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深感盛情。”五路财神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三大汉像斗败了的公鸡,背了两个昏迷的同伴,心惊胆跳下楼溜之大吉。
人声一静,没有人再敢大声喧哗,食客们知趣地各自进食,以免惹祸上身。
酒菜送来了,小孤与书僮居然被允许在左右落坐,小孤仅在主人需要时才站起斟酒。
溜回账房的五路财神以为替逍遥公子亮出名号,以后就可以平安无事了,不会再有人胆敢出面计野火。刚感到心头大石落地,另一块大石又压上他的心头。
一个穿得并不怎么体面,像个出家人的秃头灰衣中年人,一手拈着酒杯,一手抓着一根鸡腿,大圆盘脸红冬冬,微凸的醉眼放射出邪邪的怪异光芒,脚下踉跄向逍遥公子这一桌接近。
世间有许多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有些人就喜欢向成名人物挑战,可能想加快成名,也可能是天生看那些成名人物不顺眼。
小孤晶亮的明眸,出现慑人的闪光。
逍遥公子摺扇轻摇,小孤眼中的慑人闪光消失了,美丽的面庞涌起可爱的无邪微笑。
秃头中年人在下首大马金刀地坐下,杯往桌上一搁,呵呵怪笑了两声。
“事情还没完?”秃头中年人笑问。
“好像没完。”逍遥公子像向老朋友话旧,笑容可掬。
“你还真不像个能吃人的魔头。”
“我不像吗?”
“不像,可知传闻是靠不住的。那五个小辈很幸运是不是?”
“也许。”
“为何?”
“兴致好。”逍遥公子抿了一口酒:“从山西来,靠文殊菩萨保佑,发了一笔小财,可以逍遥一段时日。你知道,发财是好事,好事当头心里就愉快,心里愉快就不想计较一些鸡毛蒜皮小事。而且,我这人心情好的时侯,对杀人兴趣缺缺。”
“既然发了财,为何不放手?”
“哈哈!你老兄真会开玩笑,善财难舍,我为何要放手?钱财恨不多,恨多的人要不是白痴,就是他本来就是个身无半文的穷光蛋。”
“你最好放手脱身事外。”秃头中年人不笑了。
“为何?”
“因为它是二君一王的。”
逍遥公子一怔。站在账房门口的五路财神开始冒冷汗了,而且不住打寒战。
二君一王,一扫而光。这是江湖朋友口中的口头禅。
宇内三大威名显赫,令人闻风丧胆的凶残枭霸,称为二君一王,被他们找上头的人,结果将是财命两光,决无例外。
被二君一王找上头的人,唯一的办法是往天涯海角逃;假使能逃得掉的话。
不过,通常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因为二君一王爪牙众多,朋友全是些宇内穷凶极恶的高手名宿,想逃出魔掌,那是不可能的事。
沧海君公羊沧海,潜势力极大翻云覆雨的霸主;无极元君无极丹士,据说是白莲社的余孽;威灵王王五岳,亦正亦邪谁都不敢招惹的瘟神。
二君一王横行江湖三十年,逍遥公子扬名立万前后仅四载多一点而已。一是树大根深,一是异葩初绽,真要面面相对,树大根深的一方胜算要大得多。
“你不会是代表二君一王吧?”逍遥公子沉静地问,并没被二君一王的名号所吓倒。
二君一王之间,利害冲突非常严重,像是已经点燃的炮仗,随时都可能爆炸火拼,秃头中年人不可能代表三个人出面示威。
“你以为如何?”秃头中年人不正面答覆。
“我不管你代表那一方的大菩萨,更不在意何方神圣。”逍遥公子眼中闪过一道冷电:“我还没养成在威吓下逃之夭夭的习惯,阁下,我的答覆够明白吗?”
“你……”
“我给你十声数滚蛋,数尽而还没逃出在下的视线外,一切责任自负。”逍遥公子向书僮抬手示意:“小羽,计数。”
书僮小羽拈起一根木箸,向菜碟轻轻敲动。
“一!”小羽随着清响的敲击声呼数。
秃头中年人勃然变色而起,将有所举动。
“二!三……”小羽毫无表情地叫数。
侍女小孤向对方迈出一步,一双小手徐徐上提。
逍遥公子安坐不动,似乎毫无戒心,脸上神色安详,星目中不带任何煞气。
“四!五……”
秃头中年人一咬牙,转身便走。
一步,两步,三步……左手向后一摆。
摆的角度还没升至定位,小孤已哼了一声,左手轻轻一抖,一丝肉眼难辩的芒影一闪即没。
“哎唷……”秃头中年人惊叫,左手摆不起来了,向前一窜便到了楼门口。
“八……九……”
飞跃下楼是很容易的,往下一跃便远出视线外去了。
逍遥公子淡淡一笑,右手从左腋窝取出一枚金光闪闪的凤钗,钗身卷着一张三寸长的小纸条。
“小羽,看清相貌吗?”他向停止击碟叫数的小羽问,一面打开纸卷。
“小羽惭愧。”小羽伸伸舌头顽皮地笑笑:“天下间这种平常的老太婆,没有一千万也有五百万,就算看清了,也不容易找。”
“那一定是相当高明的易容术,老太婆不会使用这种钗。”他将钗丢在桌上。
投注在纸卷上的目光渐变,变得阴森无比,像是食肉猛兽发现了同类的那种光芒出现了。
纸卷上,用眉笔写了八个字:如想命在,早离疆界。
“公子爷,怎么说?”小孤问。
“我看,我们是霉运当头了。”逍遥公子将纸条往桌上一摆,脸上回复了笑容;“有人要赶我走;有人要留下我的金珠。似乎,我逍遥公子已经是死人一个,或者是砧上的肉,任何人都可以操刀而割了,哀哉!”
“哦!好久没碰上这种事了。”书僮小羽说。
“是呀!福无双至,再至的一定是灾祸。”
“公子爷打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呵呵!本来要往京都走的,只好在这里等啦……”
窗外,突然传入清晰的语音:“等死!”
人影一闪即逝,像是鬼魅幻影。全楼的食客,注意力皆放在逍遥公子身上,居然没有人发现他是怎么消失的。
“哈哈哈哈……”邻屋的瓦面,长笑声震耳,逐渐远去速度骇人听闻。
片刻,逍遥公子穿窗而入。
“逃掉了?”小孤问。
“碰上劲敌了,这家伙的轻功世所罕见。”逍遥公子回座坐下,眼中有疑云:“奇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突然冒出一大堆名震天下的人物,一无风声二无征兆,一窝蜂找上我了?哼!我不信邪。”
以后一段进食期间,不再有人前来打扰。
五路财神送走了逍遥公子,发现自已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了。天老爷保佑,店堂的生财家具算是保住了。
要想在道上吃得开,必须有派得上用埸的人。三眼善才龙开十分精明干练,眉心那颗大黑痣真像一个眼睛,所以他才叫三眼。
善才,是因为他的红红圆盘脸像童子,而且有财有势,所以人们把他看成文殊菩萨座下的善才菩萨,或者是观音菩萨身边的善才童子。
三眼善才就是五路财神的人,也是拜弟,义兄义弟忠诚合作,才在真定府奠下颇为出色的局面。
今晚,兄弟俩在私室里长吁短叹,情势恶劣,这局面他俩撑不起来了,光临府城的菩萨太大,牛鬼蛇神都是神通广大的一流人物,他俩这种三流脚色怎能撑得住?五福客栈这块金字招牌,天知道那天会被砸破?
逍遥公子这位大菩萨住进他这家店,还没进店就有了麻烦,进店以后麻烦愈来愈多,真令他忧心如焚。
“兄弟,你认为逍遥公子也那些人的事有关?”他愁眉苦脸向三眼善才问。
“那是一定的。”三眼善才不住搓手:“二君一王找上他,就明白表示那些人的事与他有关,这也表示二君一王都会来找他了断。大哥,你这里……老天爷,将会到处有血腥。”
“只要有一具尸体处理不当,咱们的店被封定了,今后咱们也不用叫字号了。”五路财神忧心忡忡坐立不安;“兄弟,咱们该怎么办?”
“大哥,你总不能把逍遥公子,与及其他稀奇古怪的客官往外撵。”
“谁敢呀?兄弟,谁惹得起这些瘟神恶煞?老实说,逍遥公子还是最好说话的一个,其他…他娘的!今年冲了太岁,这段日子里,我总有灾祸临头的感觉…”
“该来的早晚会来,是祸躲不过。大哥,依我看…”
“你的看法是…”
“把我那些蛇鼠找来,随时准备善后,务必用最快的速度,处理掉没有人带走的尸体。”
“你是说…”
“一定会有许多人送命,而尸体无法带走。那些人打打杀杀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怕官府过问,没有尸体就不怕打官司。想把瘟神请走无此可能,迅速清理残局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虚掩的室门悄然而开,三个令人心寒的怪人踱入。
“这是最佳的办法,荆东主最好不要得罪任何一方的人。”那位三角眼冷电四射的人说:“请教,那姓乔的真是近年来在各地逍遥,名号日渐响亮的逍遥公子?”
“是的。”五路财神感到心底生寒:“诸位是…”
“不要问咱们的来历。”
“可是…”
“咱们不会遗留尸体让两位烦心,而且也不可能有人被杀,这点在下可以保证,此外,有件事要求。”
“荆某洗耳恭听。”
“交代贵店的伙计,不过问任何事,装聋作哑活得长久些。在下礼数已尽,不再打扰,告辞。”
灯火摇摇,人走了,顺手关上室门。
“可恶!这家伙口说礼数已尽,其实明明在坑人。”五路财神忍不住咒骂:“他要咱们不过问任何事,却向咱们打听逍遥公子的消息,这能算上道吗?分明认为吃定了咱们,哼!”
“小声些!”三眼善才悚然低声阻止:“那家伙是南关鸿宾老店的旅客,司命使者南元仲,威灵王的得力爪牙,惹不得。很不妙,他们真不浪费时间,看来,逍遥公子今晚恐怕过不了关。”
别看三眼善才只是一个三流混混,但认识不少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这是他能混得不错的本钱。
“兄弟,要打赌吗?”五路财神的眼光也不错:“逍遥公子如果没有两把刷子,还敢在这里等二君一王的人来宰割?你走着瞧好了。反正咱们担这点风险,大不了砸掉招牌拉倒,没有什么大不了。”
室门再次开启,进来一个鸡皮鹤发毫不起眼的老太婆,冲两人嘿嘿阴笑。
五路财神招子亮,认出是在酒楼上,在逍遥公子身后,用金钗偷袭的神秘老太婆。
他是个见过大风浪的人,事情发生了,就挺起脊梁一肩挑,没有逃避的打算。
“我五路财神可能要转运了,今晚这间斗室门庭若市,进进出出的人,全是跺下脚天动地摇的风云人物,深感荣幸。”他站起淡淡一笑抱拳行礼:“老大娘,有何赐示,但请吩咐。”
“老身要知道逍遥公子的底细,小事一件。”老太婆的怪嗓音十分刺耳:“你五路财神是个挑得起放得下的人,希望彼此都能留下好印象。”
“在下承认多少听说过一些知名人士。”五路财神郑重地说:“但有关这位近年才成名的逍遥公子,所知的确有限,只知去年他曾经在本店投宿,姓乔名冠华,自称天下任逍遥的逍遥公子,为人慷慨大方,举止豪奢,随行的伴当身手颇为高明。”
“哼!一大堆废话。”老太婆不满意:“对会存心敷衍的人,老身……”
“老大娘,我五路财神只是真定府的一条小地头蛇,所知有限,这不能怪我。”五路财神大声抗议:“假使老大娘这种老江湖都不知道逍遥公子的底细,怪我敷衍未免过份。在下只知道这些,你瞧着办好了。”
“你……”老太婆要冒火了。
“你实在不像一个成名人物。”五路财神口气转变强硬:“比起刚才那位司命使者南前辈,你就缺乏他那种成名人物的气概与见识。老大娘,你还是早些离开为妙,今晚我这家店风云际会,来找在下的人来来去去,毕竟在下仍是地主,在下仍得接待随后到来的人呢!来人如果是你的仇家,可就有点不便了。”
门外传来一阵阴笑,阴森得令人闻之脊梁发冷。
“这荡妇有不少仇家,但没有任何一个仇家能忍心要她的命,只要她把罗裙一脱,天大的仇恨也勾销了。”门外那位像貌猥琐的糟老头说:“而她的罗裙最容易脱了,有时侯她甚至会在大街上脱。”
“哈哈哈…”糟老头身后,突然幻现另一个瘦老人狂笑:“地不收孙老鬼,你偌大年纪,说这些伤口德有伤风化的话,是不是返老还童了?岁月不饶人,说这些话你的确太老了。”
糟老头地不收猛地旋身,激怒地一掌吐出。
一声狂笑,瘦老人一闪不见。
掌风似隐隐殷雷,门对面的小院阶所摆的两个盆栽,还在丈外突然飞掼而出,盆碎花散。
地不收身形亦起,也一闪不见。
老太婆慢了一步,追出门外止步转身。
“荆东主,我还会来找你。”老太婆阴森森地说。
“在下随时侯教。”五路财神也冷冷地答。
老太婆一闪不见。
三眼善才苦笑一声,叹了一口气,不住摇头。
“大哥,想起了吗?”三眼善才问。
“想起什么?”
“裙带松的名女人。”
“这老太婆?”
“老太婆裙带松什么呢?松了也没有人看。”
“这…”
“她化了装易了容,那双眼睛是属于年青人的。”
“哦!宇内三妖?”
“三妖不会如此冒失,更不屑找咱们这种地头蛇的麻烦。”
“那……贤弟是指……”
“错不了,三朵花的一朵。咱们出去吧,时侯不早,暴风雨即将光临,得早作准备。”
“老天爷!希望这埸风雨不要来得太大,咱们挺不住就完了。”五路财神沮丧地说。
逍遥公子独自住在有内间的最好上房内,二更将尽,他仍在外间独自品茗。大概他知道即将有事故发生,因此把男女随从都打发走,要他们各自安歇,自已等待即将到来的不速之客。
桌上、壁间、共有三座烛台。内间也有烛光,透过门帘光影朦胧。
一面品茗,一面还在看书,纸摺扇搁在桌上,除了斟茶的声音偶或传出之外,好静。
房门是大开的,廊外是一座小巧的,栽了一些花草的长方形院子,悬了两盏照明的灯笼,发出朦胧幽光。
不知何时,门口站着司命使者三个人,没发出任何声息,真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使者。
逍遥公子的注意力,似乎全被书本所吸引,不知不速之客已经光临。他是脸向外而坐的,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房门口的人。
但他一直就不曾抬头。他的手伸出了,缓慢地拈起了茶杯想喝口茶。
一星青芒从司命使者的手中破空飞出,射向那只小小的茶杯,相距不足两丈,一闪即至。
茶杯突然向上飞跳,青芒恰好消失在他的大手中。接着茶杯重新降落在手上,杯中的茶丝纹不动。
他似乎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些什么事,若无其事地举杯喝了半杯茶,信手放回原处,继续看他的书,甚至在喝茶时,目光也不曾离开书本,看得那么入神,浑然忘却身外事,不知道恶客已经光临,已经向他示威。
司命使者脸色一变,左手再次上抬。
三个人后面,又幻现两个人,面对着房内透出的灯光,这两个人真像鬼,而且是青面獠牙怪吓人的鬼。
显然,两人都带了鬼面具,面具留了两个眼孔,两双眼睛明亮如灿星。
“司命使者。”一个身材稍高的鬼面人,用嘲弄的嗓音说:“你再使用那什么霸道的追魂鬼录,你这辈子可能就活这么一把年纪了,正好给逍遥公子用你的录,来替你刻墓志铭。据在下所知,逍遥公子不能忍受任何人再次向他下杀手偷袭暗算。
司命使者三个人反应甚快,对方一发话,便已转过身来,脸上有强烈的戒备神色。
“你认识这个什么逍遥公子的小辈?”司命使者沉声问,戒意比怒意强烈,可知必定知道这两个鬼面人的来历,更知道不是朋友。
“多少听说过。”稍高的鬼面人说:“一个在江湖逍遥了四年,而且愈混愈出色的人,我相信你阁下对他也不算陌生,至少也该有过耳闻,对不对?”
“你阁下认为他一定能逃得过老夫的杀手”
“他用不着逃,死的恐怕会是你司命使者。”
“氤氲鬼王,你在激老夫出手,以便坐收渔利,哼!”司命使者自以为是地说。
“我没有激阁下的打算,而是有意救你的命,你死不死都与我无关,我也无渔可利。
而且,我也不是凶名昭着的氤氲鬼王。那老凶鬼住在北关的悦来客栈,与五湖老怪程超凡结成同盟,现在大概还在协商分赃大计呢。”
“唔!你戴的鬼面具……”
“有点像,是吗?哈哈!神器店所卖的鬼面具,型式大同小异,一百廿文一个,你可以在任何一家神器店买得到。”
“混蛋!”司命使者破口大骂:“你这狗东西胆敢打扮得像氤氲鬼王,有意前来戏弄老夫,你该死一千次!去你娘的!”
随着咒骂声,手一扬星芒破空而来,相距仅丈余,对面的人根本无法看到芒影,决难闪避,死定了。
一声怪笑,两个鬼面人突然一闪不见。寸四长的细小追魂录飞出院子,形影俱消。
“咦!”司命使者大吃一惊:“魅影功!这两个家伙是何来路?”
“恐怕真是氤氲鬼王陈彪。”一位同伴冷冷地说:“奇怪,他为何要否认自已的身份?这老凶鬼天不怕地不怕,威灵王王老哥把他看成劲敌,他也扬言要赶二君一王走路,按理他没有理由否认身份的。”
“这老凶鬼不知在弄什么玄虚,咱们得提防他一点。”另一位同伴苦笑:“南兄,是鬼影功而非魅影功,确是鬼王的绝技,赶快办事吧!别让南老哥久等了。”
逍遥公子不再装模作样,啪一声放下书本长身而起,星目冷电乍现。
“诸位果然是一王的人。”他离开桌旁冷然屹立:“在下与二君一王素未平生,无仇无怨,王前辈居然派诸位前来,向在下一个小有名气的晚辈挑衅,未免有失身份。诸位的来意,挑明说好了。”
“小辈,你应该知道老夫的来意。”司命使者进房,直逼近至八尺左右。
“在下又不是神仙,该知道吗?”他的口气相当强硬:“我逍遥公子闯道没几天,对江湖情势多少有些了解。一个晚辈想成为风云人物,须投下无穷精力与心血,明时势识兴衰,活得要长久些。在下不笨,所以如非必要,不愿招惹那些天下的高手名宿,但真要逼上头来,在下也不会找处狐洞躲起来。”
“老夫相信你一定明时势识兴衰,希望活得长久些。”
“话又说回来,要想成为风云人物,就得挺起脊梁。南前辈,难道你不希望活得长久些?”
“你……”
“你的追魂录奈何不了我,所以你最好不要抬你的左手向着我,你的左手已经暗藏了一枚。像你这种威震江湖大名鼎鼎的人物,我反击起来,结果只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说吧!来意如何?”
司命使者由于第一枚追魂录平白失踪,心中大感不安,的确有出其不意再发一枚将他击毙的打算,经他一点破,心中不安的情绪加深了,果然不敢出手。
“要阁下放手。”司命使者嗓门增大了一倍,三角眼中厉光炽盛。
“是尊驾的意思?”
“是一王威灵王王老哥的意思。”
“这……”
“老夫立等答覆。”司命使者嗓门更大了,咄咄逼人气势汹汹。
“办不到!”他沉声说:“在下也曾冒生命之险,也曾花了心血尽了力,岂肯轻易放手?在下也是黑吃黑的行家,任何人想从我这儿黑吃黑,休想。”
“阁下……”
“在下已经清楚明白表示了,如果没有别的事,你请便吧,在下要歇息了。”他下逐客令,不在胁迫下低头。
“好小子,你知道你的决定……”
“在下的决定,是无可更改的。”他斩钉截铁地说,举手一挥:“甘锋,送客!”
英俊魁梧的甘锋出现在房门外,剑插在腰带上,虎目炯炯神光四射,骠悍的气势慑人。
“诸位请吧!”甘锋冷然伸手促驾,声不大,但直震耳膜直撼天灵盖。
“可恶!”司命使者向门外沉叱:“毙了他!”
两个黑影突然出现在甘锋身后,一出掌一出爪,迅疾凶猛地攻向甘锋的背心。
原来外面还有人,司命使者早有来硬的打算。
甘锋早知身后有人扑到,泰然左跨一步,恰到好处地避过攻背心要害的掌爪,看似不快,其实配合得极为奥妙,先掌爪而至的浑雄劲道擦右臂外侧而过,伤不了人。
几乎在同一瞬间,甘锋的身形右转,右手一抄,有如电光一闪,奇准地扣住出爪抓他颈脖的人右手脉门,顺转势挫腰猛摔,有骨折声传出。
挫腰的同一刹那,左手出爪虚空猛抓,抓向另一位出掌拍背心的人。
人摔飞,可怕的爪劲也中的。
“哎……”腕骨已碎飞摔而起的人狂叫,手舞足蹈飞出两丈外,摔落幽暗的院子,发出隆然巨响。
“呃……”另一位用掌袭击的人闷声叫,身形一晃,向下挫倒,左肩鲜血淋漓,衣破肉裂,露出白惨惨的肩骨,随即被鲜血掩盖住了。
爪劲在八尺外伤人,好可怕,一个随从也有如此惊人的武功,可把司命使者三个名宿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大变。
“诸位再不走,我这位随从的脾气不太好,要是他拔剑出鞘,这里一定会出人命。”
逍遥公子坐下泰然地说:“去年初春,本公子行脚扬州。诸位该知道扬州的乾坤三条龙之一,魔眼毒龙上官杰吧?那老毒龙只接下我这位随从三剑,第四剑……”
“这……魔眼毒龙原……原来是被你们杀的?”阴曹使毛骨悚然地说,嗓音走了样,惊恐地往外退。
“你可别弄错了,不是我们杀的,而是我这位随从甘锋,单人独剑公平地杀掉他的。”
逍遥公子轻摇着摺扇,话说得毫无火气:“第四剑杀掉他的。阁下,你司命使者的武功,比魔眼毒龙强多少倍?嗯?”
乾坤三条龙的名头,辈份,武功,与二君一王相较,只高不低,至少也相等,而司命使者只配替一王跑腿,怎么可能武功比三条龙高几倍?
司命使者在打冷战,暗藏在掌心的追魂录几乎失手掉落。
“我走…”司命使者转身急遁,五个人像五头丧家之犬,漏网之鱼。
“不送。”甘锋甚有风度地说。三更将尽,整座客店寂无声,夜深了。
甘锋站在院廊下,屹立如山丝纹不动,像一座石像。廊灯暗红色的光芒微弱,整座院子死寂。
两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院中心,一高一矮并肩而立,久久不言不动。
空间里,流动着淡淡的幽香。
是一男一女,难怪有幽香流动。
全身黑,但脸却苍白得怕人,一看便知擦了易容白粉,胆小的人看到,可能会被吓昏,真像两个鬼,似乎附近有阴风流动,鬼气冲天。
甘锋一直就丝纹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就这样,三个人像是变成了僵尸,或者已化成石人,相距丈余面面相对,没有任何行动,谁也不想开口,似乎在比谁的耐性好,气氛逐渐紧张。
通常,客人必定最先沉不住气,即然来了,必定有所为而来,怎能站在这里双方乾耗?
“你老兄不打算采取行动吗?”白脸男人终于忍不住发话了。
“你们希望在下采取什么行动?”甘锋的语音平静,依然保持屹立姿态。
“拔你的剑赶咱们走呀!”
“犯不着,这里是客店,人人都可来的地方,敝主人从来不自划禁区。”
“哦!你不阻止咱们进去了?”
“除非你们想闯入内室,不然在下不阻止你们在各处游荡。敝主人绰号称逍遥公子,意思是海阔天空,任我逍遥自在,所以也不禁止别人逍遥自在。”
“你老兄想必就是一王那些爪牙们口中所说的甘锋了。”
“不错。”
“真是你杀了魔眼毒龙?”
“不错。”
“真是你杀了魔眼毒龙?”白脸男人重覆又问一遍。
“不错。”
“第四剑就杀了他?”
“不错。”
“魔眼毒龙的剑术极为了得。”
“不错。”
“毒暗器更是歹毒绝伦。”
“不错。”
“那么,甘兄的武功,剑术,最少比魔眼毒龙强一倍,甚至两倍。”
“也许。”甘锋总算改换了字眼,如果再说不错,就不够谦虚了。
“你真是逍遥公子的随从?”
“你错了,那是敝主人客气。”
“那你…”
“我是敝主人的奴仆。公子爷要我死,我将毫不迟疑拔剑自刎。”
“你有把柄握在他手中?”
“闭上你那胡说八道的嘴!”甘锋语气转厉:“敝主人是天下间最可敬最了不起的主人。”
“在下提一个人,也许甘兄认识。”男白脸人话锋一转,另起话题。
“在下不认识什么人。”
“那是甘兄的本家。十年前,江湖上出现一个邪道年轻高手,剑术通玄,内功出类拔萃,在短短的三年中,埋葬了不少正邪高手名宿,几乎掀起一埸可怕的江湖风暴。另一个三年,他登上了江湖十大风云人物龙虎榜,他就是近年来平白失去踪迹的魔剑甘百霸。假使他仍然在江湖闯荡,该是三十盛年,武功登峰造极的豪霸,仍然是龙虎榜上的风云高手。二君一王虽然位高辈尊,一代枭雄,但这辈子已经没有机会问鼎十大风云人物宝座,更休想名登龙虎榜了。甘兄,认识贵本家吧?”
“不认识。”甘锋冷冷地说:“天下间姓甘的没有十万,决不少于五万。”
“甘兄……”
“你有完没有?”甘锋沉声问,最后哼了一声。
“好,不谈无谓的事。在下兄妹要求见逍遥公子,相烦通报。”
“敝主人已经就寝,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有事明天再来,贤兄妹可以走了。”
“在下坚持要见……”
“你们走吧!”
“在下只好硬闯了。”
“你试试看?最好不要试。”
一声剑吟,男白脸人的剑倏然出鞘。
双方相距丈余,以双方的轻功速度来说,这点点差距,在剑出鞘的瞬间便可接近,剑挥出便可及体。
可是,甘锋的剑已神乎其神地在同一瞬间出鞘,前伸,构成坚强的防卫网,男白脸人失去了突袭的机会。
双方的反应快得不可思议,念动剑出双方在同一瞬间完成,像是事先有了默契,此动彼应不差分秒。
两人的剑尖遥距八寸,蓦地剑气迸发,似乎两人的锋尖,似有电气火花发出,互相排斥、吸引,传出一阵紧似一阵的虎啸龙吟异鸣。
双方假使手臂再伸长些,就可以行猛烈的接触了。
“好手难寻,进招吧!阁下。”甘锋豪放地说:“好久没碰上内力御剑如此强劲的对手了,正好作快意一击,你必须全力施展所学,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女白脸人看出情势险恶,双方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御剑的内力凌厉无匹,接触之下,结果只有一个;必定有一方溅血剑下。
一声龙吟,女白脸人撒剑。
“我陪你练练。”身后传来冷森森的语音。
是逍遥公子的女随从,一位明艳照人的美妇,剑垂在身侧,正徐徐升剑。
女白脸人吃了一惊,太过关切乃兄的情势,忽略了身后,不知道这位女随从是何时来到身后的。
“你是……”女白脸人戒备地问。
“我是甘锋的妻子,姓古,甘古媚。”女随从平静地说:“我夫妇都是逍遥公子的仆从。强将手下无弱兵,公子爷拳剑技绝武林,我夫妇手底下当然不会太过差劲。胜得了我夫妇手中剑,你们就可以见到敝主人了。”
女白脸人眼神一动,拉了拉乃兄的衣袖,阻止乃兄发动攻势。
“既然大嫂也是逍遥公子的仆从,有客人求见,贤夫妇是否该通报呢?”女白脸人改变了策略,而且收剑归鞘:“这应该是仆从的责任,对不对?”
“今晚例外。”古媚也收剑:“闹事的人接二连三,家主人烦透了,所以传下话,任何人不见,有事明天再说。两位可以留下话,愚夫妇代为转达。小姑娘,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意不论时地,强行要见某个人的;尤其是身份声望还不够份量的人,强求会碰大钉子的。哦!两位贵姓大名呀?”
“我……我姓张……”
“不要告诉他们。”男白脸人加以喝阻:“妹妹,我们走。哼!逍遥公子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要不是听说他吓跑了司命使者,咱们还犯不着降尊纾贵找他打交道呢!走!”
兄妹俩身形倏动,轻灵地跃登瓦面,黑影连闪,去势如星跳丸掷。
甘锋夫妻俩泰然目送两人退走,未加拦阻。
廊口的暗影中,踱出逍遥公子的修长身影。
“知道这两人的来历吗?”他含笑问。
“是黑衫客张兴隆,没错。”甘锋低声说:“十年来江湖上最骁勇神秘的年轻高手,亦邪亦魔的怪客。至于他怎么偕同妹妹一起闯道,就无从得悉了。公子爷,要不要甘锋揭他的底?”
“暂时不必。”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斗:“四更到了,二君一王的人该快到了。”
“公子爷的打算是……”
“甘锋,你心中有惧意吗?”
“没有,公子爷。”甘锋的语气出奇地平静:“追随公子爷期间,甘锋从来没感觉出惧字。”
“那就好,你知道我应付困难凶险的态度。”
“是的,公子爷。”甘锋恭敬地说:“应付困难凶险,不能逃避。”
“对,你只要一开始逃避,你将永远在逃避,一生一世在逃避中苟活。所以,唯一的办法是面对它,击溃它,别无他途。二君一王是很可怕,假使我们逃避,他们所有的狐群狗党和亲朋好友,必定不断地穷追猛打,咱们那有好日子过?”
“公子爷的声望,也将像崩山般塌下来。过去公子爷不怕任何人,现在也不怕任何人,以后同样不怕任何人。公子爷,请回房歇息。”
“不必了,他们很快就会到来的。奇怪,咱们得到金宝的事,按理绝对不可能泄漏出去,怎么咱们一到真定城,却有一大群三山五岳妖魔鬼怪,在这里等侯咱们了?委实令人百思莫解。”
“也许咱们毁车取宝时,有人在附近偷窥呢!咱们在井陉关逗留得太久了,让他们有充裕的时间,在这里从容布置,各显神通。”
“实力最雄厚的是二君一王,黑衫客兄妹威胁不了我们。唔!那两个戴鬼面具的男女,似乎知道我的底细,敌意虽然不明显,但我有点耽心,恐怕比黑衫客兄妹难缠些,我得好好提防他们。唔!来了,好好准备迎客。”
甘锋夫妇身形乍闪,隐没在院角形影俱消。
房门是大开的,窗台上只留下了一个烛台,这种可点一夜的牛油大烛芯细火小,禁不起风,搁在窗台上风一吹就熄,好在盛夏炎炎,没有风,朦胧幽光足以让进房的人看清客房外间的景物。
桌上搁了一张长凳,逍遥公子坐在凳上,居高临下,房内房外皆在他的星监视下。
一阵阴风吹入,烛火摇摇。
房门口,出现一位明艳照人,媚目水汪汪极为动人的年轻姑娘,穿一袭碧蓝色衣裙,隆胸细腰悬了剑挂了囊。
一头青丝自然地披散在肩前,未加任何饰物,这是唯一的缺点,不伦不类,但另有一种自然、野性、神秘的美流露在外。与那些爱打扮珠翠满头的爱美姑娘们不同,有另一种吸引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