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一剑》17
三日之后,武当山上添上一名新的道家弟子。
武当门下,有数百名道士之多,多收一名弟子,本来不足为奇,但这个新来的道家弟子,却是破了武当派的先例的。
第一,按照武当派的习惯,道家弟子,多是幼年拜师,很少超过十五岁。这名弟子却已有二十七岁了。
第二,这名弟子并不是“外人”,他本来就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
第三,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名弟子竟然是由掌门人无相真人收他做“关门弟子”的。由俗家弟子转为道家弟子的不是没有,但由掌门人亲自收为弟子的却是“异数”。
这名新弟子就是戈振军。
无相真人是很得门下弟子爱戴的掌门人,他做的事情,当然没人敢加非议。但饶是如此,一众弟子也是难免“议论纷纷”了。
无极长老和两湖大侠何其武的死亡消息,在戈振军受戒之前亦已公开。当然所谓“公开”也只是让别人知道他们也已“病逝”而已,真正的死因是没有公开的。
无极道长已是年过六旬,虽然不算高龄,也算得是长寿了(古代人的平均寿命是比现代人短的),但何其武不过刚过五旬,却是只能算中人之寿了。不过,他们“病逝”的消息,是由掌门说出来的,当然也没人敢怀疑掌门说谎。有好些人还以为是掌门人念在何其武早逝的份上,才把何其武的大弟子收录做自己的弟子。(何其武是俗家子弟的领袖,地位非比寻常。)
戈振军现在已是道号“不歧”的道士了,他不是不知道别人的议论,但他却只当不知。他本来就是不爱多说话的人,做了掌门人的弟子,更加沉默寡言了。
他也真的是好像“看破红尘”的样子,不过,他也并非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
他想起受戒时师父给他念的偈语:“入门持三戒,三戒贪嗔痴。心中有主宰,歧路任由之。无色复无相,何悔复何疑?”
复念偈语,不歧是禁不住心中苦笑了!“三戒贪嗔痴,这三戒我是早都犯了。无色复无相,这是佛道两家最高的境界,要想达到这种境界,谈何容易?”
继而再想:“心中有主宰,歧路任由之。师父给我取的道号叫‘不歧’,是不是怕我把持不定,又再误入歧途呢?”
这天他是奉命到后山采药的,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是红日西斜了。
忽听得有人说道:“不歧师侄,你有什么心事么?”
不歧抬头一看,来的乃是本门长老无量道人。自从无极道人去世之后,他已升为首座长老,地位仅次于掌门了。
不歧一凛,说道:“弟子没什么心事啊!”
无量道:“没有就好。但倘若你是有什么心事的话,那也不必瞒我!”
不歧道:“弟子怎敢对长老隐瞒?”心里不禁觉得奇怪:“为什么他要这样问我呢?”
无量说道:“你想必也会知道,你的俗家师父何其武是和我同拜一个师父的,我和他虽有道俗之分,但却是最要好的朋友。”
不歧道:“是,弟子知道。”他口里这么说,心中却是颇有疑虑:“不错,师父和他虽然都是同出于上一代的掌门幻空真人门下,但师父常常提起的却是无色师伯而不是他。和师父往来较密的也是无色师伯而不是他!”
无量好像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交情的深浅不是以往来的疏密来计算的,我近年因助掌门师兄研究本派的内功心法,到何师弟的家中次数是少了一点。但他的事情,事无大小,都是不瞒我的。尤其是当他有了不能解决的事情时候,更加要和我商量。纵然我们没有见面,他也会托人给我带信、传话的。”
何其武是俗家弟子的领袖,无量则是本门长老,两人又是同出一师。他们之间从不见面,也会互通消息,这也是情理中事。不歧不敢置疑,只好仍然沉默。
无量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的师父只生一女,他把女儿许配给你,本是盼望你们将来生下儿女,也好兼祧何家的。但怎知人事难料──”
不歧心头一跳:“听他口气,莫非他已知道师父的死因?”要知何其武死于非命一事,无相真人对两位长老也都未曾说出来的。
心念未已,无量已是接下去说道:“他们父女都已死了!”原来他说的“人事难料”,只是指“他们父女”之死。
不过,即使他不知道何其武的死因,这一句话也还是令得不歧捉摸不透。
何玉燕去年和耿京士私奔一事,因是属于何家家丑,何其武自是不欲外扬。不过纸包不住火,经过了一年的时间,这件事毕竟也还是有许多人知道。但也正是因此,知道此事的武当弟子都不敢在不歧面前,提起他的俗家师妹(这个师妹是他以前的未婚妻)。而那些人也只道何玉燕是和耿京士躲在远方,尚未回来。
而现在,无量长老却已知道他的师妹亦已死了,“是掌门师父告诉他的呢?还是他自己打听到的呢?”“他还知道多少呢?”不歧越听越是吃惊,越听也越觉得这位长老令他“莫测高深”了。
无量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和师妹本来是可以做对好夫妻的。唉,要不是去年闹出的那场婚变,你也不会做道士了。”
不歧道:“这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弟子如今已是出家人,请长老不要再提了。”
无量道:“武当派的道家弟子和别的道门弟子不同,张真人当年也是以出家人管尘世事的。”
不歧道:“他们亦都已离开尘世了。”
无量道:“但有些人还在世上,有些事也还未成为过去。”
不歧道:“长老指的是何人何事?”
无量道:“你自己也当知道,这世上还有何人需要你的照料!”
不歧呆住了!无量盯着他道:“还有人要你照料,你怎能把心事瞒住我呢?说不定我可以替你解开心事的。心中有主宰,歧路任由之,不歧,你随我来吧!”
不歧如受催眠,不知不觉,跟着他走。
走没多久,转过一个山坳,看见一户人家,竹门泥墙,和山上其他菜农的房屋并没什么分别。
屋内传出来婴孩的哭声,哭声颇为宏亮。不知怎的,不歧觉得婴孩的哭声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心头起了一种微妙的感应。
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唉,这孩子怎的老是哭个没完没了,难道他知道自己一生下来就是没爹娘的么?”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让我来哄他吧。小宝宝,不要哭,不要吵,叔叔就来看你了。”
那男子叹口气道:“咱们已经来了三天了,怎的他还不来探望孩子呢?莫非──”
无量道长轻轻一推不歧,说道:“要你照料的人就在这屋子里,你还不去看他──”
其实,不歧已是用不着别人催促他了,因为他已经听出了这对夫妻的声音,亦已知道这个孩子是谁了。他呆了呆,立刻好似旋风一样,冲开了围在墙外的篱笆,推开了竹门,跑进那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