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些话,把金眼鹰一群江湖高手惊得直冒冷汗,心中暗暗叫苦,脸色大变。
果然激怒了侍女,一声娇喝,白影一闪即至,一耳光抽到,捷逾电闪,好快的身手。
赵罡站在最右侧,他的身侧有一张食桌,几条长凳,他右脚一挑,一张长凳突向侍女的下身飞砸。
侍女如果想抽中耳光,下身必被长凳砸中,一惊之下,身形倏止,纤掌疾沉,抓住了长凳。
赵罡脸一沉,厉声叱道:“退回去!你一个大姑娘,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成何体统?好没规矩。”
侍女竟然傲态全消,吃惊地退了两步,脸有惧容,惶乱地避开他的目光,有点手足无措。
虬须大汉勃然大怒,举步逼进。
白衣蒙面女郎突然叫道:“退回来,不许生事。”
虬须大汉闻声止步,退至原处欠身道:“属下遵命。”
侍女也丢了长凳,迟疑地退回。
白衣蒙面女郎注视赵罡片刻,跟着语气平和地说:“尊驾的眼神极为凌厉,有令人战栗的威力,定然是内外交修的武林高手,真人不露相。请问贵姓?”
“在下赵罡,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而是个江湖小混混,出道仅数月而已。”他也毫无火气地答。
“你的胆气可嘉。”白衣女郎笑道。
“姑娘夸奖了。”
“你想向我雾中花挑战,以便扬名立万?”
“正相反,在下不想招惹任何人。但如有人威胁,在下也不甘束手。”
“你是他们一伙的?”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结伴而已。”
雾中花沉静地颔首再三,突然举手一挥,率领侍女与虬须大汉,从容下楼而去。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泪沾裳。其实,三峡全长七百里,巫峡仅占一百六十里。
巫山共有十二座峰头,所以称巫山十二峰。
西起巫山县,东迄巴东以西二十里,位于湖广四川交界处。
十二峰皆在北岸,近江一面所能看到的仅有九峰,因此称九见三不知。
巫山是神孟涂的居所,也是帝女的仙居。后人穿凿附会,在神女峰下建了一座神女词。
除了专程雇船前来游巫山谒神祠的骚人墨客外,往来的船只不在巫山靠岸,因此游客稀少,罕见人迹。其实,巫山并没有可游的胜境,只有一些原始山峰而已。
神女襄王的神话故事脸炙人口,天下知名。
神女词其实并不在神女峰,正确说来该在飞凤峰麓。
这座神女词据说是楚怀王游于高唐,梦与神遇,后来方建现于巫山之南,号为朝云,但又有说建于唐仪凤元年,宋宣和四年改名为凝真观。
神女的传说也人言人殊,一说是赤帝之女名瑶姬,未行而卒,葬于巫山之阳,故称巫山之女,也就是楚襄王梦中的主角。
一说瑶姬是西王母之女,称云华夫人,助禹驱神鬼斩石疏波有功,因而立饲祭之。
云雨会襄王的故事,香艳凄迷传诵干古,后来变了质走了样,居然把倚门卖笑的娼妓称为神女,瑶姬天上有知,当为之摇头三叹。
薄暮时分,船抵巴东。
巴东,是座小得不可再小的县城,没有城墙,南倚巴山,北背大江。
江对面是旧县城,目下已成为废墟,仅有十余户人家。
船靠在城东的巴东码头,船上的人不打算进城,驿站附近有店可以投宿,但他们在船上过夜。
船虽不大,但分为前后舱,后舱用布慢分开,一边安顿玉狐,一端是飞虎和银扇书生的宿处。
两个情敌彼此监视着,谁也休想吃天鹅肉。其他的人在前舱安顿,船夫们则在前后舱面露宿。
巴东不是宿站,码头上颇为冷落,五六艘轻舟静悄悄冷清清的。
秋末水枯,江水清澈,江流汹涌,寒气袭人,如不穿夹衣,必定冷得发抖。
距巫山仅半日至一日水程,沿途平安无事,众人仍不敢大意,晚间必派人轮流警戒。
此次同行共有十二名高手,实力相当雄厚。领队人是金眼鹰,飞虎则负责对外连络。
银扇书生水性高明,船也是他凌家的,因此水上照料的责任,便落在他的肩上。
他带了十名水中好汉,其中有大名鼎鼎的水上英豪。
其他七位朋友中,金眼鹰对一个名叫酒痴慕容俊的中年人执礼甚恭,称之为俊公或叫慕容前辈。
这位酒痴整天喝着葫芦里的酒,酒葫芦一天到晚不离身,相貌平庸,阴阳怪气,一天说不了三句话,即使是金眼鹰找他有事商量,他也爱理不理摆出柜人于千里外的一副面孔。
因此,船上的人除了金眼鹰之外,谁对这酒鬼都没好感。
至于赵罡,却是最受欢迎的人。
他为人和气,有说有笑,所以颇得人缘。
当然,飞虎和银扇书生却将他视作眼中钉,表面上敷衍,心中恨之入骨。
自从酒楼上发现雾中花之后,玉狐对赵罡可说极为迷恋。
那次雾中花咄咄逼人,所有的人皆恐惧万状,不再是英雄而是大狗熊,皆在雾中花的面前失去了丈夫气。
而赵罡却不同,表现得像个大丈夫,竟敢讽刻雾中花,夷然无惧,神态从容。
就凭他这份豪气,就足以令玉狐倾心了,何况他的才貌并不比飞虎差。那次他们并未等到庐山一圣古松真人,明珠客船上百位旅客中,没有这位恶名昭著的邪魔。
船夫系好缆,搭上了跳板,舱内钻出金眼鹰和银扇书生。银扇书生向一名船夫说:“老七,你到店里去叫桌酒席来,咱们在船上进食,不到岸上去了。”
老七是个粗豪的大汉,笑道:“大公子,这里叫不到酒菜。属下可以张罗一些酒和野味来,怎样?”
“也好,巴东这地方确是太小了。”
金眼鹰突然用肘轻碰银扇书生的手臂,低声道:“若天兄,先不要扭头看,右邻那艘轻舟内有古怪,咱们留神些。”
银扇书生挥手令老七登岸,假装打量江景,在目光扫过邻船的瞬间,已看清舱窗大开的船舱内,坐着两个高瘦的怪人,一穿白,一穿黑。
天生的八字用客眉,年约半百,相貌狰狞阴森,正面对面下棋,聚精会神,似乎棋势正陷于死缠关头,双方都在吃紧。
“认识这两个怪人么?”金眼鹰低问。
“不认识。”银扇书生低声答。
飞虎不知何时已踱至一旁,平静地说:“那是大名鼎鼎的黑、白两无常,定是参加四宝擂台来的。”
“哦!咱们要不要去拜望他们?”金眼鹰变色问。
“免了吧!不必自讨没趣。”飞虎摇头道。
码头远处,从东面奔来一个青衣人,脚下不稳,吃力地奔到码头,看到这艘船的舱面有人,不问情由便奔上跳板,直向船上冲来。
一名船夫抢出截住,大喝道:“站住!有何贵干?”
大汉仍然奔来,叫:“快送……送我过……过江……”
船夫伸手急挡,骂道:“你瞎了眼……咦!”
大汉被手臂一挡,仰面便倒。
船夫不让大汉倒下,一把抓住了。
大汉混身发软,口鼻突然流出鲜血。
金眼鹰走近,惊道:“这人死了!怎么回事?”
大汉确是死了,气息已绝,一双怪眼瞪得大大地,口鼻仍在流血,体温虽在,呼吸已经停止了。
银扇书生当机立断说:“先扶进去看看,从船尾丢下江。”
江湖人不能打人命官司,船上无端出了人命。麻烦得很,必须毁尸灭迹,以免被牵连。
把尸体扶入舱内放倒,飞虎开始检查尸体,片刻,神色肃穆地说:“这人胸口挨了一记红砂掌,血色的掌印清晰。下手的人掌力已臻化境,不轻不重有意纵人逃走,而这人却支持不住,定然是奔跑过度,终于胸肺溢血而死。”
银扇书生断然下令:“快将尸体丢入江中,以免麻烦。”
尸体刚滑入水底,舱面便已经传来了船夫的低叫:“有三个人从东面奔来,来意不善。”
金眼鹰与飞虎急急钻出舱面,便看到码头上一个船夫,向奔来询问的三大汉啼啼咕咕,并不时用手向这艘船指指点点。
“有麻烦了。”金眼鹰抽口凉气说。
果然不错,三大汉已向跳板上走来。
飞虎也向跳板走,冷冷道:“我去打发他们,看他们是何来路。”
双方相遇,飞虎站在跳板前,伸着手拦住去路,冷然目迎走近的三大汉。
为首的大汉直迫近至八尺内,双手叉腰沉声道:“让路,阁下。”
飞虎也是个狂傲不可一世的人,怒火上升,冷笑问:“在下挡你的路么?这是路?”
“在下要上船。”大汉厉声道。
“上船有何贵干?船是我的。”
“船是你的?很好。刚才有位仁兄,逃到你的船上了,在下要带他走。”
“在下的船没有仁兄。”
“什么?你敢否认?”
“否认什么?在下的船刚到,哪来的什么仁兄?”
大汉怪眼彪圆,厉声道:“你给我滚开些!我把人找出来后,再和你算帐。”
“找不着人,又待如何?”
“你……”
“帐又如何算法?”
大汉忍无可忍,手一动,手掌来势似雷霆,劈向飞虎的耳门要害。
飞虎也忍耐不下,怒火发如山洪,左上盘手架住来掌,揉身抢入,短冲拳快如电闪,“噗”一声击在大汉的小腹上,力道如山。
大汉没料到对方如此高明,毫无闪避的机会,“哟”了一声,上体前屈,受不了。
飞虎得理不让人,右膝一抬,“噗”一声又中胸口,这次力道更重。
大汉一声闷哼,仰面跌出八尺外。
双方接触为时极暂,发生得快结束也快,另两名大汉来不及救应,眼睁睁看着同伴倒地。
“把他抬走。”飞虎沉喝。
两大汉火速上前救人,同伴已经昏厥了。
两人抬起同伴,一名大汉咬牙切齿地说:“好!你厉害!不久自会有人找你算帐,别得意太早。”
飞虎冷哼一声,傲然地说:“你们有多少人你都叫来好了!在下在这里等你们。”
两大汉抬着昏厥的人走了。飞虎目送他们去远,方回到舱面。
金眼鹰有点不安地说:“尚兄弟,你没问他们的来路?”
“几个痞棍,问什么?算了吧。”
“万一他们来头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放心啦!”
邻船的黑衣人突然将头伸出窗外,大笑道:“你们还敢放心?怎不费些工夫去打听对方的来历?诚如那蠢汉所说,刚才你们是得意太早。”
“前辈的意思……”金眼鹰惶然问。
“那三个蠢夫,是无源洞洞主的役奴,你们打了他的人,保证你吃不消兜着走。”
“谁是无源洞洞主?”
“你自己去打听好了。”
黑衣怪人说完,缩回身躯仍然下他的棋。
无源洞,在城东三里地。
这时天快黑了,船夫老七已带了大包酒菜返船。
银扇书生不等老七将食物放下,便抢着问:“老七,你再去买食物处,打听无源洞洞主的底细,火速回来禀报。”
老七脸色一变,问道:“大公子,刚才在食店中,属下已听到不少有关那老魔头的消息了,大公子要与那老魔打交道?”
“那老魔是何来路?”
“他就是鬼面山灵雍如晦哪!他在无源洞建屋而居已落脚五六年了。”
银扇书生大骇,其他的人也多表现得忐忑不安。
飞虎脸色发白,讶然叫:“哎呀!怎会是这老魔?唉!”
金限鹰心中大乱,惶然地说:“快!咱们动身上航,早些离开为妙。”
银扇书生却泼冷水说:“葛兄,你以为船在小池塘里么?这里是三峡呢,白天里行舟尚且惊心动魄,惊险万状,从没听过有人敢在三峡夜间行舟。这里是清水滩,有两处大漩涡万户与云沱。下是横梁滩与东奔峡,加上一个苟便池,谁也过不了关。你想往上走呢,抑或是向下走?”
“这……”
“快死了这条心,不要硬着头皮往鬼门关里闯。”
“但……但在这里还不是等死?”
“不见得。咱们二十余条好汉,难道就斗不过那老魔不成?至少,咱们可以轰轰烈烈大干一场,怕什么?”
飞虎接口道:“对,咱们人多势众,怕什么?”
银扇书生愤然地说:“都是你惹的祸,根本不问情由便将人打死了。”
飞虎大怒道:“这怎能怪我?谁知道他们是大有来头的人?换了你,你会向他们磕头么?尸体已丢下江,不赶人又能怎样?你少给我……”
“你还不认错?”银扇书生大叫。
飞虎恼羞成怒,扭身急抓枕畔的长剑。
金眼鹰赶忙拦住劝道:“算了算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埋怨的?谁都没有错,错的是那该死的家伙,跑到咱们船上来死。事出意外,怪不了谁。”
站在窗口的玉狐冷笑道:“是不是鬼面山灵的人,咱们还没证实呢,首先自己便闹内讧,像话么?”
金眼鹰转向半躺在壁角喝酒,毫无表情的酒痴问:“慕容前辈,请问这件事该如何善后?”
酒痴爱理不理地说:“你们瞧着办好了。”
“晚辈想迁至城内暂避风头。”
“鬼面山灵是此地的主人,他就不敢到城里行凶找你?哼!”酒痴总算多说了几句话。
“那……”
“你们的胆都吓破了?那就等死吧。”
金限鹰的目光,此时落在泰然坐在一旁的赵罡问:“赵兄,你有何高见?”
赵罡扫了众人一眼说:“鬼面山灵曾经在江湖横行数十年,恶名昭著,暴虐残忍,神憎鬼厌,江湖朋友谁不畏他三五分?他真要找上咱们,想跑亦跑不掉。”
“你这不是废话么?”银扇书生不耐地说。
赵罡不以为忤,往下说:“目下唯一可做的事,是派人去打听打听,看无源洞洞主是不是鬼面山灵?探探他是否打算找咱们讨公道?方可决定对策。”
“谁愿去跑一趟?”金眼鹰问。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鬼面山灵的名号,已把这些人镇住了,避之惟恐不及,谁还敢自告奋勇去无源洞打听,送上门去?
赵罡苦笑道:“要不,大家到无源洞向那老魔赔不是,请他宽恕咱们无心之错。”
飞虎接口道:“听说那老魔乖戾暴虐,喜怒无常,万一他火了不肯放咱们一马,那时岂不是飞蛾扑火?”
“是呀!这岂不是自找死路么?”银扇书生接口。
赵罡摇摇头,语气沉重地说:“文来武来诸位皆不采纳,这就难了。意见分歧,自乱脚步,人多嘴杂确是棘手。”
“依赵兄之见,究竟如何?”金眼鹰问。
赵罡一字一吐地说:“一是到无源洞向老魔赔不是,一是咱们同心协力与老魔一拼。”
“依你之见……”
“诸位都是成名人物,闯过刀山蹈过剑海,名号得来不易。老魔即使有三头六臂,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而咱们加上凌兄的八名属下,二十余位年轻气壮艺业不差的人,没有理由怕他。”
“我反对与那艺业化境的老魔拼命。”一名中年人站起大声说。
“你呢?”金眼鹰向银扇书生问。
“在下也认为不妥。”银扇书生迟疑地说。
“你呢?”金眼鹰转向飞虎问。
“在下也认为太过冒险。”飞虎忧心忡忡地说。
“这得问你,葛兄,你是咱们的主脑,决定权在你。”赵罡说。
“在下……”
“当机立断,不可迟疑。”
赵罡吁出一口长气,说:“天已黑了,再计议便来不及啦!”
玉狐慨然地说:“我去找黑白两无常,看能不能说动他们助咱们一臂之力,联手对付那老魔。”
金眼鹰苦笑道:“两无常比老魔更可怕。同时,他们不会相助,去求他们必定落空,恐怕反而引起他们的反感,那时就悔之晚矣!”
接着,七嘴八舌开始商量了半个时辰,晚膳也忘了吃,仍然得不出一个结果来。
天色不早,已是二更时分。
赵罡懒得过问,他觉得这群人不再是叱咤风云的江湖汉子,而是一群可怜虫,平时称英雄道好汉,急难时都成了没主意决断的窝囊废。
跟着这群人鬼混,哪会有好结果?他顿萌退意,但他又不能放弃追求的大事。
他在等机会,但这机会得来非易。
他不理会舱中的吵闹声,倚窗外望。
下弦月早已落下西山,星斗满天,但觉江风振衣,触体生寒,两岸的山林中,传来阵阵兽吼,好一个凄愁的夜。
左面不远的一艘轻舟上,灯影依稀,突然传出一阵动人心弦的萧声。
他心中一动,颇感惊讶。
弄萧人中气充足,萧声绵绵不绝,那袅袅的旋律低徊柔婉,一连串的颤音动人心弦,每一个音符,皆在呜咽中跳动,凄切动人,如泣如诉。
是一曲“高唐梦”,他对这首纤丽而凄切柔婉的曲子不陌生。
他悚然僵立,神色在变。
萧声在天宇下萦回,如泣如诉令人酸鼻。
第一折乐章终了,余音袅袅。
第二折乐章徐升,他梦游似的出舱。
舱内,仍在争论不休,和战各执一词。毫无结果。
他站在码头上,静静的面对邻船紧闭着的舱门发怔。
萧声不绝如缕,缠绵令人不忍卒听。
他木立良久,泪下两行,脸上的肌肉在抽搐。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萧声徐落,第二折乐章已近尾声。
蓦地,他竟是中魔,失色大叫:“-君!”
萧声倏止,舱门拉开了。
灯影映出一个女郎的影像,披肩的长发迎风飘飘。
由于女郎是背着灯而站在舱门中看不见面貌,仅可隐约分辨出轮廓。
相距约在五丈左右,两丈长的跳板,与两丈余的舱面,看不真切。
“-君!真是你么?”他高声叫。
女郎不言不动,像个幽灵。
“-君!”他又叫,一脚踏上跳板。
女郎的身影向内移,消失不见。
里面的灯光转暗,传出凄切的歌声:“银河潺潺往东流,天涯何处觅归舟……”
他踉跄奔上舱面,疾趋舱门。
灯光熄了,舱内黑沉沉。
箫声已绝,只听到水流呜咽,船上没有人,舱内飘来隐隐幽香。
江风迎面扑来,寒气彻骨。
他把住舱门柱,高声叫:“-君!-君!”
没有人回答,里面黑沉沉,似乎是空船。
他中魔似的抢入,叫道:“-君,是我,我是天磊,我……”
火光一闪,灯光大明。
舱面的锦褥上,端坐着一位白衣女郎,秀发披肩,直垂至腰下。
白纱掩住了眼以下的部位,只露出一双明亮如午夜朗星的秀目。
手中握了一管斑竹箫,纤手藏在大袖内无法看到。
一旁,一位侍女打扮的秀丽女郎举着灯,含笑点头,喜形于色地盯视着他。
微风飒然,舱门已被人堵住了。
但他却浑志身外事,盯视着蒙面白衣女郎发呆,嘴唇颤抖,久久方发出声音:“-君,真……真是你?你……你原来还活着?”
侍女放下灯,柔声说:“杜爷,请坐。”
他如受催眠,坐下了。
侍女向内舱招手,娇叫道:“快给银汉孤星杜爷奉茶。”
他如中雷爆,悚然一蹦而起,叫道:“诡计!”
侍女噗嗤一笑,说:“请坐下,有何不对么?”
“-君的侍女,不会叫我银汉孤星……”
白衣女郎接口道:“不错,萧姑娘死后,你万念俱灰,开始作践自己,浪迹江湖做一个江湖浪人,自称银汉孤星,游戏风尘,邀游天下,独来独往,宛如神龙出没,不求名,不求利,浪迹天涯,名号逐渐为世人所知。最近更声誉鹊起,被誉为江湖上最勇敢,最机警,最神秘,最强韧的武林奇葩。”
“你是谁?”他沉声问。
“先不要问我是谁。”
“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当然知道。”
“你的箫艺不比-君差。”
“夸奖夸奖。”
“你也知道-君那晚逝世前,所吹奏的那首高唐梦。”他闭上虎目说。
“知道。”
他长叹一声,喃喃地说:“人死不能复生,我太糊涂了……”
“你确是太痴,不是糊涂。萧姑娘地下有知,该含笑九泉。”
他虎目怒睁,问道:“好了!你既然有心将杜某诱来,有何用意,你就开门见山地说吧。”
“你先定下神来,稍安毋躁,好多话我会告诉你的。”
内舱出来了另一名侍女,奉上用银盘盛着的一杯香茗,柔声说:“杜爷请用茶。”
他摇摇头,拒绝道:“我不渴。”
白衣蒙面女郎笑道:“你怕我用毒茶计算你?”
“姑娘用不着在茶内暗算。在下进舱之前,你尽可先在舱内撤下迷魂毒物,因为你早知在下会被诱来的。”
“不错,你果然聪明。”
“在下大感困惑,委实糊涂了。”
“此话怎讲?”
“姑娘的打扮,与-君完全相同,而且知道在下与-君的事,而这些事不可能为第三者所知……”
“如果你知道本姑娘得到了侍女倩倩,便不足为怪了。”白衣蒙面女郎说。
“什么?你把她怎样?”
“萧姑娘死后,倩倩也离开了萧家,我把她安顿在云雾谷,替我看守家园。”
“哦!她目下……”
“她很好,是个温柔的好姑娘。”
“她确是个好姑娘,你要善待她。”
“那是当然。”
“姑娘到底有何要事,犯得着花那么些工夫,把在下诱来?”
“其实并没有其他用意,只希望你我今后能合作。”
“合作?”
“四宝擂台,已引起轩然大波,天下群雄,皆被这别开生面的擂台所吸引,否则你我也不会前来巫山赶热闹。”
“不错。”
“因此,你我如能合作,定可揭穿主事者的阴谋。你改名换姓跟随金眼鹰那群人同行,未免辱没了你。那些人不成气候的,你不感到碍手碍脚么?”
他淡淡一笑,说:“姑娘,在下知道你是谁了。”
“真的?”
“言多必失,我明白了。”
“我是……”
“雾中花。”
雾中花笑了,说:“你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我想,我不能答应你。”
“为何?”
“你的名号太响亮,树大招风。而在下却希望暗中办事。恕在下无法与姑娘合作。”
舱门外站着虬须大汉,大声笑道:“阁下,你不答应也得答应,不要不知好歹。家小姐的要求,不许任何人拒绝。”
银汉孤星冷冷一笑,向雾中花说:“在下得告辞了,后会有期。”
雾中花吁出一口长气,冷冷地说:“你既然拒绝合作,那就休怪我……”
机警的银汉孤星已看出不妙,虽则他猜想雾中花对他并无全然的恶意,但他必须提防,不等对方将意思完全说出,机警地突起发难,大喝一声,一记劈空掌遥击雾中花,先下手为强。
雾中花大袖疾挥,怒叱道:“大胆!”
“呔!”虬须大汉抢着出手,攻出一掌。
“砰!”暴响震耳,船急剧摇摆。
冷风一吹,灯火摇摇。
“咦!”雾中花讶然叫。
这些变化说来话长,其实发生于刹那间。
舱中不见了银汉孤星,舱壁震裂了一个四尺宽的大洞。
舱壁的木板本来就不够厚,所以一撞即破。
在三峡行走的船只,一般说来结构都不够坚牢,行舟的安全,在舟子而不在船是否坚牢,完全靠舟子的经验与技术控制行舟。
再坚牢的船,如果发生碰撞,绝难幸免,而在三峡撞上礁石的机会多的是。
因此,船不求太过坚牢,反而易于控制,船上只要有熟练的有经验的舟子,便可保证安全。
侍女奔近破洞,叫道:“小姐,他跳水走了。”
雾中花淡淡一笑,纠正地说:“不,他是从舱顶走的,木板落水发声而已。好机警的小伙子。”
舱顶,突传来银汉孤星的声音:“雾中花姑娘,在下并未走。谢谢款待,咱们后会有期,尚请姑娘守秘,感激不尽。”
等虬须大汉出舱面,船项已人去顶空。
雾中花制止虬须大汉追赶,道:“不必追,让他去吧。这人深藏不露,艺业深不可测,而且机警绝伦,咱们无奈他何。小心了,鬼面山灵的爪牙来也。”
化名赵罡的银汉孤星尚未回船,码头上突传出一声凄厉刺耳的怪啸,两个灰影已然出现在跳板前。
舱内,金眼鹰一群人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听到啸声,飞虎脸色一变,火速吹熄了灯火。
灰影像幽灵般出舰在舱面,两名船夫迎面拦住叫:“朋友,留步……”
两灰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撞而入,两声沉叱,手下绝情,“砰噗”两声闷响,聚合的人影立即快速地分开,“噗通通”水声如雷,两名船夫飞落船外掉在水中,一照面生死立决。
金眼鹰恰在此时冲出,大叫道:“且慢动手……”
领先的灰影一闪即至,五指如钩攻出,“云龙现爪”快逾电闪,直探胸前要害,寒冰似的冷气直迫心脉,劲气澈骨奇寒。
金眼鹰反应甚快,由于事先早怀戒心,爪到便知厉害,扭身急闪骇然叫:“九阴爪……”
飞虎及时钻出,剑虹射到,阻止灰影追袭金眼鹰,一剑急戮叫道:“慢来……”
灰影倏然止步,第二爪反抓长剑,接口叫:“杀人不宜慢。”
飞虎心中一震,但也愤火中烧,对方竟然敢在未摸清底细之前伸手抓剑,未免太小看人了。他一咬牙,内力注入剑身,用上了九成劲。
手上一震,剑被抓住了。
立刻,灰影倏然松手,讶然侧闪叫:“咦!你小辈的内功火候出奇地好,再试试看。”
声落人逼进,右手一伸,仍然向剑身抓去。
飞虎心中已定,胆气一壮,大喝一声,不退反进,硬向灰影的丹田要害刺去,不理会对方抓剑的手。
另一灰影冲到,叫道:“交给我!”
叫声中,手中的八角锤疾沉,快极。
“当!”锤击中长剑,剑锤同向下沉。
同一瞬间,银扇书生接住了使用九阴爪的灰影,银扇一挥,猛削对方的下盘膝盖要害。
灰影不知银扇的厉害,左手疾沉急抓银扇,右手闪电似的抓向银扇书生的左肩。
黑夜中目力大打折扣,双方贴身相搏,出招的刹那间便决定了生死存亡。
“哎……”灰影惊叫,左手被银扇削掉了食、中、无名指三个指头的前两节。
“哎呀!”银扇书生几乎同时叫出,右肩被抓掉了一块肉,衣破肌伤,血流如注。
他感到冷流从虎口侵入,循经脉侵袭,奇冷直透内腑,气血一窒。
灰影侧跳八尺,突又扑上叫:“老夫要撕裂了你。”
叫声中,右掌排空直入,势如惊雷。
片刻便传遍全身,浑身发僵,冷得发抖,已失去了抵抗力,想闪避也力不从心,暗叫完了!
危急问,酒痴从斜刺里冲到,一声怪响,酒香扑鼻,酒化为一条怒龙,向灰影喷去,叫道:“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灰影一头一脸全是酒,骇然后退。
玉狐急窜而至,娇叱道:“人交给我!”
“砰”首当其冲的飞虎不及退走,莫名其妙地摔倒在舱板上。
灰影却不上当,急退八尺叫:“媚香!老大小心。上岸!”
灰影像怒鹰,飞离轻舟登上码头。
丢了三个指的灰影大喝道:“你们上来纳命!那使用媚香的母狗,老夫今晚要让你生死两难。”
银扇书生坐倒在舱板上,牙齿震得格格响,双手抱得死死地,浑身在发抖,用变了嗓的声音叫:“我……我好……好冷,好……好冷……”
玉狐用媚香偷袭,敌人没熏翻,自己的人却倒了,而且倒的是艺业最高的飞虎。
枉费心机,反而打草惊蛇。
灰影退上岸,一口便说出她用来偷袭的媚香。
谁也不敢登岸,被两个灰影镇住了。
金眼鹰扶住银扇书生,急急地说:“你中了九阴爪,先进去躺躺,多盖些被褥再说。”
玉狐则急取解药救飞虎,首脑人物皆在忙,还有谁敢上岸与灰影拼老命?
另一名灰影怪叫道:“他们不上来,咱们再下去,见一个杀一个,决不让半个人活命。
下去!”
码头对面不远处,踱出冷静从容的银汉孤星,一面走一面说:“你们不要下去了,在下陪你们玩玩。”
两灰影一惊,转身怒目而视。
握着八角锤的灰影哼了一声,厉声问:“你是谁?敢管老夫的闲事?”
“不错,正是管闲事的。我叫赵罡。”
“你知道老夫是谁?”
“不知,不过在下劝你赶快离开的好。”
“你小子胆大包天,老夫要扯烂你那个狗脑袋。”灰影一面说,一面举步场锤迫近。
“天色太黑,在下不想与你们缠夹,早早打发你们走路,以便咱早些安歇。咱明天还得赶路呢!因此,为了省事,在下要用暗器打发你们,小心了!”
“有多少破铜烂铁毒雾迷香,全抖出来吧,老夫接了。”
双方对进,相距尚在两丈外,银汉孤星沉喝:“打!打!打!”
灰影向侧一闪,一锤振出护身。
“啪!”锤击中一枚暗器,暗器碎成粉末,原来是一颗小石。
第二颗擦身飞走了。
“哎唷!”灰影惊叫,第三颗小石得手。
“噗!”八角锤坠地,灰影抱着手肘悚然而退。
断了三指的灰影抢出,讶然叫:“老大,怎么了?”
“中了小子一石。”老大余悸犹在地说。
“中了一石?”
“是的。这小子的手法骇人听闻!”
银汉孤星在两丈外,用手抛弄着十余颗小石,叫道:“你们如果再不走,下一击将会出人命,信不信由你。你们最好相信,在下不是虚言恫吓的人。”
“我们走。”灰影拾起八角锤恨声叫。
两灰影一走,船上的人并不因强敌已去而高兴,惶惶恐恐如同大祸临头。
金眼鹰接回银汉孤星,惶然地说:“赵兄,咱们这可糟了,恐怕今晚在劫难逃。”
银汉孤星沉着地问:“强敌不是已经走了么?怕什么?”
“等会儿鬼面山灵来了……”
“拼吧,怎样?”
“赵兄,你能对付得了那老鬼?”
“恐怕不行。但大家齐心协力,不各自为战,以咱们十余人之力,挡住他并非不可能。
如能支持到天亮,老魔投鼠忌器,必定不敢在码头上行凶。”
“可是……”
“葛兄,再这样下去,咱们将死无葬身之地。”银汉孤星微愠地说。
“但……”
“老魔可能爪牙甚多,随后而来的人,必定一批比一批强,如不早定应敌之策,后果不堪设想。你既然拿不定主意,唯一希望那就等老魔大发慈悲吧。”
玉狐冷笑一声说:“赵罡,我们走。”
“走?”银汉孤星问,颇表意外。
“对,走!我们到驿站旁的客栈投宿,不要在此地与他们同归于尽。”
玉狐一说走,立即勾起众人早存于心,但不好出口的逃走念头,一位中年人说:“不错,咱们走吧!到城内投宿,总比在码头上安全得多。”
银汉孤星苦笑道:“老魔定已摸清咱们的实力,必定有所顾忌,诸位如果各奔前程,他正求之不得呢!目下咱们是合则尚有希望,分则必死无疑。生死皆决于诸位是否齐心协力,必须拿定主意了。”
暮鼓晨钟,惊不醒痴顽愚汉。
第一个带了行囊离开,接着第二个人也匆匆登岸走了。
第三个离开的人,是银扇书生的船夫,生死关头,连亲信也靠不住了。
银扇书生未加制止,他自己也想溜走呢!
银汉孤星知道大势已去,无可挽回,叹口气说:“闯荡江湖的人如此愚昧无知,前途多艰乃是意料中事。”
接着,金眼鹰与飞虎上岸去了。
银扇书生急了,向船夫们说:“好吧,咱们也走!你们赶快收拾,跟我到城里找地方安顿。”
说完,向玉狐问:“王娘,你也跟我走吧!”
玉狐向银汉孤星问:“赵罡,你走不走?”
“我不走。”他斩钉截铁地答。
“你要留下与老魔相抗?”
“是的。但我将是最后与老魔交手的人,他必定逐一收拾离开的人,等他光临,该是时候了。”
“你……”
“林姑娘,你最好也留下。即使要死,也会死在最后,何必早死!”
“你真知道老魔的打算?”
“不是真知道,而是按理猜想。”
“这……”
“留下吧!姑娘,不可自误。”
玉狐一咬牙说:“赌一次运气。”
“不用赌,在下必定是赢家。”他笑着说。
只有一个人未走,是酒痴慕容俊。
他与酒痴两人,占据了前舱。
玉狐不敢独自住在后舱,打开与前舱相通的门壮胆。
三更天,远处突传来一声惨号,听起来极为刺耳。
素不激动的酒痴,竟然倏然挺身而起。
舱中不举灯火,银汉孤星只能从听觉中知道酒痴已经起身,发话道:“老魔必有不少爪牙,这时方开始发动,他似乎并不急于将咱们一网打尽,五更天方轮得到咱们呢。”
酒痴在舱角问道:“你听到声音么?”
“那是邻船的黑白无常他们二位,这盘棋快结束了。”
“哦!等待真不是滋味。”
“阁下如不想等,何不上去把那两个爪牙解决掉?二一添作五,一人一个,如何?”
“你是说……”
“码头上有两个人,监视着咱们的动静。”
“真的?”
“不会有假,人伏在左面的货堆旁。”
“敌暗我明……”
“这样吧!你故意出到舱面走动,吸引他们的注意,在下去解决他们。”
“好。可是,你怎样逃过他们的眼下。”
“在下自有道理。”
不久,酒痴提着酒葫芦出到舱面,他则溜至后舱,滑入水中走了。
玉狐心中紧张,也不安地出舱来留意岸上的动静。
“啊……”驿站方向,传来了惊心动魄的惨号声。
叱喝声跟着隐隐传来,县城方向已有人动手相搏。
玉狐心中发冷,走近酒痴紧张地问:“慕容前辈,你……你怕么?”
酒痴哼了一声说:“你这句话问得太怪。”
“这……”
“你认为我酒痴活在世间,真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玉狐默然,久久方说:“前辈不落发出家逃世,委实令人费解。”
“出家?”酒痴怪腔呵呵怪笑,笑完说:“天下间废物甚多,出家人是废物中的废物。
我酒痴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秃驴了。要是我出家,那才是怪事。”
银汉孤星从后面绕至货堆旁,两个黑影爬伏在货箩上层,无声无息地监视着六七丈外的轻舟,留意着在舱面低声谈话的酒痴与玉狐,太过专注,反而忽略了身后。
他轻灵得像是无形质的幽灵,身上只穿了一条犊鼻裤,左手带了一把匕首,赤脚轻踩在地面,毫无声响发出,逐步接近了货堆。
两黑影一左一右,相距丈余,一人盯视着轻舟,一人监视着附近。
他到了右首的黑影右后侧,一寸寸向上爬,终于到了黑影的身后,一掌按在对方的后脑上。
黑影头向下一搭,声息俱无。
他向左移,手脚并用。
左面的黑影听到声息,扭头信口低声问:“有发现么?”
“唔!”他答,更近了。
“到底有何发现……咦!你的衣衫……”
“衣衫很好……”他答。手一伸,便扣住了对方的咽喉,掌闪电的劈向眉心。
黑影碎不及防,要害被他制住了,急伸手反扣地的脉门,要解脱咽喉的束缚,另一手格住了他劈下的一掌,反应倒亦奇快。
但片刻之后,黑影终于昏厥。
刚将人撂下,身侧突传来极为熟悉的语音:“你伏在原地,不许异动,不然,休怪我手下不留情。我的剑与暗器皆对正了你的要害。”
他只好依言不动,暗中留意目下的形势,沉静地说:“雾中花,你这是算什么?”
“你知道你的处境么?”雾中花问。
“知道。”
“你仍然不肯合作?”
“人各有志,姑娘何必相强?”
“你真不答应?”
“姑娘……”
“你如果不答应,本姑娘只好毁了你。”
“为何?”
“万一你反而投靠那些神秘人物,岂不成为本姑娘的劲敌么?”
“在下保证……”
“我从不相信你们男人的保证……”
他不等雾中花说完,抓起身旁的俘虏向上翻,挡住了身躯,俘虏在上他在下。
“噗!”一枚小制钱打在俘虏的胸口上,原已昏厥的俘虏一无动静。
白影如电,一闪即至。
他将俘虏猛地一推,俘虏飞起,向白影撞去。
同时,他向侧窜,再向上射出,翻落在贷难的另一面,跃出两丈外,转身道:“不要欺人太甚!在下耐性有限,姑娘,再见了。”
声落人动,忿然撤走。
他大踏步从跳板上船,玉狐迎上问:“赵罡,怎样了?”
“别提了,倒霉。”他愤然地说。
“人跑啦?”酒痴。
“人倒是捉住了……”
“人呢?”酒痴再问。
“被雾中花拦走了。”
酒痴一惊,竟似不信地问:“雾中花也来了,这么巧?”
“她不但来了,而且一直紧盯在咱们的船后面。”
酒痴似对雾中花颇为忌惮,本能地扭头向船后瞧。
银汉孤星向不远处的邻船一指说:“她不在咱们的船上,而在那一艘船中。今晚咱们的船泊得真妙,夹在黑白无常与雾中花的中间,难怪会出纰漏。”
“两无常仍在下棋么?”
银汉孤星心中一动,低声道:“咱们何不把两无常拖下水?无常与山灵斗法,有热闹可看了。”
酒痴不住摇头说:“不可能的。他们都是臭味相投的恶魔,彼此又无利害冲突,不……”
“我来设法让他们火拼。”银汉孤星颇有把握地说。
五更天,船头上出现了三个灰袍人。
酒痴硬着头皮,坐在舱面上喝闷酒。
玉狐倚在舱门旁,心神不住打冷战。
银汉孤星躲在两无常的船旁,手扳船舷,只露出脑袋,整个身子隐在水下,他猛地扣指疾弹,一枚制钱破空而飞,射向四五丈外刚出现在船头上的三灰影。
制钱出手,人向水下一钻,无声无息脱离现场。
三个灰袍人耳力极为锐敏,听到锐啸声,大袍一挥,“噗”一声响,制钱穿破了大袖,飞走了。
“咦!”灰袍人大感意外地叫。
“可恶!去看看那艘船是谁的,他好大的狗胆。”为首的灰袍人以老公鸭怪嗓门沉声叫。
被击穿大袖的灰袍人奔到,双抽一抖,以轻灵的平沙落雁身法,无声无息地落在两无常的前舱面,船竟然毫不摇动。
“蓬”灰袍人一脚踢破了舱门,大喝道:“还不滚出来领死?狗东西……”
两无常已经梦入黄粱,突被破门声惊醒,两人不约而同抓起枕畔棒,怒豹似的窜出舱来。
白无常一身白袍,披头散发,身高八尺以上,高大得像座山。
听清了灰袍人的喝骂声,只气得无名孽火直冲霄汉,大吼一声,一棒扫出,人捧俱至!
棒出罡风呼啸,劲气袭人,含忿出手,势如崩山。
灰袍人尚未骂完第二句,突见白影窜出,罡风殷雷般袭到,心中一震,疾退两步大袖急挥。
“卡!”一声暴响,劲流四散。
灰袍人的大袖,被打断了一大段。
白无常得理不让人,第二棒“老树盘根”反扫而出,厉叫道:“打断你的狗腿!”
灰袍人大骇,反纵丈余,危极险极地躲过雷霆一击,站在跳板上撤剑叫:“上岸来,老夫要活剥了你。哎……”
银汉孤星贴在自己的船侧水下,第二枚制钱出手,这次用的柔劲,钱破空而飞,但并无声响发出,计算得极为准确,灰袍人一句话没说完,钱已擦膝盖而过,膝骨碎了。
叫声中,灰袍人向下挫。
白无常到了,无常棒势如天雷下击。
灰袍人正忙中抬剑自救,已来不及退避,膝盖骨已碎,腿已废了。在抬剑的同时,左手发出了一把飞刀。
“铮!”剑架住了棒。
可是,棒无情地下击,剑无法挡住,“噗”一声响,灰袍人脑袋像是炸裂了。“噗通”
两声水响,尸身跌落跳板下,坠入滚滚江流。
白无常也身躯一震,掩住了右肋,飞刀从肋外侧射入,入体三寸以上。
“哎呀!”岸上的两个灰袍人同声惊叫,舍了银汉孤星的舟,向这儿奔来。
黑无常看出同伴不对,跃上跳板急问:“老大,怎么啦?”
“我挨了一飞刀。”白无常沉着地说。
“哎呀!要紧么?”
“不大严重。”
“你快上船,我宰了那两个狗崽子。”黑无常怒叫,飞跃登岸。
两个灰袍人也恰好奔到,为首的人怒吼:“狗养的东西!你……”
黑无常大吼一声,无常棒发似奔雷,迎面便点,先下手为强。
三人搭上手,两剑一棒杀得天昏地黑,棋逢敌手半斤八两,走马灯似的追逐盘旋,展开了猛烈的恶斗,生死相拼全力周旋。
不久,啸声刺耳,两个灰影如飞而至,每人挟了两具死尸,狂风似的到了船头。
“咦!难道有架梁子的人?”第一名灰影大声问,声如破锣。
夹攻黑无常的一名灰影说:“雍老,这里一个狗东西把兄弟的老三打下江去了。”
雍老是鬼面山灵雍如晦,瘦得像条竹竿,三角眼角客眉,缺鼻尖青面僚牙,面貌极为可怖,丢下两具尸体,大踏步走近叫:“住手!老夫要问问他是谁。”
两个灰袍人收招飞退,咬牙切齿伺机进博。
黑无常愤怒地将无常棒向地面一插,坚硬的地面挡不住棒,插入两尺左右。
“哗啦”一阵怪响,他解下了腰中的大铁链,怒吼道:“好呀!鬼面山灵,咱们黑白无常途经贵地,哪一点冲了你姓雍的风水?竟然派人找咱们的晦气!那该死的家伙打了老大一飞刀。好吧,咱们拼个你死我活,我黑无常不在乎你入多势众,你们一起上好了。”
鬼面山灵一怔,讶然问:“什么?有这么一回事?”
白无常已裹好伤,向船头走,厉声道:“我白无常这一刀不能白挨,也不允许有人打破双无常的舱门行凶。没话说,你鬼面山灵有多少绝招,全抖出来好了。”
灰抱人气虎虎地说:“雍老,是他们先用暗器袭击,老三一气之下,这才上船问罪,这两个无常鬼不由分说……”
“放你娘的狗屈!黑白无常岂是用暗器袭击的人?”黑无常怒吼。
鬼面山灵喝道:“先不必争论谁是谁非。黑无常,你把老夫的人打下水去,便是你的不是了。”
白无常冷笑道:“人是老夫白无常打下去的,他打了老夫一飞刀,他该死一万次,打下江便宜了他。姓雍的你说吧,如何还我公道,老夫等你一句话。”
鬼面山灵重哼了一声,厉声道:“老夫认为是你看不顺眼,因此有意挑衅,你既然有此存心,老夫成全你就是。”
黑无常狂笑道:“姓雍的,这才是你的真心话!你把巴东划为自己的地盘,有意向途经巴东的江湖朋友示威。你找错人了,阁下。你是一比一公平一决呢,抑或是叫你的狐群狗党一起上?我接下了。”
鬼面山灵冷笑道:“凭你也配与老夫动手?你该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尊容。来人哪!放翻他。”
不远处一处小店的墙角后,应声射出三个黑影,三把剑化虹而至,三两起落便掠至斗场。
鬼面山灵哼了一声,向后飞退。
黑白两无常立即陷入重围,五个人合围奋勇进攻,一场猛烈的恶斗于兹展开。
鬼面山灵带了一名灰袍人,到了银汉孤星的轻舟前,站在码头上叫:“船上还有三个男女,给老夫滚上码头来领死。”
银汉孤星已经上船,换了衣裤,泰然出至舱面。
舱面的酒痴还算沉着,玉狐却吓得不住发寒颤。
他向两人低声说:“目下,只有一条路可走。”
“赵罡,我……我怕……”玉狐战栗着说。
“怕也得走。”
“我……我们……”
“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的意思是闯?”酒痴问。
“闯?闯到何处去?”
“那……”
“老凶魔的实力,已被黑白无常分掉了一半,咱们唯一的生路,是毁了他。”
“可是……”
“在下缠住老魔,你们负责收拾其余的爪牙,然后助在下一臂之力,大有希望。”
“我们有多少胜算?”
“三比七。但如果你们对付不了他的爪牙,那就是一比九。”
酒痴怪笑道:“只要有一分希望,仍是值得。老弟,咱们那些人如果早听你的话,何至于如此收场?走吧!上。”
岸上,老魔的同伴已在唱名了:“赵罡,酒痴,玉狐,你三个狗男女还不下来纳命,还要请你们么?”
银汉孤星大踏步上了跳板,向码头上走,亮声道:“狗吠声扰人清夜,狗的主人可恶之至。”
两句话把那人激得怒火上冲,发狂股息冲而来。
酒痴走在银汉孤星身后,绕出道:“交给我,这是我的。”
声落,酒葫芦向前一拂,漫天酒雨向冲来的入泼去,酒香四溢。
灰袍人大袖一挥,挡住了溅向脸面的酒雨,仍向前疾冲而来,歹毒的红砂掌伸出了。
银汉孤星从斜刺里冲到,正好从对方的袖底切入,一肘斜攻,“噗”一声撞在灰袍人的左肋要害。
酒痴不敢接红砂掌,向侧一闪。
“砰!”灰袍人前冲三四步,像山崩般倒下了。
银汉孤星扑向鬼面山灵,豪气飞扬地道:“阁下,这里我负责。”
酒痴胆气一壮,答道:“遵命,杀!”
码头的暗影中,一声暗号发出,十余名黑衣爪牙形成半弧现身,三面合围,如飞而至。
玉狐一声娇叱,挥剑冲上,左手洒出了恶毒的媚香,她终于横下心拼命了。
鬼面山灵接住了银汉孤星,剑吐千朵白莲,切齿叫:“你该死一万次!”
“铮铮!”银汉孤星连接两剑,立还颜色回敬了三招,一面进击一面狂笑道:“原来是个浪得虚名的人,你如此而已。”
鬼面山灵雍如晦愤怒如狂,突然斜飘八尺,厉声道:“你是这些人中,艺业最高的一个,老夫要用鸿钧三绝剑法杀你。”
“试试看。”银汉孤星说完,疾冲而上。
剑影漫天,罡风骤变,但见剑影一合,风雷声急速转剧,剑虹疯狂地吞吐,各展绝学行雷霆一击。
龙吟乍起,人影乍分,飞舞的剑虹突然静止了。
银汉孤星侧射丈外,脚下似乎不稳。
鬼面山灵连退五六步,举剑的手出现颤动的景象。
银汉孤星哼了一声说:“在下高估了阁下的鸿钧三绝剑术,果真是虚有其表,在下失望得很!江湖传闻,确是不可全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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