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姑娘跟着艾文憨直奔杨家。皓月当头,视界可以及远。出了村,双双紧走两步与他并肩而行,紧张地问:“大哥,我们怎办?吃了他们的放毒酒菜……”
“今晚的酒菜没放毒。”他直率地答。
“那……”他们故意唬人么?”逸绿也走近问。
“不是唬人,而是事实。这件事我百思莫解,记得午间我要你们行功问动静么?我已发觉你们中了毒,中毒的日期已在十天前,至今我还不知他们是如何下毒的。”
“大哥,那……我们……”
“首先,请你们放心。这次到吉安,被我无意中找出他们所用的毒物,配来了解药,明天便可炼制成功,我有十成把握,这就是我敷衍他们的缘故。你们千万不可声张,我自有道理。”
两人心中一宽,双双喜悦地说:“大哥,你装得真像,但不知你嗜杀成性,到底杀了多少人呢?”
他轻推了她一把,低声道:“崔姑娘,你如果露出喜悦的神色,他们便会看出底细,麻烦大了。”
她仍在忍不住笑。说:“好吧,这几天中,我和逸绿妹装得愁眉苦脸就是。但有一件事请记住,以后叫我们为姑娘,我们不理你。逸绿妹,怎样?”
“我完全同意,不然我们不叫他为大哥,叫他为勾魂白无常艾大侠,可好?”逸绿笑答。
他长叹一声,黯然地说:“天涯亡命,孑然一身,我何尝不想有几个朋友和亲人?但我不能,我在浙江龙泉有一位小妹,虽非骨肉,情胜同胞,已经令我是心不安。这样吧,我能直呼你们的芳名么?”
逸绿忘形地挽住他的臂膀,幽幽地说:“那么,我们叫你文慈哥。我听说岳家兄弟在浙江龙泉扑了个空,大概你确是到过龙泉,那位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双双也收敛了笑容,说:“文慈哥,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我希望你以我们为友。
你的事我和逸绿妹知道得比较详尽,逸绿妹尤其清楚。
我们不必急于回去,人生几见月当头?月到中秋分外明,难得相逢如许良宵,聚知友月下小叙,岂不是人生一大雅事?目下我们是危机四伏,生命弥足珍贵,一旦变生,何日方能重聚赏月言欢,难以逆料。文慈哥,能不能将浙江龙泉的事说来听听?”
逸绿也幽幽一叹,接口道:“我也有些事说给你听,双双姐更有不少秘密要告诉你。”
他向山麓的短草斜坡一指,说:“那儿不易藏人,这附近皆有人潜伏,我们到那儿去走走。”
他找到一块光滑的巨石,用腰帕拭于露水,请两位姑娘坐下,将在浙江龙泉的经过说了。
逸绿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文慈哥,你这个人真是无可救药,我只问你一句,你难道对小妹一无情意?”
“我不是木石人,但我不能因此而误了章小妹的终生。”
“你这人……唉!真是……上次你在东方老前辈府中,也是不辞而别,辜负了凝雪姐姐对你海样深情……”
“逸绿,你怎能说这种话?上次我已经向你说明了,我与她无缘。
这次你前来江西,难道不曾见过东方姑娘,将我的意思转达?”
“我说过了,但东方姐姐不相信,她已经赶来江西,要解释当年的误会。”
“有什么可解释的?何必多此一举?我这人不重视虚名假誉,不布恩图报……”
“文慈哥,如果有人感恩图报,是不是可笑?”双双问。
“别人的事,我不过问。”他不想再谈恩怨的事。
双双冰雪聪明,知道他提及感情的事,必定心情沉重,剪不断理还乱,变话题问:“文慈哥,你的医学造诣,我们已经领教过。你的艺业,我们虽有点糊涂,不明白你的进境何以出奇地惊人,但并不足怪。之外,你还涉猎了些什么?”
“涉猎?这些年来,我逃命还来不及,那有余情涉猎其他?”
“如果我所料不差,你该进过淮安府学。”
“呵呵!府学能学些什么东西?做官?你看我这块天生反叛的材料湛雕?”他开心地笑了。
“那么,家学渊源,上自天时,下迄地利,论经史熟读三坟五典八家九丘,论艺文神交古人诗词歌赋无不精熟,琴棋画书无所不能……”
“少挖苦人好不?你呀!大概动了问难的念头。”
“我怎敢?”双双心动地答。
“你的侍女小琴我见过,另有一位叫小绿……”
“她该叫小棋,爱穿绿。”
“双双姐有四位侍女。”逸绿说。
“那可能分别叫琴棋书画,证明双双定是个文武双全的才女兼女英雄,呵呵!”他笑着说,又道:“我可经不起问难,甘拜下风……”
他突然住口,向右侧丈外小树林一指,低声说:“有人来了。”
“把这煞风景的人抓出来。”双双光火地说。便待起身。
他含笑拉住她,说:“这附近潜伏了不少暗椿,抓不胜抓,算了,我们不予理睬,他们听不到任何秘密的,我们来谈些他们不愿听的事物。”
三人调锋一转,谈上了诗词歌赋。艾文慈确是家学渊源。双双在家中号称才女。逸绿的祖父潜山山樵十六岁登第,曾上京中过一名二甲进土,在庶吉土就读期间,不等放榜便告病逃名,弃文习武名震江湖,晚年遁隐潜山自号山樵,孙女儿的根底自不会太差。三人不理睬偷听的人,促膝清谈,极为投缘,渐渐不拘形迹,成为知交密友。彼此意气相投,才艺相当。艾文慈在山东第一次见到逸绿假扮张家侍女,一见倾心,承认是他第一次发现令他动心的女人。而崔双双的才貌,似乎又比逸绿略高一品。经过患难与多日相聚,要说他能真的忘情,那是欺人之谈。自然而然地他对两位姑娘渐生情愫,情苗茁长。
左方山麓又有响声传出,又有人接近了。
夜已深,夜露沾衣。他整衣而起,向两位姑娘伸手笑道:“我们该回去了,夜已深,豺狼四出,真该回去了。”
两位姑娘有点恋恋不舍,但顺从地挽手而起。他突然低声说:“我们放倒他们几个人,免得让他们小看了我们,给他们几分颜色涂脸,他们便不敢迫得太紧了。走!前面坡下的三个人,我们各分一个。”
三人一闪而起,人影破空,猛扑下面潜伏在草中的三个黑影。
当他们返回杨家时,花蝴蝶四个女人。已经守候多时,而且已征得中原一剑的同意,清理出柴房在内安顿。
次日,平安无事。
艾文慈交待两位姑娘,小心调制经过多日炼制成功的丹丸。他自己则与中原一剑在病室中替两位病人推拿活血。
四个贼女人分别监视着病室与两位姑娘,虎视眈眈。
第三天一早,花蝴蝶传来双尾蝎的口信,说是午后赣州有重要人物到达,所有的人不可离开。
早膳后一个时辰,艾文慈踏入病室。
用推拿术治病,病人须脱掉衣裤,门外两个贼女人自然不敢入室。
他将金针盒放在杨老先生的枕畔,向替病人卸衣的中原一剑低声说:“小可有要事奉告。前辈功力已臻化境。希能用传音入密之术回答。”
“老弟请说。”中原一剑用传音人密之术说。
他将一杯药汁灌人杨老先生的口中,杨老先生生气勃勃的老眼,正惑然地注视着他。他叫:“杨前辈,请以推揉二诀,助手阳明大肠经辅药力运行。”
中原一剑依言上榻徐徐推揉乃父的右手经脉。
他则推拿左半身的足太阴脾经,手一范大巴、周荣,一落太阴、少阴、撅阴三明之会的三明文穴,人便上体下俯,低声说:“尊大人十天前便可任意走动,但小可却严禁移动,此中另有隐情。”
“老弟之意……”中原一剑用传音入密之术问。
“小可必须为自身打算,事已急,前辈务请留意倾听。首先,令尊令弟已病毒离体,此后只得以固本培元的药物调养便可。其二,小可是受胁迫而来,体内被恶贼们的药物所控制,上次至吉安,小可方在受困三昼夜饥渴交煎之下,找出毒药的毒质,现已将丹丸配妥。
其三,贼人在近期限令小可将病人移至赣州,以便控制,并欲强制小可的两边女伴先期到赣州投到,她们在十二天前在途中被人下毒,至今小可仍不知是如何下手的。而后是小可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必须携同两位女伴逃走。”
“但……你们势孤……”
“不妨,今夜小可便要离开,可虑的是,令尊令弟仍然不宜动手相搏,但走路当无困难,但不知前辈能不能保护他们?”
“这倒无妨,但老弟未免太过冒险……”
“冒险是值得的,这些恶贼是宁王的党羽,即将兴兵造反,祸国殃民。前辈孝心可嘉,但未免太过轻率,对治好令尊令弟的人,为奴以报.万一遇上其他的郎中,岂不意起天大的祸患?恶贼们要以前辈的声望,号召天下群雄,想想看,那有多精?小可郑重宣布,令尊令弟病毒已除,恢复健康指日可待,小可不要你为奴,还你自由。”
“老弟……”
“既然前辈能保护令尊令弟,那么,小可便可放心离开了,今晚一别,也许相见无期,希望前辈今后行事以大仁大义为先,造福武林,也不枉称武林第一高手。”
“老弟,听我说。”
“前辈有何指教?”
“老弟可知控制你的人是谁?”
“八成儿是大风山庄的人。”
“对,你可知大风山庄的庄主是谁?”
“不知道。”
“玉面神魔郭芝芳。”
“不管他是谁,与我无关。”
“你无法逃出他的追杀,难道不以两位姑娘为念。”
“前辈之意……”
“他们的阴谋,我全部了然。大风山庄好比龙潭虎穴,倒拦我不住.只是里面逃生的秘道甚多,逃掉了玉面神魔,今后将永无除去他的机会了。”
“前辈之意……”
“利用你诱他出来,在此地置他于死地;”
“这个……”
“希望老弟成此功德,也永除后患。”
“那……小可该怎办?”
“你可借挽留女伴的藉口,与他们翻脸。然后我带了家父舍弟,另有安排,扬言走吉安。你与两位姑娘则向西逃,我在前布下埋伏等他。”
“这……”
“其中有不少秘密,你被他们玩弄于掌股之中而不自知,但我却旁观者清,届时自会真相大自。”
“哦!这样吧,我请崔姑娘走一趟吉安,请来敝友葛廷芳相助……”
“令友会来的,他必定会来。”
“前辈……”
“就此一言为定,何时发动,由老弟自己掌握。”
“好,一言为定。”
一个时辰之后,艾文慈返回药室。药室中,两位姑娘已制成百余粒褐色丹丸,分别盛在三只小玉瓶中,每瓶四十粒,剩下九粒放在一旁。
他含笑道谢,取定丹丸招呼两位姑娘入房,“砰”一声闭上了房门,将两名贼婆娘关在房外,含笑将丹丸分给每人一瓶,外加三粒,低声说:“丹丸可治百毒,留着救人自救,除了入口封喉的四大奇毒,皆有奇效。”
他在柜中取了一只磁瓶,倒出两碗清香扑真的紫红色药汁,又道“每人一碗药汁,三粒解毒丹,快服下。”
他将药汁递给两女,自己端起盛瓶饮用。
“记住,我们要乘机除魔,两位必须随我行动,今晚不走了。”
“笃笃笃!”叩门声震耳。
他拉开门,不悦地叫:“你们敲什么?要不要进来趋热闹?”
门外是花蝴蝶和吕黛。吕黛死盯着两位姑娘,冷冷地说:“青天白日,青年男女关着房门不怕蜚语流长?”
两位姑娘居然不发火,艾文慈却受不了,骂道:“泼贱货,你生了一张贱嘴,滚!”
“别骂,贱的人不只我一个,钟大爷请你入村走一趟。”吕黛冷冷地说。
“不去,叫他来好了。”
“喝!是架子大呢,抑或是与泼贱货难分难舍?”
贼婆娘挖苦得心中大快,却没料到艾文慈敢动手揍人。他手一抄,便扣住了吕黛的肩膀,向里一带,“啪”一声有掌给了对方一耳光。
吕黛出其不意挨揍,大吃一惊,向里冲时,本能地旋身反搭他的手。
一扭之下,他不想伤人,并未制住贼婆娘的穴道,五指本能地一紧,竟被贼婆娘挣脱了,“嘶”一声裂帛响,贼婆娘的紫蓝色罩衫被撕掉一幅,有襟敞开,红影人目。
崔双双比任何人都快,一把便抓住贼婆娘的发髻,笑道:“打啊!撕破她的嘴。”
逸绿挡在门口叫:“花蝴蝶,我也要给你两耳光。”
“住手!”艾文慈大叫。
双方住手,双双放了吕黛。吕黛转身向外.以手掩襟,但掩不住,饱满的稣胸现出红绫亵衣,令男人心动神摇。
艾文慈手急眼快,虎目中杀机怒涌,猛地扣住了吕黛的右手,掩住了。
吕黛反击太晚,左手刚想反击,右手已被扭转。脖子也被锁住了。
“是你,难怪在下感到你这双眼睛似曾相识。”艾文慈沉声叫。
“放手!放……”吕黛狂叫,叫声沙哑。
他制死了她的背心穴.向里一抛.“砰”一声响,吕黛直挺挺地摔倒在床上,四仰八叉动弹不得.只能哎唷唷直叫。
他像是疯了,奔近一阵乱撕。扯碎了吕黛的上衣,露出大红绣花的胸罩子,乳峰怒突,半截白肉似的乳房似若脱颖而出,成了个半裸美人。
他的手狠狠的揉擦吕黛脸上擦得太多的脂粉,咬牙切齿气势汹汹。
双双大惊,抢近拉住他的手向外扳.骇然叫.“文慈哥,不可,你……
他甩脱手,抓起吕黛的双肩向上提,怒吼道:“红娘子,果然是你。
不是冤家不聚头,你终于落在我艾文慈手上了。上次在紫沙洲,你几乎要了我的命,今天你难逃一死。杨寡妇,你们这些响马贼害得我好苦!”
双双反而心中一觉。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老天!我……
我想歪了,真是当局者迷。”
逸绿却一面戒备,禁止花蝴蝶论入.一面叫:“姐姐,劝劝他,他要是发狠,便乱了脚步了”
双双如梦初醒,硬将娇躯向艾文想怀里钻,急叫道:“文慈哥,小不忍则乱大谋,冷静些.这贼女人不值得杀。”
他颓然松手,痛苦地说:“红娘子,你们兴兵造反,害得我家破人亡,福林村数百口人丁,死了个鸡犬不留,血流成河,只剩下一片瓦砾场,只进出我一个人,我真该食你的肉,寝你的皮!”
红娘子僵卧在床上,脸色灰败地问:“但你……你也曾参加响马旗下……”
“在下参加你们,志在铲除你们这些罪魁祸首。也捕杀那些属于江彬的边军。福林村的被屠杀,并不全是你们的罪过,所以在下放过了已出家为僧的赵疯子,他已用苦行来唤他的罪。你可以走了,这一辈子希望你不要再让我碰上。”
房内动手,立即惊动了前庭的五名悍贼。白羽箭和玉女神针也闻警奔到,房外的花蝴蝶急叫:“快来,快收拾这两个胆敢反抗的丫头。”
三个贼婆妇向里抢,发出两三声不堪入耳的咒骂,猛扑堵在房门的逸绿。
五悍贼也随后抢到。内间里出来了中原一剑的两名健仆,其中之一大喝道:“给我滚出去!谁敢在此撒野,割下他的五官来。”
五悍贼大骇,急急退出前庭。
艾文慈听贼婆娘骂得难堪,不由火起,一带逸绿的娇躯抢出迎上。
巨灵之掌一伸,便抓住了最后抢入的花蝴蝶,扣往脖子往后带。
花蝴蝶十分凶狠,咽喉被扣住,仍在手脚齐攻,粉拳疾攻他的两肋,“噗噗啪”连中两拳一掌。右脚也凶狠地踢向他的下阴,却被他斜身闪开,一脚落空。
粉拳击在他的助下,他浑如未觉,手上一紧,贼婆娘终于透不过气来,手脚全软了,动弹不得。
双双抢近一手将人接过,笑道:“贼婆娘,有你受的了。”
这瞬间,艾文慈已冲出房外。白羽箭章翠风左手一场,三枝白羽袖箭破空飞射,走道窄小,劲道惊人,捷逾电闪,想躲闪难似登天。
他吸口气气机立动,双手一拉,行家身手更然不凡,接住了两枝袖箭,虎腰略扭,第三枝箭射穿肠衣,擦胁而过毛发不伤。他狂风似的抢人,大喝道:“还给你。”
他右手前指,箭尖光闪闪,直向对方怀中送。白羽箭大骇,做梦也没料到三箭全部无功,想退却太慢了。仓淬间双手上封,下盘后退撤招。
‘噗!噗噗!’连封三掌,全格在艾文慈的右小臂上,恍若精蜒撼铁树,未发生丝毫作用,格不开伸来的手,箭已近身。
“哧”一声轻响,箭刺入贼婆娘的左肩井。
“卿本佳人,奈何作贼?滚!”他沉叱,叱声未落,他已飞跃而过,猛扑向外急逃的玉女神针柴萱。
白羽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挫倒在地。逸绿站在一旁,笑道:“你的箭如果不是白羽,今天你可要生死两难,还不滚蛋?”
厅外,艾文慈的吼声像打雷:“滚!滚!都给我滚!不许你们的骨血,染污杨大侠这里的净土。”
两名健仆到了屋后,像两头猛虎,把后面负责监视的悍贼,赶得亡命飞逃。
只片刻间,便把所有的人赶了个干干净净。双双用一条布巾卷红娘子裹住胸部遮羞,送出门外说:“朝廷虽说君错臣庸,但只算是朝廷中狗咬狗的小事,目下天下各地百姓小民皆能安身立命,这时造反不啻自寻死路。走吧,大风山庄败亡在即,亡命去吧,不要事公了艾大哥义释的盛情。你们令他家破人亡,他能大仁大义轻易放过你,真是异数。”
红娘子热泪盈眶,激动地说:“崔姑娘,你可是玉龙的孙女儿?你与徐姑娘的身份已被查出,及早远走为上。我……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玉面神魔果然消息灵通,名不虚传。”双双微笑着说。
“你怕所中的毒,出于九全毒王之手,他目下在北面潜伏,你们唯一的希望,是找九全毒王讨解药。”
“谢谢你关照,你可以走了。”
红娘子幽幽一叹,一面走一面说:“我还不是家破人亡,天涯亡命!”
两人在门前交谈,对面树林中有几名悍贼监视。
见好即收,赶走了贼人,艾文慈不再追袭,返回病室,意欲告知中原一剑立即动身离开。
病室中,两名健仆各捧一把长剑。神色肃穆。中原一剑与乃父并肩而立,乃弟也站在床前,两个病人精神都很好,只是气色略差,显得瘦削但已是相当健朗了。中原一剑父子三人兴奋地向他行礼,他急急地说:“小可能为贤父子效劳,虽是缘份,也是贤父于一生行事正大光明,所应获的善果。小可已经发动,贤父子是否可以离开了?必须快,不然群贼云集便麻烦了。”
中原一剑呵呵笑,说:“家父与舍弟离开的事,已有妥善安排,不劳费心,事已至此,兄弟必须坦白相告了,兄弟在此落脚后不久,便已知道大风山庄是玉面神魔天下五秘窟的中枢,便暗中加以留意,可惜始终不曾见那凶魔的庐山真面目。两年来,以玉龙为首的白道名宿,由于查出无数珍宝失窃与及奸杀少女的血案,皆与玉面神魔有关,经多方面查证,确知是那老魔头所为。随之先后发现了老魔的五处秘窟所在地。
本来在去年经由众人公议,预定春天同时下手铲除五大秘窟;可是玉龙认为揭窟并无困难,难的是老魔行踪无迹,无法确知他在何处逗留,在人手分配方面,难下决定。老魔功臻化境,除了玉龙之外,其他的人皆禁不起老魔全力一击,万一所获消息不实,进袭那一路秘窟的人决难幸免,而且老魔不但可以逍遥法外,甚至会向天下群雄报复,后果可怕。
这次除魔大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故而迟迟未发。去年春天进袭的大计胎死腹中,这期间,侦察老魔行踪的事仍在进行,而玉龙却又因个人恩怨的事,四出追踪恩人的下落,去年获得些少线索,却又旋即失去下落,无形中追查老魔的事便缓下来了。”
“前辈难道也不是老魔的敌手?”艾文慈颇有兴越地问。
“我已不过问江湖事,为了家父与舍弟的病……”
“前辈枉称武林一代高人,这件事怎能袖手旁观?”他愤愤地说。
中原一剑淡淡一笑,说:“你责备得好。我这个人虽说不过问江湖事,但眼见不平事,仍然得管。玉面神魔摄劫天下奇珍,这件事与我无关,他做下无数好杀少女的血案,我不曾亲见,不能凭谣传而开人于罪。”
“前辈又怎知玉面神魔藏身大风山庄?”
“多蒙朋友们不弃,常到会下相叙。从去年初春始,由于觅医前来问病的人络绎于途,龙蛇混杂,我不得不作万全的打算,暗中加以调查,终于发现大风山庄是老魔的秘窟中枢,因此即透露给好友们早作打算。
因此年来至舍下探病的朋友,不再公然前来,仅利用夜间来去,一而再促请我出面除魔,皆被我断然拒绝。”
“这次前辈答应了?”
“是的,我答应了,理由有二。其一,夜枭牛猛是大风山庄外庄管事三爷。外庄管事共分八路,管理赣州码头的是第六路。每路直辖三人,称大爷二爷三爷。这一路的大爷是双尾蝎,二爷是赤练蛇洪春。八路管事直接由大总管金面问罗方鳖指挥,大总管则听命于副庄主多臂熊丘万里。方大总管另外还掌握两种人,香堂护法与外地香主。香堂护法分内外护法,内护法掌理刑罚,外护法保护各地香堂,是些了不起的高手。外地香主地位稍低,但其中也有出类拔萃的人。外护法中,有一个最可恶的人,叫做九全丹士,也叫九全毒王,追魂续命散便是他所督制的。
“不对,九全毒王如果是大风山庄的人,他怎会在云洲向我行凶?
他该知道我已被夜枭带来龙泉哪!”他惑然接口。
“呵呵!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其中缘故不久自明。”中原一剑笑着说。
门外,传来了双双的语音:“文慈哥,红娘子临行,说出九全毒王现在北面埋伏,指示我们去讨解药。”
中原一剑呵呵一笑,又道:“你已用不着去找他要解药了,但这恶贼最好把他除去,也是一大功德。玉面神魔鬼迷心窍,竟妄想利用我来号召天下群豪助他造反,他竟不想想我这人怎会做这种事?即使是他将家父舍弟治好,我也会守为奴的本份,决不做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勾当。他用药控制你,我岂能不管?他必定不甘心,不会放过你,不由我不管。其次是我曾目睹仙都观下院玉仙姑五师徒被杀,亲见罪行发生,我岂能不管?”
“前辈曾目睹其事?为何不援手?凶手是谁?”他气涌如山地问。
“我隔了一座小山,赶不及授手,去晚了一步。凶手共有五名。我的目力不敢说已至天眼通的境界,但一里之内明察秋毫当无困难,小山相距仅五十丈左有,天色破晓,光度尚佳,五凶手的面貌我全行入目。”
“他们是些什么人?”
“目前暂且守秘,说来你也不肯置信.好在已有证人,这位证人是玉仙姑五门人之-……”
“是牵月仙姑么?她在何处?”
“正是她,她已被一位你陌生而又并不陌生的人所救走。他是在途中发现有异,却又不敢下手抢救,暗中袭击走在最后的一名凶手,将人击毙救走了牵月,几乎被凶手所追及,保全了两条性命。”
“凶手到底是谁?”
“届时自知。目下老弟千万不可离开。”
“不离开?”
“对,不离开,毒发的期限是今天,他们如果发现你不死,自然知道你这位郎中有制毒之能,但决不信你能解毒,猜想你或许可以阻止奇毒如期发作,早晚要毒发而死。有我在,他们不敢前来袭击,必定将大风庄主请来,不出三天,他定可赶到。我却在他到达之前离开,他便敢放胆穷追你们三人,追入替他预先掘下的坟墓。而这期间,天下群雄却率领着由三眼狻猊满总所带的官兵,该已攻入大风山庄了。”
“要等三天?”
“是的,三天。如果你这时走了,老魔便不会来,即使来了,我们也难以诱他入伏,如被他逃脱,即使天下群雄不遭殃,宁王也会受他怂恿立即兴兵造反。”
“好,小可留下了。”
“这三天中,我要将生平绝学剑术与内功传给你,不敢说是酬恩,而是传给你保命,因为你将参与埋葬老魔的恶斗。万一这老魔侥幸逸脱,日后你更用得着。”
“这……”
“你的根基我知之甚详,你勤修苦练的恒心与毅力,也令我深受感动,你该获得明师指点更上一层楼。论剑术,内力为制胜的主宰,剑如被人震开,再神奥的剑术也毫无用处,因此必须指导你练内功的秘诀。
你的内力修为已有根底,剑术经我指点将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内力修为非旦夕之功,是否有成得着你自己了。”
“前辈…”
“我不能收你为徒,在我心目中。你已是我的主人,不敢逾份,但我将倾囊相投。我筑基出于禅宗,改投瑜伽,同为佛学,练法殊途。三十岁后二流同参,另创绝学,定心与苦行水乳相融,臻于妙境。时不我留,我们就此开始,可至药室参研,此地有杨忠杨孝负责安全,除了老魔之外能接近的人屈指可数。走!”
杨忠杨孝是两名健仆,两人,一前一后出宅戒备.两位姑娘上房,把守宅左右。
与四周跨桩四伏,被陆续起来的贼人所重重包围。
一个时辰之后,艾文慈偕同两位姑娘,出宅扑奔正北。正北在宅后方,全是参天古林,秋风飒飒,枯叶飞舞。三人皆穿劲装,艾文慈是一身白,逸绿一身绿,双双一袭宝蓝,一前二后成品字形急进,每人相距丈五六。
远出个里地,艾文慈突发清啸,白影倏飞,两起落掠出右方七八丈,大喝道:“下来,阁下”。
树上飘下三个青影,轻如鸿毛,为首的人赫然是双尾蝎,怪眼一翻,叱道:“小辈斗胆!你死期已到,是不是求情来的?虽则你们在最后一天方出来求情,咱们仍然原谅你的错误。”
“且慢说求情的事,在下向你要一个人。”艾文慈从容地说。
“什么?你……”
“在下要九全毒王。”
“哈哈!你想找他要解药?少做梦。”
“青天白日,在下从不做梦。看来,不硬讨势难如愿了,那么,先要阁下也并无不可。”艾文慈冷冷地说,举步欺近。
双尾蝎怪眼一翻,迅速拔出蝎尾钩,怒吼道:“小辈你好狂。着!”吼声中抢钩便点。
艾文慈不拔剑招架,他身形一晃,从侧抢人,好快。
双尾蝎一惊,挥钩反拂。
白影乍隐乍现,突又出现在有后方,已追至身后了。
双尾蝎骇然,向前急纵,大旋身挥钩自保,来一记“怪蟒盘穴”
白影不从背后扑上,而是从上方进去,一钩攻出却无人影,头上却劲风压体,还来不及分辨,恶贼的天灵盖已挨了一击,艾文慈已掠顶而过,“砰”一声大震,双尾蝎向前仆倒,像倒了一条牛。
逸绿飞掠而至,一把逮住双尾蝎的发结倒拖而回,笑道:“这哪会是蝎子?比一条大站牛还要重。”
另两名青衣悍贼大骇,发出一声求援的长啸,两人拔剑抢出,要抢救同伴。
双双一声轻笑,迎上笑道:“来得好,本姑娘也要徒手擒贼。”
四面八方人影急掠,从十余丈外的树下乱草中抢出呐喊着纷纷拔;兵刃合围。
艾文慈拔剑出鞘,狂笑道:“勾魂白无常不怕人多,而且收买鬼魂多多益善,上吧!孤魂野鬼们。”’两名青衣悍贼被双双截住,同声虎吼,联手进攻一左一左挥剑而上。
双双右移两步,迎着右面的悍贼起纤手一指,四指连珠如弹,笑着叫:“你,给我站住,躺!”
悍贼真听话,冲近至八尺内,剑已攻出,突然上身一挺;双脚一顿,站使了,接着死抓住剑直挺挺地向前栽,眼睛翻白,张口结舌,像是发羊癫疯。
从左面进击的悍贼心胆俱裂,扭头便跑;脚下好快。同伴人未近身便已倒了。再不逃命才是傻瓜。
双尾蝎三个人出现得快,被擒也快,只有一个人逃得性命。从远处奔来救应的人吓得双腿发软;奔很快的人脚下开始放慢,慢的人更慢了。
从南面枪来的五个人中,其中三人是夜枭牛猛、江汉虬龙、八臂金刚结义三兄弟。
艾文慈用剑向他们一指,朗声道:“刚才在下就已发现你们的藏身处,留一分情义不找你们,希望你们自爱些,不必上前送死。谁不要命,上!爱惜自己生命的,滚!”
夜果等五个人在五丈外站住了,脸部爬上了恐惧的神色。
左方的人退,右方的人溜,只有后面正北的几个人互相打眼色,重新举步迫进。
白影突然倒飞,第二次纵出,身形转正,像鬼魅般冲入人群,霎时风吼雷鸣,剑影漫天,金呜乍起,火星飞溅,但见飞腾着的剑影在白影前幻化道道银虹,一进一退一旋,蓦地人影向四周额出。
白影仗剑屹立中心,虎目中神光闪闪,冷然四顾,扫视众人一匝。
六名悍贼有四名右肩中剑;两名左拳齐腕而折,迟势一止,方传出他们狂叫的声音,可知他们受伤得太快,剑太过锋利,当时受伤却没感到痛苦。
“谁还敢逗留?”艾文慈沉喝。
六贼踉跄而走,顾不得疼痛,逃命要紧。
夜枭牛猛与一些胆量够的人,退出十余丈外,不走了,远远地监视。
艾文慈收了剑。走近逸绿笑道:“逸绿妹,我来问口供,女孩子心肠软,问不出什么来的。”
逸绿搬弄着蝎尾钩前端的活钩,钩内藏有令人受不了的剧毒,笑道:“我不信,倒要问问看。”一面说,一面将钩徐递向双尾蝎的右大腿。
双尾蜗已经醒转,满头大汗惊怖地叫:“不……不要用钩刺……刺我,我……我招,招……招。”
“要你将九全毒王叫出来?”
“他……他已经到……到龙泉去了。红娘子透露了他的消息,他……他便被调走了。”
“怕我们找他要解药?”
“是……是的,他……他不怕你们,怕……怕中原一剑。”
艾文慈心中一动,问:“红娘子呢?”
“她……她逃走了,我们拦……拦她不住。”
艾文慈顿足一叹,苦叫道:“九全毒王已走,解药不是无望了么?
槽!我配的药只能支持两三天……”
“我们去县城找九全毒王。’双双但急地接口。
双尾蝎抓住机会说:“艾老弟,赶快回头是岸,立即到村中向丘爷投到,还来得及。九全毒王也许已返回赣州,即使找到他,他也没带有解药,仍然是追魂续命散而且。”
“我们回去请中原一剑派人找一找再说。”逸绿说。
‘好,这就走。”艾文慈急急地说。
三人丢下双尾蝎,急急回村。双尾蝎昏了头,不知是计,赶忙派人通知在村中坐镇的副庄主多臂熊丘万里。
不久,中原一剑破天荒穿起了劲装,带了剑,急急忙忙人村,找到了主持大局的多臂熊。由于贼人用号传讯,中原一剑到达之前,村中已接到消息。
副在主多臂熊立万里年约半百,生得身材高大,粗壮得像一头巨熊,暴眼虬须,相貌威猛,未带兵刃暗器,带了四名仆人打扮的爪牙,含笑相迎,见面一揖到地笑道:“杨大侠大驾光临,未克远迎,恕罪恕罪,请至客厅待茶。”
“免了。”中原一剑一反常态,不友好地叫,冷哼一声又道:“杨某请见九全毒王,请他出来说话。阁下尊姓?是不是主事人?”
“小可处丘,践名万里,正是此地的主事人。九全毒王已经返回赣州,但不知杨大快找他有何贵干?”
“找他要解文老弟所中的毒,拿不到解药我唯你是问。”
多臂熊淡淡一笑,说:“杨大侠差矣!九全毒王……”
“阁下,艾老弟毒发期迫在眉睫,我不愿听你的解释。”
“九全毒王已返回赣州,派人去追来回需五六天,那时,恐怕艾老弟三男女尸骨早寒了。”
“那么,你得将续命散交出来。”
“小可不能给。”
“你真不给?”中原一封厉声问。
多臂熊不在乎地笑笑,从容地说:“杨大侠找错人了,你该唯艾老弟是问才对。艾老弟是咱们的弟兄,他居然敢抗命,家有家规、门有门风,他该受到制裁。只要他能改过自新,小可负责不究既往,便不会误了杨大侠的事了。杨大使英雄盖世,望重武林,该知道江湖规矩,似不应干预小可的家事,应该劝艾老弟回头。如果杨大侠不讲理坚持讨取解药,小可一句话,办不到。小可有自知之明,禁不起尊驾一击,要命你拿去,少不了天下英雄自有公论,作动手好了,小可绝不反抗。”
中原一剑伸出抓人的手,颓然收回。多臂然打铁趁热,说:“杨大侠是明白人,该知道令尊令弟的生死大权操于艾老弟之手,只要劝艾老弟回头,岂不皆大欢喜?时限无多,务请三思。”
中原一剑吁出一口气,说:“好吧,我再劝劝他。如果劝不动,杨某不愿卷人你们的纷争旋涡,好在家父舍弟已可移动,即离开此地另觅明医。我警告你,不可做得太绝。艾老弟已配了可暂时延命的药,在他未离开寒舍之前,不许你们在寒舍乱来。假使你认为杨某的话是虚声恫吓不妨试试。”说完,扭头便走。
不久,中原一到带了一个大包裹,两位健仆分别背了两个病人,大踏步离开草图。经过小径取道扑奔龙泉,扬长而去。显然,他无法劝动艾文慈回头,一定了之。
不等大批贼人合围,艾文慈与两位姑娘带了包裹行囊,杀散西面的悍贼,登上了西龙山。多臂熊带了三十余名高手咬尾狂追,进人丛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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