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的确是件要命的事。
对付头痛的当前要务就是:
医头。
医头的方法很多。
回百应的方法是:
传召招展书。
――“笑神猴”就是他的“头痛药”。
招展书几乎马上就到。
召唤他的时候,他正在干一个女人。这女人叫做庄慧娘。他想得到她已很久,但都得不到她。今天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他觉得这简直是一种天赐的幸运,但他未及进入她体内,只在销魂交缠、荡魄爱抚之时,命令就来了。
命令自“沙甸分堂”堂主回送灯――即是“妙手堂”里出了名的“大胆阿灯”亲自传达的。
招展书一收到命令,立刻抽出雄赳赳气勃勃的阳具,翻身坐起,一面整衣,一面接令,径自由得庄慧娘裎裸着身子在被窝里饮泣,他已夺门探出,飞身上马,片刻后已到了“妙手堂”的“万胜厅”里,半跪着拜见了总堂主回百应。
他明明在性欲和情感最奋亢的时候,却给回百应打断了,而他也马上终止享乐,立刻赶了过来,额上冒汗,鼻头聚汗,但他却毫无怨言,脸无怒意,只恭恭谨谨、毕恭毕敬,听候差遣,服从调度。
――他难道没有情欲吗?
当然不是。
如果没有,他也不会千方百计的去诓得庄慧娘跟他上了床。
――他难道没有脾气的吗?
当然有。
是人就有脾气。只不过,他知道,先要在“妙手堂”是独当一面,才能在武林中出人头地;欲要在江湖上崭头露角,就得先在洛阳站稳脚步;如要在洛阳城里呼风唤雨,首先就要得到“老公子”回百应的信任与重视。
为了这点,他什么也可以放弃,什么也可以牺牲。
――至少,可以先摆到一边去。
所以他一听传,立刻就到。
不假思虑。
毫不犹豫。
他绝对服从命令。
――好像回百应的指示就是他的天意。
天意不可违。
所以,“老公子”回百应很喜欢“笑神猴”招展书这个人。
――虽然他没有笑。
他甚至在脸上一点笑容也无。
他不喜。
只怒。
他的样子很苍老,也很忿怒,他很少笑,只在要杀人或杀了人之后,他才笑。
笑,对他而言,是杀戮的声音。
笑,对他的仇敌来说,是被杀的先兆。
他很少破例。
除非是特别高兴,或者有特别用意的时候。
笑是他必杀的武器。
他劈面第一句就问招展书:“你是说响老二前几天花了十二万九千七百缗钱才把梦梦姑娘弄到手里?”
招展书想也不想便说:“不是。”
回百应罗汉眉一皱,双目火了一火(甚至仿佛还可以听到火舌在眼瞳里燃烧的声音),“嗯!?”
“笑神猴”全不思考,就说:“回二总管昨天才睡了梦梦姑娘,既不是前几天,也不是弄上手――事实上,梦梦还是要告回二总管的,原来她已有了个心上人叫做‘李老实’的,而且他花掉的是十一万九千八百缗,而不是十二万九千七百缗钱。
回百应眼里的“火焰”一下子就降下去了,重又变得郁郁森森,带点灰蒙蒙的铺了一层黏膜似的,他四平大马的坐在紫檀太师椅上,斜着半边身子,一只大手托着腮,手背青筋如同老树痂结贲张,兜着下颔似在观察眼前这又干又瘦眼睛又小还留着几绺黄发的心腹手下,隔了一会才沉浊的问了一句:
“他哪来的那么多钱?”
招展书没有回答。
这句话不该由他来回答的。
他望回百应旁边的一个人。
这人很矮小。
但很精悍。
眼神很明亮。
但眼白很红。
――最古怪的是:他一只眼是上三白眼,一只眼是下三白眼。
这人不说话的时候表情很沉着。
一说话则样子十分夸张。
耳朵很小,像两颗棋子,镶在两鬓之上。
可是这对小耳朵有时却会动。
这人穿着一身洗得月白的长衫,上有几个补钉,连滚边丝绣也脱了线,只不过,他手上戴了个大戒指,上嵌了一颗大水晶,水晶呈茶色,晶体里布满了千百条以上的金色发丝。
说起来他是相貌堂堂,粗眉大眼,但偏偏一张嘴长得像女阴似的,看去很有点邪。
招展书望向那人的时候,那人没有动。
冷。
沉。
还带点倨傲。
然后回百应也望向他了――回百应的视线一旦落在他脸上,他的神态立即就变了:变得恭谨而谦逊。
“我一直都依照总堂主的吩咐,一缗钱也没多付给二总管。”那人说话很有条理,“虽然,他曾几次要我多支点钱给他,他也不惜要跟账房赊款,孙三太公已提报我知道了,但我没有批――因为都遵照你的指示,不必复核。”
说话的人当然是“妙手堂”总堂主回百应身边最得力的高手:“回龙斩”林乃罪。
这人目前在“妙手堂”很是得力,正值当权,代号“贪狼”。“妙手堂”嫡系高手中,除了回百应是总堂主之外,最掌权的就要算是耆宿辈的“破军”回万雷、叔父辈的“廉贞”回千风,以及回百响。可是,最受回百应重视的,还得算是林乃罪和“廉贞”、“破军”二煞星。林乃罪和招展书,可以说是罕有受到重视的“外姓”。
招展书看向他的眼神,既有点畏惧,也有点好奇,更有点嫉妒,当然,也流露了相当的敬意。
――林乃罪外号人称“回龙斩”,他也算是“妙手堂回家”的外系子弟,但他坚称他那名动江湖的“回龙斩”来得自“回家”门内秘传。
关于这一点,回百应一直不表示态度。
回百响则一直非常恚怒,觉得他老哥宁可把秘技绝学传予他人也不传给他。
至于回万雷,一听到就骂:“去他奶奶的咕噜 !我们‘妙手堂’哪有这门子杂学!?姓林的满口胡说,叫他回家抱娘啜奶去吧!”
可更妙的是:“回龙斩”著名是“斩”,但林乃罪手边明显无刀、身上肯定无剑,不知他用何为“斩”?以何物“斩”?
招展书在观察这个人的时候,好像也在偏着头留意这件事。
他更留意的是回百应的脸色。
回百应的脸色依然不好:
暴躁,而且显得很不耐烦。
他激烈得从他身上的影子都快吓得离他而去。
他身上至少挂着廿三四种兵器,都不算太长、太大,但这样的选择他明显是为了可以多挂几件兵器在身上,以便他可以一口气多杀几个人,一气过多用几种武器来进行杀戮。
兵器虽都不算长、大,但分量够重,杀伤力更是够唬人的。
他跟人说话的方式,就好像要用钻子拔掉对方的烂牙――而且还是一动手就拔掉对方一嘴的牙,而不是一只,且不管是不是烂了坏了的牙。的确,他现在已从头痛转入了牙痛,牙痛之痛更甚于头痛。
回百应一听完了林乃罪的话,就打断,问:“最近一次他找你赊账是什么时候的事?”
林乃罪答:“五天前,那天是老太爷忌辰祭祀的日子,所以特别好记。”
回百应转过头来,招展书道:“四天前,那时回总堂主正好跟回总管自‘至尊山’祭祖回来。”
回百应浓眉如火,好像他那两堂眉不是来自人间,而是从地狱恶鬼脸上借来的一撮毛,“他五天前还手头拮据,才过一天就可以一出手十余万缗钱!?”
然后从他嘴里还迸喷出星沫子,“这四至五天来,他可跟什么人有特别联络过!?”
他这句话是问两个回事人的。
招展书和林乃罪。
两个人都马上回答。
他们不敢不答。
也不敢不说实话。
对一些历害人物,你应付分的方式,还是不如实话实说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