无极老前辈”,大概是张果老的师傅了,自己怎会从没听义父说过?张果老微微皱了下眉,拱手道:“观主三位亲临,老朽自当遵守,只是家师已有多年不问尘事,只怕……”
南岳观主道:“贫道久闻无极老前辈,修真悟道,不顶尘事,只是事关武林安危,贫道和两位道兄实是替武林同道请命而来。”
大通大师连忙合十道:“阿弥陀佛,张大侠尊师,夙有武林第一奇人之誉,功参造化,贫衲等人若非为情势所逼,岂敢有渎清修?务望张大侠鼎力赐助才好。”
玉真子也道:“贫道奉掌门师兄之谕,专程前来,江湖风云日恶,能得老前辈指点机宜,庶可挽狂澜于未倒,此事只有张大侠勉为其难了。”
薛少陵从三人口气之中,已可听出近来在江湖上活动的这帮神秘人物,似乎非同小可,不然,凭少林、武当、衡山三大门派,不会如此重视。
武林第一奇人?这武林第一奇人,自己怎会从没听说过呢?张果老枯瘦的脸上似有难色,沉吟了半晌,突然点头道:“观主和两位道兄既然如此说法,老朽就是担当个不是,也只好勉为其难,上去一试了!”
南岳观主听他一口答应,连忙起立谢道:“善哉善哉,张大侠见义勇为,贫道谨此致谢。”
张果老抱拳道:“观主言重……”
他抬头朝门外望望天色,说道:“家师结庐岳麓之巅,只有午时可见,三位远来,事不宜迟,老朽这就替三位带路。”
说完,便自站起身来。
南岳观主、玉真子、大通大师听说立刻就走,自是大喜过望,也同时站了起来。
张果老抬手道:“三位道长请先。”
南岳观主等三人不再客气,鱼贯走出茅舍,那青衣少年也跟在师傅身后,退出茅舍。
张果老转身朝那童子吩咐道:“你好生看守门户,为师去去就来。”
那童子躬身应道:“弟子遵命,”
薛少陵原先站在边上,这下不禁大感作难,师傅叫自己远来长沙,原是以桑老前辈的铁萧为凭,希望张果老引介到他师傅门下学艺。
如今张果老答应南岳观主三人,就是叩谒他师傅去的,自己原可恳求他携带同去,碰碰运气。
但铁萧被那该死的老道人换走,张果老自然不肯再替自己引介的了,眼看大好机会,平白错过,心中正感懊丧……张果老一手提着竹杖,走近他身边,枯瘦的脸上,飞过一丝橘诡的笑容,低沉的道:“年轻人,还不跟老朽来?”
薛少陵听的大感意外,心头狂喜,慌忙答应一声,跟着张果老走出茅舍。
张果老拱拱手道:“老朽有僭了!”
当先朝前走去,步出小村,由村左小径入山,直向岳麓最高峰奔去。
岳麓者,南岳之麓也。
南岳衡山自五岭西来,磅礴索纡,并湘江北走,山势尽于岳麓,是为南岳最终之峰。
张果老领着众人,盘曲登山。薛少陵走在最后,但觉磴道索回,古木阴浓,泉石之胜,移步换形。几人脚下都快,片刻工夫,已置身云雾之上。
又走了顿饭工夫,登上平台,迎面一座道观,正是云狱观。
张果老忽然停住身形,说道:“家师结庐峰顶,志在求静,这位小兄弟请在此地相候如何?”
他目光徐徐转到南岳观主身后的青衣少年身上。
南岳观主忙道:“这是小徒赵世骇,唔,世骐,你就留在这里好了。”
赵世骇躬身应“是”,便在云狱观前留了下来。
薛少陵心中暗想:“大家都上去了,何用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由云狱观上去,孤峰插天,乌道一线,山势已极陡峻。
张果老走在最前面,此刻脚下突然加快;但见他竹杖轻点,腾跃如飞!
南岳观主身为一派掌门,玉真子、大通大师也是武林中久负盛誉的人物,眼看张果老去势如箭,分明是有心相试,也立即提吸真气,迎风直上。
这下,可把薛少陵整惨了,他虽是从小练武,一身所学,已兼诸家之长,总究年纪还小,功力有限,那能和眼前这几个人相比?他跟在四人身后,展开轻功,一路不住的提吸真气,轻纵巧蹬,尽力施为,依然落后了一大段。
张果老果然是有意和大家比赛脚程,越跑越快,竹杖急点,弯腰弓背,急起直窜,活像一头猴子!
南岳观主等三人,为了本门声誉,既不能落在张果老后面,但又要维持自己身份,虽在提气上行,不但不好跑得太急,而且还要保持若无其事的飘然之状,这暗亏也就吃大了。
一路上虽然一直保持住了几人间的距离,也一直保持住他们脸上的微笑,和状若闲云的飘然神态。
但也大量耗损了他们体内的真气。
登上峰巅,张果老以杖拄地,气喘如牛,南岳观主等三人,也觉得气浮心跳,不能自己。
薛少陵咬紧牙关,一路急追,总算也赶到了,但一张俊脸上已是汗流如雨。
张果老休息了半晌,才以手褪背,笑道:“老朽为了必须在午时以前赶来峰顶,不得不加快脚步,唉,真是老了,和观主三位相比,老朽真是没用了!”
南岳观主忙道:“张大侠好说,贫道等人只是勉强迫随张大狭身后而已。”
张果老望望天色,笑道:“还好,此刻还不到午时,家师只怕尚未醒转,诸位请随老朽来。”
峰巅巨石嵯峨,古木参天,尽是千年之物!
张果老引着大家穿过两方一人来高的巨石。这两方巨石宛如一道石门,门内却是一块小小的平台,中间盖着一所茅庐,穹窿如覆,天风徐来,当真恬静已极!
张果老引着大家,走近茅庐右侧,低声说道:“诸位请在此小想,老朽进去瞧瞧。”
南岳观主连忙稽首道:“张大侠请。”
张果老拱拱手,神色恭敬,缓缓推开蓬门,侧身而入。
南岳观主目光一转,瞧到自己几人立身之处,正好有几方大石,可供坐息,低声说道:
“道兄,大师,咱们坐下来憩息吧!”
这位衡山掌门人,敢情上山之时,一路提气而行,此时感到有些疲累。
玉真子和大通大师一齐躬身道:“道长请坐。”
南岳观主还了一礼,便在大石上坐下,玉真子,大通大师也相续落座。
薛少陵因这三人都是一派宗主,身份极尊,是以依然站在边上。
南岳观主坐下之后,目光微微一抬,徐声说道:“小施主毋须客气,也请坐下来……”
说到后来,声音渐渐微弱,好像疲乏不堪,缓缓阖上眼皮。
薛少陵瞧得暗暗奇怪,再看玉真子和大通大师,也同样闭目垂帘,状若入定。
四周一片静寂,自己一个人站着无聊,也就不再客气,在身侧一方大石上坐下。
过了盏茶光景,突然听到“扑”的一声,好像有人倒了下去。急忙回目瞧去,只见少林大通大师已倒卧地上,一动不动!
方自一怔之间,又是“扑”的一声,武当玉真子也在此时,相续倒了下去。
薛少陵这一惊,非同小可,正待站起身来,过去瞧瞧,蓦然心中一动,想起师傅一再告诫自己,一个练武之人,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越是遇上非常之事,越要沉着。
玉真子和大通大师的突然倒下,此地除了自己,还有一位衡山掌门南岳观主,他依然危坐如故,视若无暗,自己自是不宜妄动。
要知薛少陵虽是初出江湖,毫无经验可言;但尤师傅为了他身怀血仇,而且仇家又是十分厉害的人物,固此平日对江湖上的各种鬼蛾伎俩,讲解得特别详尽,无形之中,养成了他机警的头脑,遇事镇静。
就在他这一迟疑之际,怪事又要发生了!
瞑目危坐的衡山掌门南岳观主,也在此时,坐着的身子,突然摇了两摇,“扑”的一声,倒了下去。
薛少陵心头猛凛,这三位当今武林中的一代高手,怎会无缘无故的倒了下去,莫非是受人暗算?心念一动,登时想到方才那童子端出来的几杯茗茶,只有自己因为站在边上,虽然接过了茶碗,但并没有喝……他原是绝顶聪明人,想到这里,那还怠慢,身形一歪迅速跟着朝地上倒卧下去。他人虽卧下,但早已功凝百穴,暗暗戒备,右手也在卧倒之时,斜斜压在竹萧上面,随时可以取用,跃起应敌。
他明知自己这般做法,稍有差他,立刻就有性命之忧。但想到唯有如此,才能揭开一椿江湖的重大阴谋,也许是和许多人失踪有关,想到这里,也就只好静以观变!
果然,就在四人相继倒下去不过片刻工夫,只听蓬门开启,一阵步履之声,传了过来。
薛少陵微启一目望去,只见那张果老面含诡笑,鬼鬼祟祟的直向自己这里走来。心中暗想:“好啊,师傅还要自己远来长沙找他,原来此人,竟是贼党一夥!”
心头转动,张果老已经到了南岳观主和王真子的身侧,只见他伏下身去,吃惊的说道:
“观主怎么了?”
南岳观主等三人倒地之后,就一动也未曾动过,敢情早已不省人事。
张果老不见三人动静,口中干嘿了两声,忽然直起腰来,举手一拍,沉叫声道:“你们可以出来了!
但听一阵步履之声,从茅庐中走出!
薛少陵为了怕被张果老看出破绽,原已闭上眼睛,这时听他一喝,忍不住又微启目光瞧去!
这一瞧,薛少陵差点惊咦出声!你当从茅庐中走出来的是谁?第一个是头戴道帽,身穿灰布道袍,背负长剑,手执拂尘,颊留花白长须的瘦小道人。
第二个也是道人,蓝袍椎髻,黑发飘胸,身材颀长。
第三个则是灰衲芒鞋,面貌清灌的老和尚。
这三人赫然就是衡山派掌门人南岳观主和南灵道长,和武当玉真子,少林大通大师!
薛少陵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南岳观主和武当玉真子,少林大通大师明明就躺在地上,怎么又会从茅庐中走了出来?天下那有三个面貌、身材、装束、神态完全相同的人?
薛少陵原是极顶聪明之人,他跟随师傅学会易容之术,这一怔之下,心头登时明白过来!
“阴谋,这是武林中一个极大的阴谋……”
这三人走到近前,立即一字站停,垂手肃立,好像对张果老极为恭敬。
张果老微微颔下了首,挥手道:“你们可以去了。”
那三人躬下身去,齐声道:“属下遵命。”
话声一落,立即转身朝峰下如飞而去!
薛少陵瞧他们离去时的身法,分明武功极高,心中暗暗嘀咕:“他们自称属下,不知张果老究竟是何等身份之人?”
心念方动,只听张果老又沉喝了声:“来呀!”
又是一阵轻快的步履声,从左右两边林中奔出。
薛少陵目光一转,只见四名黑衣佩刀大汉,急步而来,奔到张果老身前不远之处,同时刹住身形,动作如一,一字排开,肃立不动。
薛少陵心中暗道:“这些人看来个个身手不弱!”
张果老道:“过去点了他们穴道。”
四人躬身领命,就向自己四人直奔过来。
薛少陵心中暗自好笑,师傅教自己的“运气过穴”之法,今天就用上了。
只见一名黑衣大汉大步朝自己行来,慌忙闭上眼睛,暗里运气。让他点了穴道。
耳中只听张果老喝了声:“走!”
只见那黑衣大汉把自己提了起来,熟练的朝他肩上一搭,开始迅速的奔走。
薛少陵任由他背着走动,偷偷睁眼一瞧,这抗着自己的大汉,走在最后一名,此刻正朝峰下奔去。
自己被他抗在肩上,目光所能看到的只是背后的山路,瞧不到前面。
峰势陡峭,但他们下去之势极快,约摸盏茶光景,便已奔下高峰。
薛少陵一路留心着经过的道路,只觉他们敢情走的是峰后小径,此刻正循着半山腰上一条曲折的山径走去。又走了一顿饭光景,忽然穿林而入,古木阴森,不透阳光。
那汉子走得极快,一会工夫,但觉他脚下忽然一停,腾空跃起。
这一跃,少说也有两丈来高,接着往下一沉,敢情越入了一堵高墙。
薛少陵微启一目,只觉一行人很快奔入左首一间暗房之中,把自己放了下来。四名黑衣大汉动作敏捷,放下人,就一起退出屋去,最后一个随手带上了房门。
屋中十分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薛少陵不知屋中还有没有监视的人,一时不敢妄动,闭目凝神,过了一回,缓缓睁开眼来。才看清这间屋子,略呈长方,地方并不宽敞,除了一道木门,没有窗户,只要关上房门,就黑暗得不见天光。
室中空荡荡的,只有自己和南岳观主、玉真子、大通大师四人,躺在地上。敢情他们只当自己四人,身中剧毒,又被制住穴道,是以用不着派人看守。
薛少陵看清四周情形,不觉胆气一壮,立即一跃而起,悄悄掩近木门,贴耳听去。
他原想察听门外是否有人,再返身解开南岳观主等人的穴道,但这贴耳一听,不禁使他暂时停了下来,先要听听清楚再说!
只听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堂主有命,请董护法人厅相见。”薛少陵计算那女子声音,和自己这边相距不过数丈之遥,再以方才扛自己的汉子翻墙而入,很快就把自己等人送入屋中看来,这间小屋当在大厅前面,天井左首。
心念迅速转动,只听屋前不远,有人应了声“是”,接着一阵轻快的步履之声,朝阶上走去。
薛少陵心中暗暗嘀咕:“这女子口中的堂主不知是谁?照说押解自己等人是张果老,堂主该召张果老入厅才对,这姓董的护法,不知又是什么人?”
只听那姓董的护法说道:“属下董百川参见堂主。”
此人这一开口,不由听的薛少陵又是一怔!
要知他自幼练武,又得薛神医和尤师傅两人悉心传授,年纪虽然不大,内功造诣,已有相当火候。
这小屋和大厅相距不过数丈之遥,在他凝神缔听之下,自然清晰可闻!你当这董护法是谁,原来就是张果老!
张果老居然摇身一变,变成了董百川!
厅上响起一个低沉声音,说道:“董护法辛苦了,请坐。”
这低沉声音,敢情就是“堂主”了,他虽在和董护法客气,听来却是冷冰冰的。
董百川惶恐的道:“堂主在上,那有属下的座位?”
光听声音,就知道他见了“堂主”,十分拘束。
那低沉声音冷冷说道:“本座有话问你,只管坐下来说。”
董百川敢情依言坐下了!
那低沉声音又道:“南岳观主他们,都擒来了么?”
董百川连忙应了声:“是”,道:“南岳观主,和武当玉真子,少林大通和尚,全都拿来了,只有南岳观主门下的赵世骐,属下未曾把他拿下。”
低沉声音道:“很好,这样才不会使人起疑。”
薛少陵暗暗“哦”了一声。
低沉声音又道:“你不是拿来了四个人么?还有一个是谁?”
董百川道:“此人年事极轻,属下奉命赶去之时,他已在张果老屋中,似是有求张果老而来,属下不好问他来历,一并擒来。”
薛少陵这回听清楚了,原来他并不是张果老。
不错,张果老闪进房去的时候,自己曾听到一声轻哼,准是被他制住了,他才以张果老的身份出现。
由此看来,张果老只怕也已落入他们手中了,这些人到底是何路数?低沉声音道:“很好?董护法这件事,功劳不小。”
董百川道:“此次行动,全仗堂主指示,属下岂敢居功?”
低沉声音冷冷一晒,道:“本座奉命前来,原是为了对付无极老儿,岂知道老儿已经死了几日,光凭南岳观主这几个人,何用本座亲自前来,这件功劳,自然是董护法的,本座自会转禀主上,记你一次大功。”
薛少陵曾听南岳观主说过无极老前辈,此时听他说出无极老儿,自然是指张果老的师傅无疑。
心中暗想:“这位堂主,好大的口气!啊,他也是奉命行事,他口中的“主上”,自然比他还大了。”
董百川感激涕零的道:“属下全仗堂主提携。”
低沉声音接着说道:“南岳观主等三人,可拨交南宫统领,那个年轻人,等问清来历之后,再作处置。”
董百川道:“属下领命……”
就在他话声未落,只听阶前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颤声道:“小婢小燕,叩见堂主。”
低沉声音道:“进来,你慌慌张张的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叫做小燕的女子,敢情十分害怕,语声哭丧,说道:“婢子特来领罪,婢子该死,那……张果老逃跑了……”
低沉声音道:“如何会被他逃跑了?”
小燕道:“张果老原是被董护法点了穴道,要小婢守在那里,等候接应,那知董护法走后不久,他突然一跃而起。小婢猝不及防,反被他点了穴道,等小婢运气冲开穴道,他已经跑得不知去向,小婢才急急赶来。”
薛少陵暗想:“她敢情就是那个送茶给自己的童子,原来是个女儿,难怪看去面貌十分娟秀。”
董百川心头大急,惶恐的道:“属下明明点了他哑、晕两穴,和手脚几处经脉,不可能会在极短时间,冲穴自解。”
低沉声音冷哼道:“一笔阴阳张果夫岂是寻常之辈?”
说完之后,又向小燕问道:“你来时,可曾发现身后有人跟踪?”
小燕道:“没有啊,小婢一路赶来,十分谨慎,不曾发现有人。”
低沉声音道:“董护法交给你的人,你疏于防范,被人乘隙逃跑,自是应受重罚,但你又把他领来此地,倒可功过相抵了,你起来!”
那小燕道:“多谢堂主开恩。”
薛少陵暗暗奇怪,听他口气,好像张果老跟着小燕来了。
心念方动,只听那低沉声音说道:“张果夫,你既敢跟踪前来,怎的不敢和本座相见?”
“哈哈……”一声嚎亮苍劲的大笑,由厅外掠上大厅,只听张果夫的声音说道:“老汉自然要来会堂主。”
薛少陵心头一紧:“张果夫果然来了!”
这一瞬间,他才辩认出张果老的声音,要比董百川苍劲,但董百川也模仿得极相近似!
低沉声音冷冷的道:“张大侠来的难得,也来的正好!”
张果老道:“不错,能见到堂主,老汉实感荣幸。”他话锋一转,又道:“这位想是昔年称雄西北的天狼爪董老哥了?”
董百川嘿然道:“正是在下。”
张果老道:“这么说来,方才多承手下留情,老汉这里谢了。”薛少陵听得微微一笑,敢情当着堂主,董百川不敢发作。
只听低沉声音道:“张大侠跟踪来此,本座想听听你的来意。”
张果老呵呵大笑道:“堂主,问得好,咱们武林中人,讲究光明磊落,老汉也用不着躲躲闪闪,老汉想知道的,就是近数月来,江湖上有不少人突告失踪,想来都是贵帮的杰作了?”
低沉声音道:“张大侠这算问对了人,只是咱们并非什么帮会。”
张果老似乎没想到他会一口承认,楞得一楞道:“你们如此作法,到底有何图谋?”
低沉声音道:“张大侠知不知道,已经是一样了?”
张果老大笑道:“堂主之意,好像是要把老汉留下来了?”
低沉声音道:“正是如此。”
张果老道:“堂主有此自信?”
低沉声音道:“张大侠进入此厅,除了投入本门,已经是别无生路。”
张果老道:“所有被你们劫掳之人,都投入贵门了么?”
低沉声音道:“这个自然。”
张果老道:“要是老汉不愿意呢?”
低沉声音道:“那也是由不得你,除非你肋生双翼,飞出厅去。”
张果老道:“可惜老汉从不信邪。”
低沉声音道:“本座念你在武功上还小有成就,才有收罗之意,你真要不愿,好,本座给你一个选择的自由,那你就自绝了吧!”
他说来冷漠,全无半点怒气,好像他说出来的是金科玉律,别人就应该丝毫不犹豫的遵他吩咐去做才对。
张果老冷笑一声道,“老汉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没有人这么跟老汉说过,阁下好大的口气。”
低沉声音道:“本座今日说的话已经很多了,张大侠如何失定,快打好主意,难道还要本座动手么?”
张果老大笑道:“老汉既然来了,自然要向堂主讨教几手。”
只听低沉声音冷冷一哼,道:“很好……”
薛少陵听到这里,心头怦然一动,那还怠慢,立即返身掠到南岳观主三人身边,举手拍开了他们身上穴道。
三人身躯一震同时睁开眼睛,徐徐坐了起来。
薛少陵压低声音道:“三位请调息运功,张果老在外面快将动手了,咱们立时冲出去接应才好。”
南岳观主目光瞧着薛少陵问道:“小施主何人,此是何地?”
薛少陵道:“在下薛少陵,三位中了歹人暗算,被劫持来此,张果老已经跟踪追来了,此时时光宝贵,道长快请运功,在下替三位护法。”
大通大师道:“你就是和我们同上岳麓峰的小施主么?”
薛少陵道:“大师说的是。”
大通大师道:“小施主何以没有中人暗算?”
“糟糕,这时候他不相信自己!”
薛少陵皱皱眉道:“三位喝了他们下在茶中的毒药,以致昏了过去,在下没喝。”
玉真子也觉得事有可疑,问道:“小施主可知是什么人下的毒?”
薛少陵道:“不清楚,在下是假装昏迷,被他们一起掳来的。”“哈哈,这四位护法,可是一起上么?”
大厅上传来张果老苍劲宏亮的长笑。
薛少陵心头暗暗焦的,急忙催道:“三位……”
南岳观主不待他说完,从怀中摸出一支银色小剑,递了过来,低声道:“小施主快走吧,张大侠既然赶来,贼人纵然厉害,带你小施主出困,当无问题,这是敝派掌门信物,小施主出去之后,务望去敝派一行,替贫道送个口信,要贫道师弟南云接掌掌门之职。
薛少陵并没有伸手去接,间道:“道长如何了?”
南岳观主微微叹息道:“贫道身中剧毒,无法运气,等于是废人了。”
薛少陵吃惊道:“会有这么严重?”
玉真子、大通大师此刻也已试出果然身中剧毒,不运气还好,一经运气但觉内腑剧痛,功力尽废!
玉真子废然叹道:“不错,咱们中毒已深,无法再和敌人动手了。”
薛少陵还待再说,陡听一声阴森刺耳的尖笑,远远传来:“一笔阴阳张果老原来也不过如此!”
大通大师倏地睁目道:“我佛保佑,小施主快快走吧!”
薛少陵眼看时机紧逼,一手从南岳观主手上接过亮银小剑,揣入怀中,抱拳拱手道:
“三位保重,在下走了。”
他身边只有一双竹萧,此刻也管不得它能不能当作兵刃,一手摘下,转身直奔门口,飞起一脚,踢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四名黑衣大汉,听到声音,急忙转身奔来。
薛少陵早已身发如电,朝门外冲去,右腕一振,竹萧两点萧影,已同时袭到两个大汉胸口,闷哼一声,往后倒去。
另外两个汉子手上却也并不含糊,两柄鬼头刀,金刃劈风,迎面劈到。
薛少陵身形一旋,竹萧划过,响起一声轻啸,两柄单刀,悉被震飞出去。
他真没想到老道人这支竹萧,握在手上,虽然轻若无物,一经施展,却能得心应手,自生震力。
心中不禁暗暗称奇,但此刻无暇多想,身形疾起,快速无伦的朝厅上扑去。
就在他快要掠上厅前石阶之际,人影一晃,有人喝了声:“站住!”
呼的一掌,凌空劈来!
薛少陵掠去的身法,原极快速,喝声入耳,一股劲风,已迎面排涌而来,心中不禁吃了一惊。
身形陡沉,连对方人影都没有看清,左手疾发,硬接对方的掌势。
这一接,薛少陵但觉对方掌风,撞击在自己掌心之上,势道强猛无比,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三步。
举目瞧去,只见石阶上站着一个灰衣瘦削老人,长衫波动,一双冷森目光,只是盯着自己脸上,似乎飞过一丝惊愕之色。
敢情他原认为这一掌,薛少陵纵然不当场身负重伤,亦必被陡然间劈出的内力震飞出去。
那知事实大谬不然,薛少陵虽被震的后退了三退,但却硬把他这一掌接了下来。
那瘦削老人喉间咯咯一阵阴笑,道:“好小子,原来是你!”
薛少陵被震的玉脸发红,剑眉一扬,喝道:“乘人不备,暗施袭击,算得什么人物?你大概就是天狼爪董百川了?”
喝声出口,突然惜势直欺上去,右手一送,竹萧斜指,一记“笑指南天”,闪电朝他胸口点去。
董百川真没想到薛少陵出手会有如此快速,微一吸气,腿不屈膝,脚不移步,疾快的退后了三尺。
但他退后三尺,只是让避薛少陵的萧势,一退之后,立即左脚跨进,身形一侧,左手一把向萧身抓来,右手箕张,同时朝薛少陵肩头抓落。
薛少陵自幼得尤师傅悉心传授,在萧招上,少说也下了六七年苦功,十八式“天王萧”,就是以快捷奇诡见长。
对方身形一动,他萧招已经随着突变。但听萧带轻啸,快速无比,董百川侧进的身子,堪堪欺近,薛少陵萧头已经袭到了董百川“笑腰穴”上!
董百川双爪落空,暗自吃了一惊,忖道:“好快速的攻势,这小子确是不可轻视!”
心中转念,人已陀螺般一个急旋,双袖齐挥,一团强厉劲风,随袖而出,带起了呼啸之声,猛向薛少陵连人带萧撞去!这一声的威势,当真十分猛恶,强厉劲风,横及四五尺宽。
薛少陵双目凝视,但觉排涌而来的一团呼啸劲气之中,似有五条劲直如线的灰影,心中暗自一怔,付道:“不知这是什么邪门功夫?”
心念电转,猛地振腕一萧,迎着撞来劲风,劈击过去……陡听耳边响起一个低弱声音喝道:“年轻人,使不得,这是者贼仗以成名的‘天狼爪’,你……唉……”
这是张果老的声音。
但薛少陵使的这一招“天王萧”第十二式,正是威力极强,硬打招式,他年轻好强,萧招已发,岂肯后退?但听“拍”的一声,竹萧好似击在铁石之上,震得薛少陵右臂骤麻,身不由己的后退了三步,才行站住。
天狼爪董百川却站在原地不动。敢情他左手被薛少陵竹萧击中,这一下并不轻。
他右手掌心,紧握着左手手背,脸色狞厉,一双阴晴,凶光暴射,当真像一头伤了前爪的凶狼!
适时只听厅上传出低沉声音说道:“董护法,让他进来!”
董百川自然不敢违拗堂主的命令,慌忙一躬身,朝里退出。
薛少陵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的一招硬接,居然打中了对方手背,胆气一壮,长长吸了口气,昂首朝厅上走去。
他原以为张果老已经和对方动上了手,但这一跨入大厅,目光瞥处。只见大厅正中一把交椅上,端坐着一个白须青袍老人。
他左右两边,鹊立着四名面目阴沉的白袍老者。
张果老站在大厅右角,他依然穿着一件竹布长衫,右手持一支竹杖,双目微盖,一动不动。此时听到薛少陵的脚步声,睁目望了一眼,缓缓又闭上眼睛。
薛少陵瞧到这般情景,心头不禁蓦地一惊,忽然想起方才张果老“传音入密”的声音,十分低弱,分明是负了极重内伤,心念转动,人已朝张果老走了过去,问道:“老前辈怎么了?”
张果老只望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并没作声!
薛少陵瞧他理也没理自己,方自一怔,只听一缕微弱的声音,传入耳中道:“年轻人,记住了,有机会就走……”
“砰”!张果老站着的人,突然一屁股朝地上跌坐下去!
薛少陵吃了一惊,正待伸手去扶:“老前辈你”
突然一个低沉声音喝道:“别动他!”
薛少陵知道这发话之人,就是端坐上首的白须青袍老人,不觉回过头去,怒声道:“你为什么要阻拦于我?”
白髯青袍老人目若寒星,朝薛少陵打量了一眼道:“他方才动了真气,你再去劝他,适足以使他运气入岔,知道么?”
薛少陵给青袍老人一说,果然不敢再去扶持张果老。
白髯青袍老人冷冷问道:“他方才和你说了什么?”
薛少陵暗暗吃惊,心想:“这老人果然厉害,张果老和自己说了一句话,而且还是以‘传音入密,说的,都瞒不过他。”
一面淡淡的道:“他几时和我说话了?”
白髯青袍老人冷笑道:“你把本座当作何等样人?张果老身负重伤,要是不妄动真气,和你说话,岂会运气入岔?”
薛少陵道:“就算他和我说话,也与你无关。”
白髯青袍老人目光冷厉,哂道:“本座面前,还没有人敢如此放肆说话,你胆子不小!”
薛少陵道:“有何不敢!”
白髯青袍老人冷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薛少陵扬眉道:“薛少陵。”
白髯老人略一沉吟,问道:“薛道陵是你何人?”
薛少陵道:“家父。”
白髯青袍老人又道:“你找张果老何事?”
薛少陵道:“你不觉问得太多了么?”
白髯青袍老人嘿然道:“本座要问问清楚,才能发落于你。”
薛少陵道:“你将如何发落?”
白髯青袍老人冷冷的道:“生死两途,悉在本座一念之间。”
薛少陵仰天朗笑一声,手上竹萧潇洒的扬了扬,目睨青袍老人,说道:“在下先考究考究你的武功如何?”
四个白袍老人面目阴森,紧闭着嘴唇,站在那里,始终一语不发。
但站在下首的天狼爪董百川却在此时沉声喝道:“小子,这是什么地方,容你放肆?”
薛少陵横萧问道:“这是什么地方?薛少陵未必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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