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仲和看得不觉大怒,戟指着面蒙黑纱的“帮主”沉喝道:
“尔是何人,胆敢到大洪山庄来扮神装鬼?”
蒙纱人两道熠熠眼神,透过蒙面黑纱,投射到佟仲和的脸上,徐徐说道:
“佟仲和,见了本帮主,还不行礼?”
佟仲和大笑道:
“阁下自封帮主,你们是什么帮?”
蒙纱人冷冷一笑道:
“你没见本帮主手中执的是什么旗令么?除了大洪帮,还有谁以洪峰为号?”
佟仲和心头暗暗一凛,忖道:
“贼人果然以大洪帮作号召,这一着倒是十分厉害。”一面冷哼道:
“胡说,大洪帮早在昔年,已经公告天下,解散帮众,退出江湖,你是何方妖孽,胆敢以大洪帮主自居?”
蒙纱人阴沉哼道:
“佟仲和,你这就错了,闻公亮身为一帮之主,不恬守祖训,擅自解散本帮,实是本帮罪人,本帮主志在复兴本帮,继承祖师遗志,有何不对?”口气微微一顿,接着说道:
“你身为大洪山护法,见了云开见洪峰旗令,还不跪下?”
佟仲和大笑道:
“阁下窃取本山旗令,佟某正要找你……”
蒙纱人沉喝道:
“住口,本帮祖师历代相传,洪峰旗令是帮主的信符,见旗如见祖师,你难道忘了?”
他对大洪帮帮规十分熟悉。
佟仲和一时之间,被他说得无言可对,怒哼道:
“阁下既以大洪帮帮主自居,何以还要这般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蒙纱人冷冷一笑道:
“本帮主到了适当时候,自会以真面目和你们相见。”
佟件和心中暗暗估量,贼党连“帮主”在内,一共只有九人,自己这边,也有六人之多。
而且此地究是大洪山庄内,自己也占地理之胜。
山主剧毒已解,方才的十三响云板,自然也已听到,庄中发生了重大的变故,自会赶来。
那么不妨和他拖些时间,也许可以从他口中,套出贼党的阴谋,和这些人的来历。想到这里,故意沉哼一声道:
“何谓适当时间?”
蒙纱人徐徐说道:
“你们等着瞧就是了。”
话声一落,目光缓缓移到了铁胆赵万生身上,叫道:
“赵护法。”
赵万生洪声道:
“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在赵某面前装模作样。”
蒙纱人冷冷一笑道:
“这么说,你也不服本帮主号令了?”
赵万生嗔目喝道:
“赵某何人?岂肯从贼?”
蒙纱人冷然道: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顶撞本帮主,真可谓不识时务。”
赵万生洪声喝道:
“好个贼子,你莫忘了这里是大洪山庄。”
蒙纱人淡淡说道:
“但从现在起,已经是大洪帮了。”他没再理会赵万生,目注董崇智,沉声道:
“董老四,你也敢反叛本帮主么?”
董崇智这一阵工夫,只是打量着蒙纱人左右六个黑衣人,心想:
“这六人之中,定然有三个是自己兄长,只不知道是哪三个?”
是因这六个黑衣人,同样身穿宽大黑衣,同样戴着黄蜡面具,实在不易辨得出来。这时听了蒙纱人的话,心头激动,怒喝道:
“你把我三个哥哥怎么了?”
蒙纱人平易的道:
“你不是看到了,他们都很好么?”
董崇智道:
“你在他们身上下了迷药?”
蒙纱人道:
“不错,但过了今天,他们都可获得解药,恢复神智了。”
董崇智道:
“我要你立刻给他们解药。”
蒙纱人道:
“立刻给他们解药,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把解药先交给你,等过了今天,由你喂他们服下,这样你总可以相信了。”
董崇智道:
“好,你把解药交给我。”
蒙纱人道:
“解药是现成的,但我有条件。”
董崇智道:
“什么条件?”
蒙纱人道:
“你必须归投本帮。”
董崇智道:
“这个得难从命。”
蒙纱人道:
“难道你忍心看你三个哥哥永远陷于神智不清?”
董崇智脸色一变,道:
“你的意思,是在下不投入你们帮里,在下三个哥哥,永远得不到解药了?”
蒙纱人道:
“正是如此。”
董崇智一脸俱是激愤之色,但三个哥哥都落在人家手里,心头大是作难。
方壁君道:
“董四爷,你就是投到他手下,他也不会给你解药的。”
董崇智道:
“他方才说过,解药是会给的,只是要过了今天,才能给家兄服用。”
方壁君冷冷一笑道:
“过了今天,大洪山庄已经落到他手里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所谓交给你解药,正好假你之手,毒死令兄……”
董崇智听得脸色大变,切齿道:
“我和这帮贼人,势不两立。”
蒙纱人端坐上首,冷冷说道:
“小丫头,你想挑拨离间?”
方壁君道:
“我说的不对么?”
“对!”蒙纱人声音答得十分严厉,接道:
“本帮主昨晚通知你们兄妹,限今日午前离开大洪山,你们为什么不走?”
方壁君冷笑道:
“走不走在我,没有人能强迫我们,我们不走,是不是怕坏了你的大事?”
蒙纱人冷峻的道:
“那是你们命该如此。”
方壁君道:
“人定胜天,我从不相信命运。”
蒙纱人道:
“很好,我会叫你认命的。”
方壁君轻哼道:
“未必见得。”
蒙纱人微微一笑,转脸朝右首一个黄蜡脸黑衣汉子吩咐道:
“传田绍五。”
右首一个黄蜡脸汉子躬身领命,走近厅前,大声道:
“帮主请田护法入内。”
只见开碑手田绍手急步走入大厅,朝上首行去,到了蒙纱人面前一丈来远,便自停住。
恭恭敬敬的抱拳一礼,说道:
“属下田绍五参见帮主。”
他这一举动,直看得佟仲和等人神色大变,田绍五竟然会出卖大洪山庄,勾结贼党,甘愿认贼作父!
赵万生双目一睁,洪喝道:
“田绍五,原来你竟是贼党奸细,丧心病狂,猪狗不如的东西。”
田绍五微微一笑道;
“赵老哥,你错了,山主解散大洪帮,实是有背历代帮主遗训,方今江湖乱象已萌,正是本帮崛起武林,复兴基业的大好机会,兄弟秉承帮主之命,为本帮效力,如何不对?”
赵万生厉喝道:
“住口,你满口胡言,赵某先毙了你卖主求荣的走狗。”右臂一举,正待挥掌劈出。
佟仲和一把拉住他,低声道:
“赵兄不可造次,反正就在大洪山之内,不怕他们逃上天去,咱们暂且忍耐,先看看他们究竟有些什么花样。”
同样只见蒙纱人也摆了摆手道:
“田护法不用理他。”
田绍五恭谨的应了声“是”。
蒙纱人问道:
“田护法,本庄弟兄,你已经告诉他们了么?”
田绍五躬身道:
“属下已经宣布了。”
蒙纱人道:
“好,你要他们进来。”
佟仲和听得心头暗暗震惊,忖道:
“本庄数百弟兄,若是全被田绍五巧言说服,投到贼人那一边去,今日之局,就不可收拾……”
只听耳边响起方壁君的声音,说道:
“佟护法,此时务必沉着应变。”
佟仲和听得惊然一惊,迅速付道:
“是啊,附贼的人,早就附贼,索性趁这一机会,清分泾渭,也是好事,何况本帮弟兄,平日爱戴山主,只要山主一经露面,立可扭转全局。”
想到这里,心头顿觉平静了许多。
只见田绍五探手从怀中取出一面三角小旗,大步走出,到得大门口,举旗一挥,大声道:
“各位弟兄,方才田某已和各位说过,本山从现在起,恢复昔日大洪帮名号,帮主已在厅上,弟兄们可随兄弟入内,参见帮主。
他这番话,说得摸棱其词,旨在混淆视听。果然他话声一落,但听大门前广场上,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田绍五手中小旗向空中一展,说道:
“大家随我进去,”说完,转身朝里就走。
身后二百名庄丁,迅速分成四队,随着田绍五身后,进入二门,在大天井中列队站定。
田绍五收起小旗,朝厅上躬身一礼,说道:
“本山全体弟兄,参见帮主。”
随着他话声,四队武士一齐躬下身去。
从大天井中望到厅上,相距虽远,大家隐约还可以看到,这一抬头之际,看到大厅上首,坐着一个面蒙黑纱的人,根本不是山主。在顷刻之间,大家心头,止不住疑窦丛生,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佟仲和眼看机不可失,立即朝大家使个眼色,低声道:
“赵兄、纪兄,咱们先把他拿下了。”
他话声甫出,大家原已各有准备,正待朝上首围去。
只听蒙纱人喝道:
“佟仲和,你们给我站住。”
佟仲和手中大铁锥一指,大喝道:
“你在大洪山庄内自称帮主,今天叫你来得去不得,你还是束手就缚?还是放手一搏?”
蒙纱人依然端坐如故,好像有恃无恐,毫不在意,冷冷一声道:
“你们还是给我稍安勿躁,站着不动,尚保得一命,只要动一动,管教你们毙命于此。”
赵万生阔剑一摆,大喝道:
“佟兄,咱们别听他恐吓,这话只能唬唬三岁孩子……”
猛地跨步朝上欺去,但他只跨一步,就听弓弦响处,“嗤”的一声,一道绿芒,快如流矢,朝他当胸激射而来!
赵万生久历江湖,耳中听到弓弦之声,正待伸手去接!
但听方壁君低喝一声:
“接不得,箭上有毒。”
范君瑶挥手一剑,已把射来短箭击落地上。
那是一支长仅一尺的短箭,通体色呈青绿,分明是淬过剧毒。须知此时大家都在严神戒备,但这支箭,只听弓弦响,它究竟发自何处?谁也没看出来。
铁胆赵万生不禁脸色一变,怒哼道:
“好歹毒的暗器!”
蒙纱人微微一笑道:
“现在你相信了吧?”接着缓缓叫道:
“纪护法!”
他此时忽然叫起穿云箭纪少夫来!
大家心头不由又是一沉,迅速忖道:
“莫非纪少夫也和贼党沆瀣一气?”
就在此时,但见纪少夫一下闪出身来,他竟然也朝蒙纱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应道:
“属下在。”
他迅快闪身,为的是怕大家出手拦击。
赵万生几乎气炸了心肺,抡手一拳,朝他背后劈去。这一掌,当然落了空。
蒙纱人目光一抬,徐徐说道:
“你手下的人呢?不妨让他们瞧瞧。”
纪少夫躬身道:
“属下遵命。”
话声一落,也和田绍五一样,探怀取出一面三角小旗,向空一展。但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过,大厅两边,同时飞闪出八名持弓搭箭,面如黄蜡的绿衣人来!
这些绿衣人手中持的弓箭,小得如儿童玩具;但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特别制造,每支箭上,都淬了奇毒,中人立毙。
纪少夫外号“穿云箭”,这十六名绿衣弓箭手,定是他一手训练而成,只要看方才那一箭,来得如此神速,就可想见他们箭法之精了。
情势愈来愈是不利!
这种出人意外的变化,不但佟仲和、赵万生、董崇智三人脸色连变,一时闹得个手足无措。就是方壁君,也觉得事态严重,深感束手。
这十六名绿衣弓箭手分左右两边,一字排开,每人都张弓搭箭,对准了站在一处的五人,不言不动,全神贯注。
此时只要对方一声令下,毒箭齐发,左右夹击,大厅上毫无遮蔽之处,纵有一身武功,也万难躲闪,后果不堪设想。
蒙纱人深沉一笑,徐徐说道:
“佟仲和,你们都看到了。”
佟仲和冷哼道:
“果然是早有安排的恶毒阴谋。”
蒙纱人道:
“可惜你知道的已经太晚了。”
正说之间,只见吕总管匆匆从厅外走入,进了大厅,一脸诚惶诚恐,还未走到蒙纱人面前,就连连躬身,朝上说道:
“属下吕昌寿叩见帮主。”
又是一个卖身投靠的人。
佟仲和身躯颤抖,简直不忍卒睹,大洪山庄有这许多内奸,如何不瓦解土崩?
蒙纱人点点头道:
“很好,你还算识时务,仍可担任本帮总管职务。”
吕总管脸有喜色,连连躬腰,感激涕零的道:
“多谢帮主宏恩,属下粉身难报。”
好个奴颜婢膝,古往今来,多少卖主求荣的人,都是这副嘴脸。
赵万生洪声道:
“佟兄,兄弟想要杀人!”
佟仲和道:
“赵兄,小不忍则乱大谋,目前大洪山庄,只有咱们这几个人了,咱们千万要忍辱负重。”
蒙纱人道:
“你把闻公亮带来了么?”
这句话,听得几人又是一震。
只见吕总管陪笑道:
“闻山主是昏迷不醒的人,帮主有命,属下岂敢违抗,早已着人抬来了。”
蒙纱人道:
“好,你要他们抬进来。”
吕总管一连应了几声“是”,正待回身退出。
佟仲和这下已是忍无可忍,大喝道:
“吕昌寿,你给我站住。”
这一声洪喝,震得整座大厅,嗡嗡作响。
吕总管慌忙停住,转过身来,陪笑道:
“是佟护法叫唤兄弟么?”说话之时,暗暗朝佟仲和霎霎眼睛。
佟仲和这时气疯了心,那会理他,双目圆睁,喝道:
“吕昌寿,山主待你不薄,你居然丧心病狂,卖主求荣,投到贼人手下去了,我问你,你真把山主抬来了?”
吕总管一脸焦急,连连使着眼色,一面拱拱手,陪笑道:
“佟护法,识时务者为俊杰,山主早已中毒昏迷,不省人事,帮主既然命兄弟把山主送来,兄弟那能不遵?”
佟仲和厉声道:
“住口……”
喝声堪堪出口,突听方壁君“传音入密”的声音说道:
“佟护法,时机未到,此刻还不宜和他们冲突。”
佟仲和听方壁君一再劝自己不可妄动;但形势却愈来愈见恶劣,不知她说的“时机”,又是什么时候?他虽知方壁君机智过人,如此说法,必有所见,只是在这等紧要关头,也不免疑窦丛生。
蒙纱人不待佟仲和再说,朝吕总管一挥手道:
“他执迷不悟,你不用理他,只管把闻公亮抬上来就是了。”
吕总管道:
“属下遵命。”
三脚两步,奔出大厅,朝走廊招了招手。
只见两名庄丁抬着一块门板,往厅上走来。
那门板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人,但因身上覆了一条棉被,盖住头脸,大家都没瞧得清楚。
不用说,该是闻山主无疑。
佟仲和、赵万生但觉心头激动,几乎忍耐不住!
适时两人耳边又响起方壁君的声音道:
“这是咱们成败关头,二位千万冲动不得。”
吕总管领着两名庄丁,抬了门板,直上大厅,才朝后摆了摆手,命两人停步,一面躬身道:
“回帮主,闻山主已经抬来了。”
蒙纱人道:
“要他们抬上来,放到右首。”
吕总管又应了声“是”,指挥两人把门板放到右首地上,一挥手,两名庄丁便自回身退下。
蒙纱人端坐着身子,缓缓移动了一下,身向右侧,两道眼神,直注在挺卧门板上的闻公亮,徐徐说道:
“吕总管,你把棉被揭开来。”
吕总管躬身领命,过去揭开蒙在闻山主头脸上的棉被。
这许多人中,只有佟仲和知道闻山主剧毒已解,只故作昏迷,这件事,他守口如瓶,连赵万生都没告诉。那是方壁君吩咐他的,大洪山庄已经有了内奸,在真相未明之前,谁都有内奸的嫌疑。
吕总管奉命把闻山主抬上大厅,在佟仲和想来,山主如能在此时蹶然而起,不难一下制住蒙纱人。
那么整个局势,也立时扭转过来了。他眼睁睁的盼望着,在吕总管揭开棉被之时,山主自然会及时跃起,这定最好的机会了。
他握着大铁锥的手心,这时不由的已经沁出汗来,只待山主跃起,自己等人,也该出手了。
吕总管已把棉被揭了开来;但闻山主并没有一跃而起,依然双目紧闭,直挺挺躺卧如故。
蒙纱人缓缓站起身子,举步朝闻山主走去,两道眼神,直盯在闻山主脸上,冷冷说道:
“闻公亮,你也算得是一世之雄,昔日的威风,如今到哪里去了?”
佟仲和看得大喜,心头忖道:
“这机会更好了,看他们此时踌躇满志,毫无或备,山主只须出手一击,就可把他拿下。”
在他心中,山主处事果断,决不会放过机会,那知等了一阵,依然不见山主有何动静?
机会来了,必须把握,一经轻放,就无迹可求。
佟仲和望眼欲穿,几乎要大声喊了出来,但闻山主就是不想利用这一机会下手,始终挺卧如故。
蒙纱人只是站着不走,好像非常欣赏闻山主中毒昏迷的模样,也许是因为他亲手下毒的。
一个威震江湖的大洪山主,不用一招一式,就躬在他面前,而且他取代了他的地位,你想会有如何得意?
但不是,蒙纱人一霎不霎,直停在闻山主脸上的目光,忽然一动,口中也同时沉哼一声。
倏地抬起头来,目光透过黑影,射到吕总管的脸上,沉喝道:
“吕昌寿。”
吕总管背脊突然感到一阵发麻,慌忙躬身道:
“属下在。”
蒙纱人徐徐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
吕总管机伶伶一颤,连连躬身道:
“属下……不敢……”
蒙纱人声音突然严肃,喝道:
“你说这人是谁?”
吕总管变了脸色惶恐道:
“他……是……闻……山……主……”
蒙纱人冷冷一笑道:
“在本帮主面前,你不说实话,那是想找死了。”
吕总管急道:
“帮主明鉴,他……就是闻山主,小的……属下……有几个脑袋,敢……敢欺瞒帮……
主。”
蒙纱人哼道:
“你怕我害死闻公亮,把他藏了起来,是不是?”
佟仲和听到这里,暗道:
“原来此人并非帮主,唉!真可惜。”
吕总管脸无人色,额下已经滴下汗来,结结巴巴的道:
“没……没有……的事,帮主,属下实在不知道。”
蒙纱人缓缓逼了一步沉喝道:
“快说,你把闻公亮藏在何处?”
就在此时,厅上突然响起一个苍劲的声音,接口道:
“老夫不用他藏。”
只此一句,佟仲和大喜过望,一颗心也几乎爆炸开来,因为说这句话的,正是九头狮子闻公亮山主。
蒙纱人同时身躯暴震,倏地回头瞧去。但见屏后出现一个高大人影,身穿古铜长袍的红脸老者,目光如炬,神威逼人。
他不是山主是谁?
大厅上突然响起一阵“咕咚”连响!
从大厅前后两根横梁上,人影翻堕,接连跌下了八个绿衣人来,一齐倒地不起。
原来是八个弓箭手,隐藏在横梁之上,无怪方才射向赵万生的那一箭,大家都没有看清楚发自何处?
也在这一瞬之间,佟仲和、赵万生、董崇智、范君瑶四人,同时快如掣电,飞射朝四个脸如黄蜡的黑衣人扑了过去。
四个黄蜡脸黑衣人一声不作,挥动兵刃,和扑去的四人,立时动起手来。
穿云箭纪少夫眼看隐身在横梁上的八名弓箭手,跌堕地上之后,没有一个人站得起来。
同时左右两边十六名弓箭手,一个个张弓搭箭定着目光,不发一矢,心头立时感到不妙。
他外号“穿云箭”,擅长射击,这二十四名弓箭手,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每一个人都箭无虚发。照说他们以十六个人,围着佟仲和等四个人,等于三个人监视一个,不论任何一人,稍有异动,箭在弦上,立时可以发射,三发箭中,总有一支可以把人射到,但十六支箭,竟然一支未发。他心头蓦地一紧,立即把手中三角小旗一展,口中低喝一声:
“速退!列阵!”
他喝的“速退”并不是退出大厅,而是“列阵”保护”帮主”。但他喝声出口,十六名弓箭手依然定在那里,一动没动。
只听方壁君轻笑道:
“纪护法不用招呼他们,我想他们再也不会听你的了。”
闻山主双目圆睁,盯注着蒙纱人,右手提在胸前,一步步朝前直逼过去。
蒙纱人显然因事出意外,心头感到无比震惊,闻公亮朝前逼进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开碑手田绍五呆在那里,没敢出手,那是他认贼作父,出卖大洪山庄,内心感到愧疚。
不,那是因为总管吕昌寿就站在他面前,而且已经撤出一双短戟。
吕总管有个外号,叫做“双戟将”,在双戟上着实下过工夫,别的不说,光是跟闻山主当了二十年总管,武功如何,想想也可以有个谱了。
吕昌寿不动,是因为开碑手田绍五总究身为大洪山庄的护法。田绍五也忌他一着。是以两人一直保持距离,没有兵戎相见。
九头狮子闻公亮一直逼近十余步。蒙纱人一直后退了十余步。
蒙纱人身边,两个身材瘦小的黄蜡脸黑衣人,手中已掣出兵刃,他们手上执的是一双短剑,跟着蒙纱人缓缓后退。
突然闻公亮洪喝一声:
“你给老夫站住。”
蒙纱人冷冷道:
“你当我怕你?”
“你”字出口,突然身形微向前扑,右手抬处,“铮”的一声,从他大袖中飞射出一道蓝殷殷的光芒。那是一柄软剑,剑长三尺,剑身极薄,尖端十分锐利,色呈暗蓝,一望可知,曾淬过剧毒。
就在蒙纱人一挥之际,软剑已经挣得笔直。只是在他身形微向前扑之际,一剑已经刺了出去。
这出袖一剑,当真快速到无以复加!
就在蒙纱人一剑出手的同时,他左右两个瘦小黑衣人也各自抖动短剑,分由两侧攻来。
他们三人一直在徐徐后退,这一猝然之间,突起发难,闻公亮空着双手,确有无从对架之感!
但就在此时,只听闻公亮大笑一声:
“来得好!”
身子忽然一侧,左首黑衣人刺出的一剑,贴着他前胸刺过,右首黑衣人刺出的一剑,贴着他后心刺过,两人都刺了个空!
但他们这一剑,至少用了八成力道,而且又是短剑,一剑落空,身子自然会向前冲上。
好个闻公亮,果然不愧一方雄主――大洪山的山主,他在身形一侧之际,早就料到对方两人动静。
左脚闪电一腿,向左扫出,当胸右手,手肘向后一顶,左手大抽一挥,同时朝蒙纱人刺来的软剑上卷上。
他这一连串几个动作,侧身、扫腿、顶肘、挥袖,快得几乎像是一个招式!但听两声尖叫,和一声大喝,同时响起!
右首黑衣人被一肘撞上左肩,一个人踉跄后退,几乎收势不住,跌坐下去。左首黑衣人更糟,一腿被扫出去一丈来远,跌仆在地,久久站不起来。
闻公亮根本没去理会两人,左手大袖一记“铁袖神功”,卷住蒙纱人软剑,口中跟着一声断喝。向右顶出的右手,趁势扬起,呼的一掌,迎面朝蒙纱人直劈过去。
这一掌,他含怒出手,一股强猛的潜力,随掌迸发,罡风激荡,带起了风啸之声,像排山倒海般涌撞过去,威势惊人至极。
蒙纱人不敢硬接,迅疾抽回软剑,向侧闪出,但见他身形一个急旋,不退反进,欺进闻公亮身侧。蒙光乍现,一支森寒剑尖,已然刺到左肋。
闻公亮冷嘿一声,袍袖猛然一抖,朝下挥落,身随袖转,右腿飞起一脚,踢向蒙纱人执剑右肘。但听“呛”的一声,这一记“铁袖神功”拂在蒙纱人软剑之上,立时把一柄软剑震荡出一尺之外。
蒙纱人自知功力不如闻公亮,借着反震之力,撤剑飘身后退。
闻公亮双目寒光电射,洪笑一声道:
“原来你也只有这点能耐。”
飞身扑进,一招“雷电交击”,双掌连环,轰击过去。
蒙纱人冷冷哼道:
“你又有多少能耐?”
振腕舞处,剑尖涌出一片蓝光,疾卷而出。
闻公亮左掌闪电般一划而过,只是一记虚招,右手紧着一掌去势如迅雷忽发,才是真正劈击的招式。他一掌比一掌凌厉,当真若雷霆万钧,声威骇人!
蒙纱人身在掌风笼罩之下,更加感到对方这一掌的厉害,自己奋力洒出去的一大片剑光,受到掌风的压力,竟然招挡不住!心头止不住大骇,急急向旁闪开了两步,不等闻公亮发招,软剑疾展,蓝芒轮转,展开快攻。
他功力虽然比不上闻公亮,但剑上造诣,却是不弱,此刻右腕连挥,一柄蓝森森的软剑,展开快攻,招式却也奇幻无比!剑势飞旋,一口气攻出十几剑,一幢耀目蓝光,层层波波的攻过去。
闻公亮双掌开阖,大袖飘飞,在对方一轮抢攻,十几招快速攻势之中,也反击了五六掌。
但他每一掌出手之间,都带起一股强大的暗劲,使蒙纱人感觉到手中软剑,有着十分沉重之感,有时不得不中途变招。
这几十招下来,蒙纱人已被迫下风,攻势渐渐已呈强弩之末。激战中,但听闻公亮突然长笑一声,双掌齐发,左手五指如钩,疾向蒙纱人剑柄抓去。右手紧跟着一记“横澜干里”,掌势如波澜壮阔,拦腰横扫过去。
他右手这一掌,劈出的掌风笼罩了四五尺方圆,任何人想在一下闪避开他的掌力,极非易事,何况双方正在攻拒之时。
蒙纱人看他五指如钧,竟然来夺取自己长剑,心头一惊,兵刃那能让对方抓住?不假思索,剑尖一弹,洒出六七点寒芒,疾刺过去。
那知闻公亮出手夺剑,去势极快,收回得更快,这一式“赤手缚龙”,才到中途,便自然收了回去。
蒙纱人剑尖洒出六七点寒芒,原是针对他夺剑左手而发,对方中途收招,这一剑自就刺了空!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他剑尖堪堪点出,闻公亮右手一记“横澜千里”,强猛绝伦的掌力,已经扫到!
闻公亮这一招拿捏得极为准确,掌力击上较剑,但听“呛啷”剑鸣,蒙纱人手中长剑,再也握不住,立被掌风震飞出去。
蒙纱人蓦地一惊,左手振腕一指,朝闻公亮迎面点去,突然跃身而起,直向厅外扑去。
显然自从闻公亮现身之后,他自知大势已去,早就准备趁机逃走。因此他和闻公亮动手,一直朝大厅西首退去,因为佟仲和等人,都在大厅东首,西首没有阻拦他的人。
此刻一指点出,人就朝西首一道门户中掠去。
闻公亮一掌震飞蒙纱人软剑,突见他一指点来,不觉双目乍睁,厉喝:
“天毒指!”身形轻轻一侧,让过指风,蒙纱人早已掉头掠出数丈之外,不觉心头大怒,洪喝一声:
“你往哪里走?”飞身追来!
但就在蒙纱人掠到门口,只见一条人影,挡在门前,冷笑道:
“我早就知道帮主想溜了。”
这拦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方壁君。
蒙纱人身形不停,怒喝道:
“丫头找死!”挥手一掌,连人带掌撞击过去。
方壁君不避不让,右手一抬,竖掌硬接。只听“拍”的一声,双掌接实,两人竟然功力悉敌,这一掌硬拚,双双被震得后退一步。
这一瞬间,闻公亮已然扑到,一指朝蒙纱人身后点来。
蒙纱人回手反击一掌。闻公亮一侧身,不待蒙纱人转身过来,左手疾出,一把扣住蒙纱人右肘关节,右手紧随着一指,点了他“凤尾穴”。
其实闻公亮扣住蒙纱人右肘之前,方壁君早已五指轻弹,连点了他“将台”、“期门”
两处穴道。
穿云箭纪少夫自睹蒙纱人被擒,不禁心胆俱碎,转身往外就走。
吕总管双戟一扬,喝道:
“纪护法慢点走!”
纪少夫那还理他,发足狂奔而去。
这时四个黄蜡脸黑衣人,还在佟仲和等四人激战未歇。
这四个黑衣人似乎个个都是高手,攻势猛烈至极,以佟仲和、赵万生的武功,和对方只能打平手。董崇智、范君瑶两人,功力较逊,还落了下风。
范君瑶一柄长剑,展开武当“两仪剑法”剑光打圈,守多于攻,但他左手不时抬腕发指。
六指神翁以“一元指”享誉武林,范君瑶是他嫡传唯一的门人,在指功上,自有独到的造诣。
因此,他的剑法虽是守势;但点出的“一元指”,却是攻势凌厉,辅佐剑法,才能支持不败。
这时和范君瑶动手的黄蜡脸黑衣人,突然刷刷三剑,把范君瑶迫退了两步,左手迅快探怀取出一个东西,塞入口中。
范君瑶不知他塞入口中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心中方自一迟疑,突见他撮口吹出一声尖厉的哨音,转身朝屏风后疾掠而去。
方壁君急叫道:
“大哥快截住他。”
范君瑶这一迟疑,那黑衣人早已跃入屏后,等范君瑶扑入屏后,早已逃走,不见踪影。
和佟仲和、赵万生、董崇智激战的三个黄蜡脸黑衣人,哨音乍响,一齐闻声而退,转身跃去!
方壁君已经赶了过来,叫道:
“佟护法你们快住手。”
双手连扬,但见几缕寒芒,快如星火,一闪而没,三个黑衣人跃到屏风便已一齐停住。
佟仲和外号雷公,一手雷公钻,向无虚发,但他看到方壁君打出的几缕寒星,快得连肉眼都几乎无法看清,也暗暗自叹勿如。再一定睛看去,只见三个黄蜡脸黑衣人背后“凤眼穴”
上各钉着一颗比黄豆略小的珠子。
方壁君在三个黑衣人定住身形之时,已飞快的抢了过去,纤手一抬,迅速起下三人“凤眼穴”上的珠子,收入怀中。然后又点了他们的穴道,一面回头朝董崇智说道:
“董四爷,这三人可能就是令兄了,只是神智被迷,在没有给他们解除去这魂药以前,暂时不宜解开他们的穴道。”
董崇智感激的道:
“多谢范姑娘。”
方壁君浅笑道:
“不用谢。”
佟仲和依稀看到方壁君收起珠子,都有一支极细的银针,心头猛然一动,暗暗吃惊道:
“穿珠神针,莫非她竟是哪位神尼门下?”
恰好范君瑶追不上吹哨的黑衣人,从屏后转出,回入厅来。
方壁君问道:
“大哥,你没追上么?”
范君瑶摇摇头道:
“等我追出去,早就不见了。”
方壁君轻轻一叹道:
“可惜给他逃走了。”
范君瑶笑道:
“咱们已经擒到他们主子,逃走一个狗腿子,谅他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方壁君微微摇头道:
“我可不是这么看法。”
范君瑶听得奇怪,要待再问。
方壁君轻声道:
“大哥,咱们过去看看。”
佟仲和、赵万生已经收起兵刃,走了过来,朝闻公亮躬身一礼道:
“山主神威,总算把乱党敉平了。”
闻公亮呵呵一笑,迎着范君瑶兄妹抱拳作了个长揖,说道:
“老朽总算老眼没有昏花,要佟兄留住贤兄妹二位,不然,大洪山就沦入万劫不复之境,二位大恩,老朽不敢言谢,请受老朽一拜。”
范君瑶、方壁君双双闪身避开。
范君瑶道:
“山主这等说法,岂不折煞在下兄妹?”
闻公亮郑重的道:
“范少侠二位毋须太谦,对大洪山有再造之德,设无二位仗义相助,今日之局,何堪设想?”
只听董崇智失声道:
“山主,这三人果然是家兄。”
原来他已经很快揭下了三个黑衣人黄蜡脸面具,果然他三个兄长董崇仁、董崇义、董崇礼三人。
闻公亮听得一奇问道:
“他们没有死?”
董崇智把自己被贼党胁迫之事,说了出来。
闻公亮回到虎皮交椅上坐下,叹息一声,道:
“由此可见贼党处心积虑,谋夺大洪山基业,已非一朝一夕之事,可惜老夫一直被奸人蒙在鼓里。”
这一阵工夫,吕总管已命人把二十四名绿衣弓箭手,放在一起。
好在他们被方壁君喂毒针打中,人已昏迷过去,不须再点穴道。
接着又命两名庄丁把两个身材瘦小的黄蜡脸黑衣人拖过去放在一起。这两个黑衣人,敢情是“帮主”亲信,他们一直随在“帮主”身后,方才被闻公亮震退之时,也吃方壁君飞针制住穴道。
那两名庄丁奉命把两个黑衣人拖到了大厅角落上然后走到吕总管身前低说了两句。
吕总管愣了一愣,立即朝闻公亮躬躬身道:
“禀山主,那两个黑衣人竟是女的。”
闻公亮想起刚才曾听到两人尖叫之声,不觉浓眉轩动,说道:
“这些贼党,好像都戴上面具,你去把他们的面具,揭下来看看。”
吕总管答应一声,走到大厅左角,俯下身去,伸手把一个瘦小黑衣人脸上的黄蜡脸面具,缓缓揭下。
这一揭,吕总管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噫”了一声。
闻公亮倏地回过头去,问道;
“是本山的人么?”
吕总管道:
“回山主,她竟然会是翠娥……”
翠娥是侍候董夫人的贴身”丫环!
这话听得佟仲和、赵万生等人齐齐一震。
闻公亮问道:
“还有一个人呢?”
吕总管又把另一个黑衣人的黄蜡脸揭了下来,失色道:
“这是……春……娥……”
春娥、翠娥都是伺候董夫人的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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