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平安无事,一早,孙二爷派人送回金针匣,立讨回信。
初更时分,孙二爷陪同着康大爷亲自登门相请。康大爷生得豹颈环眼,魁梧威猛,年约四十开外,为人倒相当豪爽。共来了十个人,康大爷经引见毕,客气地请他一同前往拜会一个人。这人是谁,康大爷口风紧,不会说出名号。
出镇到了码头,上了一艘小船,船悄然上航,二更末到了章江有一座小村,登岸沿着茂林修竹夹峙的小径人村。村中灯火全无,静悄悄不见人影,听不见狗吠,整座村庄黑沉沉,秋虫的鸣声凄切,四周阴森森冷飕飕,如同鬼域。到了一座并不显眼的木屋前,康大爷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大门,领先进入屋中,向跟在身后的艾文慈低声说:“里面太黑,小心脚下,随我来。”
众人鱼贯入室,木门关上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康大爷朗声说:“上凛三爷,人请到。”
灯火乍明,右首壁间的暗门伸出一盏灯笼,像是更灯,发出暗红色的黯淡光芒,厅堂似乎相当广阔。一盏昏暗的灯笼不管用,只能显出厅中人朦胧的身影而已。厅正中站着三个人,皆穿了长袍,宝蓝色绸袍在灯光下闪闪生光。中间那人年约五十上下,身材修伟,眉清目秀,留了颇具威严的三缮长髯。
这人含笑而立,举手一挥,说:“康兄弟,你们可以走了。”
“属下遵命。”康大爷恭敬地欠身答,行礼后退,带了手下出门而去。
“请坐,艾老弟。”蓝袍人举手在伸,含笑肃客人座。
艾文慈吃了一惊,暗叫厉害,身份已被这些人查出。他反而心中大定,坦然地告罪落座。
三个蓝袍人也在东首的椅上落座,中间的蓝抱人打量着他说:“兄弟性牛,名猛,江湖匪号称为夜枭。那两位是兄弟的八拜弟兄,二弟江汉虬龙皇甫嵩,三弟八臂金刚罗水。艾兄也许奇怪兄弟何以知道艾兄的大名,是吗?”
他淡淡一笑,道:“在下已听胡杰兄说过,在府衙中有人,可在同知。
通判及推官处查底案。在下的通缉榜文海捕文书定在推官的档案中,牛兄能查出并不足奇。”
夜枭在抽中取出一卷文书。递过说:“这是图影及海捕文书,兄弟已将其调出,老弟可以烧掉,赣州府今后不再有人找老弟的麻烦了。”
他将图卷递回,笑道:“多感牛兄盛情,在下认为烧与不烧,无关宏旨。”
夜枭将图卷顺手撕碎,扭头叫:“看茶,叫人替艾兄弟准备宿处。”
后堂出现两名小厮。一身黑衣,像两个小幽灵,一名端着茶盘走向艾文慈,一名走向夜幕躬身道:“上禀主人,客房早已清扫停留,小的敬候差遣。”
“好,等会儿你领艾兄弟安歇,且退下。”
另一名小厮到了艾文慈身前,奉上茶盘欠身道:“艾爷请用茶。”
茶盘中有四杯茶,显然有三杯是主人的。他毫无戒心。取过一杯说声谢谢,喝了半杯即将杯放回盘中。他毕竟少与黑道人物接近,不知黑道人凶险诡诈。
夜枭喝干了小厮奉上的茶,捻着长髯笑道:“艾老弟早年在五省叱咤风云,但不知认识杨寡妇吗?”
“在下不属于扬统领旗下,闻名而已,并无一面之缘,当年杨夫人勇冠三军,在下十分敬仰的。”
“可惜兄弟这儿,没有老弟那群英雄兄弟前来投奔,兄弟极感遗憾,今日得与老弟结交,三生有幸。老弟,杨夫人的下落,老弟可有风闻?”
“近三年来,在下天涯亡命,逃避官府追缉。自顾不理,与当年的伙伴完全失去联系,确是不知杨夫人的下落。”
“哦!可惜,老弟该联络当年的兄弟,徐图东山再起的。”
“在下有自知之明,不敢有此妄想了。”
“兄弟这儿尚称安定,希望者弟全力相助,不知老弟可肯屈就?”
“这个……在下天涯亡命,幸蒙收容,自当犬马图报,但……在下言之在先,-,不歃血,不焚香;二,不与官府人往来;三,不欺凌弱小,不做伤天害理的事。牛兄如果作得了主,在下愿效微劳。”
夜果哈哈笑,说:“老弟请放心,这点兄弟倒还作得了主。不瞒你说,你暂时在兄弟这儿安顿,已经是天大的委屈了,过些时,恐怕老弟的名望地位,都要比兄弟高呢?”
“咦!牛兄的意思是……”
“兄弟之上,还有管辖的人,目前恕兄弟守秘,日后自知。这次兄弟将你接来,其实还是奉上命所差,老弟的事,已经上达中枢尽人皆知了。”
“那……”
“老弟,今后咱们都是自己人,切记守口如瓶,以免多言买祸,不需知道的事,不可过问。不瞒你说,歃血焚香之举,老弟即使甘愿,也势不可能,老弟毕竟资历尚浅。再说老弟可不是没没无闻的人,咱们岂能大材小用,要老弟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兄弟已接到上渝,派老弟到吉安府龙泉县定一趟。”
“龙泉?吉安府有一座龙泉县?”他讶然问。
夜枭点点头,笑道:“不错,是龙泉县,可不是浙江以出软剑著名的龙泉。”
“派在下去那儿……”
“兄弟只知道上谕所说,老弟医术高明,龙泉有一位身患奇疾的人,需老弟前往妙手回春,其他的事,兄弟便不知道了。”
“哦!原来如此,但不知何时可以启程?”
“当然愈早愈好,至迟不可超过三天,三天可以到达龙泉,由老弟决定何时启程,行装老弟不必自理。”
他心中涌起黄龙埠汪大监的事,吉安该往北走,那么,该经过黄龙埠?关家老少七日的事,他虎头蛇尾管得有始无终,委实放心不下,何不趁此机会去看看那位汪太监?念兹,他心中一阵兴奋,说:“那么,在下明天启程。”
“也好,愈早愈好。老弟,目下你已是咱们的人,不能再自称在下了。咱们都兄弟相称,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明天二弟与三弟与你一同前往.必须记住,最近本府将风雨飘摇。各地群雄纷纷赶来赣州,沿途不可多生事端,少与江湖朋友接近,切记切记。夜深了,老弟早早歇息。今后,老弟只能与兄弟商量近事、不听他人的指挥。”
“小弟的金针匣并未带来……”
“已经带来下,在你房中。”夜枭一面说,一面离座。
“小弟告退,三位兄长晚安。”他也站起行礼说。
夜枭回礼退走,突又转身笑道:“老弟,刚才你喝的茶,里面放了一种极为特殊的药物。老弟如果在半月之内,与兄弟失去联系,千万要派人知会兄弟一声,以免误事,切记切记。”说完,淡淡一笑,径自走了。
他大吃一惊,暗暗叫苦,显然,茶中已放了一种可怕的慢性毒药,半月期限一到,如无意外,夜枭给解药服用,也许再在暗中弄手脚,身入虎穴,今后便永远失去自由了。
他心中发冷,毛骨悚然。
“艾爷,请随小的至客房歇息。”先前退走的小厮,幽灵似的出现向他行礼禀告。
“罢了!”他心中暗叫,举步便走。
次日已牌左右,船悄然滑过合江镇。这是一艘中型客船,外表与江上的船只完全相同,不同的是舱内部。内分两舱,前舱两侧的窗门内设箭架,舱下活动板内有弓箭、好枪、钩斧,是一艘有武装的船呀。
他与江汉虬龙、八臂金刚三个人住在前舱,后舱是水夫与江汉虬龙带来的八名弟兄,全是水陆能耐吸吸叫的好汉。江汉虬龙对他倒还客气;但八臂金刚却很难相处。这家伙整天板着脸,经常冷冷地盯着他,脸上流露着桀傲、自负、冷冰冰的神情。自见面迄今,不曾和他说过半句话。
他不在乎,昨晚他练功时,曾经以真气疗伤术详细检查各处经脉,发觉足少阴肾经有些异样,颈下俞府穴至胸部的幽门,似乎有点经气阻滞。腹部的大赫与横骨隐隐作痛。足底涌泉运气时略有灼热感。
他是行家,一试便知何处中毒,但是何种毒药,便很难查出了,必须花不少工夫,方能找出毒药的种类来,他在努力进行寻找,他可不是甘心被人控制着听命的人。
赣州吉安两府都在赣江旁。吉安最南一县是万安,水陆交界处,北上一百八十里至赣州合江镇,沿途有九滩。这一带江流怪石峥嵘,水流湍急,航道险阻。下行百余里,也有九滩,沿途怪石如铁,虎踞猿蹲错峙波面,如果航道不熟,经常出人命。
既然已经暴露身份,他不愿再低声下气了,对八臂金刚的态度他不在意,但也不愿在对方的冷傲下低头,因此就不买八臂金刚的账,不加理踩。在八臂金刚的心目中,确是看艾文慈不顾眼,认为艾文慈只是一个响马贼,从威余孽在江湖并无地位,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贼而且。至于江湖人为何知道艾文慈其人,乃由于官府的赏格出得特殊,引起江湖人的好奇,不然谁知道艾文慈是何许人?目下艾文慈居然沦落在赣州做小贩,却摇身一变,突然成为地位甚高,甚至与他八臂金刚地位相等,怎能令人心服?看不顾眼是必然的结果,不足为奇。
预计申牌左右,可达到黄龙埠。
近午时分,船越过一座险滩,前面是一处倒还开阔的河湾,水流渐变平静。下游两三里。三艘客船鱼贯上行,每船相距十余丈,驶入了河湾。中间那艘客船的船首,飘扬着两面大旗,看不清旗上的字。
站在舱面的八臂金刚看清了来船,突然叫:“二哥,瞧,狗官回来了?”
艾文慈在舱中假寝,闻声而起。江汉虬龙窜出舱面,略一打量,说:“果然是他的船,这狗官被宁王召见三月,这时方返回。”
“咱们足以让他去见龙王,正是天赐其便。”八臂金刚兴奋地说。
艾文慈镀出舱门,站在舱口远眺,耳中留心两人的话。
江汉虬龙不住沉吟,久久方说:“不可,咱们不可擅自行动。”
“但狗官返回后,咱们又得避风头了,江面上下无人,正好要他的狗命。”八臂金刚坚决地说。
“不可妄动,三弟。那狗官不管到何处巡视,姓满的狗腿子始终寸步不离………”
“狗官到南昌座召,姓满的不会跟去的。咱们所得的消息,不是说狗腿予趁机前往姚源与旧弟兄聚首吗?”
“姓满的消息灵通,对狗官忠心耿耿,他可能已得到狗官回任的消息,赶来保护哩!如果狗腿子在,咱们不是他的敌手,还是……”
“二哥,你怎么愈来愈怕事了?你不去我去,宰了狗宫,咱们便用不着偷偷摸摸了。大哥要知道小弟杀了狗官,呈报上去之后,小弟……
哼!小弟的声望地位,便不同了。”说完,回舱取兵刃。
艾文慈愈听愈糊涂,忍不住踱出向江汉虬龙笑问:“皇甫兄,那位所谓狗官是谁?”
“你不知道?”江汉虬龙问。
“小弟不知道,既然是狗官,大概定是个贪官污吏了。”
江汉虬龙呵呵笑道:“正相反,那是个好官,但在咱们来说,却是个冤家死对头。他是本府的知府大人邢淘,南京当涂人氏。他与吉安伴的知府伍文定,同是江湖人与绿林朋友的死对头,咱们恨之彻骨。”
“小弟糊涂了,赣州府治安乱七八糟,无官不贪,无吏不坏,乃是尽人皆知的事,百姓对邢知府毫无好感,怎说是好官?”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这狗官太能干,所以宁王引为心腹大患,却又想利用他,不忍心除之而后快,所以经常召他去南昌,以便让代行府事的同知大人胡作非为,各种苛政皆以他的名义发生,他实际上在任署的时日少得可怜,这次他回任,不消十天半月,他又得应召往南昌跑了。
可以说,他在此地做知府,一年中最少有十一个月在至南昌的路上奔忙,哈哈!如果他常年坐堂署事,咱们谁也别想混了。”
“你们怕他?”
“咱们不怕任何大小官,只怕狗官的忠实走狗满总。”
“姓满的?这姓少见哩!”
“你听说过三眼狻猊的名号吗?”
“这……没听说过。
“他是三年前赣南边区横行三省的盗中之王,混身刀抢不久,一把剑号称无敌,力大无穷,水陆能耐皆超尘拔俗,绿林朋友谁不说他三眼狻猊满总有万夫不当之勇?那狗官甫任,单身便服拜山求见,以真诚劝服他改邪归正,从此放下屠刀。狗官不但招安了他的八百名骁贼,而且给予田地、房屋、耕具、牛只安顿这些人。因此,满总感思图报,不但做了狗官的贴身护卫,也替狗官剿平了横行三省的八大寇。如果不是狗官成年在外奔波,目下的左溪蓝天凰、横水谢志山、冈人钟景、利头他大鬓这四大天王,怎敢啸聚了上千人马横行三省?”
江汉虬龙叹口气,苦笑道:“老弟,我这位三弟为人刚愎,他要决定做的事,任何人也阻不了他的。”
“那……皇甫兄打算……”
“兄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岂能袖手?休好好准备,也许用不着你插手,但如果满总在船上,咱们可少不了你啦!你可以早作脱身的打算。”
八臂金刚穿了水衣,奔出舱来。船顺流下放,势如奔马,与对面的来船,相距已距半里左右了。江面宽仅五十丈左右,这一带湾流平缓,错船时,双方相距不会超过五六丈。艾文慈一听那知府是个好官,是个有胆量单身拜山的人物,不由肃然起敬,尽管他对官没有好感,但对于邢知府与及浙江龙泉的杜知县这种好官,他仍然加以敬重。这种好官岂能遭八臂金刚这种人屠杀?他得阻止。
“二哥,你真不愿意动手?”八臂金刚不悦地向江汉虬龙问。
“愚兄有选择吗?我这就准备。”江汉虬龙话音有点异样地说,走向舱门。
艾文慈突然虎目生光,喝道:“不许生事,两位暂且忍耐。”
八臂金刚一怔,盯着他脸色渐变,怒火徐升,意似不信地问:“阁下,是你向咱们兄弟说话吗?”
“不错,此地并无旁人。”他一字一吐地说。
“谁给你说话的权力?你居然敢干涉咱们的事?”
“罗兄,在下只听牛兄的指挥,彼此地位相等,为何没有说话的权力?牛兄要你们送我到龙泉,要在下平安到达而且要医治病人,你们要在半途生事,在下岂能不管?”
“去你娘的蛋!见你娘的大头鬼。你他妈的刚吃了咱们两顿饭,便与咱们称兄道弟,竟然不知足,管起咱们来啦!”八臂金刚愤怒地、粗野地大骂,迫进一步又吼道:“你给我滚进舱去,等我回来再给你算帐、”
他冷笑一声,冷冷地说:“在下不愿和你计较,你最好进舱去安份些。”
八臂金刚不知他的底细,一肚子不满突然发作,猛地冲上怒吼一声,左手一晃;右手疾出,二龙争珠急取他的双目。并叫:“瞎了你的狗眼……”
声未落。他已接左手的虚着,左手一抬,闪电似的反扣住对方伸来的右手,用上了真本事硬工夫,一扭一带,右脚欺近,“噗”一声响,劈在八臂金刚的左颈根。接着左手一松。
以令人难觉的奇速,摘下了八臂金刚仗以成名的暗器囊。
八臂金刚做梦也未料到他如此高明,想反抗毫无机会,一声怪叫,仰面跌倒在舱板上。
百宝囊被摘,臂套中还藏了袖箭,被打得不甘心,便待拍手发射袖箭。可是,来不及了,右手已被艾文慈踏住,叱声震耳:“罗兄,在下亡命天涯,无日不在生死途中挣扎徘徊,在枉死城口进出,多大场面没见过?你这点小玩意最好少使。我警告你,下次你再不识相,艾某可要得罪你了,希望你自爱些。”
一旁的江汉虬龙目定口呆,变化太快,根本插不上手,帮不上忙,被艾文慈可怕的招法吓呆了。
艾文慈说完,移开脚,将暗器囊丢在八臀金刚的手边,冷冷地又道:“回船去,在下希望平安到达龙泉。”
声甫落,左面喝声震耳:“船家,靠岸,你们的船上有人斗殴,知府大人要查问。”
原来双方的船已经接近至五六丈内了,对方的第一艘船已经相错而过啦!知府大人要盘查,谁敢抗拒?
“咱们冲过去,不能靠岸。”江汉虬龙惶然叫,声音全变了。:
官船上的舱面,站着八个人。邢知府身穿官服,年约五十左右,不是文诌诌的文官,而是威风凛凛气概不凡的一府之主,身旁那人身高八尺,与艾文慈一般雄壮,国字脸膛,八字胡,年约四十余,虎目神光炯炯,眉心长了一颗朱砂病,大概这就是三眼狻猊绰号的由来了,佩剑,挂囊。
穿天青色劲装,站在那屹立如山,难怪江汉虬龙心中发毛,说话的声音全变了。
艾文慈却沉着镇静,泰然地说:“不可妄动,一切有我,叫船家靠岸。”
船下了篙,三艘船也左右岸停下了。艾文慈向官船跨进,在舱面拱手行礼,捡先朗声道:“草民姓文名英,偕同伴乘船赴吉安,与同伴话不投机,争吵互殴,并未伤了和气,不知大人有何教示?”
“那个人带了兵器,叫他过来。”邢大人指着八臂金刚说。
八臂金刚不敢不遵举步过船,三眼狻猊迎面拦住,冷冷地伸手说:“罗永兄,剑交出来。向大人回话时,阁下的双眼张开些,那些鸡零狗碎,千万不要放出来。”
艾文慈冷哼一声,说:“三眼狻猊,你阁下说话未免太不客气,一见面阁下就用话损人,似乎咬定了敝同伴要对大人不利,岂不是陷人入罪吗?赣南多盗,行旅带兵器是不是犯法?你阁下又能保护了多少人不受匪盗劫掠?”
他语惊四座,三眼狻猊一惊,讶然问:“你是谁?咱们少见,你是新来的?”
“在下文英,水行旅客,如此而已,走这条路确是第一次。”
“哦!阁下口才不错,在大人面前,按例不能带兵器,你懂不懂?”
“是怕人行刺吗?”
“正是,尤其是你们这种人。”
他冷冷一笑,道:“阁下,其一,咱们本犯法,同伴之间斗殴争吵是常事。其二,咱们不是行刺的人,怕行刺就别叫罗兄过船。其三,如果咱们志在行刺,阁下也保不住大人的安全。最后是请大人谕下,放咱们这些未犯王法的人离开。”他傲然地说。
“你好大的胆,敢对本官如此说话?”邢大人沉喝。
“不是大胆,而是身未犯法,理直气壮,草民可对天地鬼神,毫不心虚。”
三眼狻猊修养到家,淡淡一笑向大人欠身道:“上禀大人,他们确未犯法,可否让小可与他们私下解决?”
邢大人对三眼狻猊有信心,顿首示意允准。
“文兄,到贵舟一谈,如何?”三眼狻猊向艾文慈笑问。
艾文慈说声欢迎,向邢大人行礼告退。
“兄弟送文兄过船。”三眼狻猊伸出大手说。
“在下承请了,受宠若惊啦!”他坦然地答,伸手相让。
所有的人,皆让至两侧,所有的目光,全向两人集中,屏住了呼吸静观变化。挽手相送过船,却是公然暗较功力,所有的人,皆屏息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艾文慈挽了三服狻猊左臂,说声请,首先迈步,神色逐渐严肃。
在官船这一段,看不出什么异样。当三眼狻猊第一脚踏上艾文慈的船时,船突然向下沉,喀一声响,插在篙眼上的撑篙受不住船的巨大扭力,一折两断。船上一乱,船失篙移动。船夫惊惶抢出换篙。
艾文慈呵呵一笑,说:“满兄好高明的千斤压,佩服佩服。”
船就在他的笑声中停止摇晃,船舷升回原状。
“喳!喳!喳!”两人一步步向舱面的中心走,舱板发出奇异的响声。
舱门前的江汉虬龙,脸色泛灰。
烈日当头,艾文慈与三眼狻猊的脸色上,大汗直沁,大串汗珠沿鬓脚下流。船按两人的步伐一沉一浮,一摇一摆。
没有人敢出声,似乎全都停止了呼吸,眼睛瞪得大大的。
两人站住了,双手一松艾文慈抱拳施礼,吸入一口气说:“承送了,不知满兄有何指教?”
三眼狻猊镇静地用手轻拭眼角的汗水,但呼吸略沉,精神有点恍惚地问:“文兄到敝地多久了?”
“不久,半个多月。”他沉着地答。
“文兄过去在何处得意?”
“在汀州。”
“哦!文兄定然认识四大天王他太鬓了。”此地接近汀州,他贼正是四大天王之一。
他脸色一沉,冷冷地说:“在下不认识这个人,也不想认识。满兄,如无要事指教,兄弟不再耽搁了。”
三眼狻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一字一吐地说:“在下也有事在身,不宜耽搁,下次有暇,当与文兄亲近亲近。请转告性丘的,不犯在满某手中便罢,犯在满某手中,满某执法如山,即使他请来了百十个像你一样高明的人,也吓不倒我姓满的。后会有期。”说完,极有风度地抱拳一礼,说声“打扰”,从容举步返船。
双方的船备奔前程,远出百十丈,三眼狻猊脸色方开始正常,向邢大人说:“邢大人,今后千万不可离开府衙,以免意外。”
“这人可怕吗?”邢大人镇静地问。
“小可恐怕没把握对付他。”
“这……”
“在崔公子兄妹未到达前,小可必须将人重作安排,府衙附近须用诸葛连弩把守,小可自会小心。”
“这人五官清秀,眸正神清,满脸正气,恐怕……”
“大人,小可不敢自谦,也认为自己鼻直口方眸正神清,但小可是横行三省的巨寇大贼,人不可貌相。”
“满贤弟你……”
“大人不必顾忌,小可会很快寻找崔公子兄弟,有他们到来,姓文的不足畏。”三眼狻猊谦恭地说。自始自终,他皆自称小可,称对方为大人。而邢大人却称他为贤弟,双方的关系极为微妙了。
艾文慈的船继续下放。过了河湾,江汉虬龙的神色方回复正常,向坐在舱面脸色苍白的八臂金刚苦笑道:“三弟,咱们又一次逃过死神之手,狗腿子果然在船上,幸亏咱们没动手。”
八臂金刚脸色不正常,乖房地说:“小弟对今天的事,永记不忘。
哼!总有一天看我的。”
“三弟,快死了这条心,咱们不是姓满的敌手,对付狗腿子的事用不着你我操心,咱们犯不着拿老命开玩笑。”江汉虬龙好言相劝。
“二哥!你看那小子是不是可疑?”八臂金刚转过话锋问。
“你是说文文慈?”
“正是。”
“凡是新加入的人,都有可疑。”
“但他最为可疑,凭他的艺业,怎么说也不至沦落到做小贩的地步,八成儿是故意标新立异制造进身之阶,存心打人咱们中间有所图谋的奸细。”
“三弟,这时下定论,未免言之过早。反正不管他是不是奸细,谁派来的皆无关宏旨,明暗之间不知到底有多少人监视着他,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三弟,务必记住,咱们只负责留意他的言行举动,你必须表示出合作的诚意,不要再意气用事了。幸而今天咱们看清了他的真才实学,不然日后你和他冲突起来,会吃大亏的。”
八臂金刚倒抽了一口凉气,犹有余悸地说:“想不到他的内力修为,深厚至足以和满狗腿子不相上下,果然惊人。二哥可曾仔细察看舱面的遗迹吗?”
“看过了,两人所经处,两寸厚的舱板皆现龟纹,如不是亲见,委实令人难以置信,可怕极了。”
“怪,他小小年纪,是怎么练的?他在舱内……”
“他在舱内调息,看来刚才真力损耗甚巨。三弟,不要再招惹他。”
八臂金刚哼了一声,冷笑道:“这小子自命不凡,骄傲自负,目中无人,如果让他爬了高校儿,做了咱们的顶头上司,咱们就别想混了。哼!
他休想如意,咱们绝不让这小子有向上爬的机会,你走着瞧好了。”
两人正在商量,艾文慈脸色正常地走出舱面,含笑向江汉虬龙问:“皇甫兄,姓满的提到一位姓丘的人,但不知这人与皇甫有何关系。”
江汉虬龙摇摇头,恭然地说:“兄弟不认识胜丘的人,在所有的弟兄中,也没有听说有姓丘的。”
“哦!那又怪了,姓满的似乎与罗兄十分厮熟,要小弟替他寄语姓丘的,是不是罗兄与姓丘的有关系?”
“文老弟,不知道的事,最好别问,兄弟即使知道,也不能对你乱说。”江汉虬龙善意地说,淡淡一笑又道:“不过,兄弟确是不知姓丘的是谁。咱们所有的弟兄,与姓满的冲突已不是第一次,当然咱们从来没占过便宜,他也得不了什么好处。反正狗官在府城的时日无多,姓满的狗腿子也就没有多少作威作福的机会,咱们彼此还不想献开来算总账,但这一天早晚会来的,他姓满的没有什么不得了。文老弟,刚才你们较量,结果像是不分轩轻,你能对付他吗?”
“这个……他内力浑厚精纯,出乎意料的深厚,真要较量内力修为,小弟大概尚可支持片刻,甘拜下风。”他保守地说。
“如果拼兵刃呢?”
“拼刀剑非小弟之长,如果冲锋陷阵马上马下交锋,小弟支持三五十回合料无困难。当然,小弟并不知他的底细,这时下定论,未免嫌早了些。”
“这家伙马上马下十分了得,交锋时持长刀骠悍绝伦,马前无三合之将。斗力时,身法迅捷如电,轻功超凡入圣,咱们的弟兄没有人敢斗他。以大哥来说,一支剑且称得上英雄无敌,但在狗腿于面前,接不下十招,先后四次交手,三次受伤一次丢剑投降,咱们确是怕定了他。以今天的情形看来,老弟,恐怕咱们扬眉吐气的日子不远了。”
“依小弟看来,他身在官府,大权在握,咱们斗不赢他的。”
“当然,咱们不会有把柄落在他手中。这狗腿很有骨气,迄今尚未接受狗官的任命,一直以平民身份在狗官身侧出主意,不食官家俸禄,因此咱们仍可有机会与他私斗,他不会因私斗而劳动官府中的爪牙报复。大哥正在物色武艺高强的人,等那一天到来,咱们便会悄悄地解决他永除后患。”
“他既然是早年赣南盗中之王,必定弟兄众多,如果将他除去,反而后患无穷。”
“所以咱们要悄悄除掉他。”
艾文慈不再多问,他已概略地了解姓满的底细,心中有数,从江汉虬龙的口气判断,三眼狻猊的实力必定极为雄厚,这些码头英雄不堪一击,除了暗中请高手对付之外,别无他途。这些事与他大有关系,也许会派他对付满总哩!他暗中留了心,盘算日后应付之道。
船接近了黄龙埠,他拉开窗门,向江汉虬龙问:“皇甫兄,前天码头上的事,那位汪大监就此罢了不成?”
江汉虬龙谈谈一笑道:“汪太监岂是个容易罢了的人?目下的他派出不少爪牙,一批负责追捕关家一门老小,一批全力摸索卖蜜钱的小贩,必欲得之而甘心。”
“结果如何?”
“兄弟所知的是,他两头落空。”
“他不找你们要人?”
“当然找了,但自然毫无结果。”
“哦!关家一门老少,牛大哥大概负责他们的安全了。”
“这件事很怪,关家的人竟然平自失了踪,咱们的人居然失去了他们的消息,确是奇怪。”
“会不会是汪太监暗地里将人掳走了。”
“这……兄弟就不知道了。”
一句话,送掉了汪太监的狗命。
入暮时分,船泊黄龙埠下游二十里的江秀村,江流险恶,险滩不宜夜航,必须在此歇宿一宿的。二更正,艾文慈籍口至江岸观赏夜景,四更韧正之间,方才返舟。江汉虬龙兄弟俩正焦急地在江岸附近搜索,认为出了意外,接到人心上一块大石落地。
“老弟,休怎么一去就是两个更次?这一带不是咱们的地盘,可不能出岔子呢!”江汉虬龙抱怨地说。
艾文慈笑笑,进入一灯如豆的船舱,将一个包裹丢在壁下说:“小弟到黄龙埠走了一趟,倒令皇甫兄担心了。”
江汉虬龙鼻翼纸张,嗅了几下惊道:“咦!血腥味,那是什么?”
“人头,汪大监的人头。”他若无其事地说。
“什么?”江汉虬龙兄弟几乎同时惊跳而起,八臂金刚更是脸色大变地问:“你……杀了他?”
“这种狗东西留在世间祸国殃民,不杀何待?”他一面脱靴卸衣,一面轻描淡写地说,暗中却留意两人的神色。
“糟了!”江汉虬龙跌腿叫。
“怎么啦!皇甫兄。”
“你……你怎能擅自杀他?”
“咦!皇甫兄,这狗东西在码头上横行霸道,直接打击码头弟兄的威信,不杀他还杀谁?”
“你……你可把事情弄糟了。”
“小弟可糊涂了。”
“你想想看,如果没有这些胡作非为的官,咱们这些人怎能万事如意?牡丹虽好,终须绿叶扶持。彼此互相利用,方能各取所需各蒙其利,你……,,“哦!原来如此,皇甫兄何不早说?”他冷冷地说,心中暗骂这些家伙无耻,狼狈为奸,不是好东西。
同时,他心中暗暗叫苦,与这些家伙混在一起,如不同流合污,势难洁身自好。他暗自思量如何脱身,如何方能解除毒药的控制,还我自由。
“你这一来,教兄弟如何向大哥交代?”江汉虬龙六神无主地说。
他将人头丢出窗外,水声一响,人头下沉。拉过薄装他往下一躺,说:“小弟已经做错了,谁也别埋怨谁,目下只咱们三个人知道,你们不声张,谁知道狗官是我们杀的?皇甫兄如果怕事,据实上复好了,小弟要睡啦!少陪。”
他倒头大睡,不再理会,心中却在想:“夜枭牛猛的地位,看来不太高,这件事江汉虬龙大概不敢不向上据实呈报,可能找有希望见到牛猛的主子,不知是不是那位姓丘的人?”
据他所知,这附近有地位的人,姓丘的似乎不多,只有一个大风山窿的副庄主多臀熊丘万里,但从种种迹象看来,大风山庄本像与码头地痞有何关连,即使有,也只是大风山庄设在江镇的合江船行,略有些少关连而已。目下他所乘坐的船,就不属于合江船行,可知大风山庄还不至于滥得公然指挥码头一些下三滥痞棍,那么,这位姓丘的人是谁?看来在江汉虬龙兄弟俩的口中,不可能探出口风来,只有从别的人身上着手,有机会或许可向三眼狻猊的弟兄打听,便知其中的隐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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