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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花女侠》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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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宗留听得他们到来,极为高兴,立刻请他们到帐中相见。那帐篷是用牛皮做的,算是最好的了,但也有几处破烂。

  铁镜心、于承珠等走入账中,只见几个人一同迎了出来,其中一人短须如戟,黑漆发光的脸,穿着补了几个绽的土布衣裳,活像久经雨淋日晒的乡下长工,一见他们进来,立刻伸出两只又大又黑的手掌,叫道:“日日盼望你们,真是想死我了,这位是铁公子么?”

  双掌一拍铁镜心的肩头,在他自是表示亲热,一拍下来,铁镜心的衣裳登时现出两个黑掌印,四人之中,铁镜心的衣裳最为整洁,料子也很不错,那大汉一拍之下,立刻发现,赔笑说道:“哎呀,弄脏了贵客的衣裳了。”

  急忙替铁镜心轻轻拂拭,他想是刚刚从地上回来,指甲也还沾着尘土,越拂越脏,铁镜心颇有点尴尬,抱拳说道:“这位是叶统领么?”

  “统领”是义军公推他做的,可并不是朝廷的命官。那汉子哈哈笑道:“什么统领,我叫叶宗留,弟兄们或者叫我做叶老黑,或者叫我叶大哥,你们不必和我客气,我比你们痴长几岁,我托大一点,你们叫我做叶大哥也就行啦。”

  铁镜心暗道:“在台州几乎日日听到叶宗留的大名,人人都说他是了不得的汉子,却原来是个乡下佬的模样。”

  他可不知,叶宗留岂止是“乡下佬”,还是个当时社会所贱视的当矿工出身的。他手下的弟兄,有许多就是他矿场上的伙伴。

  于承珠将毕擎天和周山民的亲笔书信交了给他,叶宗留打开一看,道:“哈,有好多字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你给我念。”

  随手将书信交给旁边一人,那人约莫四十多岁,背有点佝偻,衣服虽然也打了许多补丁,洗得还洁净,看样子似乎是他的师爷,接过两封信念了,无非是表示愿同心抗倭,不日即将率众来到等语,只有毕擎天的信尾附有两点说话,说的是:“久仰吾兄大名,东南沿海得以少免糜烂,全仗吾兄之力也,弟忝位五省龙头,自惭德薄,当在吾兄帐下,听候驱驰。”

  叶宗留听了哈哈大笑道:“毕擎天写信,怎么也这样文绉绉的,这信一定也是他的师爷代笔的,他是乞丐头儿,我是矿工头儿,正好搭档,他本事比我大得多,我正要奉他做大哥,这些弟兄都交给他使唤,他却和我客套,这岂不太笑话吗。哈,哈!这封信一定不是毕擎天亲笔写的!”

  岂知这封信正是毕擎天亲笔写的,毕擎天貌虽粗鲁,内里却甚有机心,他祖先是张士诚手下的大将,子孙要做十年和尚,十年乞丐,乃是家规,所以毕擎天并非一般乞丐!他乃是粗通文墨的。

  铁镜心听了,微感不快。铁镜心是无意与叶宗留争位的,但他听得叶宗留对毕擎天如此推崇,人还未到就准备让位了,显见叶宗留对毕擎天更为着重,铁镜心心里可有点不舒服。

  于承珠的想法却又完全不同,于承珠想道:“毕擎天其实处心积虑,想做首领,却偏偏惺惺作态,比起叶宗留的光明磊落,品格上那是有所不及的了。”

  义军被困山中多月,全军上下吃的都是糙米野菜,这晚为了铁镜心他们初到,特别烤了一只野猪待客,糙米杂有许多谷壳砂子,于承珠本来吃得不惯,但见叶宗留殷殷劝客,尽把大块大块的野猪肉夹在铁镜心和自己的碗里,于承珠反而感到惭愧不安,不知不觉地扒了两碗糙米饭,比平时还吃多半碗。

  于承珠等四人被招待在一个新搭好的帐篷中住宿,也是牛皮帐篷,新净完整,不怕漏雨,比叶宗留自己住的那座帐篷还好,也很宽敞,于承珠、铁镜心、张黑、成海山等四人各占一角。

  这一晚,于承珠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海中接连翻出几个人的影子,先是张丹枫,再是铁镜心,然后是毕擎天,最后是叶宗留。“嗯,铁镜心是有几分像我的师父。”

  这印象在长江初会之时,于承珠就已有了,如今铁镜心的影子随着张丹枫的影子飘过,这印象便更分明。于承珠不觉从心底笑了出来。但转瞬之间,另一个念头又在心中泛起,忽觉得铁镜心虽有几分像张丹枫,但却有更多的地方不似,他们好像是并不属于同一类型的人,分别在什么地方?于承珠一下子可答不出来,这个印象是今晚才有的,也越来越分明了。

  于承珠忽然感到心头有点沉重,让张丹枫与铁镜心的影子都从脑中闪过,再想起了叶宗留,叶宗留在铁镜心面前是显得多么笨拙,但他也有几分似我的师父。这样一想,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张丹枫狂侠温文,潇洒脱俗,叶宗留怎么似他?但又确似有些地方相像。那些地方相似,于承珠一下子也答不上来,须得好好地想,叶宗留质朴豪爽,和铁镜心对照起来,更显得一巧一拙,他又不善于言词,但他所说的话,每一句都似是出自肺腑,令人觉得诚恳可亲。

  于承珠忽而觉得,张丹枫与叶宗留表面看来,虽似处于两个极端,完全不同类型,但两个人的性格又都各有其可爱之外,甚至有共通的地方。铁镜心比将起来,反而显得有些失色了。至于毕擎天也自有其豪侠可敬之处,不过比起其余三人,毕擎天又似乎显得更逊色了。这一晚,于承珠翻来覆去地尽在想,毕擎天的影子后来完全被铁镜心的影子压住了。她想得最多的还是铁镜心,连自己也莫名其妙。呀,她自己不知,她可是在成长中的少女了,张丹枫、叶宗留虽然“可爱”,却是比她长一辈的人,只有铁镜心是和她年纪相若的俊秀少年。

  可是一想到铁镜心与张、叶二人的不同之处,虽然那只是模模糊糊的感觉,也令她感到心头抑郁。呀,一个少女要找到样样合意的人,那可是并不容易的啊。

  过了两日,台州来了一队渔民,约有百人,都是成海山与石文纨在渔村居住之时训练出来的。渔民到来,说起台州城中已成立了团练,就是缺乏指挥的人才,叶宗留便叫成海山回去,铁镜心也想回去,却给叶宗留留下了,就叫他带那队渔民,整编为抗倭军的一个支队。

  铁镜心到了营地之后,好几次请命出击,叶宗留总不允许,铁镜心颇为烦躁,私下里对于承珠埋怨道:“义军久困山中,吃的穿的,都很困难,不敢出击,岂非自取败亡?再说咱们到此,为的是打倭寇,如今来了半个月了,还闷在这儿,有什么意思?”

  于承珠道:“叶大哥不允出击,必有他的道理。”

  铁镜心冷笑道:“什么道理?我看他是惧怕倭寇。”

  于承珠一向佩服铁镜心的见识,但此次听他言语之中对叶宗留大有蔑视之意,心中却好生不快,冷冷说道:“只是你有谋略,别人就没有谋略了么?弯弓欲射南山虎,磨剑思除北海蛟。抗倭不是徒逞一时之快,这是你说过的。也许叶大哥现在做的就是‘弯弓磨剑’的功夫呢!”

  铁镜心见于承珠愠怒,又拿自己说过的话替叶宗留辩解,当下不再言语,但心中却是不服,想道:“我熟读兵书,叶宗留岂能与我相比。”

  叶宗留虽然按兵不动,但每日都派有探子下山打探军情,这日探子回来报道:倭寇大举搜山,兵分三路,现在已到了山脚了。叶宗留非常镇定,道:“敌人爬上山来,最少也得半日,咱们先看看敌人来势,再商量如何应付吧。”

  带铁镜心、于承珠等上高峰眺望敌情,铁镜心、于承珠都具有上上的轻功,铁镜心还故意卖弄本领,片刻之间,就登上高峰,叶宗留也居然能够亦步亦趋,和铁、于二人同时到达,丝毫不见面红气喘,铁镜心暗暗佩服,把轻视他的心情去了几分。

  只见倭寇从东西北三面登山,东北两面,队伍蜿蜒有如长蛇,尘土蔽天,野兽奔走,西面一路,寥寥落落,看来只有三五百人,队伍上空,有一群飞鸟,越飞越高,转瞬不见。看了半晌,大家回到帐幕商议。

  铁镜心朗声说道:“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胜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这是孙子兵法中攻谋篇所讲的法则。意思是说,有十倍优势的兵力就包围敌人,有五倍优势的兵力就进攻敌人,只有一倍优势的兵力就要分散敌人,同敌人兵力相等就要能战胜他,比敌人兵力少就要能退却,比敌人军队弱就要能避免决战。孙子兵法,那是绝对没有错的。”

  义军的头目听得莫名其妙,大家都瞧着铁镜心,不懂他何故在军情紧急之时,居然还有闲心“背书”?

  有人低声说道:“咦,到底是读书人,背得这样熟。”

  有人低声问道:“谁的孙子,有多大年纪?为什么孙子讲的话就没有错?那么老子讲的话岂不是更没有错了。”

  铁镜心傲然一笑,道:“现在倭寇攻山的兵力比咱们大得多,若然咱们也分兵抵挡,那是必败无疑的了。但倭寇西路的兵力薄弱,咱们若把兵力都集中起来对他的西路,可能比他多出一倍,就可用到孙子兵法上倍则分之的道理了。我说咱们先消灭倭寇的中路,然后打他的东路,他的东路兵力大约和咱们相等,可以用孙子兵法上‘敌则胜之’的道理将他打败。”