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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第二十八章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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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在身边的王蒲忱,站在身后的三个军统,都刚洗了澡,一色的军统夏布中山装,等着马汉山进去。

  马汉山依然站在门口:“这是我原来那间房吗?”

  王蒲忱答道:“是。老站长就在这里休息吧。”

  马汉山:“那张黄花梨的床,还有那张小叶紫檀的桌子呢,卖了?”

  王蒲忱淡笑了一下:“没有,都锁在仓库里。老站长要是嫌单人床睡得不舒服,可以叫他们把那张大床擦洗一下搬进来。”

  马汉山开始有些惊异,接着摇了摇头,向靠墙边的那张简易单人木床走去,在床边坐了下来。

  王蒲忱跟着走了进去,拿开了摆在床头木椅上的几本书和一个偌大的烟灰缸,陪着他在木椅上也坐了下来。

  马汉山又扫视了一眼墙边的两个书柜和挨墙的一个木书桌,转望向王蒲忱,感慨地叹了口气:“军统在全国各站,像你这样自律的人太少了。”

  说到这里,马汉山望向还站在门口的那三个军统:“都进来吧。”

  门外那三个军统这才走了进来。

  马汉山又对王蒲忱:“那张床不是拿来睡的。你问问他们,我把它搬到这里摆了两年,睡过没有?”

  三个军统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接这个话茬儿,看到王蒲忱望向他们,这才轻轻摇了摇头。

  马汉山:“知道我为什么不睡吗?”

  王蒲忱再望向马汉山时,目光不经意间扫了一眼书桌上的小闹钟,耐着性子听他这个时候还要说什么床的来历。

  马汉山自顾自说道:“张伯驹看过的,三百多年了。李自成打下开封的时候,就是从这张床上抓的福王,真正皇家的东西。虽不吉利,却很值钱。北平站开销大,知道你手头拮据,我走的时候才特意留给你的。你当时若卖了,怎么也值十万大洋,没想到你一直搁在仓库里。不要搁了,明天我给你介绍个买主,现在出手也值两万大洋。”

  “好,明天再说吧。”王蒲忱站了起来,先走到书桌边打开抽屉拿出一条烟,又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捎带拿起了那个闹钟,对那三个军统,“老站长也累了,你们伺候他睡了,也都去休息吧。”

  “睡不着了。”马汉山也站起来,“蒲忱呀。”

  王蒲忱只得站住转过身又望向他。

  马汉山:“难得你将这间房让给我住,我也不看书,叫他们三个将那张桌子给我抬来吧。”

  四双眼睛都望向了他。

  马汉山:“让他们在门外守着我,不如到屋里陪我打麻将。”

  王蒲忱目光避开马汉山,望向那三个人。

  三个军统脸上都没有表情。

  王蒲忱:“老站长今天没带钱,去总务室支五百美元,在行动经费上走账,过后我去签字。”

  “是。”三个军统这一声答得响亮,立刻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有马汉山和王蒲忱两个人了。

  “老站长,这里原来是您的家,现在还是您的家。”王蒲忱这时才对马汉山示以安慰,“我身体不太好,先去睡了。有什么事您随时都可以叫我。”

  马汉山站在那里望着王蒲忱,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了:“明天抽个时间到我住的地方去,还有好些东西,你看得上眼的都拿去,不要便宜了那些小人。”

  王蒲忱只是静静地听着。

  马汉山:“不都是身外之物。干了我们这一行,命不是自己的,身体还是自己的。有个刻着藏经的盒子,里边装着两斤上等的虫草,你一定要拿着。晚上睡觉前用开水泡五根,早上醒来后连水带虫草都吃了,对身体好。”

  “谢谢老站长。”王蒲忱答了这句,不再逗留,快步走了出去。

  马汉山又坐回到床边,在那里想。想什么,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

  河北阜平县中共华北局城工部报务室。

  “部长。”这次是那个报务员拿着那份刚收到的电报走到了译电桌前,“中央新的电报,还是周副主席亲自签署的。”

  刘云显然是在调整自己急切的情绪,用正常的态度接过电报,用正常的态度转手递给桌旁那个年长的译电员:“立刻翻译。”

  “是。”老译电员接过电报,在桌前对着密码本立刻翻译电文。

  恰在这时,派去找书的叶科长推开一道门缝快步走了进来:“找到了,部长,您看是不是这本书?”

  刘云立刻从叶科长手里接过那本不厚的白宣纸线装书。

  书的封面,左侧长条线框中,上方竖印着“玉台新咏”四个大字,下方竖印着的却是“册一”两个小字。

  刘云紧接着翻开了封面,两目炯炯,果然在首页第一行看见了“卷一”两个影印宋体字!

  刘云这才笑了:“不错。这个石校长还真什么书都有。”

  “报告部长!”那个年长的译电员这时却显出了慌张,“这份电文多数密码译不出来。”

  刘云:“把能翻译的先译出来,译不出来的保留密码。”

  “是。”译电员这才不紧张了,电文也很快译出来了。

  刘云接过那纸电文。

  电文内容:

  获悉考卷由一号出题 二号监考 试题为0040 0004 0001 0002 0003 0004 0005 考生甲为0040 0002 0011 0012 0013 考生乙为0040 0002 0014 0040 0086 0001 0002 速查明考卷的具体答案 确认考生代号的真实身份

  刘云立刻将目光转望向另一只手里拿着的那本《玉台新咏卷一》,接着快步向隔壁自己房间走去。

  刘云办公室的方桌上,左边摆着那份文字夹着数字的电文,右边摆着那本《玉台新咏卷一》。

  刘云拿起铅笔,先在电文上将“一号”二字画了个圈,一个箭头画向上方的空白处,写了“蒋介石”三个字;又在电文上将“二号”两个字画了个圈,一个箭头,在“蒋介石”旁边写了“蒋经国”三个字。

  紧接着,他的左手食指点向了那份电文里第一个密码数字0040,右手开始翻那本《玉台新咏卷一》,翻到了第四十页。

  他的左手食指移到了电文的第二个密码数字0004,右手同时移向了《玉台新咏卷一》第四十页的第四行,仔细看着,目光疑惑,他否定了这个数字,陷入思考。

  一个新的想法,使他重新翻书。

  他翻到了正文的第一页。

  第一行“古诗八首”四个字赫然在目!

  刘云若有所悟,立刻拿铅笔写下了一个阿拉伯数字“8”。

  接着翻了几页,目光又定在“古乐府诗六首”一行字上!

  刘云在“8”字后面飞快地写了个“+”号,又写下了“6”!

  再翻下去是“枚乘杂诗九首”。

  铅笔写下了“+”和“9”!

  书在次第地翻,铅笔在不停地写着加号。

  翻到那本书最后两页的时候,他的目光定住了。

  这首诗没有了前面那些诗“第几首”的字样,直接印着:“古诗无名人为焦仲卿妻作(并序)”!

  刘云飞快地翻阅完最后两页,发现这已经是最后一首。

  他于是将前面记下的数字心算了一下,笔下得出的数字等于“39”!

  又想了想,眉头展开了,在“39”那个数字后又写了个“+”号,接着一个铅笔箭头直指最后那篇“古诗无名人为焦仲卿妻作(并序)”,在这首诗上方的空白处重重地写下了“0040”这个数字!

  密码便在这首诗里!

  摁住这首诗,刘云对照第二个密码数字0004,数到第四行,眼睛立刻亮了:这一行前五个字赫然印着“孔雀东南飞”!

  刘云的目光盯向了0004后面的五组密码数字0001 0002 0003 0004 0005。

  再无怀疑,一号出题、二号监考的试题就是这五个字!

  “试题为”几个字后,铅笔对照五个密码写上了标准答案:

  “孔雀东南飞”!

  继续对照密码,铅笔在“考生甲”字样后面的密码上方写出了答案:

  “焦仲卿”!

  接着,铅笔在“考生乙”字样后面的密码上方写出了答案:

  “刘兰芝”!

  刘云长出了一口气,放下铅笔。

  那份电文的内容完整了:

  获悉考卷由一号出题 二号监考 试题为‘孔雀东南飞’ 考生甲为‘焦仲卿’考生乙为‘刘兰芝’ 速查明考卷的具体答案 确认考生代号的真实身份

  刘云拿起这张已被自己破译的电文,又拿起了前不久那张电文对照看着:

  炕灰未冷山东乱 刘项原来不读书 可找《玉台新咏卷一》一读 并告北平二号

  他立刻明白,自己不能将破译的电文直接发给北平二号,那边的破译工作只能靠张月印自己去完成了。想到这里,拿起橡皮擦,擦掉了自己用铅笔写在那份电文纸上破译的所有字迹,接着将那份没有破译的原文电稿放进口袋,快步向门外报务室走去。

  刘云径直走向最里面那架电台,对刚才收报的那个报务员:“发两份电报!”

  那报务员转过头来望向刘云,发现他手里并无电文稿,便只好凝望着他。

  刘云:“第一份呈中央城工部。我直接口述。”

  报务员立刻转过身去,握住了发报键:“是。”

  刘云开始口述:“指示收悉 任务明白 请放心 刘云”。

  由于要听口述,发报键断断续续完成了发报。

  刘云低声说道:“复述一遍。”

  “是。”报务员答道,“指示收悉 任务明白 请放心 刘云”。

  刘云:“第二份发北平二号。”

  “明白。”报务员又做好了发报准备。

  刘云这时才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份被他擦掉铅笔字迹的电文:“照中央电文原件,发过去!”

  “是。”这回机键敲击得飞快。

  军统秘密监狱机要室。

  关上那道厚重的铁门,快步走到机要桌旁,王蒲忱手里的闹钟刚好响了。

  将闹钟放到机要桌上,他还是习惯地望了一眼——闹铃停了,短针指向2,长针指向12!

  王蒲忱立刻打开了收发报机,戴上耳机,拿起了笔。

  发出收听的信号后,耳机里很快传来嘀嘀嗒嗒的密码声。

  王蒲忱急速记录。

  电文纸上一组组密码数字很快写满了。

  紧接着,王蒲忱开始翻译密码。

  铅笔写出的赫然也是那五个大字:

  孔雀东南飞!

  王蒲忱飞笔疾译:

  任务行动 彻查民调会贪腐案 准备推行币制改革 组建方孟敖飞行大队 执行空运!

  王蒲忱仍在飞笔疾译:

  核心成员 方孟敖代号焦仲卿 梁经纶代号刘兰芝!

  王蒲忱继续飞笔疾译:

  保密局北平站任务 严密监视接触焦仲卿刘兰芝所有人员 发现共党立即秘密逮捕!

  译完了这句,王蒲忱的笔停顿了一下,才郑重地写下了最后两个字的译文:

  建丰!!!

  放下笔,王蒲忱从不流汗的脸在灯光下也有了点点汗珠。

  接着,他扭开了发报机键,熟练地敲击,向南京回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