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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逆水寒》正文 第七十七章 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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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下,刘独峰缓缓睁开双眼,瞳孔失神,眼白赤紫,脸色青白一片,看不见青紫煞白之处,便是给血污沾污。戚少商见了一颗心往下沉。

    刘独峰昏绝了过去,醒来时发现挽着他的是戚少商,正替自己止血,并要拔除嵌入他左颧骨上的一枚紫蓝色的钢刺,立即将头一偏,道:“千万不要――”戚少商即停手。

    刘独峰问:“九幽老怪呢?”

    戚少商道:“死了。””

    刘独峰也没说什么,隔了一会,道:“我在南,他在北,各人有各人的因缘际会,没想到,他注定要因我而死,我也是注定要死在他手里。”

    戚少商道:“快别那末说。你的伤是可以治愈的,我扶你回石屏铁麟松处,跟无情他们先行会合,然后马上赶到镇上,悉心调理,应无大碍。”

    刘独峰摇头微笑道:“我自己受的伤,我自己比你清楚。我颧上着了‘三阴绝户刺’,是决不能活了,而且原先的内伤掌毒,全发作了出来,又恃强苦拼,以致内息走岔,而今我身上没有一处经脉是能复续的,我之所以能够不即死,是这支毒刺,反而以毒攻毒,镇住了九幽老怪四种毒掌的阴劲,但是,一旦这五种毒力互相抵制之力消解,并发攻心,我就求死不能了。这钢刺……现在是不能拔了。”

    戚少商知道刘独峰说的是实情,只能谨遵的道:“是。”

    刘独峰苦笑道:“我是个最怕脏的人,虽说我世袭缨侯,华衣美食,扈从如云,但好洁如此,却非我之天性。我少年时,家道曾一度中落,为奸臣逼陷,幸得忠仆抱到猪栏里躲藏,才逃得过性命。那段日子里,在脏臭污浊之地度日如年,目睹亲人被残害,自己又害了重病,变成深刻的梦魇,镂刻在心里,日后虽能重振家声,衣锦荣归,唯一见到脏秽之地,就心生畏怖,仿似恶梦重现,死期将至……”

    他讥消地一笑道:“没想到,这隔了多年之后,我真的是在泥坑里秽物中打滚,然后就要一命归西了。”

    戚少商听了心里十分难过:“都是我,把你连累了……”

    刘独峰道:“要是我能忍得下操纵傅宗书的人这种手段,我也不是刘独峰了,我就是不能任由九幽神君杀人灭口,所以,就算杀的不是你,我也一样会插手,何况,傅宗书要的不止你的命,还有我的人头!这不干你的事。”

    戚少商知道刘独峰是替他开脱,不使他歉疚。

    “你曾向我提过,握有关系到当今天子的秘密。那时候,我还活着,知道听了反而招惹麻烦,所以不听为尚。”刘独峰说话艰辛,但运息仍然清明:“但在我快不行了,你的秘密。可以告诉我了,你们长期被敉剿追缉,也不是办法,总要想个法子,置之死地而后生,方有个安身立命的时机。”

    戚少商垂泪道:“你如果要听,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坦然奉告,不过现在你还是疗伤要紧,这些事,暂缓再说。”

    刘独峰忽然握住戚少商的手,道:“再缓我已听不到,不能给你意见了,到这地步,我是活不了的,你也不必尽说些安慰的话。”

    雷卷过去,在九幽老怪那一滩尸水里,小心翼翼的拾了一方印章,正是无情的“平乱玉佩”,他收入怀中,听闻刘独峰这样说法,知道这老人古道热肠,濒死仍要为人排忧解难,便向戚少商道:“你还是把话告诉捕神罢。”

    戚少商道:“是,我的秘密,来自楚相玉,楚相玉自沧洲大牢逃了出来,曾躲在连云寨一段时期,他屡次兴兵造反,都被剿平,那次逃出来,野心不减,但知道朝延已派出好手追捕他,他便有些不宁定起来,有一日,悄悄的跟我说:他手上握有皇帝的秘密,证据一分为二,把其中之一寄存在我处――”

    雷卷忽道:“这事我该听吗?”

    戚少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刘独峰神志倒是十分清醒:“这事可听可不听,不过,到今天这样的局面,就算你不曾听着,作贼心虚的也认定你知道始末,同样不会放过,如此说来,这事多一人知道,也无不可。”

    雷卷淡淡地道:“反正这趟浑水我是冒进去了,不听白不听。”

    戚少商道:“其实秘密很简单:当今天子赵信,不是依先帝的遗诏所立,这里面涉及一场宫廷斗争,皇室内哄。楚相玉说,里中情形,诸葛先生是知道的,傅宗书也明白几分,其中蔡京已二度被罢丞相之位,但实权尚在,其实便是傅宗书的后台,朝中新旧二党,谁也扳不过他。”

    刘独峰震诧地道:“蔡京的确是个位极人臣、祸国殃民的得势小人,而今朝政颠覆,这人可谓罪魁祸首;但赵信确是由向太后所立,乃典礼之常,莫非其中别有内情……”

    戚少商点头道:“据说,太子太傅离奇暴毙,资事堂变乱,向太后临朝,只半年就离奇病逝,新党章谆被贬,和亲王赵似出亡,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楚相玉原是三太子少保,曾护皇叔赵似出逃,投奔女真部,图谋争回帝位,但中途被蔡京和傅宗书的人截杀,楚相玉逃得一死,身上有太后的手渝与太子的血书,足可揭露赵信的大逆不道、逼害宗室的手迹。太后手渝,楚相玉携之逃亡,而太子的血书,则嘱我代藏……”

    刘独峰摇首叹道:“赵信轻桃,群臣进言直谏,莫不是降罪的降罪,抄斩的抄斩,充军的充军,贬滴的贬谪,独是浮滑无行、不学无术的蔡京,凡政事之要者,不论宗室、冗官、国用、商旅、盐泽、赋调、尹牧,无一不夺权独搅,箝制天子,因‘花石纲’事而动天下之怒,皇上为平众分忿,暂时罢黜,但仍由他忠心党羽、武功高强的傅宗书代左仆射之职,大权在握,弄得朝政日非,民不聊生。不过,而今国难当前,外敌侵略,赵似已殁,朝延若然再倾轧动乱,想非社稷之福,纵有血证又有何用:实在大势已去,安定是福啊!”

    雷卷忽然:“看来,赵信和蔡京、傅宗书谋夺这些血证,不过只是为了保持今誉,他年谥号追封功过,不致遗臭万年罢了。”

    刘独峰点头道:“天子赵信,沽名钓誉,自然得毁灭这些逼害宗室的铁证。不过,我倒认为圣上要追回这些证物,是要保全英名,傅宗书要得此铁证,为的是巴结蔡京,使他更可挟令天子……”突然心口一痛,全身抽搐了一阵。

    雷卷早已蹲在刘独峰之后,左手拇指抵着刘独峰的命门穴,将一股内力缓缓输入,刘独峰歇了一歇,才道:“他们目标一致。但图谋不一。”

    戚少商苦笑道:“而今,我手上有了这份血证,其实并无用处,但却怀壁其罪,这烫手山芋一天在手,他们必不会放过我,就算我把它毁弃,他们也非要杀我灭口不可。”他揶揄地道,“我本还以为‘绝灭王’楚相玉胡诌,也没有当真,现在出动到这么多朝中权贵,派出那么多武林高手,这证物自然也是真有其事了。没想到,楚相玉被捕杀这么一段时间之后,还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连云寨、毁诺城、霹雳堂,都遭了连累,也许楚相玉死后阴魂怪责我当年只挡追缉军队一阵,没有为他截住追兵罢,不过,当时的情形,我们也算是全力以赴了,连云寨亦因此而折兵损将哩。”

    刘独峰道:“这件事,一日不解决,天下虽大,但你永无处容身、无所安歇,我倒有一个计议。”

    戚少商知道若在平时,刘独峰忠心社稷,决不会跟他密谋对付朝廷的计策,而今肯于授计,乃因自知不久于人世矣。

    “我们来个‘以毒攻毒,将计就计’。”刘独峰道。

    雷卷目中寒光吞吐:“捕神的意思是?”

    刘独峰道:“你反过来,不要逃避,威胁朝廷,他们再迫害你,你就把证物公诸于世!”

    戚少商与雷卷都吃了一惊。

    刘独峰道:“你只要表示血证和内中曲折,你已告知十数友人知晓,他们散处各地,如你一旦被人缉捕灭口,江湖朋友必为你公诸天下,这样,昏君不但不敢杀害你,反过来还要遣人来保护你,怕你被人害了,却连累了他,就连傅宗书、蔡京也不敢造次,如此,你便扭转乾坤。”

    戚少商瞠目半晌,一时说不出话来。

    雷卷长吁了一口气,道:“可是,该怎么着手进行?”

    刘独锋道:“无情。”

    雷卷道:“无情?”

    刘独峰道:“他有侠义的心肠,他又同情你们。自他出面,事可稳成,这件事,你们也应对他说明,也提到是我的意思。”

    他顿了一顿又道:“你们应先到郗将军府,无情跟郗舜才很有些交情,安全大致不成问题,你们住在官家,傅宗书的人也不敢不照章行事,俟无情双臂伤愈,‘无敌九卫士’倒可派上用场,一日连赶两百里,只要往东城找到诸葛先生,握此证据,面呈献议,局面应可把持。我们刚才要先赴燕南为的是借重郗舜才手下的人在广宅深府里布阵迎战九幽老怪,而今,你们还是赴郗将军府,但情形却大大不同了。”

    戚少商犹疑的道:“这件事,我已连累太多好友了,再要劳扰无情兄,还要惊动诸葛先生,未免说不过去,我也于心不安。”

    “这有什么!”刘独峰道,“官场的事,由你们自己去解决,那是事倍功半,且易徒劳无功的,这件事交回官场的方式办理,则易办多了,诸葛先生比我更知进退、懂分寸,只要他得悉原来个中情由,他向来足智多谋,必有化解办法。”

    雷卷道:“少商,这件事,刘捕神说的是,你也不必多处推辞。”“这种欺君逆主之事,我本也不便说的,”刘独峰道,“可是,他们所作所为,端实是太甚了,金人进侵,辽军逼境,他们一味弃盟议和,苟且偷安,抱残守缺,但只对内部荼毒百姓,欺压良善。当年,有位神相替我算命,说我将来难免‘晚节不保’,又说‘为臣不忠’,我当时尽忠职守,为国效命,怎会信他一派胡言?现在,看来,倒是在我临终之前现验了。”

    雷卷瞧见刘独峰脸上的气色已跟死人无疑,便道:“我们还是先跟无情兄等会合再从详计议罢。”一面暗催内力,灌入真气,尽力护住刘独峰微弱的气息。

    “我要是能捱到石屏,还要在此地把话说清楚么?我因把毕生功力全拼了出来,内息弄岔,走火入魔,而新伤之毒又恰好能克制旧伤之毒,才能嘴叨到现在,已经油尽灯枯了。

    死又如何?不过是一场梦醒而已!你们不必为我悲伤。人生再活数十年,也难免一死,现在我身边六个亲如手足的人,都全军覆没了,我也该去会合他们,他们既一起来,也该一起去的。”刘独峰兴叹道,“要是像这些躯壳未腐,神智却为人所奴役,而又无药可救的人,苟延不死,这才是世间第一惨事……”

    说到这里,五脏六腑似有百把小刀同时拥捣,痛得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戚少商连忙也加了一道真气,自刘独峰“志室穴”输了进去,刘独峰怪眼一翻,声音浓浊,知道他连说话启齿都十分痛苦:“拔刀!”

    戚少商一怔,不知他何所指。

    刘独峰想用手拔除胸前被张五拍入的那一柄刀,但连手也无力举起,又叱了一声:“替我……拔刀!”

    戚少商知道刘独峰是要速死,但他又狠不下心眼看刘独峰死于自己手下。

    雷卷冷着脸色道:“这样他会很痛苦的。”

    戚少商的手碰到刀柄上,他没有抽拔,抱着一线希望的道:“说不定还有救。”

    雷卷忽然起身。

    他一掌推开戚少商。

    一手拔出刘独峰胸中的刀。

    血迸溅,刘独峰大叫一声,毙命当场。

    雷卷脸无表情,执着刀子,每走近一名倒在地上的“药人”,就过去刺戳一刀。

    戚少商忍不住道:“为何要杀他们?”

    雷卷下刀不停,边道:“让他们成为无主孤魂,而又返魂乏术,岂不更惨?”

    戚少商明白雷卷的意思,只见张五已化成一滩尸水,遂过去拾起“阴阳三才夺”。要不是在这之前刘独峰已教他留意三才夺,他曾细察这武器上的种种机关,今晚就未必能把九幽老妖杀死,心道好险,犹有余悸;想起刘独峰可以说是为自己而千里跋涉,万里送命,心中更是难过。

    雷卷背起刘独峰的尸身,向戚少商道:“来,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办。”

    戚少商与雷卷在车内向无情说明了这件事的始末,无情对刘独峰的死,十分悲伤,只说:“要是我不来,九幽老妖未必能伤捕神,却是我累事。”

    戚少商垂泪道:“不,刘爷是为我的事而出京,是我累死他的。”

    雷卷把“平乱玉佩”还给无情,说:“你们谁也别自责了,刘捕神已经死了,他临死前的建议,不知可不可办?能不能办?”

    无情皱着眉心,没有说话。

    马车飞驰,这次是由唐晚词和银剑赶的车。原先拉车的两匹马被泡泡的暗器射死,唐晚词把她和雷卷骑来的骏马替换上。

    戚少商向雷卷道:“不能办也不打紧。反正己逃亡了这些日子,不见得就逃不过。”

    雷卷盯住无情,冷冷沉沉地道:“你若是不能帮这个忙,也要说一句话。”

    无情道:“刘捕神这个意见很好。”

    戚少商与雷卷脸上都现出了喜容。

    无情道:“我只不过在想,这一劳永逸、以恶制恶之计,不如顺水推舟,连消带打,借刀杀人!”

    戚少商和雷卷都不明白。

    无情一笑,道:“秘密在手里,你可以开出条件。你要他们不再追捕你,是最低要求,可是,你也可以开出其他的条件,来交换你不再亡命天涯,及弥补这些日子来所遭受的荼台。”

    戚少商明白了几分,道:“我们这样做,却由何人转达?”

    无情道:“我。”

    雷卷道:“你?”

    无情道:“我仍坐镇燕南郗将军府,跟你们同在一起,九幽老妖已除,有我在这里,凭这只‘平乱玉佩’,他们一时不敢乱来,我则请郗将军亲信联同银剑,飞骑赶回皇城,面报诸葛先生,快则十一二日,迟则二十天,事情便有了决定。”

    戚少商道:“可是,这可会使你不便?”

    无情道:“只要做得技巧一些,便可反客为主。你提出条件,我佯装是为皇上平息这项丑事外扬之人,将消息飞报天子,并非跟你们同道,不应有罪,何况,皇上也需要派人跟你们商议解决此事之法,故此并无为难之处。”

    戚少商喜道:“如此甚好。”

    雷卷道:“却不知要附加些什么条件?”

    无情微微笑道:“我这也算叛君逆国了罢?”

    忽语音一整,冷笑道:“横是叛、竖是逆,但对这样一班君不为君、臣不为臣的昏庸奢恶之徒,我就逆他一逆,叛他一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