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少俊依言伸过手去,在他怀中掏出一个薄薄的布包。
青衣汉子点头道:“就是这个布包了。”
岳少俊打开布包,果见里面包着一封密函。上书:“面呈宋老爷子镇公亲启”字样、左下角写着:“知名具”三字。
一望而知是一封极为机密的函件,,这就依然用布包好,收入怀中,说道,“不知兄台还有什么见教?”
青衣汉子道:“这封密函……务必……在今天日落前……送到宋老爷子手中。才……才不误事……”
岳少俊道:“在下知道,在下绝不有负兄台重托。”
说到这里,忽然问道:“在下尚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青衣汉子道:“在下……姓涂。”
他笑了笑,续道:“但在下只是……送信之人,宋老爷子……只怕也未必会知……”
接着一阵咳呛,气,急急促的道:“此事……关系重大……愈早愈好……在下……就重托……相公了。”
岳少俊知他不好催促自己,但内心似是十分焦急,这就点头道:“涂兄但请安心养伤,在下这就告辞。”
青衣汉子喜得含着满眶泪水,叮咛道:“相公路上小心。”
岳少俊站起身道:“在下记得。”
青衣汉子又道:“相公可知宋老爷子住在那里?”
岳少俊道:“在下虽是第一次到常州来,但老爷子名满天下,谁人不知,在下一问就知道了。”
青衣汉子微微摇头道:“东城宋家庄,是宋老爷子的老宅,床老爷子名满天下,谒见的人多,老爷子为了清净,早在十年前就搬到马迹山去了。”
岳少俊听得一愕,问道,“马迹山在哪里?”
青衣汉子喘了口气,说道:“马迹山在太湖之中,宋老爷子住在冠幛峰下天华山庄。”
岳少俊道:“在下记下了。”
说罢抱了抱拳,别过青衣汉子,举步走出草寮,他因受人之托,不敢怠慢,洒开大步,急奔而去。
申牌时光,就赶到戚墅堰,再从胡埭赶到雪堰,还不到傍晚时分。
岳少俊仰首吁了口气,暗暗说道:“总算不负所托。”
雪堰是湖滨一处小村落。居民都以操舟为业,接送游客上马迹山去的,岳少俊雇了一叶扁舟,破浪迎风,直向马迹山驶去。
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马迹山为太湖三大岛之一,与东西洞庭山鼎足而立。也分东西两山,东山为冠幛峰,西山为秦履峰。武林大老宋老爷子就住在冠幛峰之下,面水背山,筑了一座庄院,叫做“天华山庄”。
说起宋镇山宋老爷子,今年高寿七十有三,膝下只有一个公子,取名文俊,今年却只有二十三岁。
宋老爷子一生名满天下,被江湖上尊办“武林大老”,他尊翁本是华山派门下,精通剑术。
他家学渊源,十八岁就中了武举,却没有出仕,五十岁那年,江湖各大门派公举他为武林盟主,当时就有“武林一剑”之称。
那年的九月里,宋老爷子正好是五十大寿,八大门派掌门人和江湖知名之士,都赶来武进,为他祝寿。
就在他生日的前一天,有一位老人家前来求见,司阍的人因主人正在接待八大门派掌门人,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老人,自然不会给他通报。
第二天是寿诞生日,老人又来了,阍人当然又婉拒了。那老人从袖中取出一册薄薄的纸卷,交给阍人道:“贵主人既然不肯赐见,你把这小册子拿进去说,趁现在各大门派掌门人都俱在,不妨大家研究研究。我三天后再来。”
阍人见他说得郑重,倒也不敢怠慢,就把小册子送了进去。宋镇山接过一看,竟然傻了眼,原来小册子上画了一百招橘诡的剑法,十之八九,都是生平从未寓目的奇招。那老人还在上面写了八个字:“武林一剑,能否破解?”
宋镇山徘徊长廊,苦思良久,百招之中,自己差能化解的,只不过二十招而已。
各派掌门眼看盟主捧着小册子,口中喃喃自语,好像中了魔一般,怪而问之。宋镇山就把那老人二次求见,留册而去的事,跟大家说了,并把小册子给大家传阅了。
练武的人,遇到奇招异术,自然特别有兴趣,经宋镇山和八位掌门人集思广益,闭门研讨了两日,也只能化解八十招,最后二十招奇奥难测,实在无法化解。
到了第三天,那老人并没有再来,这八十招奇妙剑法,日后遂成为八大门派的秘传剑法。
直到第四天清晨,宋镇山起身之时,发现放置床前的小册子被人动过,再一翻阅,后面无人能解的二十招,已经有人用朱笔批解,最后又题了八个字:
“传汝百剑,慎勿骄矜”。
这一百招法,前面的八十招,已和八大门派分享了秘密,真正属于他的;只有最后二十招;但这二十招剑法,真可说是天下无人能解的奇绝之学。
后来据大家猜测,这位登门求见的老人,极可能是已有三十年没在江湖露面的武林第一奇人――天山逸叟。
宋老爷子在冠蟑峰下盖的这座别墅,取名天华山庄,就是表示他对于天山、华山的崇敬之思,君子不忘本的意思。
这一段往事,距今已经足足有二十三年了,但困它是本书一大关键,不得不详为叙述,俾读者知道来龙去脉也。
闲言表过,却说岳少俊舍舟登陆,船家听说他是晋谒宋老爷子来的,特别指点,天华山还在山峰的南首,要循着山道往南去,那里游人足迹不到,山庄在一片果林之中。
岳少俊谢过船家,依着他的指点,就循着山道往南绕去,转过一重山脚,冠幢峰南麓,古朴宁静的庄院,已呈眼前。他整了整衣衫,就穿越果林中一条黄泥道路,朝庄院走去。
庄院两扇黑漆大门,并未敞开,门额上有清水砖头镌刻的“天华山庄”四个字。
这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岳少俊不敢耽搁,跨上三级石阶,正待举手叩门。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有人问道:“相公找谁?”
岳少俊急忙转过身去,只见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一个庄稼打扮的汉子,一双目光,紧紧盯着自己,只要看他来的这般快法,足见身手极为矫捷,一名庄丁,已是如此,当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了,这就拱拱手道:“在下岳少俊,待来叩谒宋老爷子的。”
那庄丁陪笑道:“相公见谅,老庄主已有多年不见外客了。”
宋老爷子不愧是武林大老,在江湖上受到人人尊敬,连他庄上的庄丁,也都谦恭有礼。
岳少俊道:“这个在下知道,在下远来,实有要事求见,而且刚才在吕城路上,遇到一个身负重伤的人,他托在下带来一件密函,据说事关重大,非在日落之前,呈交老爷予不可,在下因此急促赶来,还望管家代为禀报一尸那庄丁听得面有难色,停了停,才道:“相公既有急事,待小的进去享过总管,相公且请稍待。”
岳少俊道:“有劳管家了。”
那庄了转身而去,敢情他是从侧门出来的了。
过了不多一会,只见两扇大门开处,那庄丁引来一个浓眉长脸,身材高大的老者,走了出来。
一眼看到岳少俊一表非俗,立即拱拱手道:“老朽霍万清,这位相公远来,有失迎近,快请到里面奉茶。”
岳少俊还未开口,那庄丁已经说道:“这位就是敝庄霍总管,岳相公有事,尽管和总管说好了。”
岳少俊抱拳道:“原来是霍总管,在下久仰。”
霍万清连说“不敢”,一面抬手肃客道:“此处不是谈话之所,岳相公请。”
说完,侧身走在前面引路。
岳少俊略为抱拳,就随着跨进大门,穿行长廊,折入东首另一院落,中间陈设古雅的小客室。
霍万清把岳少俊让人客室,连说:“请坐。”两人分宾主落坐,一名小童就捧上两盏香茗。
霍万清举盏道:“岳相公请用茶。”
岳少俊眼看已快是掌灯时分,心中暗暗焦急,那青衣汉子曾说这封密函,必须在日落以前,送到宋老爷子手中,如果再迟,岂非耽误了时间。这就拱手道:“霍总管见谅,在下从云台赶来,实有要事求见宋老爷子……”
霍总管是何等人,岳少俊坐立不安之状,他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含笑道:“老朽方才听下人说过,岳相公远道而辛,求见老庄主,据说还有一封极重要的函件,要面交老庄主,只是老庄主已有多年不见外客,岳相公和老朽说也是一样。”
岳少俊面有难色,说道:“霍总管有所不知,在下远道赶来,求见老爷子,乃是一件私事,只有面见老爷子。才能解决。至于那封密函,是在下受人之托,捎来的。那送信之人,在路上中人暗算,身负重伤,据说此函十分机密,而且关系武林安危,务须日落之前,非送达老爷子不可,在下才兼程赶来,如今已是快到上灯时分了……”
霍万清目中奇光一闪,说道:“会有这般严重!”
接着莞尔一笑,又道:“岳相公已经到了敝庄,那也算得是不负重托了,只不知这封密函是何人写给老庄主的?送信之人,又是什么人?”
岳少俊听得一怔,说道:“这个在下并不清楚,信封只写‘知名具’,想必是宋老爷子的熟人无疑,那送信的人,在下曾问过他,他自称姓涂,老爷子也未必认识他了。”
霍万清目光注视,听得十分仔细,问道:“岳相公可否把如何遇上此人的情形赐告么?”
岳少俊取起茶盏,喝了口茶,就把在吕城附近草寮之中,如何发现姓涂的青衣汉子,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
霍万清一手持须,沉吟道:“吕城附近,他会中什么人暗算呢?”口中“唔”了一声,续道:“岳相公可否把信函取出来,给老朽瞧瞧?”
岳少俊道:“霍总管要看,自然可以,只是在下受人之托,希望能当面呈交宋老爷子亲拆。”
说完,伸手从怀中取出布包,双手递过。
霍万清接过布包,打了开来,里面果然是一封密封的函件,信封上写的一笔赵字,劲犹秀逸,显然功力极深。他反覆看了两遍,并无可疑之处,依然用布包好,递还给岳少俊,说道:“这姓涂的既然说得如此郑重,老朽也作不了主,岳相公且请在此用茶,容老朽向老庄主请示,再行回报。”
岳少俊把布包收入怀中,拱手道:“如此多谢霍总管了。”
霍万清说了声:“好说。”
就举步往外行去。天色渐渐昏黑,一名庄丁在客室点上了灯。
岳少俊独自坐了一会,依然不见霍总管出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还未放下,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急忙放下茶碗,站将起来,但见一个颀长的人影,迎面走入,两入这一照面,不由的齐齐一怔!
原来这人正是在丹阳城外凉亭前逼着岳少俊动手的蓝袍少年。岳少俊想不到会在此地和他碰上,一时还未来得及开口。
蓝袍少年骤睹岳少俊,不禁脸色微变,朗笑一声道:“岳兄大概是找舍表妹来的了,那很好,咱们方才一场比试,尚来了结,正好在此分个高下。”
岳少俊听他口气,好像认为自己是找他表妹来的,这下心里登时明白过来,原来他是在呷自己的飞醋。无怪今天要在半路上守候着自己,说什么也非和自己动手不可,这么一想,不由得暗暗觉得好笑,一面连忙拱手道:“兄台不可误会,在下是……”
蓝袍少年那还容他多说,神色冷峻,喝道:“岳兄不用多说,咱们到院子里去。”
“锵”然一声,掣剑在手,身子一个飞旋,很快退出屋去。
就在他冲出走廊之际,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那是总管霍万清,他看到蓝袍少年手持长剑,脸色铁青,急忙刹住步子,惊疑的问道:
“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他这声“公子”,听得岳少俊暗暗“哦”道:”原来这蓝袍少年就是朱老爷子的令郎,无怪他一手剑法,有如此高明了。”
蓝袍少年正是宋老爷子的独子宋文俊,老爷子五十得子,平日难免宠爱了些,世家子弟,有那一个不骄横的?”
宋文俊(蓝袍少年)盛气的道:“霍总管,你不用管,我要和这位岳兄剑下分个高低。”
霍万清连忙摇手道:“公子快不可如此,老庄主正在花厅里等候着呢,要老朽来请岳相公的。”
宋文俊奇道:“爹要见他?”
霍万清道:“正是。”一面朝岳少俊拱拱手道:“岳相公,老庄主已在花厅等候,老朽替你带路。”
岳少俊连忙应了声“是”,转身向宋文俊抱拳一揖道:“事出误会,兄台幸勿介意。”
宋文俊目中闪过一丝异采,冷然道:“既然家父有请,岳兄那就请吧。”
收剑入匣,转身自去。霍万清道:“岳相公请随老朽本。”
说完,当先走在前面领路。岳少俊随着他穿廊而行,进入后进一道月洞门,就闻到一阵扑鼻清香,但见院中两排高脚木架上,放着数十盆兰草,一串串的兰花,像金铃般盛放!
秋兰!他看到兰花,不由得想起竺秋兰来,不知她现在在何处?
霍万清领着他走上石阶,迎面是一间宽敞的敞轩,三面都有雕花落地长窗,配着紫红的窗帘,摆设精致。
中间放一张花梨木的高背太师椅,椅上端坐着一个身穿古铜色团花大褂.海青色扎脚夹裤的老者。
这老人中等身材,面貌白皙,疏眉细目,两鬓花白,颔下留着一把疏朗朗的花白长髯,看去平易近人,只是双目炯炯如电,不可逼视。
敢情他就是有“武林大老”之称的宋镇山宋老爷子了!
岳少俊随着霍万清走入敞轩,霍万清脚下一停,朝上躬身一礼道:“启禀老庄主,岳相公来了。”
岳少俊立即趋上几步,作了个长揖道:“晚生岳少俊,拜见宋老爷子。”
他这一举止,完全像个读书人,毫无半点江湖气息。
宋镇山看池一表斯文,人如玉树临风,不像文俊,就是在自己面前,也难免流露出几分骄矜之气,看得不觉暗暗点头,迎着站起身来,蔼然笑道:“岳相公远来是客。老夫失迎,请坐,请坐。”
他随口说来,声音清若凤鸣!
岳少俊待他坐下,才退到下首一张椅子上,躬身道:“晚生会坐。”
宋镇山含笑道:“老朽听霍总管说,岳相公从云台来,找老夫有事,半路上还代人替老夫捎来一封密函?”
“是的。”岳少俊欠身道:“晚生在吕城遇到一个身负重伤之人,他说出有一封极为重要的书信,托晚生务必在日落之前,送呈老爷子亲启……”
随着话声,从怀中取出布包,打了开来,把密函双手呈上,说道,“据那姓涂的说,这封密函,关系着武林安危,请老爷子过目。”
霍万清赶忙伸手接过,送到老庄主面前,宋镇山含笑道:“竟有这么重要,老夫山野之人,不问江湖之事,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伸手从霍万清手中,接过密函,左手撕开封口时,用两个指头抽出一张信笺,目光一注,刚朝信笺看了一眼,口中突然沉嘿一声,扬手飞出一道白光!
但听“嘶”的一声,那张信笺,经他随手一掷,射出去三丈开外,硬生生钉在朱红抱柱之上,但宋老爷子一只左手,也随着缓缓垂了下来。
这一情形,来得太突然,岳少俊看得不觉一怔。
霍万清脸色一变,急急问道:“老庄主可是发现什么吗?”
宋镇山在这一瞬间,依然神色自若,淡淡说道:“这张信笺上涂有剧毒。”
无怪他拿过信笺的左手,已经垂了下去。
岳少俊吃惊的道:“信笺有毒!”
“信笺有毒!”霍万清和岳少俊几乎是同声惊诧,突地转过身去,须眉就张,双目精光暴射,右手随着提到胸前,朝岳少俊厉声喝道:“姓岳的你……”
宋镇山右手一摆,止住他话头,缓缓说道:“此事也许和他无关。”
“是!”霍万清恭声应“是”,右手缓缓放下,抬头问道:“老庄主……”
宋镇山蔼然道:“还不碍事,你速去把‘八宝解毒丹’给老夫拿来。”
霍万清身躯一震,惊惶失色的道:“这么说,此毒十分厉害了?”
宋镇山芜尔一笑道:“他们要计算老夫,不是极厉害的毒药,岂能见效?”
“是,是!”霍万清一张老脸上已然隐见汗水,口中应着“是”,人已很快转身,怠步往外奔去。
岳少俊听两人口气,好像宋老爷子中的毒甚是厉害,心头感到万分惶恐,望着宋镇山道:“老爷子,这……这……”
宋镇山看了他一眼,徐徐说道:“老夫并无怪你之意,只是听你方才告诉霍总管的经过,说的似乎并不详细,其中似有略过不提之处,老夫希望你把如何遇上此人,前因后果,详尽告诉老夫才好。”
岳少俊方才告诉霍总管,只是从草寮发现姓涂的汉子开始,略过了前面一段,此时经宋镇山一问,不觉脸上一红,说道:“晚生因前面经过之事,和这送信无关,是以没和霍总管说。”
当下只好把昨晚自己如何求搭便船,可能因此引起宋文俊对自己的误会,今日中午在丹阳打尖,那姓涂的汉子如何与自己同桌。
后来宋文俊如何打发小厮约自己前去凉亭,宋文俊如何非逼着自己动手不可……
宋镇山一手持须,口中咄了一声,说道:“这孩子,老夫一再告诫,切忌骄矜,他竟敢挟技凌人,如此狂妄!”
岳少俊道:“宋兄也只是一时误会……”
“误会!”宋镇山沉嘿道:“纵有误会,也应该听人解说,岂可一意逞强?”
岳少俊接着又把自己和宋文俊动手之时,有人在暗中相助,一再震歪宋文俊的剑势,后来宋文俊如何追着那人下去,自己如何在草寮发现姓涂汉子身负重伤,一字不漏说了一遍。
“哈哈!”宋镇山忽然大笑一声道:“此人能在居高临下,相隔数丈之远,震歪犬子剑势,一身武学,已足可名列一流高手。如何会中人暗算;身负重伤,倒卧在草寮之后。”
岳少俊听得一怔,说道:“晚生明明看他身负重伤,呻吟喘息。”
“君子可欺以方。”宋镇山微笑道:”何况你岳相公初次出门,毫无江湖阅历,自然会相信他了,再说他暗助你在前,托你捎信在后,在你不过是顺便之事,就道义上说,也义不容辞,无法推倭,江湖谲诈,人心叵测,这也正是给你们年轻人最好的教训了。”
岳少俊疑信参半,问道:“这么说,他身负重伤,是假的了!”
宋镇山道:“自然是伪装的了,他看你像个读书之人。毫无江湖习气,这封信由你送来,老夫定会深信不疑。”
岳少俊心头甚感惭愧,低首道:“都是晚生不好。不假细察,贸然把信进呈老爷子,真教晚生无地自容……”
宋镇山道:“这不能怪你……”
刚说到这里,只见总管霍万清匆匆走入,把手中拿着的一个玉瓶,放到几上,然后倒了一盅开水,揭开玉瓶瓶塞,倾出三粒朱红药丸。宋镇山道:“十粒。“霍万清吃惊道:“八宝解毒无忧丹,善解天下至毒,三粒已足解唐门最厉害的剧毒,老庄主……”
宋镇山点点头道:“不错,这瓶八宝丹,是唐门前代掌门人所赠,善解天下至毒,但这封信上之毒,非同小可,若非老夫及早封住手臂穴道,再以数十年功力,把它逼住,只怕此刻早已毒发不支了,不用十粒,如何能解?”
霍万清应了声“是”,又从玉瓶中倾出七粒药丸,一齐送到老庄主面前。
宋镇山伸手接过,一起纳入口中,霍万清急忙送上茶盅,宋镇山喝了二口,把药丸送下,就缓缓阖起双目,一言不发。
霍万清不敢走动,依然站在宋镇山身侧。
岳少俊坐在下首,一双眼睛只是一霎不霎的望着宋老爷子,室中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就在此时,突听一阵急骤的脚步,由外冲入,只见宋文俊急步闯入,俊目飞闪,问道:
“爹中了剧毒,就是这小子……”
突然直逼而上,正待抬手拔剑!
“文儿不准鲁莽!”
宋镇山双目乍睁,沉喝道:“为父平日一再如何告诫你来了,为人切忌矜躁,何况为父中毒之事,岳相公只是适逢其会,并无关连,岳相公远来是客,你怎可如此失礼?”
宋文俊看到老父醒转,不敢多说,只是唯唯应“是”。
随着宋文俊身后走入的是两位姑娘家,那正是浑慧君和使女小翠。
浑慧君现在当然没戴面纱了,她面貌虽然平庸,但一双秋波却清澈如水,很快的瞟了岳少俊一眼,急步走到宋镇山身边,娇声说道:“舅舅,你老人家已经好了么?”
宋镇山蔼然点头,含笑道:“差不多了,那信笺上的毒性虽剧,但消失的也很快……”
口气一顿,唔,“你爹可是也赶到瓜州去了么?”
恽慧君道:“爹去了那里,甥女并不知道,你老人家怎么知道的呢?”
宋镇山伸手一指钉在抱柱上的信笺,说道:“是那信上说的。”
恽意君道:“那信上提到爹?”
迅快转身,正待举步!
“慢着!”宋镇山道:“那信上恐怕仍有余毒,你不可碰它。”
恽慧君跨出去了一步,又回身问道:“那信上怎么说呢?”
宋镇山徐徐说道:”他们要你以贞姑剑去换你的爹。”
岳少俊心中暗道:“原来贞姑剑已为她所得。”
恽慧君听了一怔,急道:“他们要我拿贞姑剑去换爹?舅舅,我爹怎么了呢?”
宋镇山一手捋须,微唔道:“他们要对老夫下毒,信上总得夸大其词,先让老夫吃一惊,藉以分散老夫注意,此事不足凭信,老夫只是随便问问罢了,以你爹的造诣,岂会落在人家手里么?”
恽慧君道:“不,爹如果不落在他们手里,他们不会凭空捏造的。”
宋镇山道:“孩子,你怎么连舅舅的话,都不相信了?”
岳少俊想起昨天晚上,那个用衣领卷飞虎伥敖无忌五口飞刀的青袍人,虎爪孙称他淮扬大侠,后来黑虎神赵光斗(黑袍人)现身,又称他“恽兄”,恽慧君不是也姓恽么?莫非那青袍人就是恽悲君的父亲不成?心念一动,不觉抱抱拳,问道:“在下想请问一声,恽小姐的令尊,不知是否就是淮扬大侠?”
恽慧君妙目凝注,问道,“岳相公如何知道的?”
岳少俊道:“在下昨晚在瓜州曾看到一位青袍老人,听人称他淮扬大侠,又称呼他恽大侠,故而有此一问。”
恽慧君口中“啊”了一声,说道:“你说的就是我爹,他老人家果然也赶到瓜州来了,哦,岳相公,你看到我爹和谁在上起?”
岳少俊道:“在下离开酒店之时,令尊还在和黑虎神动手……”
“黑虎神?”
恽慧君转头问道:“舅勇,黑虎神是谁?”
宋镇山还没开口,霍万清接口道:”表小姐、黑虎神赵光斗,在江湖黑道上,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但若和姑老爷比,那还差得远哩!”
恽慧君回头道:“舅舅,霍总管说的对不对?”
宋镇山含笑点点头:“不错,黑虎神比起你爹,是要逊上一筹。”
恽慧窘娇笑一声,转脸间道,“岳相公,你看到我爹和黑虎神动手,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说得详细一点好么?”
她虽然娇笑出声,但脸上却丝毫不见笑容。
岳少俊当然没有去注意她,闻言就把昨晚自己在小酒店中所见到的,详细说了一遍,只是把卖花娘子竺秋兰拉着自己冲出酒店,和送自己软剑一节,略过不提。
宋镇山徐徐说道,“卖花婆竺三姑也在瓜州现身,唔,这些人,大概都是为贞姑剑去的了。”
说到这里,回头道,“慧儿,大概你爹还不知道贞姑剑已为你所得,他赶去瓜州,自然是为神物利器,不容落入黑道妖邪之手,才出面的。”
恽慧君咕的笑道:“不是舅舅说,我也不知道前天无意中得来的这柄铁剑,就是贞姑剑呢!”
宋镇山道:“孩子,你现在总可以放心了罢,老夫早就说你爹不会有事的。”
恽慧君道:“但那信上……”
宋镇山道:“那只是虚言恐吓罢了。”
一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朝岳少俊问道:“岳相公方才曾说是为了一件事来找老夫的,你老远从云台赶来,当然不会是普通之事了,你不妨说出来听听?”
“是的。”岳少俊站起身来,作了个长揖道:“晚生确有一事,想恳求老爷子赐助……”
恽慧君目光凝注,望着他,似是对他恳求老爷子的事儿,十分关切。
宋镇山蔼然道:“岳相公请坐,老夫纵然已有二十年不问世事,但你岳相公和老夫颇为投缘,有什么为难之处,老夫倒是乐意相助,你但说无妨。”
“多谢宋老爷子。”
岳少俊恭敬的抱拳一礼,才回身坐下,说道:“只是晚生恳求老爷子的,并不是晚生自己个人的事。”
宋镇山哦了一声,问道:”那是什么人的事?”
岳少俊道:“是晚生师傅的事。”
宋镇山微微点头,问道:“令师是谁?”
岳少俊道:“家师自称无名老人。”
宋镇山奇道:“无名老人?老夫从未听人说过,不知令师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岳少俊俊脸微微一红,说道:“晚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姓名。”
宋镇山道;“那么令师有什么困难之事?”
岳少俊嗫嚅的道:“晚生也不知道。”
宋镇山因岳少俊人品俊逸,谈吐得宜,因此他连说了两个“不知道”,并未见怪,依然蔼然问道:“那么岳相公远来向老夫求助,又是什么事呢?”
岳少俊被他问得俊脸更红,嗫嚅道:”事情是这样,晚生六岁那年、有一位落魄风尘的老文士,向家父毛遂自荐,愿意先当晚生塾师,从那年起,他老人家就住在寒舍,教晚生读书……”
宋镇山似是十分留神,问道:“他就是无名老人?”
“是的。”
岳少俊续道:“家师除了教晚生读书之外,也教晚生坐下来练习呼吸。”
宋镇山道:“那是教你内家运气功夫。”
“是的。”
岳少俊道:“晚生后来才知道,家师教的是内功,同时他老人家也教晚生练习拳剑,晚生年事渐长,却发现家师一个人时常书空咄咄,有时长吁短叹,愁结眉宇,晚生问过家师不知多少次,家师总是摇头不语。”
恽慧君问道:“他一定有什么伤心之处了!”
“在下也是这么想。”岳少俊接着道:“直到今年初秋。他老人家忽然辞馆,临行时曾叮嘱晚生,中秋前三天,到云台山青峰顶南首青霄洞去找他。”
宋镇山道:“他在你家足足住了一十四年。”
岳少俊应了声“是。”
宋镇山道:“这么说,令师并无家眷了?”
岳少俊又应了声“是”。
恽慧君问道:“岳相公中秋前三天,有没有到云台山去呢?”
一直站在边上的宋文俊接口道:“岳兄就是从云台山出来的。”
宋镇山道:“你们都别插嘴,坐下来,听岳相公说下去。”
岳少俊道:“晚生依约在中秋前三天,赶到云台山青峰顶云霄洞,家师已经换了一身道装,盘膝坐在蒲团之上……”
说到这里,神色忽然一黯,续道:“他老人家看到晚生,甚是高兴,但晚生看得出来,他老人家不仅消瘦了很多,气色也很不好。”
晚生问他可有什么不舒适?
家师苦笑了笑,说出他老人家在寒家之时,已发现积郁成疾,真气受岔,故而辞馆远行,行将闭关静修。也许很快可以修复玄功,也许从此走火入魔,数十年功力,尽付东流,那就不再出山了,因此他老人家有两件未了心愿,本待托付晚生,但如今想来,不说也罢……”
宋镇山问道:“令师不肯说,那是不愿麻烦岳相公了?”
岳少俊道:“师恩浩荡,晚生粉身难报,家师纵然不说,晚生也要苦苦哀求,请家师明示。”
宋镇山道:“他说了没有?”
岳少俊道:“家师经不住晚生苦苦哀求,只说出一件,那是他老人家有一哲嗣,十六年前无故失踪,家师踏遍大江南北,始终杏无消息。”
宋镇山问道:“令师公子,今年有多大了?”
岳少俊道:“晚生听家师说,失踪那年,才十二岁。”
宋镇山道:“令师可曾告诉你,叫什么名字?”
岳少俊道:“家师没有说,但他老人家曾说师兄左眉有一颗红痞。”
“晤!”宋镇山口中晤了一声,问道:“第二件他没有说么?”
岳少俊道:“是的,晚生问到第二件事,家师只是摇头叹息,再也不肯说了。家师说:
‘难为你有这番心意,为师已经十分欣慰,你如能遇上龙官,左眉稍有红痞的人,就告诉他十年之后的中秋,可到终南太一殿去找为师;如果不见为师,那就是为师已不在人世了,你能替为师办这件事,已经够了,至于另一件事,往事如烟,为师也不想重提了。’”
宋镇山道:“令师既然没说,岳相公怎会找老夫来的?”
恽慧君听得一怔,暗暗付道:“听舅舅的口气,好橡知道岳相公师傅没有说出来的第二件事了?”
岳少俊道:“晚生拜别家师下山,在山麓间遇上一位老人家,叫住晚生……”
“哦!”宋镇山似乎极为注意。
恽慧君问道:“那是什么人呢?”
岳少俊道:“在下不认识他,回过身去,抱了抱拳,正想问他:“老人家叫住在下,不知有什么事?。”
那老人家不待在下开口,笑嘻嘻的道:“小伙子,你师傅的第二件心愿,老夫知道。”
在下听了一奇,问道:“老丈倒说说看?”
那老人家道:“老夫指点你一条明路,你只要到武进去找宋镇山,有他一言,你师傅的心愿就可迎刃而解了。”
宋文俊哼了一声道:“此人居然敢直呼爹的名字。”
宋镇山看了他一眼,平静的笑了笑道:“为父本来就叫宋镇山,名字就是给人叫的,他也许是为父的故人,也说不定。”一面回头道:“岳相公遇上的这位老人,面貌长相,你不记得么?”
岳少俊道:“那老人家看去约莫七十左右,白发披肩,颔下有一把小小白髯,面如童子,身穿一件古铜长袍,手持竹节。”
宋镇山脸上,徽有惊讶之色,一手捋须,没有开口。
岳少俊接口续道:“那老人家还说家师的第一件心愿,他也知道。”
宋镇山不觉又“哦”了一声。
岳少俊道:“晚生问他:‘老丈既然知道家师的第一件心愿,那么在下该如何办呢?’。”
那老人家道:“我老人家有四句诗,你记住了:‘五出花开六出飞,漫山景色映寒晖,天台一去登仙籍,从此阮郎不忆归。”
他口中吟着,策筇缓步走去,晚生还想再问,就举步追了上去,那老人家走的并不快,但晚生就是迫不上他,眼见他转过山脚而去,等晚生转过山脚,就已不知那老人家的去向了。”
宋镇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你听了那老人家的话,故而赶来找老夫的了?”
岳少俊俯首道:“家师不肯说,那位老人家既说只要宋老爷子一言,家师的心愿,就可迎刃而解,因此晚生不揣冒昧,只好来求老爷子。”
宋镇山又点点头,痰然说道:“好,老夫可以答应你。”
岳少俊听了大喜,问道:“宋老爷子,你老答应了,你老知道家师的心愿?”
宋镇山颔首道:“老夫知道。”
岳少俊问道:“宋老爷子,家师心愿,究是什么,老爷子可否……”
宋镇山道,“令师没有告诉你,老夫也不用说了。”
岳少俊道:“这么说:老爷子也一定知道家师是谁了?”
“晤!”宋镇山忽然脸容一正,缓缓说道:“老夫是说,只答应你岳相公代令师了断此事。”
岳少俊惊奇的望着宋镇山,问道:“老爷子的意思……”
宋镇山道:“十六年前,老夫曾经答应过令师,只要他接得住老未二十招,那么老夭便可以替他说项。”
他有二十招剑法,独得天山之秘,(事详前文)天下无人能解,要接得住他二十招剑法,这就是出的难题了。
岳少俊没有开口,宋镇山接着道:“老夫这话,十六年后,依然有效……”
岳小俊道:“老爷子是说,要得老爷子一言,必须接下老爷子二十招剑法了?”
宋镇山道:“不错,如果令师亲来,就须接下老夫二十招……”
岳少俊抱拳道:“宋老爷子,为了家师心愿,能迎刃而解,晚生愿意一试。”
“哈哈!”
宋镇山声若洪钟,大笑一声道:“老夫是说,如果令师亲来,须接得下老夫二十招剑法,如今既是你岳相公代令师求情而来,只要接下老夫一招就好。”
岳少俊怔得一怔,说道:“晚生只要接下老爷子一招剑法就够了?”
他终究从未涉足江湖,初生之犊,焉知宋老爷干早在二十年前,就有“武林一剑”之称,他一招剑法、比之一般武林高手的一百招,一千招合起来,还要厉害得多。
恽慧君望着他,关切的道:“岳相公,舅舅剑术通玄,你真要……”
宋镇山莞尔笑道:“慧儿,你别替岳相公担心,老夫岂会伤他?”
恽慧君赧然不语。岳少俊朝上抱抱拳道:“晚生自知微未之技,和宋老爷子何殊有天渊之别,但晚生为了家师一件心愿,极愿一试。”
宋镇山颔首道:“很好,岳相公没有带剑吧?”
岳少俊道:“晚生有。”
宋镇山道:“好,你只管取出来。”
岳少俊依言从身边取出剑丸,缓缓抽出一柄软剑。
软剑没有贯注内力,自然只是柔软得像一条丝绦,但却闪耀着青森森的光寒,使人一望即知是一柄上好缅铁百炼而成的利剑。
宋镇山目光一注,问道:“岳相公这柄剑是从何处得来的?”
岳少俊只当他认出此剑,脸上不禁一红,说道:“是晚生一个朋友所赠。”
宋镇山轻“唔”一声道:“岳相公行走江湖,此剑还是少使的好。”
岳少俊不明他这话的用意,只当他是指这柄软剑太锋利了,容易伤人,这就躬身道:
“晚生自当谨记。”
这时两名壮丁,已在花厅左首一张花梨八仙桌上,摆好了杯筷,眼看就快要开席了。
本来嘛这时已是晚餐时光,岳少俊远来是客,正该酒饭招待,霍总管伺候老爷子多年,这些琐事,自然用不着交代。
宋镇山含笑拱手道:“你们拿一支筷子过来。”
霍总管自然知道老爷子的心意,立即从桌上取了一支牙筷送上。
宋镇山伸手接过,拈着牙筷,朝岳少俊微微一笑道:“老夫已有二十年没有使剑了,就以这支竹筷,代替长剑,咱们把这一招比完了,就该用饭了。”
岳少俊愕然道:“宋老爷子要以这支竹筷代剑?”
宋镇山含笑道:“老夫手里不拿一件东西,岳相公是不肯发剑的了,现在你尽管使出来好了。”
岳少俊道:“宋老爷子要在这里动手么?”
宋镇山依然坐着,点点头道:“不错,岳相公可以发招了。”
岳少俊看他面含微笑,安详的坐在椅上,大安身不动,连站都没站起来,就要自己发招,心中不禁有些犹豫,说道:“宋老爷子……”
宋镇山道:“岳相公只管举剑向老夫刺来好了。”
岳少俊道:“这……”
恽慧君道:“舅舅叫你发剑,你就不用顾忌了。”
宋镇山道:“慧儿说冉不错,岳相公不用顾忌,不过老夫还要提醒你一句,你只有一招的机会,所以必须全力以赴,晤,老夫所说的一招,是你接下老夫一招,你可以不限招数,全力进攻,只要刺中老夫一点衣角,就算你胜了。”话声一落,含笑点点头道:“好了,岳相公现在可以出手了。”
他依然大马金刀,巍然而坐,看去毫无半点戒备神情,却催着岳少俊出手。
岳少俊抱剑施礼,说道:“晚生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晚生还有一点要向宋老爷子说明,晚生这柄剑削铁如泥,十分锋利……”
宋镇山道:“老夫知道,你这柄剑,出自云南无量剑派,为缅铁所精制,岳相公不必顾忌、只管放胆攻来好了。”
岳少俊心想:“人家既然这般说法,自己那就不用犹豫了。”
心念转动,左脚随即退后一步,身形微蹲,运气贯剑,轻轻抖腕,把一支软剑,挣得笔直,然后徐徐正立,左手捏诀,食中二指轻搭剑脊,说道:“晚生那就有僭了。”
长剑直竖,剑尖缓缓前指,手腕徐送,直指宋镇山左肩。
他不指对方正胸,指向左肩,这是礼貌。
其实这一剑应该直向宋镇山胸膛的,因为这一剑是“武当两仪剑法”中的一招“天道中和”。
武当内家招法,正是以意驭气,剑势缓慢,他使出这一招,一半还是为了宋镇山坐在椅上不动,自己自然不好猛刺急攻。
这也可以说是我国传统的礼教,所谓揖让而升,争也君子,早有读书人才能保持这种优良的风度,若是换了一个江湖人,出手不厌谲诈,那里还会有半点谦让?”
宋镇山看在眼里、不觉暗暗点头:“这年轻人胸怀磊落,为人谦恭,若能假以时日,必能在武林中崭露头角,也许几十年后,成为领导武林的人物……”
一面含笑道:“岳相公,这一招是为了你令师心愿而发,只管全力施为,不用再客气了。”
岳少俊软剑刺到一半,耳中听到宋镇山这句“这一招是你为令师心愿所发”,眼前登时浮起师傅憔悴的脸容,和他平日愁结眉心,长吁短叹的神情!
“是的,自己是为了师傅的心愿而来!”
他心中暗暗说着,剑势也随着突然一变,缓慢刺出去的武当剑法“天道中和”变一而为崆峒剑法中的一招“五月飞花”!
软剑一下幻起五朵剑花,飞洒出去。
宋镇山右手轻轻一抬,就响起“叮、叮、叮”一连五声轻震,他手上牙筷接连点出,迎上了岳少俊的软剑,每一记都毫厘不差,点在剑尖之上。
岳少俊这一招“五月飞花”是崆峒派的剑法,崆峒剑术以发剑迅速著称,一招之间,要划出五朵剑花,自然非快不可。
但要在这一刹那,抢在岳少俊刺出的剑招之先,点在剑尖上,而且连续点出,那就非更快,非准不可!
就凭这轻轻的连续五点,不难看出宋老爷子剑术之精,已经到了炉火纯青之境!
岳少俊但觉剑尖一震,从剑上传来一股奇异的震动,由手而臂,由肩而及全身,简直就像触电一般,一个人身不由主被震得连退了五步之多!
岳少俊心头猛然一凛,但他切记着宋老爷子方才的话,这一招,是为师傅心愿而来,只要接住宋老爷子一招就好。而且自己可以不限招数,心念闪电一转,人也随着疾绵而上。
就在此时只听宋镇山低喝一声:“岳相公小心了。”
岳少俊只觉眼前有一点白影,朝自己右肩点来,那自然是宋老爷子手中的牙筷!
他仿佛看到了剑光,也能从这点白影感觉到森寒的剑气;但却不知道如何封架才好?一时间,本能的倏地身形一侧,抬手发剑,急划而出。
要知他这一侧身,正是他自幼熟练的身法,也是他师傅无名老人独创专门趋避天下各种剑法的身法,他那里知道宋老爷子剑术已臻化境,这种身法趋避天下任何剑招的攻击,但如何躲闪得开宋老爷子的牙筷?差幸他在侧身之际,已经划出一剑,这一剑横划而出,使的是峨嵋派“乱披风剑法”中的一招“孔雀开屏”。
剑光像扇面般洒开,无意之间,正好把宋老爷子点来的牙筷挡得一挡,凭他的功力,当然挡不住宋老爷子的一击。
耳中但听“叮”的一声,一个人糊里糊涂的就被震得离地飞起,直摔出一丈开外,一跤跌坐在地上,手中缅铁软剑,竟然被牙筷削断半寸一截!
宋镇山手中一支牙筷,却毫发无损,但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人,突然身躯一阵颤动,嗅目哼道:“好厉害的毒……”
手中牙筷,跌落地上,右臂也随着软弱无力的缓缓垂了下去。
这下,看得侍立在宋老爷子身侧的人,全都变了脸色!
霍万清心头猛震,一个箭步,逼到岳少俊面前,厉声喝道:“好小子,你居然敢暗中施毒;计算老庄主!”
宋文俊一听是岳少俊使的毒,他二张俊脸,气得铁青,同时闪身而出。大喝一声:“姓岳的,我就剁了你!”
抬腕之间,掣出了长剑。浑慧君虽没出声,但她心头比谁都难过。
这话如果从别人口中说出,她断断不会相信,但这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耳听舅舅说出来的,当然不会错了!
她内心深处,把岳少俊认作唯一知己,情有所钟,心有所托,却万万不料他竟是如此卑鄙狠毒之人,在和舅舅动手之际,暗使剧毒,她芳心破碎,睫承泪水,暗暗怨恨自己,错把匪人,当作知心人儿!
岳少俊几乎连剑尖已被削断都还不知道,他跌坐地上的人,也尚未站起,霍万清和宋文俊已经逼到他面前。
霍万清赶紧伸手一拦,说道:“公子,不可取他性命。”
宋文俊怒喝道:“霍总管,你不用管,我非取他性命不可。”
霍万清依然拦着道:“公子歇怒,他既能在老庄主身上使毒,自然也有解药了,咱们先要他支出解药来再说。”说到这里,右掌蓄势,迈上一步,厉声喝道:“小子,你快交出解药来,还可饶你不死。”
岳少俊坐在地上,他这跨上一步,已经逼到面前,自然不容岳少俊站起身来。
岳少俊几乎百口莫辩,抬头望着霍万清,说道:“霍总管,这是误会,在下不诸使毒,如何会在宋老爷子身上使毒……”
霍万清脸色冷厉,断喝道:“好小子,还敢抵赖,你再不交出解药,霍某就一掌活劈了你!”
宋镇山缓缓吸了口气,有气无力的道:“霍总管,你们这是做什么?”
霍万清听到老庄主的呼唤,威猛神情为之一敛,慌忙回身道:“回老庄主,这小子既能使毒,身上必有解药,属下……”
“胡来!”
宋镇山微哼一声道,“你随我多年,怎么还如此不明是非,还不快快退开,请岳相公起来?”
霍万清惊异的道:“老庄主……”
宋镇山脸上隐有怒容,喝道:“万清,老夫叫你快请岳相公起来,你听到了没有?”
霍万清不敢违拗,只得后退一步,说道,“岳相公,老庄主请你起来。”
岳少俊收好软剑,站起身来。
宋镇山道:“文俊,你还不快过去,跟岳相公赔个不是。”
宋文俊道:“他在爹身上暗使剧毒,爹如何……”
宋镇山轻轻吁了口气道:“为父几时说岳相公使毒了?为父只当眼了唐门秘制“八室丹’,把体内奇毒,业已解去,那知方才举筷之间,真气一动,才发觉奇毒不仅并未消解,而且真气有逐渐消散之感……”
霍万清听了身躯剧震,失声道:“老庄主中的会是散功奇毒?”
宋镇山道:“不错,老夫听唐门老当家说过,‘八宝解毒无忧丹’善解天下奇毒,惟有散功奇毒另有解药,不是‘八宝丹’所能秦效。”
恽慧君道:“难道以舅舅的功力,还不能把它逼出体外么?”
宋镇山一手持须,苦笑了笑道:“你这就是孩子话了,散功毒,就是专门对付修为功深的人的一种无形毒药,进入人体,立即渗透气份,化散真气,使你功力在不知不觉中消失,除了练毒之人的独门解药,天下无药可解。”
宋文俊道:“爹,孩几就找他们要解药去。”
宋镇山沉哼道:“你知道毒害为父的是什么人吗?这帮人故意安排陷阱,要岳相公捎这封信来,就是不敢正式露面,但他们毒害为父的阴谋,却可如愿以偿,你要如何找他们去?”
岳少俊抱抱拳道:“宋老爷子,晚生受人利用,捎来这封毒函,老爷子纵无责怪之意,晚生纵非贼人同党,但这封信总是晚生捎来的,事因晚生而起,晚生实在难辞其咎,内心更深觉不安。晚生就此告辞,天涯海角,龙潭虎穴,晚生誓必取到解药,才能表明晚生心迹,还望老爷子珍重。”
说罢,又作了个长揖,转身往外就走。
恽慧君看他要走,急急叫道:“岳相公请留步。”
宋镇山望着他后影,微微感叹一声道:“让他去吧。此子涉世未深,却是性情中人,他因老夫中毒,内心感到愧疚,不肯留下来的,咱们也不用留他了。”***
岳少俊离开天华山庄,赶到埠头,天色虽黑,但沿湖的小村落,都是操舟为业的渔夫,自然很容易雇到一条小船,直放胡埭。
胡埭只是一个小镇,因就在大湖边上,游客往来,多在这里歇足,这时小街还有一二家面馆,亮着灯火。
岳少俊就在街头一问小面馆里,吃了一碗面,会帐时一面向面馆伙计问道:“伙计,不知这里可有客店?”
那面馆伙计连忙陪笑道:“回客官,咱们这里只是个小地方,客店可没有,客官如要借宿一宵,镇上人家,都有客房,可以临时寄宿,客官路径不熟,小的这就领你老去。”
岳少俊道:“如此就麻烦你了。”
伙计笑道:“不要紧,客官那就随小的来。”
说罢,放下抹布,领着岳少俊,出了面馆,走在前面领路。
小街上一片黝黑,岳少俊跟着他转弯抹角,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到了一间叠土为垣的矮平房前面。
伙计脚下一停,回身道:“客官请稍候,待小的去叫门。”
转过身,举手在板门上叩了几下。
过不一会,只听里面响起一个老妇声音问道:“外面是什么人?”
伙计应道:“胡大娘,我是面馆的长发,有一位客官,前来借宿。”
那老妇人听说是借宿来的,连忙“噢”了一声应道:“来了,来了。”
两扇板门开处,颤巍巍走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手拿着烛台,堆笑道:“客官请到里面坐。”
面馆伙计道:“客官请吧,小的那就告退了。”
岳少俊随手拿了一锭碎银子,递给伙计,说道:“谢谢你了。”
那伙计接过银子,千恩万谢的走了。
岳少俊随着白发老妪走进屋子。
白发老妪关上门把烛台放在桌上,一面陪笑道:“客官请坐,老婆子给你沏茶去。”
岳小俊道:“老婆婆不用张罗,在下深夜打扰,已经不安,随便找个地方住宿就好。”
白发老妪笑道:“客官只管请坐,难得有客人来,茶水现成的,并不费事。”
弯着腰,自顾自往屋后而去。
不过一会功夫,白发老妪打了一盆脸水送来,放到桌上,说道:“客官先洗把脸。”
岳少俊道:“如此麻烦老婆婆,在下真是不好意思。”
白发老妪陪笑道:“客官不用客气,咱们镇上没有住宿的客店,现在已是深秋,天气凉了,游湖的客人不多,如是三春时光,镇上每户人家都有客人借宿,那才忙呢!”
岳少俊一面洗脸,一面随,口问道:“老婆婆府上,还有些什么人?”
白发老妪道:“就是我老婆子和老伴两人,老伴划船为业,累了一天,已经睡了,穷苦人家嘛,就靠客官们帮衬,混口饭吃。”
她等岳少俊盥洗完毕,才捧着面盆,走进屋去。
接着手中提了一把白瓷茶壶,和一个茶碗走出,放到桌上,说道:“客官请用茶。”
一面走近东首厢房门口,推开房门,说道:“客官住房,就是这一间了,被褥俱全,老婆子洗得很干净,客官只管放心安息!老婆子那就去睡了。”
岳少俊站起身道:“老婆婆只管请便。”
白发老妪弯着腰,捶了几下背,蹒跚的朝后面走了进去。
岳少俊确实感到有些口渴,就取过白瓷茶壶,倒了一碗茶,茶是刚泡的,水还滚烫,茶叶是太湖山上出产的新茶,有着一股清香味儿。
岳少俊轻轻喝了一口,心中只是盘算着如何才能取到“散功奇毒”解药的事。
这可说是一件茫无头绪的事儿,唯一可以追查的人,就是假装负伤,托自己捎信的那个姓涂的汉子,但他说的既然全是假话,不知他真的姓涂,还是随口捏造的?
就算他姓涂吧,自己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人海茫茫,又到那里去找?
还有一点,就是那封毒函上,曾提到要恽慧君用“贞站剑”去换回她的爹,宋老爷子虽然认为对方只是故作夸大的恐吓之词,但这也不失为一条线索。
自己曾听卖花娘子竺秋兰说过,黑虎神赵光斗和他手下虎怅敖无忌、虎爪孙无害,在瓜州出现,都是为贞姑剑来的。
那么除了姓涂的汉子,自己也不妨再去一趟爪州,虎爪孙也许还在瓜州小酒店里当老板哩!
喝完一碗茶,渐渐感到有些睡意,这就走进东厢,连衣服也没脱,上床倒头便睡。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光,岳少俊翻了个身,从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只觉头脑又胀又昏也干得发燥,不,他发觉身子好像躺在冷冰冰的地上,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想睁开眼来瞧瞧,又觉得眼皮十分沉重。
他用手揉揉眼睛,努力望去,眼前一片黝黑,如在深夜,心中不禁暗暗感到惊奇不止!
自己明明已经睡得很久,怎么天还没亮呢?
他缓缓坐起身子,竭力思索,也只记得自己离开天华山庄,雇船到胡埭,在一家小面馆里吃了一碗面。
后来由面馆伙计领着自己到一家民家借宿,自发老妪给自己沏了一壶茶,自己一个人坐在客堂里喝茶。
后来大概时光不早,就走入东厢就寝,后来……
自己记得并未离开借宿的民家,那么应该仍睡在白发老妪家里的东厢了,怎么会躺在地上的呢?
岳少俊在这一瞬间,顿觉事情大有古怪,他虽然毫无江湖经验,但也不觉起了警惕之心。
立即暗暗运气一试,只感平日通畅无阻的气机,竟然发生了滞留的现象,似乎有几处经穴,被人封闭,但只要你不强行运气,却又毫无感觉。
再一施展手脚,却又仍能活动自如,一时心中更觉疑念丛生,这人不知是谁,他为什么要闭住自己的经穴呢?
难道会是那白发老妪?
难道她家里竟是黑店不成?
心中想着,立即闭目养神,然后倏地睁开眼来,凝足目力,朝四处仔细打量,这向虚空生白,他已可隐约看到四周的景物。
这是一间极为狭小的房屋,除了四面俱是墙壁,屋中空无一物,靠右首壁间,似有一道门户,但紧紧闭着。
岳少俊缓步走了过去,伸手一摸,但觉触手冰凉,竟是一道铁门!
这会是什么地方?
铁门!看来自己是被人家关在囚房里了。
这当然不会是官府的囚房,因为启己并没有犯什么法,那准是被坏人掳来的了。
这间囚房暗无天日,而且隐约似有一股霉气,说不定在地窖之中。
他们把自己掳来,又是为什么呢?
他怔怔的站了一回,忽然想到身边有竺秋兰送的那柄软剑,十分犀利,可以斩金截铁,不知是否能够破门而出?
心念一动,不觉伸手朝怀中摸去,但觉怀中空空如也,别说软剑,连自己腰间缠着的金叶子和怀中几两碎银子,全都不翼而飞,不用说,都已被人搜去了。
岳少俊心头甚是气愤,暗暗说道:“看来这里真是黑店了!”
就在此时,只听门外响起一阵开启铁锁和拉动铁闩之声,接着铁门缓缓开处,透射进一片黯淡的天光。
只见一个黑衣汉子举步走了进来,面向岳少俊问道:“你叫岳少俊?”
岳少俊道:“不错,你们这是什么地方?”
黑衣汉子道:“这个你不用问。”
他把手中一方黑布扬了扬道:“我替你蒙上眼睛,就可以出去了。”
岳少俊道:“为什么要蒙上我的眼睛,才能出去?”
黑衣汉子冷冷的道:“这是规矩。”他不待岳少俊再说,催道:“仲姑娘在上面等着哩,快些蒙上眼睛。”
伸手把黑布包上了岳少俊的眼睛。
岳少俊奇道:“仲姑娘是谁?”
黑衣汉子道:“你到了上面自会明白,现在可以随我出去了。”
说完一手拉着岳少俊,往门外走去。
岳少俊双目蒙上黑布,看不清门外情形,只是由黑衣汉子拉着而行,只觉铁门外面,好像是一条很宽的通道。通道尽头处,就是一道往上的石级,两人拾级而上,差不多走了三十几级之多。
黑衣汉子脚下一停。
岳少俊问道:“到了么?”
黑衣汉子还没说话,只听一个娇脆的女子声音问道:“他就是岳少俊么?”
黑衣汉子应了声“是”。
岳少俊听得出来,他这声“是”,答应的甚是恭敬。
敢情这女子的身份,高过黑衣汉子了,但从口音听来,这女子年纪一定极轻的,因为她还带着稚音。
只听那娇脆声音道:“好,你交给我好了。”
黑衣汉子又应了一声“是”。
娇脆声音道:“岳少俊,你现在就跟我走吧。”
随着活声,伸过来一只柔软纤小的玉手,拉着岳少俊就走。
岳少俊任由她牵着走去,一面问道:“你就是仲姑娘么?”
娇脆声音嗤的轻笑出声,说道:“我才不是呢!”
岳少俊道:“在下想请问姑娘一声,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娇脆声音道:“我不能告诉你。”
岳少俊试探着又道:“那么在下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姑娘总可以说了么?”
娇脆声音道:“啊哟,烦死啦,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见了仲姑娘,再问不迟。”
岳少俊道:“在下并不认识仲姑娘,她是你们这里的……”
娇脆声晋道:“仲姑娘就是仲姑娘,她有话要问你。”
岳少俊道:“她要问我什么?”
娇脆声音道:“她要问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她脚下走得很快,岳少俊在感觉上,最少也经过了两条转折的遇廊,因为他脚下已经跨过了五处门槛。
那就是说;他已经经过了五道门户,这里纵非内宅,也一定在一处大宅院中了。
当他跨进最后一道门槛之后,走在前面的娇脆声音女子脚步已经放缓下来,那是已经快到地头了。
果然走没几步,纤小玉手,忽然放开,耳边响起娇脆声音说道:“到啦,你现在可以把蒙面黑布拉下来了。”
岳少俊依言拉下了蒙面黑布,只见一阵阳光,十分刺眼,面前俏生生站着一个一身玄色衣裙的少女,望着自己,嫣然一笑道:“你等一等。”
她果然年纪极小,看去不过十六七岁,脸上稚气未脱。
岳少俊略一打量。自己立身之处,似在一处小院落中,朱栏曲廊,院中放置着几盆盛开的黄菊,迎面一排五楹,湘帘低垂。
就在他打量之际,玄衣小丫环已经朝上首躬了躬身,说道:“启禀仲姑娘,岳少俊带到了。”
屋中传出一声冷峭的声音,说了声:“请。”
玄衣小环回身道:“仲姑娘请你进去。”
说罢,伸手替他打起湘帘。”
岳少俊也不客气,举步跨入,那是一间窗明净几的敞轩,室中放一张圆桌,两边各有几把椅几。
上首一把椅上,端坐着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玄衣女子,蛾眉淡扫,不施脂粉,但却长得十分冷艳。
她看到岳少俊走人,居然站起身来,带着一脸淡淡的笑容,朝岳少俊颔首道:“岳少侠请坐。”
岳少俊抱抱拳道:“姑娘大概就是仲姑娘了?”
玄衣女子口中“嗯”了一声,才道:“手下人得罪岳少侠,还望岳少侠辛勿介意才好。”
岳少俊心中暗道:“这真是前据后恭,你们把我囚在地窖里,如今却向自己赔罪了。”
一面连忙拱手道:“姑娘好说,这也许是一场误会。”
玄及女子抬抬手道:“岳少侠请坐,我有几件事,要向岳少侠请教。”
她口中说的客气,但举止却十分老练。
岳少俊依言在她对面一张椅子坐下,说道:“姑娘要问什么,在下洗耳恭聆。”
方才领路的玄衣小丫环手托漆盘,端上一盅香茗,放到桌上,低低的道:“请用茶。”
玄衣女子回头向她道:“你去把岳少侠的东西送进来。”
玄衣小丫环答应一声,回身退出,过不一会,她手捧漆盘走入,放在桌上。盘中放着一个铁球,(软剑)一包金叶子,和几两碎银,岳少俊一看就认出正是自己的东西。
玄衣女子伸手一指道:“岳少侠,这些都是你的东西,看看有没有短少,你先收起来了。”
岳少俊伸手取过,收入怀中,说道:“没有,就是这些了。”
玄衣女子缓缓说道:“贱妾不知岳少侠是封老前辈的高足,以至多有冒犯之处,要请岳少侠多多包涵。”
她这是第二次致歉,从她口中说来,极为委婉动听,敢情她平日冷漠惯了,因此虽在含笑说话,神情依然有冷峭之感。
只是冷得很美,很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