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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第四十三章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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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可达:“这架飞机要是回不来,今天我和你就在这里先枪毙了徐铁英,然后自裁吧!”

  孙秘书:“一切听建丰同志的指示。”

  “不要再提建丰同志!”曾可达怒吼道,“你还想把建丰同志陷进来吗?”

  “敬礼!”北平警备司令部的宪兵们一齐肃身敬礼。

  王克俊的车来了。

  后面也是一辆中吉普。

  曾可达闭了一下眼,迎了过去,敬了一个礼。

  “不用说了。”王克俊连礼都没回,对身边的副官,“叫话务班下来,赶紧接线。”

  副官:“话务班,接线!”

  中吉普上的话务班,抬着车轮般大的一盘电话线,还有上电线杆的锯齿踏脚以及一切接线工具先后跳了下来。

  王克俊这才望向曾可达:“对里面的金警班说,把电话专线接到金库,南京要和里面通话!”

  “是……”曾可达觉得胃酸都涌了上来,刚要转身,刺耳的电铃声已经剧响起来!

  孙秘书站在铁闸门前,手掌紧紧地按在电铃开关上。

  “敬礼!”

  南苑机场控制塔这里也在忙作一团地敬礼。

  值班指挥陪着李宇清和北平行辕留守处的人快步走了进来。

  “呼叫,我跟飞机通话。”李宇清非常熟悉控制塔的调度,直接走到了呼叫台前。

  值班指挥:“用扬声器,呼叫C-46!”

  “是。”值班人员取下耳机,拨动按钮,对着呼叫台上的话筒,“南苑机场呼叫特别飞行大队方大队长!南苑机场呼叫特别飞行大队方大队长!请回答,请回答。”

  所有的目光都望着扬声器。

  扬声器里没有回应!

  值班人员望向值班指挥。

  值班指挥:“接着呼叫!”

  又在重复呼叫了。

  李宇清走到了雷达显示屏玻璃标示板前:“飞机现在的飞行位置?”

  航线标示员看着雷达,在玻璃标示板上用水笔很快标示出了飞机的位置,惊了:“飞机飞向了西南方向!航线标示是阜平上空!”

  李宇清的脸再也无法矜持了:“共军的防区了……阜平有没有机场?”

  值班指挥:“报告长官,阜平没有机场,再过去石家庄有简易机场……”

  李宇清:“严密关注,飞机是不是飞往石家庄!”

  “是。”航线标示员满脸的汗,直勾勾地盯着雷达。

  那边值班人员刚停止呼叫。

  李宇清:“继续呼叫!”

  值班指挥:“呼叫!持续呼叫!”

  “特别飞行大队二号!特别飞行大队二号!我是北平南苑机场,我是北平南苑机场,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依然没有回应!

  李宇清的目光盯向了电话,皱了一下眉头,走了过去,拿起了话筒:“接燕京大学何其沧副校长……不接了!”倏地又放下了话筒,转回身走到雷达玻璃标示板前,“飞机现在的位置?”

  航线标示员:“还在阜平上空盘旋。”

  阜平县城,华北城工部。

  防空警戒!

  从大门能看到院子里持枪的解放军警卫都在望着上空。

  好几个解放军报务员都坐在电台前,停止了收发报。

  只有一台电台还在收听电报,飞快地记录着电报数字密码。

  刘云就站在那台电台前,紧盯着报务员记录密码的手。

  “完了……”报务员刚搁下笔,刘云一把抄起电报密码走到中间长桌前,啪地摆到一个译电员面前:“抓紧翻译。”

  那个译电员业务精熟,几乎没有怎么看旁边的密码本,一个个汉字已经在数字密码下面的方格中显出来了。

  刘云的目光看向方格纸上的内容:

  徐铁英闯进金库审讯谢培东,方孟敖驾C-46运输机突然起飞……

  一个解放军警卫快步走了进来,走到刘云身边:“报告,不是轰炸机,是一架国民党运输机,持续在上空兜圈子……”

  “知道了。”刘云目光依然在电报纸上。

  “是。”解放军警卫悄悄地退了出去。

  电文翻译完了,译电员将电文纸递给了刘云。

  拿着电文纸,刘云貌似在看,其实在急遽思索。

  整个城工部一片沉寂,门外上空,飞机的轰鸣声时隐时现。

  刘云快步走到了刚才那部电台前:“给周副主席发电。”

  报务员握住了电台机键。

  刘云直接口述。

  刘云的口述立刻变成声波飞出了华北城工部,飞向了无垠的天空。

  南苑机场控制塔内,调度员不停地呼叫:“特飞大队二号!特飞大队二号!李宇清副官长要跟你们方大队长通话。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何副校长请稍等。”在一旁正跟何其沧通电话的李宇清捂住了话筒,对调度员,“不要呼叫了。”接着转望向值班指挥,“能不能把电话连接到呼叫器上?”

  值班指挥望向一个值班人员:“能不能连接?”

  那个值班人员:“报告,傅总司令有条专线电话能够直接呼叫。”

  李宇清:“能不能拔掉那个专线,把这部电话连接上去?”

  值班人员:“能!”

  李宇清这才又对电话说道:“何副校长,我们现在立刻把您的电话连接到呼叫器上,请您跟方大队长通话……请不要挂电话。”

  李宇清立刻转对那个值班人员:“立刻连接!”

  值班指挥:“快!”

  那个值班人员快步接过李宇清手中的电话话筒,一把扯下电话线,拉到呼叫台旁,从一个装置上拔下两根电话线,将手中的电话线插进了接线孔中:“报告,接好了,可以通话了。”

  李宇清:“请何副校长通话!”

  这回是调度员取下耳机递给了李宇清:“长官……”

  李宇清明白了,接过了耳机:“打开扬声器。”

  值班指挥亲自打开了扬声器。

  李宇清对着耳机话筒:“电话已经接好,请何副校长呼叫方大队长……何副校长,您听见了吗?您听见了吗……”

  “我耳朵没聋。”扬声器中立刻传来何其沧生气的声音,“你能不能够不要吼叫。”

  李宇清愣了一下,立刻答道:“好,好。请您呼叫一下方大队长。”

  所有的眼睛又都下意识地望向了扬声器。

  “方孟敖,方孟敖……”扬声器中传出来的却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所有的目光都混乱地碰在一起。

  扬声器里何孝钰的声音:“我爸有话跟你说,请你回话。”

  所有的目光又都望向了扬声器。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何伯伯好,我是方孟敖……”

  李宇清的眼睛亮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圆了。

  “逍遥游呀,啊?方孟敖,你本事大,我现在有一段话向你请教,你听着。”扬声器中这才传来何其沧的声音。

  方孟敖的声音:“不敢,何伯伯请说。”

  扬声器里何其沧的声音:“‘复仇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这是谁说的话,什么意思?”

  沉默,方孟敖的声音:“我不知道,请何伯伯解释。”

  扬声器里何其沧的声音:“听清楚了,这是庄子的话,意思是,复仇的人不会去折断伤害过他的宝剑,再愤怒的人也不会怨恨偶然飘过来伤害他的瓦片。”

  沉默,方孟敖的声音:“我明白了,何伯伯……”

  “明白什么?!”扬声器里何其沧的声音激昂起来,“你开着个飞机是想去撞山吗?你爸跑到西山监狱是想去拆瓦吗?你们父子到底要干什么?”

  又是两三秒钟的沉默。

  方孟敖的声音这才传来:“何伯伯,这是我和我爸的事,您不要管。”

  “那你为什么向孝钰求婚?”何其沧的声音转而激愤了,“当年,你爸扔掉你妈独自去重庆,现在你向我女儿求了婚就开着飞机跑,你们父子都是什么德行!”

  李宇清紧绷的脸一下子松下来了,张开了眼,也张开了嘴,出了神,在听着这万难想到的对话。

  值班人员中已有人在偷笑了。

  “李宇清副官长在吗?”扬声器里传来了方孟敖的问话。

  所有值班人员都望向了李宇清。

  李宇清从出神中醒过来,立刻琢磨该怎么在这个语境中对话。

  值班指挥:“长官,方大队长呼叫你。”

  李宇清将耳机贴到了耳朵边:“方大队长吗?我是李宇清,请讲话。”

  方孟敖扬声器里的声音:“李副官长,请你以行辕留守处的名义,叫马汉山立刻到控制塔来。我要跟他通话。”

  李宇清一怔:“稍等。”转对自己带来的副官,“马汉山在哪里?立刻查问!”

  “我知道,长官。”值班指挥立刻接话道。

  李宇清:“在哪里?”

  值班指挥:“在机场禁闭室里,下午的飞机押送南京。”

  李宇清对自己的副官:“传达行辕留守处命令,押马汉山立刻来控制塔!”

  中央银行是国民政府的底线,金库则是中央银行的底线,就连王克俊也知道这道铁闸门自己不能逾越。

  铁闸门洞开着,金警班站在门内,王克俊以下所有的人都站在门外,可以看见两个电话兵在两个金警的看护下,在院内接好了最后一根电线。

  两个电话兵也跑出来了:“报告,电话线已经接好。”

  电话班的班长立刻捧着一部电话,递到王克俊面前。

  王克俊拿起话筒:“南京总机,南京总机,北平分行金库的专线已经接通,哪个部门跟金库通话,请立刻接线。”

  曾可达望着王克俊。

  孙秘书也望着王克俊。

  王克俊的脸突然阴沉了:“叫我们接线,线接好了却不知道哪个部门通话……还在开会,开多久?”

  曾可达忍不住插言道:“能不能叫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直接通话?”

  王克俊只瞄了他一眼,直接对话筒那边:“知道了,我在这里等候。”把话筒搁下了。

  曾可达还在望着他。

  王克俊没有好脸色了:“你们如果还嫌在北平闹得不够,你来管,我这就走。”

  曾可达:“王秘书长,立刻要宣布币制改革了,请跟南京总机说……”

  王克俊:“总统正在训话,要不你跟总机说,叫总统接你的电话?”

  曾可达闭上了眼。

  南苑机场控制塔内,李宇清的眼睛,深沉中流露出感慨。

  酷暑的天,马汉山一身笔挺的灰色中山装,被两个宪兵押着,倒像是带着两个随从开会,走向李宇清,笑了一下,伸了伸手。

  李宇清以为他要握手,低头才看见,马汉山雪白的衬衣袖口前露着手铐!

  李宇清望向马汉山身后的宪兵:“打开手铐。”

  “不用了。”马汉山径自走到呼叫台前坐了下来,“耳机!”

  李宇清:“给马局长戴耳机。”

  调度员立刻将耳机向马汉山头上戴去。

  “靠后点儿。”马汉山乜向调度员,“头发。”

  调度员看了一眼他三七分明的发型,小心地将耳机靠后给他戴上。

  “万里无云,好天气啊。”马汉山望着窗外,从扬声器里突然说出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合时宜。

  李宇清皱了一下眉头。

  “马局长吗?”方孟敖的声音传来了。

  李宇清的眉头立刻展开了。

  马汉山:“报告方大队长,是我。”

  方孟敖的声音:“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的命令你看到没有?”

  马汉山:“看到了。”

  方孟敖的声音:“为什么不留下来配合查账?”

  马汉山笑了一声:“方大队,你还真相信什么行政院?那只是一座庙,管庙的是中央党部。党部要我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方大队,你义薄云天,我懂的。可为了我这条贱命,这样干不值得,赶紧飞回来吧。”

  方孟敖的声音:“听清楚了,现在我和你说的每一句话北平能听到,南京也能听到。把你知道的那些贪腐黑账说清楚,就没有人敢杀你。什么时候到南京,我来看你,红酒兑可乐。”

  马汉山:“杀不杀我真无所谓。方大队,党国这本烂账谁都管不了,你这么英俊潇洒的一个好人,开开飞机,喝喝红酒多好。不要管了,现在降落,兴许还能看我一眼……”

  “听清楚了。”扬声器里方孟敖的声音激昂起来,“现在不只是救你,是救我们!徐铁英为了那本黑账,先是抓了你,现在又跑到北平分行抓我姑爹,说你和我姑爹都是共产党。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