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斗京华》43
丁剑鸣的门人,龙蛇混杂,能拿一点主意的,只有金华、雷宏二人,而金华又生性懦弱,不能领袖同门;雷宏则脾气急躁,也不足以服众。娄无畏这一突如其来,传遗命,领衣钵,竟惹起丁门弟子,窃窃私语,终而哗然不满!一则他们与娄无畏素未谋面,怎肯突然便接受娄无畏做掌门?二则师命无凭。人言难信,何况丁门弟子,又素知师父与钟海平不合,怎肯听钟海平“一面之词”;三来他们知道娄无畏在独孤一行门下习技,抱着门户之见,认为太极门人改学别派,便没有资格再来掌管门户。金华、雷宏虽然私自不敢反对娄无畏,但在同门鼓噪之下,也不敢接受师父遗命。这一来弄得娄无畏很是尴尬,钟海平很是愤怒!
但这种事情,不是凭本领所能解决的,何况娄无畏本就无心,只因迫于师叔的遗命难违,才肯毅然负责;而钟海平身为形意派掌门,于理于情,又不能强自干预别人“家事”,也只能作个证人,证明丁剑鸣确有遗命而已。丁门弟子不信不理,他空自怒火冲天,毫无办法!
这其间,最难为情的就是娄无畏──他总不能在师叔同门一齐反对之下,强自要做掌门!结果反是他劝住了钟海平,向丁剑鸣门人交代了几句,就怫然而去!他这一去,丁派太极门弄得群龙无首,又闹了许多事情,直到后来丁剑鸣的儿子丁晓重返家门,才重整丁派,把太极门发扬光大,丁晓也是一个出色的人物,胜过乃父多多,他来接掌,众人自无话说。不过这其间也经过许多曲折离奇的情节,因为不属本书范围,只好按下不表。
娄无畏迭遭变故,心境苍凉,自是不消说得。因此更是百念皆灰,一心就只放在找寻柳梦蝶的事情上。他曾到过承德,到过武邑,四处踩查,后来因一个偶然的机缘,访探到了当日被心如神尼牟珠镖所打伤的凶徒,被他持利剑、套口供,终于探出了柳梦蝶是被这样的一个老尼姑所救去的(那个凶徒,余惊犹在,始终还不敢说出心如神尼的名字)。娄无畏再寻江湖前辈访查,知道有这么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尼姑,四十年前,曾在中原出现,至于她的住址则没人得知,只知大约是住在塞外的高原。
于是娄无畏一剑单身,迎晓风,踏残月,又飘然来到塞外。这天他到了大黑河畔时,已是天阴欲暮,野风陡起,大黑河畔的荒草,高逾半身,白茫茫一片,浩渺无涯,在野风中起伏摇曳,就宛如卷了千层波浪。
娄无畏穿着茂草,向前疾行,前面的小山岗上,隐隐现现地浮着几点星火。娄无畏正往前走时,突觉一股劲风袭来,猛地左肩头好像被人轻轻一按,娄无畏蓦地回头,彷佛间似见有一条黑影一晃。就隐入了丛蒿茂草之中!再一查看时,只听得那蓬蓬乱草中,刷刷的一阵响,也不知是风声还是人息?
娄无畏不由得骇然,这身法好快!他一伏腰,箭一般地朝响处直窜,同时钱镖疾发,但却落处无声,娄无畏拨草追踪,哪里有人的影子?
究竟是不是人?娄无畏也怀疑起来了。自己七岁练武,已有廿六七年的武功,而且曾经过两个名师陶冶,还学了云中奇的“辨声听器”之术,如果是人,怎的来到身后,他还不知道?莫不是刚才所见黑影,原是自己跟花?
娄无畏正在思疑,唰的右肩后又被人轻轻按了一下,而且似有人在自己的耳边轻轻问道:“才来?”
娄无畏惯经大敌,他本能地忙往右一跃,一翻身便待拔剑,哪知道这一“拔剑”,更令娄无畏心惊,自己所佩的烂银长剑,哪里还有踪迹?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剑鞘!
正在此时,娄无畏面前已出现了一个黑衣老尼,手上捧着一柄闪闪发光的长剑,颠巍巍地走来,那老尼一面走,一面还微笑道:“小伙子,在这里不能随便拔剑,这里是佛门善地,听不得兵戈杀伐之声!”娄无畏定睛看时,老尼姑手上的长剑,不是自己的烂银剑还是什么?
娄无畏始而惊疑,继而恍悟,这老尼姑必然就是名震塞外的心如神尼,除了她,当今江湖之上,还有谁有这妙手空空的神技?
娄无畏急俯腰行礼,连称“冒犯”,(其实“冒犯”的,倒应是那位老尼姑!)更一揖到地,口中说道:“老前辈,弟子娄无畏谒见!敢问柳梦蝶姑娘在不在这儿?”
老尼姑止着脚步,望了娄无畏一眼,又笑问道:“柳梦蝶姑娘是你的什么人?”
娄无畏忙恭恭敬敬地答道:“柳梦蝶是弟子的师妹,承蒙神尼救了她,所以弟子此来,一为道谢,二为求见。”
老尼姑又笑道:“你也真有恒心毅力,竟然知道是贫尼带她来到此地。我也听柳梦蝶说过,他有你这么一个大师兄,本事好生了得。因此我刚才一见你,就疑心是她的师兄,一试之下,果然不错,身法手法,都是得自名师真传。”说完,老尼姑将剑交还娄无畏,叫她“好生保管”,还将袍袖一抖,抖出了几枚钱镖,也一并递过!
娄无畏又惶恐,又惭愧,这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江湖之上,确多奇士!
那老尼姑在还了镖、剑之后,就带着娄无畏从河滨的草原走上怪石峋嶙的山岗,前面隐隐浮现的几点星火已越来越显,娄无畏凝眸一看,在那半山深处,正是一间寺院,那几点星火,就是庙门前挂着的灯笼。
娄无畏问道:“这是大师的宝 ?”心如道:“正是,是贫尼驻脚之地。”她顿了顿,突然回顾娄无畏道:“你的马呢?”原来她见着娄无畏穿的还是马靴。
娄无畏苦笑道:“前几天在沙漠迷途,碰着狂风扬沙,两天找不着点水,人耐得住,马却死了。”心如笑道:“这里的沙漠,还不骇人,如果你是在外蒙,碰着狂风卷人,飞沙扑面,瞬息之间,可以卷成土阜,那声势才是骇人呢!你的马大约是关内的马匹,不惯行走沙漠,也不能耐渴,所以两天没有食水,就倒毙了。等你去时,我给你找两骑塞外的健骡吧。”娄无畏听她说的是,“两骑”,心中暗喜:“这老尼想已知道俺的来意,她是准备放柳梦蝶随自己走了。”
谈笑之间,已到寺院门前。老尼姑轻拍寺门,撮声叫道:“蝶儿,稀客到了,你还不快来迎接!”
话声方停,里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清脆般银铃般的声音已自内传出:“师父,谁呀?有什么稀客会到这里来?你老人家别哄我!”这声音娄无畏非常熟悉,但又似觉得有点“陌生”;这正是他师妹柳梦蝶的声音,只是圆熟得多了,“甜”得多了!“这几年来,她不知变得怎样了?不知可还记得这个师兄?”娄无畏这时思潮乱涌,心情的变化,似乎觉得师妹也有点“陌生”了。
声到人来,寺门倏地打开,柳梦蝶曳着白色的长裙,似仙子凌波,轻盈缓步,哦!她已经不再是十六岁的小姑娘,而是婷婷玉立的少女了!在烛光闪映之下,娄无畏只觉得她容光逼人,霎时间竟忘了给她问好。
柳梦蝶是长大了,但她娇戆的神情,还似当年,她一见娄无畏,就禁不住拍掌嚷道:“哦,是你!是大师兄!这几年来,你好?我爸爸呢?他有没有来?”
心如神尼见柳梦蝶一串问话,不禁笑道:“你师兄刚来呢,你不先请他进去歇歇,就一阵冲锋似的问这问那。”
娄无畏也不禁笑道:“师妹,你好,师父在河北,没事情!你甭担忧!”
说着,说着,已到佛堂,心如自去叫慧修给他准备茶水素餐,并叫慧修连夜给他们去找两匹骡子。
娄无畏把三年间事,约略说给柳梦蝶听,说到他们夜战索家,连伤清廷卫士时,柳梦蝶色舞眉飞;说到丁剑鸣埋骨荒山,临终传命时,柳梦蝶又不禁唏嘘叹息;说到义和团波澜壮阔,大闹中原,许多女子也参加了“红灯照”(义和团的妇女组织)时,柳梦蝶又不觉英姿焕发,朗然笑道:“我们女孩儿家原来也不输给男人!”
但停了一停,柳梦蝶忽地像想起什么大事似的:“大师兄,你说了半天,为什么不提起三师哥,他,他现在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